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是東北的寒風刮臉,還是路城山的字句如刀錐。他也不得不承認路城山說的是事實,他的確看不慣辦公室裏的那些人,他們分明覺得路城山此人過於囂張又護短,讓汽聯論壇上的那些人抓著他們罵。汽聯發什麽新聞,底下都是一片陰陽怪氣,且領導還不敢說什麽。他同事們不敢罵領導,就隻敢罵一罵汽聯大樓外麵的路城山,和他的賽車手。所以曹舫平看不慣,也不慣著,他決定踏出汽聯大樓,去伸張他所謂的正義。“我……”曹舫平咬著牙,“我隻是,實行我的……責任。”路城山半睜眼睛,懶懶地,連涼薄的目光都不想抬上來,隻說:“我們大家都做好分內之職吧,我的賽車手,我自己會管教,我們都別把手伸得太長,怎麽樣?還是說,曹副主任此行覺得跟組出差,幹一幹基層的活,也別有樂趣。”“好……”曹舫平不受控製地低了一下頭。他聽聞過這位總工程師的壓迫力,原隻當個故事聽聽,臨到自己真的處於這樣的境地,和他麵對麵,腳如灌鉛,聲若蚊蚋。他雖是副主任,但大小是個官兒,出差到這苦寒之地兩隻手就沒熱乎過,忙前忙後的燒熱水、檢查線路。他沒想到路城山真的睚眥必報,他也沒想到路城山真的不把汽聯領導放在眼裏。現在他信了。路城山默然了片刻,說:“您接著忙。”“好。”曹舫平死咬著牙關。跟車組出差,一貫是行政部門的事情。如果春秋這樣宜人的季節還好,出差約等於遊山玩水,但寒冬臘月往東北的深山裏跑,是受罪。曹舫平就這麽被調了過來,偏偏在他去了幽靈虎車隊找麻煩之後,可見路城山完全不避諱。他擺明了自己就是個護犢子沒有底線的人。他也擺明了,汽聯就是不能得罪路城山這樣的工程師。明年的卡塔爾盧塞爾賽道的競速賽、勒芒24小時耐力賽、紐北圈速賽。他們對路城山有研發和經驗上的需求。通話器那邊,試跑階段的裴淞已經笑了全程,路城山戴的單邊耳機。剛剛他就這麽聽著裴淞一路的笑聲,麵若冷霜地和曹舫平說話。路城山無奈地對裴淞說:“別笑了,好好記路況。”“哇,工程師,哇。”裴淞那廂咚咚咚的顛簸聲音,伴隨著快樂的語調,“太猛了吧工程師,這麽爽的嗎,原來你以前那點凶相隻是小打小鬧啊~”路城山心說那當然,他要是按這個標準在車隊管理他們,那個“影子漂移”的廣告就壓根不會出現,他會讓孫旭自己出去外包。所以路城山在車隊裏已經用盡他的溫柔了。他沒有接裴淞的話,希望裴淞能在自己的沉默裏認真開車,順便他在看裴淞的車載視角。這輛車的避震他調校的偏軟,車載畫麵裏的顛簸程度還是比路城山想象得更猛烈一點。於是他說:“裴淞,給我一個懸掛穩定方麵的反饋。”裴淞:“超穩的,工程師,像你一樣穩定發揮!”路城山:“……怎麽就像我一樣了。”裴淞:“你剛那一套,簡直是,砍刀加碘伏,邊砍邊消毒!一邊劈著往曹主任身上砍,一邊教他職場生存法則。”“……”路城山低頭捏了捏眉心,切到裁判線,“今天的tr,全部不能播。”裁判那邊:“放心放心……”這種東西往外播,除非他想轉行。其實裴淞並不知道路城山後來把曹舫平折騰到東北來出差,甚至他壓根都把曹舫平這號人給忘了。裴淞以為這事兒頂到天,就是自己噴了小領導,噴完是個沒事人。原來事情是,他雖然忘了,但他家工程師記恨下了。越想越覺得爽,55公裏的山林雪地,一輛輛車跑在上麵像溜冰。有側滑的,有側滑之後失控的,有側滑之後失控了然後狠狠撞上隔壁車道的。試跑狀況層出不窮,一個個都是國內山路賽車界談得上名字的賽車手,在大興安嶺的雪泥混合路麵上,像跳傘運動員穿上了冰刀鞋。控製台這邊,有工程師已經看不下去了,躲到外麵去抽煙。路城山呢,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裴淞把試跑賽段開得像閃避道具賽。通話器裏,兩個人的交流從一開始的反饋情況,到後麵裴淞施展一種神秘的駕駛方式,精準躲避前方以及側麵襲擊過來的各種神奇物件。譬如其他賽車的配件、後視鏡、雨刮器,又或者哪個倒黴蛋的車門……總之後麵,兩個人已經不交流了,路城山根據裴淞的車載畫麵,盡量按照車載來記錄賽車側滑的程度和顛簸路段車架的起伏。而裴淞,忙著瘋狂閃避。邊躲邊罵:“我草!怎麽還有個滅火器啊!”嘴上忙著手上也忙著,拉起手刹在冰麵上把車身甩成橫的,躲開了兜頭撞過來的滅火器。“可能前車側翻了,你減點速度。”路城山說。裴淞:“好。”果然,前麵一輛改裝的斯巴魯brz整個躺在了路邊,裴淞歎道:“太慘烈了。”路城山“嗯”了聲,說:“別分心。”裴淞:“copy that。”試跑階段有不少車沒能撐到正賽。他們之中不乏有直接用拉力賽車改裝來的跑山車,堅如磐石的防滾架隻保護了賽車手而無法保護前置的發動機,更有的用上了強化鋼板車架,還是沒能抗住160碼撞樹。裴淞這樣全須全尾回來的,隻剩下19輛。他在休息區喝水,還喘著,因為他也差點側滑衝出去撞石頭。賽會休息區有巧克力和零食,他看著盤子裏的巧克力,想起上回路城山在總部開會給他帶回來的那幾顆,忽然開始傻笑。然後他揣了幾顆在兜裏,跟著賽會的車走另一條公路回去縣城,見到路城山之後,把巧克力塞進他上衣口袋裏。路城山一掏,掏出來一小把巧克力。次日早。大興安嶺跑山競速賽正賽,發車區。裴淞踩住離合,上一檔,起手刹。裁判倒數,4、3、2鬆手刹,彈射起步。4秒內跑上100km/h,起步是一段柏油公路,直線,持續加速,提速到160km/h推上5檔、全油,裴淞走好路線之後,跟著指示牌進入急左彎,上去土路。“走好線。”路城山在通話器裏說,“早上的氣溫比昨天低,你注意抓地力。”“有點滑。”裴淞說。其實這段路何止是有點滑,車跑在山裏像在衝浪。路城山:“我知道,先想辦法把輪胎暖上來。”一直到前15公裏都是正常在跑,裴淞今天收斂了一些,路麵凍結的程度不一樣。後5公裏稍稍放開,開始追速度。精準的切彎、躲樹。路城山發現他不愧是高中畢業就跑過環塔拉力賽體驗組的賽車手,他避障的方式非常絲滑,並且會在自己的駕駛上形成一種節奏。隻可惜,樹不是按照他的節奏長的……裴淞的避障讓路城山隱隱有些擔憂,但路城山很清楚,這個時候不能幹擾他自己的思維和節奏。然而裴淞哼著歌轉著方向盤,左右左右躲樹躲石頭,像極了已經背下地圖上全部障礙物的高端玩家。好景不長,在又一個盲區極寬的彎道,出彎的時候,裴淞右後輪壓冰。壓的冰好死不死是個坡道上的冰坨子,他整個車溜了一下。不過裴淞反應很快,在車尾溜出去的時候立刻重刹連降二擋。路城山這邊的數據上能看出輪胎外傾角托住了車架,所以他沒有說話,這是裴淞一次成功的緊急救車。“呼……”裴淞自己嚇一跳,“我沒事路工。”路城山還沒問呢,笑了下:“我知道,繼續跑,保持速度。”路城山這邊話音剛落,裴淞那邊又怒罵了一聲:“我草啊誰這麽缺德啊!”“什麽?”裴淞剛把車身扶正,一腳油門升擋開出去昨天試跑,這段路分明是一段砂石路段。裴淞記得很清楚,盲區彎出彎是2公裏的砂石,所以他全油門進砂石,但不知道哪個好心人把這段砂石給鏟了!又經過東北地區一夜霜寒,這截路直接凍上了!已經是冰麵了!但裴淞不知道!“誰把砂石鏟了啊!!!”裴淞一邊驚叫一邊把著方向盤。但沒用,這冰麵凍得死死的,他的baja賽車直接在冰麵上瘋狂轉圈。像個回旋鏢,也像陀螺。“我spin了工程師我草我砂石呢我那麽厚那麽長一截砂石呢!!!”路城山也迷茫:“……怎麽被鏟了。”幸運的是裴淞在連續打轉的車況下穩住了賽車,線性的刹車和有規律的降擋讓車身姿態穩定了下來。不幸的是連續轉圈的時候車頭撞上了不少東西,導致他前束變形,但路城山改的車足夠堅-挺,車前束在變形的前提下,轉向節承擔住了壓力,車輪不會棄他而去。但……前束變形了,方向盤會搖擺不定。緊接著賽會的人過來解釋,說是當地人知道這一段路要跑賽車比賽,昨天傍晚很熱心地帶著鏟子來鏟雪。估計覺得砂石路又顛又硌,所以熱心民眾們為了表達對外地人的友好……順便鏟掉了。路城山聽了隻覺得絕望,但又不好說什麽,畢竟事已至此……他隻能告訴裴淞:“裴淞,你的車前束已經變形了,方向盤的轉向可能會不受你控製。”“不受我控製!?”裴淞難以置信,“你這說法也太含蓄了吧!這方向盤簡直是在告訴我,讓我起來給它開!”的確,的確是這樣的。路城山抿了抿唇:“我隻能給你提供一個解決方案,用手刹,漂移輔助轉向。”“……”裴淞那邊沉默了片刻,非常官方地回答,“copy that。”不多時,在大營裏看直播的孫經理頂著寒風跑過來,問路城山:“路工,小裴的車怎麽……怎麽扭來扭去的?”路城山無聲歎氣,說:“車spin撞樹之後,前束變形了,他現在,每一把方向都不是自願的。”第62章 孫旭聽得痛心, 根本不忍看路城山那個筆記本電腦屏幕裏裴淞的車載。“唉……”孫旭歎氣搖頭。路城山這會兒也很無奈,因為賽車的車前束僅僅是變形的話,它就會像一個穿了雙不合適的鞋, 參加賽跑的運動員。大致來講就是,能跑, 但很不舒服, 而且要隨時停下來撿鞋。裴淞現在就是這個情況, 得益於路城山對機械配件的完美融合, 讓它們在相互輔助的前提下還能各自獨立, 比如前束變形了,但轉向節還健在,所以裴淞這車還能繼續往前開。隻是要做好方向盤產生“自己的想法”的準備。他目前是,打一把方向, 前輪可能會擰過頭, 也可能會擰不了多少。裴淞要在踩下油門打方向的時候,立刻判定轉向角度是不是正常,如果不正常,那就要及時手動修正, 把方向再打回來。他忙死了, 焦頭爛額。嘴上還不忘罵罵咧咧。“我真是空前絕後了, 我居然是因為熱心大哥的熱心行為失去我正常的前束!”“我全油門進砂石, 我差點把油門踏板踩到發動機裏,結果我進來一看是冰麵!”“大哥你早說你進山鏟雪, 你叫上我啊!我跟你一塊兒啊!我把這塊地鏟得鋥光瓦亮, 我今兒給我自己換成雪地胎啊, 我讓那些上拉力胎的賽車手全都從這兒滑出去,從大興安嶺一路順著加漠公路溜到呼倫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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