沈儒的眼光何等毒辣?


    衝在最前麵的這些家夥一個個滿臉橫肉、凶神惡煞,哪像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倒是後麵那些人唯唯諾諾不太敢吱聲,對官府有一種本能的畏懼,那才是真正的長工。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肯定是那些商賈大戶派出了自己的家丁,再鼓動一部分不明就裏的長工來鬧事,妄圖以此法來向官府施加壓力。


    一句話就被戳穿,帶頭的黑臉漢子有些尷尬,但依舊梗著脖子吵鬧:


    “您是當大官的,您說什麽就是什麽,小人們又不敢反駁。


    咱們今天就想知道,沒了種地的工錢咱們這些人該怎麽辦?誰來賠我們的損失?官府能不能養著咱們一家老小!”


    “對!我們怎麽辦!誰來養活一家老小?今年的洪災讓家裏僅有的幾畝地都沒了,若是再沒了幫工的工錢,我們隻能等死!”


    “一整年我們吃什麽喝什麽?”


    黑臉漢子也算聰明,絲毫不提身份的事,張口就把矛盾引到了官府與長工的身上,突出一個無錢可掙、無飯可吃。


    如此胡攪蠻纏的手段讓沈儒很是憤怒,但依舊強行耐著性子解釋道:


    “鄉親們、百姓們,你們不要衝動,聽我說!


    趁著饑荒洪災低價賤賣田地本就是在發國難財,這是在喝人血!若換做你們,真的願意自家的田地以如此低的價格出售嗎?


    今年官府還會再度修繕江堤、雇人勞作,你們還是有工錢掙的!官府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們受苦受難,請相信老夫!


    現在大家就各自散去吧,衝撞衙門乃是天大的罪,你們擔不起的,千萬別受了奸賊小人的蠱惑!”


    老大人苦口婆心的勸說讓有些人意動了,畢竟誰都不想與官府對著幹,但那個黑臉漢子直接開口罵道:


    “別跟我們說這些大道理,咱這些小老百姓聽不懂!


    我隻知道白紙黑字的契約都不作數,你們當官的嘴裏還能有一句實話嗎?反正老子不信!


    鄉親們,別被他花言巧語地給騙了,這些當官的都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指不定哪天就變卦了!


    咱們隻想要工錢!要麽現在把一年的工錢給咱們!要麽就把地留在大戶手裏!


    否則今日咱們就不走了!你們誰都別想走!”


    “對!你們這些當官的一個都別想走!”


    沈儒氣得臉色鐵青,他看出來了,這些人壓根就沒有想過講道理,而是單純鬧事的。


    “情況不太對勁啊。”


    蔡象樞神情凝重,富商大戶的家丁打手們混在人群中不停的煽動百姓的情緒,即將失去掙錢來路的長工們正變得越發憤怒。


    “斷人財路,殺人父母!兄弟們,這些狗官分明就是想把我們往死路上逼!


    咱們衝進去,先打他們一頓!”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吼了一聲,讓場麵徹底陷入混亂:


    “衝進去,打死他們!反正都要活不下去了,難道還怕當官的?”


    “對!咱們這麽多人,怕他們做甚!”


    “不要衝動!鄉親們都別衝動,你們想清楚後果!”


    僅有的十幾名吏員、衙役擋在人群前方苦不堪言,隻能不停地嗬斥百姓後退,但他們嗓子喊啞了也沒人聽得見。


    “砰!”


    不知道是誰膽大包天,竟然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了前方,當場就把一名清吏司的衙役砸得頭破血流,場麵徹底混亂起來。


    “保護大人!”


    刑部的吏員們也沒見過這種場麵,滿心的慌亂使得他們也亂了陣腳,開口怒斥:


    “給我打!別讓他們靠近衙門口!一群亂民!


    給我狠狠地打!”


    衙役們胡亂地揮舞起棍棒,將衝在最前麵的幾個家夥打翻在地,沈儒臉色大變,驚呼道:


    “不要,不要動手!”


    “保護大人,千萬別傷了大人!”


    可為時已晚,一看到官府的人動手,黑臉漢子大喜,趁勢喊道:


    “鄉親們都看到了吧!這群人何曾想過老百姓的命!竟然還敢下殺手,咱們跟他們拚了!”


    “都給我上!咱們拚了!橫豎都是一死,怕什麽!”


    烏泱泱的人群往前擠,有家夥的已經抄起了家夥和衙役們互毆,還有些人能拿什麽就拿什麽拚命地砸,一場暴亂就這麽愈演愈烈。


    沈儒喊破了喉嚨也沒人理他,清吏司的幾名小吏牢牢護住兩位侍郎往後退,時而會有石塊飛舞,很是危險。


    “嗖嗖嗖!”


    “噗嗤噗嗤!”


    就在場麵一發不可收拾之際,一陣箭雨陡然從空中飆射而來,衝在最前麵的一批家丁當場被射翻在地,最慘的一個被一箭正中頭顱,鮮血飆射而出,命喪當場。


    如此血腥的畫麵瞬間就澆滅了這些人的衝動,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絲毫不敢動彈,全場鴉雀無聲。


    大批軍卒從四周街巷湧出,將數以百計的民夫盡數圍了起來,人人身披甲胄手握利刃,還有不少架著弓弩,明晃晃的長槍彎刀讓人心驚膽戰。


    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將緩緩行出,冷喝道:


    “誰再亂動,格殺勿論!”


    所有人心頭一顫,死亡的恐懼讓他們徹底冷靜下來,一個個麵麵相覷,尤其是領頭的那個黑臉漢子更是臉色慘白。


    武將就這麽旁若無人地穿過人群,來到了沈儒麵前彎腰行禮:


    “綏慶道鎮撫使樊鼎見過沈大人、蔡大人。


    在下聽說有亂民意圖衝擊清吏司官衙,第一時間就帶兵趕過來了,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些。讓兩位大人受驚是末將的失職。”


    “原來是樊將軍。”


    沈儒苦笑一聲:“若不是將軍及時趕到,今日之事還不知該如何收場,多謝多謝。”


    沈儒不怕受傷,但是他擔心百姓與衙役真的打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得死很多人。


    樊鼎轉過身來緩緩掃視人群,目光最後落在了黑臉漢子的身上:


    “過來。”


    黑臉漢子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幾步:


    “大,大人。”


    “就是你帶頭挑事?”


    樊鼎目光微凝:“你是哪家的人?”


    “小的,小的是王家的人。”


    作為綏城本地人豈會沒聽過樊鼎的名頭,膽子都快嚇破了:


    “將軍,小的隻是聽令行事,不關……”


    “噗嗤~”


    話音未落,樊鼎一刀就捅進了他的胸膛,獰聲道:


    “衝擊清吏司衙署,罪當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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