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殷實,父母理解。甚至路城山在他的履曆上還看到,他在高考後報名了環塔拉力賽的體驗組。當時他的領航員是他爸。注冊為“維修工”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媽媽,另一個是他表姐。所以在這樣家庭裏長大的孩子,就促成了他無比的自信和陽光,以及一種無畏無懼他不怕得罪任何人,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便睡在車裏落枕了也沒關係。他首先在意的是,落枕會不會影響他看後視鏡,而不是我真倒黴我堂堂大少爺居然睡那種地方。試跑有兩次,第一次由安全車帶路,第二次是車手自己跑。所有賽車下山後,要在山腳的空地上原地掉頭,再次上山。這個空地就是很多車手炫技的機會了那不得來個漂移掉頭?這塊空地並不大,如果正常掉頭,起碼要倒兩把方向。再者說,今天試跑明天正賽,這會兒記者都到了,架著攝像,一個個長焦鏡頭,倒不像來拍攝的,像是來狙擊的。正麵素材隨便拍拍就是當代車神,職業賽車手5檔回頭彎靈動迅捷大家愛看,在天井這麽大的空地上掉不過來頭不得不多倒兩把的賽車手,大家更愛看。“裴淞。”通話器裏路城山在叫他,“你不能像陳憲那麽漂,你的車重心比較靠後,加上序列式變速箱,一檔齒很長,先把轉速踩起來再漂。”他排在陳憲後麵,而陳憲的前麵就是一輛和他一樣序列式變速的賽車。裴淞開著薩博93跟著陳憲,下山是個坡,他剛好在坡上,遂看得清清楚楚。陳憲前頭那小子,要麽緊張,要麽手潮,裴淞光聽他發動機就知道這第一腳油門沒給夠。漂移掉頭的技巧就在於第一腳油要給猛,猛給一腳油加上大方向,寧願讓車子在原地打轉,多轉兩圈。那哥們就是油沒給足,油門發虛導致漂不起來,隻能倒車。引得一陣圍觀的喝倒彩。“呼……”裴淞這會兒是真有點緊張了,薩博93的後車窗就貼著他的大名,要是在這裏出糗,後天就不用跟車隊回家了,他自己繼續西行去藏區皈依得了。“不用這麽慌。”路城山那邊顯然是聽見他狠狠舒了口氣,對他說,“大不了倒一把。”裴淞震驚:“倒一把?不如拿把刀插-在我腦袋上。”賽車手是這樣的,如果漂移掉頭失敗了,那麽裴淞希望記者過來詢問自己為什麽沒能控好車的時候,車門一開,自己已經在駕駛座沒氣兒了。哦原來是死掉了,才沒能沒漂起來。那最好不過。輪到裴淞了,他雙手握著方向盤,賽車手套裏的手指堅定而決絕。目光如炬,喉結略緊,不過沒關係,他感受到發動機抖動的幅度和頻率幾乎是完美的,完美到如果生成曲線圖,可能要比裴淞自己的心電圖還穩定。“到你了。”路城山說。裴淞把車開下去,多離合序列式變速箱的賽車,在一檔就能跑到100km/h。而且這種賽車發動機必須要在高轉速下才能產生爆發力。踩油門這種事,裴淞從未有過猶豫。引擎蓋一層鐵皮蓋不住內燃機的聲浪,那是路城山希望被人們記住的聲音。搭載2.3t發動機的賽車撓地燒胎,後輪在地上撓出白煙,大學還沒畢業的職業賽車手的夢想是終有一天悠閑地單手扶方向,像拓海那樣在秋名山漂移。路城山給這輛車搭載了法拉利296同款的雙叉臂式懸架,其抗側傾能力相當優秀,足以在大角度彎道的山路上穩穩托住賽車。所以在這種車原地漂移掉頭的時候,姿態很帥。深油門持續蓄油的同時猛打方向,路城山第一次看裴淞在車隊那個賽道上漂一個上坡回頭彎的時候,就看到他天賦的表現力。裴淞原地漂移,以車頭為圓心,180度標準掉頭,不偏不倚。他聽見外麵一些野生車迷歡呼,以及沉默著、覺得無趣的媒體人們,他知道自己可以鬆口氣了。“漂亮。”路城山說。當晚,裴淞也把這兩個字還給他了雖然叫得令人驚心,但不得不說立竿見影。路城山每一下都精準按在穴道上,甚至還會預判裴淞躲閃的方向,另一隻手固定住他肩膀讓他無處可逃。“漂亮!”裴淞向正左、正右方扭頭,“真的不疼了!果然手藝人啊路工!”路城山去衛生間用60度熱水擰了塊毛巾出來,讓他蓋在後脖子上,裴淞燙地“嘶”了一聲然後拎開。“敷著。”路城山狠絕地按回去,“高原晚上冷,窗戶關好睡。”裴淞“嗯”著點頭,然後朝他笑笑,說:“謝謝路工。”朝氣蓬勃的少年坐在床尾,頭頂鵝黃色的燈光落在他笑吟吟的一張校草臉上。路城山窄而長的眼睛微微斂了些,睫毛遮住瞳仁的光,將視線挪開:“不客氣。”“路工。”剛抬腳要走,又被叫住,路城山遂回頭。裴淞問:“正賽還是你指揮我嗎?”“是。”路城山點頭,“早點睡,我走了。”今年三十歲整的路城山總讓裴淞覺得過於老成,裴淞現代文學的老師也三十歲,但和路城山完全不一樣。裴淞記得很清楚,有次去他辦公室,他著急忙慌地在鍵盤上win+d然後盯著桌麵。任務欄下開了4個夢幻西遊。所以裴淞沒覺得三十歲是個多大的年紀,他覺得應該是路城山的江湖地位把他架起來了,以至於他不得不維持住總工程師的人設。如此一想,裴淞覺得合理。敷得差不多了之後他掀了棉被躺進去,果然還得是床舒服,那一層墊褥子實在是……“嗯?”裴淞重新坐起來,從枕頭底下摸出來個巴掌大的紙盒子。一包薄荷爆珠萬寶路。在這個瞬間裴淞覺得人類真的是非常脆弱的生物,他在親手逮捕了戒煙人士私藏的煙時,居然第一反應是,路工連抽煙都抽薄荷的,提神醒腦,高效工作。這個小旅館的門和裴淞的底線一樣脆弱,裏麵不插插銷的話,裏外都能開。於是“咣”地一聲路城山又衝回房間裏。他看著裴淞手裏已經被逮捕的萬寶路,說:“我能解釋的。”路城山接著說:“買煙買慣了,它還沒拆。”-次日早,正賽。來現場看山路賽車的車迷挺多的,這些都是真愛了。因為山路封鎖,他們在這兒隻能看到發車,或者坐纜車去山頂看衝線。而且這地兒很偏僻,又是高海拔。不過還是來了很多人,聚在發車台警戒線後麵,興奮地舉著手機拍車手。所有車手頭盔裏的通話器連接到各個車組工程師的控製台。考慮到山區的信號覆蓋不太好,各個車組的控製台被運到了山腰,大塑料棚子下麵是一個個餐桌高度的控製台。控製台接信號投射儀和電機,位於山腰處,信號向山腳和山頂覆蓋,是最理想的。路城山戴上耳機:“測試通話器,這裏是控製台。”耳機裏:“控製台,這裏是07號賽車薩博93,裴淞。”跑山,工程師和賽車手一對一指揮。路城山指揮裴淞,副工程師薑蝶指揮向海寧,資曆最老的陳憲其實不太需要指揮,所以他的通話器連接著經理孫旭。工程師和賽車手的無線電通話內容,會全程錄音,由賽事中心保管,所以賽前的對話內容很官方,確保車手和工程師都在嚴謹的工作狀態。路城山:“通話器正常,07號車手你好,請做賽前自檢。”裴淞:“通話器正常,工程師你好,機油壓力正常,汽油壓力正常,偏時點火3,水溫正常,刹車油正常,發動機無異響。”路城山:“控製台反饋,輪胎壽命正常,機油壽命正常,胎壓正常,地麵溫……”“嗯?”裴淞的耳機裏忽然沒聲兒了,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原本抓著方向盤的手敲了敲頭盔,也就是他自己的腦袋,“路工?工程師?”“在。”路城山說話了,“通話器正常。”“通話器正常。”裴淞也給他反饋過去,“剛怎麽了?信號斷了?”路城山:“不是,信號正常,今天可能會下雨。”“會嗎?”裴淞開著他的薩博93正在等候區。跑山兩兩一組,間隔3分鍾發車,這次來了12支車隊,每支車隊上三輛車,等到他發車還要等一陣兒。他探著腦袋看向前擋風玻璃外麵,說:“天挺晴的呀?賽會通知了嗎?”此前車組裏有個大哥說,他一下雨就腰疼,加上天邊幽幽地,有幾朵臉色比較差的雲正在紮堆……裴淞覺得不太對勁。然而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換胎,賽會的工作人員敲了敲他的引擎蓋,給他打手勢,示意他上前。裴淞說:“輪到我發車了。”他頭盔耳機裏傳來路城山的聲音,對他說:“07號車手,你應該不會怕下雨天的雁靈路吧。”“不怕的,工程師。”裴淞丟開離合,薩博93開上發車線。說完,一滴雨砸在他擋風玻璃上。第6章 賽車手畏懼的東西很少。他們不怕下雨天的雁靈路,也不怕四米寬的滴水湖。他們怕車隊裏的修車師傅。路城山:“裴淞,現在下雨了,但你的輪胎和刹車溫度非常好,所以我需要你保持車速。”裴淞:“明白。”天氣預報從晴朗變成微雨,接下來的預報是會轉成中到大雨,不過這個時間段的路麵還沒有滑到像溜冰。坦白講,路城山稍微有點慌。下雨跑山對新車手來講無疑是地獄模式,甚至很多經驗豐富的老車手,麵對雨天山路都會心裏犯怵。雁靈路開始是一段數百米的直上坡,緊接著連續發卡彎上山。賽會組給這條路的難度是a+級。前一晚車組已經完全分析完畢試跑時候的錄像,路城山這裏的監測屏幕上顯示裴淞的車正在通過第二個發卡彎。“裴淞的車速上175了。”薑蝶瞄過來一眼,恰好看見屏幕上的遙控數據,“你不問問嗎?雨大了。”路城山早就想問了。這種路況加上天氣,連向海寧都在老老實實的拐過彎,但從薩博93的數據反饋,以及地圖定位來看,裴淞還在u型彎裏漂移。“不著急。”路城山說,“先讓他發揮。”薑蝶做維修工的時候算是路城山的徒弟,做工程師後依然是路城山的二把手。薑蝶從不反駁路城山,但這次她又問了一遍:“真的沒問題嗎?他……他還隻是個新手。”裴淞目前耗時3分11秒,來到5.8公裏處,此時雨勢大了起來,雨點子啪啦啪啦砸在他們頭頂的棚子上。這棚子也不知道頂不頂得住,大雨伴隨著大風,其他車隊的人遞給他們塑料布,讓他們把設備和電腦裹上。路城山覺得他沒問題,可薑蝶見他不說話,也沒辦法。裴淞來到6.2公裏的連續回頭彎。上山的路不可能是一條筆直的長上坡通往山頂,蜿蜒崎嶇的線條從高空俯視,像一條解不開的耳機線。雨刮器已經猛得像演唱會打call的宅男,但視野還是不夠清晰。人在極度專注下會慢慢屏蔽周遭無意義的事物,裴淞主動關閉了部分感官。像打遊戲,關閉天氣特效,再關掉樹木搖晃,最後關掉疾風驟雨的背景音樂。隻留下道路、儀表盤,以及,與工程師連接的通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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