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淞不知道過了多久, 十秒?十五秒?兩廂勢均力敵, 好像誰先躲開了,誰就有大問題。即便理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問題”存在。休息室的儲物櫃是比較老式的鐵櫃子,青灰色的,偶爾會莫名發出金屬膨脹的聲音。就像現在。“咣!”裴淞陡然一嚇, 兩個人同時收回了目光。“今天不練車。”路城山說, “今天練體能,你……你就別練了,眼睛下麵充血,免得加重。”“哦……”裴淞點頭, “那我今天幹點什麽呢?”路城山:“先去展廳, 服務台下麵有個冰櫃。”裴淞點頭:“嗯嗯然後呢。”路城山:“找塊幹淨的毛巾, 包點冰塊, 敷一敷。”“……哦。”車隊的體能訓練每天都有,隻是每隔一段時間, 路城山就要親自帶著所有車組的所有車手, 給大家來一套狠的。那玩意有多狠呢, 向海寧還記得剛來車隊那會兒,跟著路城山在6公裏的賽道上跑了幾個來回後, 路城山說:熱身結束了。剛從休息室出來,薑蝶迎麵和他打了個招呼,她看了眼裴淞之後扶住休息室的門,喊了聲:“路工!幫忙看一下我這輛車的傾角數據!”“喔。”路城山剛伸手要接過ipad,薑蝶沒動。薑蝶反手關上門,眼眯了眯,像什麽暗黨接頭,問:“剛你倆在裏麵玩多野啊?裴淞哭成那樣了。”路城山:“……”服務台的小冰箱,通常用來存放水果飲料,它也有製冰功能。“誒?”戴薇薇摁了兩次同樣的鍵,機器兩次傳來不太妙的聲音。戴薇薇拿出手機開始搜索該型號冰箱的說明書,然後抬頭,對裴淞說:“故障了。”裴淞站在服務台對麵,無論他用什麽眼神、什麽表情,看上去都無比委屈。導致戴薇薇說完“故障了”三個字之後,立刻想到了對策。戴薇薇掏出手機:“別慌,我點個便利店的冰杯!”裴淞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光是冰杯不夠起送,市郊這邊的起送費用特別高,戴薇薇點了三個冰杯之後又加了兩杯冰咖啡,備注要多冰。眼下隱隱的灼痛感讓裴淞這一天都很蔫吧,他在展廳服務台和戴薇薇一起坐著,包著冰塊的藍色抹布自己舉著摁在眼下,旁邊戴薇薇叼著吸管喝咖啡,問他:“這是怎麽弄的?”裴淞便如實相告,戴薇薇“哦~”著點頭。戴薇薇又問:“那個……前兩天,的爸媽是不是……”“嗯。”裴淞點頭,“但學校裏沒什麽人在意,你不用擔心。”“那就好。”戴薇薇稍鬆了口氣,“她回來什麽都不說,我還以為……”裴淞搖頭:“沒有,放心。”話雖如此,但對於當事人來講,自己父母去自己學校裏拉著橫幅撒潑鬧事,怎麽說,都把臉丟盡了。倆人沉默了半晌,期間有車組維修工過來跟戴薇薇要些東西,倉庫鑰匙啊,護目鏡膜之類的。裴淞在這兒沒事幹,便靠在椅背上看電腦上的賽道監控。監控裏路城山在帶著全組車手們跑步,路城山跑在最前麵。路城山一件速幹衣和運動短褲,賽道監控的清晰度非常好,不僅有俯視角度的攝像頭,還有每個彎道入彎的地方,在護欄上有一個攝像頭,用來觀察賽車入彎的情況。入彎的攝像頭相對比較低,路城山跑過去的時候,速幹衣貼合著腰腹,拍得一清二楚。線條、輪廓,以及跑過去時下擺被風掀起露出的一截皮膚。裴淞不自覺地想起和寶盟第一次去路城山家裏候,他在陽台脫下t恤後□□的上身。那時候路城山是半蹲的,常年鍛煉的人,蹲起時候腰腹的肌肉會繃起。盡管匆匆一撇,但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動圖在腦海裏就是揮之不去。路城山抓著t恤領子往上抽,另一條胳膊退出來,t恤丟進洗衣服。“裴淞?”戴薇薇又叫了他一聲,“你發什麽呆,我又找到一條幹淨毛巾,這樣你就可以兩隻手敷兩隻眼了。”“哦。”裴淞接過來,“謝、謝謝。”戴薇薇重新坐回來,她看看裴淞的臉:“拿開一點我看看。”裴淞乖乖挪開一些毛巾:“怎麽樣?”“好那麽一點點了。”戴薇薇說。說完,從展廳後門進來十來個人,一個個喘得此起彼伏,像不太鋒利的鋸子在拉木頭。戴薇薇站起來看他們:“累成這樣啊。”路城山點頭:“麻煩你,拿點電解質水。”話音未落便看向裴淞,裴淞兩隻手捂著兩塊藍色毛巾托在自己下眼皮,像兩隻爪子托著臉的小動物。他接過水擰開來喝的時候,裴淞麵無表情道:“邊笑邊喝也不怕嗆死。”路城山抹一把嘴,笑意仍在:“沒忍住。”“啊對了路工。”戴薇薇說,“冰箱壞了,您能看看嗎?它一直不製冰。”路城山嗯了聲,把水放服務台上,從側麵繞進來。那小冰箱就在裴淞腿旁邊,裴淞剛想起來讓個位置,路城山往他肩膀一按:“你坐著,不礙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維修工在他腿邊蹲下,身上還帶著剛劇烈運動完的氣息,裴淞感覺自己小腿側麵在被他炙烤。“製冷劑泄露了。”路城山蹲在桌下,說,“釺焊補一下就行,等我帶他們練完。”戴薇薇:“好,謝謝路工!”“冰箱都會修啊?”裴淞蠻驚奇的。路城山笑笑,站起來:“我看看你眼睛。”視線相撞,裴淞倏然想起方才在休息室裏那段沒由來的對視。第一時間先躲開,看向別處。“好點了。”路城山說,“等完全好了再單獨帶你練一天。”此話一出,後麵的幾個車手沒有誰幸災樂禍,而是喉頭發緊、目光憐憫、想要撤離。路城山轉過身說:“好了熱身結束了,現在開始吧。”-臨到禮拜六上午,裴淞兩隻眼睛已經不再紅得嚇人,隻有一些點狀的桃紅色,遠看看不出端倪。外婆的壽宴在市裏的一家中式酒樓裏,三米三高的雕花紅漆如意門,酒樓的陳設擺件大有講究。裴淞媽媽百般叮囑了要穿正式點,裴淞說他最正式的衣服就是賽車服,他媽媽說你可以穿賽車服過來,到時候他就穿著賽服坐在圓桌正中間那顆大壽桃上吃飯。這才結束了對話。裴淞有套很不錯的西裝,有多不錯呢,這套西裝寢室裏的所有人都輪著穿過,穿去麵試。以至於臨到今天,杭亦辰的實習單位裏都流傳著他是體驗人生的富二代。裴淞從衣櫃裏把它翻了出來,寶盟殷勤地上前給他打領帶,然後問:“哎呀這眼睛恢複得真好,你要修眉毛不?甲方給了好多個修眉刀。”裴淞後撤一步,做防守狀:“我看你是想剜我眼睛。”說話間電話響了,來電人是路城山。接起來後路城山說他在海師大的東門外麵,因為路城山思來想去,若沒聽說便罷了,都知道了老太太今天過壽,還是略表心意的好。路城山從車隊車庫裏隨便開了輛四門四座的gt出來,裴淞拉開副駕駛坐進來時,路城山看得有點發呆。裴淞剛洗完澡,坐進來關上車門時,車廂裏幽幽的都是他洗發水的味道。一貫穿小熊t恤的男生,今天一套剪裁上佳的曜石黑西裝,黑襯衫,深咖色偏絲綢質地的領帶。他頭發沒完全吹幹,耳廓上的發梢還濕著。他回頭看了眼後座:“其實你不用買東西的……”“路工?”裴淞見他沒說話,叫了他一聲。路城山回神,清了清嗓子。“你是我同事,也是下屬,既然都知道過壽,裝聾作啞不禮貌。沒買什麽貴重的東西,一束花,幾盒糕點,就托你帶過去了。”“嗯。”裴淞拽下安全帶,“那你順便把我也送過去吧。我車今天停在最裏麵了,被堵住了開不出來。”“好。”路城山滑開手機屏幕,他不知道地址,就直接把手機遞給裴淞,“導航一下。”方才確實看呆了,裴淞身上的學生氣兒在西裝革履坐進車裏的瞬間蕩然無存,闖進路城山車裏的不是那個男大學生,而僅僅隻是他的同事,一位成年男性。裴淞抬腕摸了摸袖扣,看向車窗外,喃喃道:“不知道南二環堵不堵。”“不好說,今天周末。”路城山說。成熟男人之間的對話。裴淞“嗯”了下,又問:“周一是不是該練跑山了?獵裝阿斯頓馬丁改得怎麽樣了?”路城山說:“周一再做點細節調校,差不多就能試車了。”還是成熟男人之間的對話。今天有些陰,空氣濕度很高,裴淞降下了一些車窗,濕涼的空氣湧進來,他深吸了一口,是混著枝葉樹根的氣味。路城山問:“悶嗎?”裴淞搖頭:“不是。”然後看了眼後座,又說:“花有點……香得過頭了,透透氣。”路城山把後座的兩個車窗也都降下來一些,沒降太多。後座的包花紙嘩啦啦地響著,裴淞又回頭看了眼,說:“還是關上吧,別吹亂了。”“好。”路城山說。南二環晚上略微擁堵,但沒有很嚴重,80的限速,平均時速50多。快要到飯店的時候,裴淞抬手,食指插進領帶向下拽一小截,然後指甲在喉結下方撓了撓。這個動作一路過來裴淞做了幾次,路城山開著車沒太關注他,而且屬實有些勾人,路城山看後視鏡的時候瞄到了也沒有多看。直到抵達酒店門口,路城山和他一起下車,走去後座開門,抱出一大束鮮花和糕點。糕點是中式的食盒,相當精致。酒店門口不好長時間停車,門童沒有催促,耐心地等著,順便指揮後麵過來的車從側麵繞行,服務態度相當好。“拎中間一點。”路城山說,“裏麵會歪。”“哦,拎這裏嗎?”“這兒。”路城山握住他手背,挪到正中間來。酒店橙黃的光從大門鋪出來,裴淞將花抱好,說:“那我先進啊嚏!我……阿嚏!”連打了兩個噴嚏,眼淚跟著就要湧出來。見狀,路城山看見他眼睛下麵剛剛痊愈的過敏,還有一些幾乎看不出的粉色點痕……路城山立刻將花搶到自己懷裏並退後兩步:“你過敏了,花粉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