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路工。”裴淞說,“我今晚能去你家嗎?”裴淞又補了一句:“這次我睡書房!”你那個書房裏一看就藏著不少好東西。裴淞打算很不道德地去偷偷翻找一下,有沒有關於納斯卡的資料。譬如在合理碰撞的原則下,賽車該采用怎樣的調校方法。路城山看著他晶亮的眼眸,恍了下神,喉結吞咽。應該拒絕,路城山想,如果這時候回學校宿舍鎖樓,那麽就應該把他送去附近的酒店。或者一狠心,就讓他在休息室裏睡一晚。結果卻是……“咕”“我餓了路工。”裴淞又眨眼,“又餓又冷,還特別特別累。”路城山把臂彎搭著的外套遞給他:“擋著頭,走吧。”雨挺大的,好在從倉房去車庫並不遠。路城山解鎖車門,裴淞從副駕駛坐進去,扣好安全帶。這陣子裴淞太累了,每天回宿舍倒頭就睡,睡得特別快。甚至有次,差點在往床上爬的過程中睡著了。他在副駕駛睡得很沉。等紅燈的時候,路城山把外套蓋在他身上,肩膀那裏壓了壓。恰好裴淞頭歪過來,臉頰落在他手背上。很可愛,他很喜歡。這是已經發生的事實。紅燈還剩35秒。路城山覺得很幸運,他可以維持這個姿勢35秒。大雨衝刷著擋風玻璃,路城山的視野裏,那個紅燈在雨幕玻璃之後,仿佛是水麵一點紅光的倒影。它隨水波而扭曲,暈染在阿波羅ie的擋風玻璃上。裴淞無意識地在他手背蹭了蹭,路城山偏頭看他。最終沒有撐到35秒,他提前收回了手。成年人理性的克製讓他心跳恢複平緩,然後啟動雨刮器,此前那個模糊不清的紅燈,在雨刮器刮走玻璃的水簾後,清晰了。那是個紅燈,路城山。他在心底裏警告自己。第31章 路城山點了個外賣, 外賣快送到的時候,路城山兜了個圍裙,起鍋燒油, 攪了兩顆雞蛋,番茄切塊, 煮了一鍋湯。裴淞兩隻手捧著碗, 吸溜著喝了一口。“燙。”裴淞說。燙的, 但是順著喉嚨滾進胃裏, 聽著外麵澆花似的雨, 很舒服。“燙就放下,涼著。”路城山說。接著外賣送到了,路城山去門口拿進來,點了幾道家常菜。這幾天, 裴淞超負荷工作, 不僅5小時的練車,還要幫維修組一起改車。倉房倉庫停車場賽道,來來回回地跑啊折騰的,相當累人。路城山預料到了, 點了三份米飯, 果然, 裴淞一個人吃了一盒半。最後裴淞強撐著強烈的困意, 要求睡書房,無論如何都要睡書房, 讓路城山覺得蹊蹺。但故事的結果是裴淞一無所獲。吃完晚飯後路城山給書房那張床多鋪了一層墊褥, 換上了幹淨的新床單, 拿來了主臥一個極度舒適的羽毛枕。然後裴淞洗完澡睡下,伴隨著書房外麵路城山刷鍋洗碗的聲音, 和窗外的雨聲,直接睡死過去,一直到次日天亮。又是六點半。又是天光微醒。裴淞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翻下來,身上穿著大一號的,路城山的黑色工字背心和短褲衩,六點半挺冷的。雨後降溫的清晨,職業賽車手扶著書房書櫃的玻璃門,正在和內心的道德感做最後的廝殺。打開看看吧,為了車隊。你不能窺探別人的東西,這和入室行竊有什麽區別。瘋狂掙紮的大腦,因糾結而僵硬的表情,凍的哆哆嗦嗦的小腿肚子,在書櫃玻璃門的倒影裏,組成了一位不知如何是好的賽車手和一顆不太勇敢的心。但其實這書櫃的玻璃門起不到任何遮蔽信息的作用,但隔著玻璃看,和打開門去翻,是兩種概念。書櫃裏不全是書,放了一些擺件和獎杯,一些賽車的、摩托車的模型。書大部分是工具書,汽車維修,汽車曆史,工業文化之類。裴淞很快看見了可能是他想要的東西,在書櫃底下,有幾個又舊又厚的筆記本……有幾個本子在書脊處有了裂痕,裏麵很明顯夾著一些便簽,和其他紙質資料,所以無法完全合起來,以一個扇形的狀態張開著放。緊接著,裴淞看見,這個筆記本上麵一欄,放了些私人物品。路城山的臥室他睡過,臥室裏沒有衣帽間,所以路城山把一些腕表、腰帶、領帶以及領帶夾什麽的,都塞在這裏麵。然後裴淞在那一堆東西裏,看見了……自己當初在薩博93車屁股上貼的那個“實力”標。明黃色的車貼,他入職的那天,被向海寧和陳憲忽悠的實習貼。他自己描著寫成了“實力”,就斜斜地靠在路城山一條卷起來的領帶旁邊。實力啊……裴淞看著裏麵的實力標,又在玻璃上看見自己的臉。算了。他折回床上,鑽回尚有餘溫的被窩裏。那張標讓他醒悟了。貼實力標的人,偷什麽技術數據,翻什麽書櫃。什麽合理碰撞什麽勒芒起跑,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都虛無縹緲。這波回籠覺直接把意識睡模糊了,路城山敲了三遍門裏麵都沒個響,第三遍開門進來,看見床上的人酣睡著,看上去很舒服,像村裏田埂上曬太陽的小狗。路城山走過去連著棉被推了推他:“裴淞。”裴淞幽幽轉醒,睜不開的眼睛努力眨了幾下,然後含糊不清地問:“路工怎麽會在我宿舍?”路城山回答他:“抓你上班來了。”“哦……”裴淞把棉被往上拽了拽,“這樣啊。”早晨二人雙雙遲到,在薑蝶的注目禮下進來倉房。今天車已經基本確定,最後的問題就是車門。為了讓賽車輕量化,車重維持在1400公斤,全車除了ecu係統之外,沒有任何電控設備,全機械。所以車門非常、非常的難關。“胳膊掄圓了關!”郭工在通話器裏三個人說,“用力一點!沒吃早飯嗎!”賽道邊,三個人從車裏下來,尤其裴淞那個車門,他狠灌了兩回,那車門都沒關死。他把護目鏡推上去,喘得不行:“我草,這車門他媽的,天生反骨?”向海寧走過來:“我試試。”咣!吱車門晃悠悠地又滑開了。接著回去倉房裏找維修工,郭工說這個門,是最原始的富康的車門卡扣。他們這個年紀,對富康的概念已經很模糊了,然後郭工又說,就是90年代北京出租車。三人“哦~”著恍然大悟,那個年代的出租車,幾乎每個司機師傅都會叮囑“用力關門”。點完頭覺得還是不太對。那時候的車門有這麽難關嗎?再想多問兩句的時候,郭工已經點根煙緩緩離開了……三個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一不做二不休,把那車門把手直接卸下來,果然,裴淞這輛斯柯達門把手裏的支撐軸已經斷掉了,根本不可能咬住鎖頭。郭工溜達到倉房後門之後,噌地竄走了。向海寧和陳憲拔腿就追。“我……靠。”裴淞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門把手裏麵,那個如秋風枯柳的支撐軸,咬牙切齒,“這他媽讓我胳膊掄圓了關?我上次被人這麽耍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八年前發生了什麽?”身後傳來成年男性的嗓音,沉如深潭。裴淞抬頭看向倉房頂燈,答道:“八年前,我爸忽悠我穿我姐的裙子,拿著我姐的身份證,帶我去報名職業組卡丁車,信誓旦旦地告訴我絕對不會有人能識破。”“……”路城山的沉默比外麵晴空劈下的驚雷還震耳。轟裴淞扭頭,看出倉房外麵:“我靠又要下雨?”路城山脫口而出:“意思是晚上你又要跟我回家?”等等。等等,路城山。他狠咬了一下自己後槽牙,正準備說“不如我給你ktm焊個頂得了”的時候,裴淞唰地回頭雙眼略帶愧疚,像那個不得不把孤苦老人獨留在家中的不孝子。“不好意思啊路工,今天寶盟回來,我過兩天再去陪你可以嗎?”“……”路城山無端聯想到當初他那句:我孝順路工一輩子。他吸一口氣:“讓讓。”“什麽?”裴淞疑惑。路城山從工裝褲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螺絲刀:“我給你換個車把手。”“喔。”裴淞讓開一個位置。路城山把他車上這個支撐軸斷掉的把手拆下來,去倉庫裏拿了個新的,回來裝上。傍晚下班時間果然下了大雨,東南沿海城市就是這樣,秋天降溫後持續地降雨。裴淞決定叫個車回學校,車隊倉房這裏是很偏的郊區,這一帶除了他們車隊賽車場,還有一個廢棄的廠房,以及爛尾樓。太陽一落山就特別荒涼,更別提這瓢潑大雨。裴淞看著手機上的叫車軟件,把紅包加到了30塊,再看向倉房外麵,一塊防水布被風吹到賽道圍欄上。裴淞順著防水布被吹走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蓋在一組底板上的。他準備衝進雨裏,去撿防水布,剛邁出一步,被人撈著胳膊拽了回來。他回頭,路城山一言不發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走進大雨中。路城山沒走那麽遠去賽道上撿防水布,而是一手拖一個,把兩個底板拖進了倉房裏,靠著牆放。不過兩三分鍾,路城山淋了個透。裴淞找了一圈沒找到毛巾,倉房裏隻有擦機油的抹布。路城山把身上濕透的衛衣直接脫下來,裏麵是一件純色的黑t恤,說:“我送你回學校吧。”“啊。”裴淞低頭看了眼手機,無人接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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