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淞催促他:“趕緊走,這兒限停三分鍾,我要去車隊,我再跑一會兒模擬器。”“考完再練吧。”路城山起步開走,“不差這幾天。”斯帕6小時耐力賽是wec賽程中勒芒的前一站,wec世界耐力錦標賽,與wrc世界拉力錦標賽並稱為最艱苦的賽車賽事。入春之後,江麵上又有了船笛聲,幽幽蕩蕩。陽台的懶人沙發,裴淞窩在路城山懷裏,半睡半醒口齒不清地說:“明年我也要跑wec。”“好。”路城山點頭。旁邊落地支架上ipad還在按裴淞的要求放著英文解說的斯帕6小時耐力賽錄像,裴淞本人已經開始夢囈了,路城山稍微貼過去聽,聽見他依稀在說:“小裴即將回到他……忠誠的……大巴黎……”路城山笑了下,手臂兜起他後背,穿過他膝窩,穩穩抱起來,抱去了臥室。時間在一天天穩固向前,像一台健康的內燃機。裴淞的期末考試結束後在寶盟的陪伴下,去恭恭敬敬地向古代文學老師道了謝,謝他高抬貴手,裴淞那個卷麵什麽樣兒,寶盟和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今年學院期末考綜合了在外實習的學生們的基本情況,考卷其實不難,而且時間也延後了一個多月,讓他們有充足的時間複習。五月末,賽車和配件以及維修設備裝箱從中國海關發往法國的第二天,孫旭先行一步,提前大家登上了飛機,飛往巴黎。餘下的人按原計劃,在國內進行體能的核心力量訓練。謝爾比幽靈是勒芒標準的賽車,底盤低,下壓力強,它在改裝廠裏接受過尖端科技的爆改,在機械上給予它強大的直道、彎道表現力,那麽駕駛這樣的猛獸,就需要賽車手本身同樣強悍。既然是爆改的賽車,那就不可能有舒適性。三個人持續一周多的核心、上肢訓練後,和車組其他人一起坐上飛機前往巴黎。裴淞覺得球隊那句話,此時此刻具象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塞納河畔的勇士,鐵塔下的大巴黎。”降落後從巴黎驅車去勒芒,大家不免有些緊張和激動,裴淞坐在車裏腿抖得像踩了電門,然後被路城山按住大腿麵兒。“別抖了。”路城山說。“好。”裴淞點頭。然後被薑蝶說:“還在外麵呢就摸上了,請你適可而止路工,國外媒體會亂寫。”-lmh(le mans hypercar)組登記完畢後,三個車手被賽會帶走進行基礎體檢,以及國際反興奮劑測試。賽程和往年差不多,所有參賽車組抵達賽道後會進行車檢,車檢日當天,由賽會檢查所有車輛的合規性。車檢通過後的賽車將在整個賽期內不允許更換,隻允許維修。今年都是勁敵,去年保時捷廠隊因自身原因無緣勒芒,今年他們帶著純氫動力hypercar概念賽車出現在媒體鏡頭裏。當初在卡塔爾接受采訪的時候,主持人說的丹麥車隊就是薩希爾和他兩位隊友所駕駛的混動大v8。可謂虎狼環伺。今天裴淞賽服內襯裏麵的t恤是戰鬥小熊,此時此刻他稍微有點緊張,不是來時路上那種帶著興奮和期待的緊張,有點像第一次去考賽照時候的緊張。他咽了一下,賽車手套裏的手捏拳又鬆開,接著,頭盔裏通話器響:“裴淞,跑哪去了?”“沒,我在維修通道。”裴淞回頭,走進p房。路城山看過來,p房人太多了,自己人和賽會的人,說:“等下排位賽了,非進站時間不可以走出警戒線。”“哦好。”裴淞點頭。所謂警戒線就是賽車進站換胎維修位外側的一條線,那條線裏麵是維修位和p房,外側是維修通道。圈速賽,是在固定的圈數中,用時最少者獲勝。耐力賽,是在固定的時間中,圈數最多者獲勝。陳憲和向海寧進入幽靈虎車隊前,曾代表過其他車隊參加過勒芒,尤其陳憲曾經代表過瑞士一家廠隊。今天三個人之中的新手是裴淞,同時裴淞也是他們的主駕駛。排位賽單節進行兩個小時,兩小時內按裏程排名。排位賽共三節,這點和f1差不多。即便隻是排位賽,但觀眾席還是爆滿,裴淞呆愣愣地看著屏幕裏導播掃過觀眾席的鏡頭,然後薑蝶過來拍了拍他。“正賽人會更多。”薑蝶說,“25萬觀眾,不止賽道裏麵,外麵還有更多紮營的,就算看不到,也要聽個響。”p房裏在最後檢查車燈,排位賽將於當地時間晚上7點整開始。裴淞可能是本屆勒芒耐力賽上夜戰經驗最少的車手,這是無可彌補的,他加入職業車隊前都是以自由人身份參加比賽,夜戰跑過幾次,但也僅有那幾次。不過路城山告訴他,夜戰其實無關那些經驗,它就像雨戰。有的車手天生是雨神,有的車手天生是旱鴨子,那些雨戰的神在跑雨戰之前,也並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雨天能發揮的這麽好。那不是路城山給他的安慰,因為7點整,暮色四合,裴淞坐進賽車裏之後,他意識到他好像真的被內燃機之神眷顧了。由於夜晚時間段不需要護目鏡,他可以直接看見賽道。夜晚的視野不好,視野裏幾乎隻有車前燈照亮的部分。所以在很多年後裴淞依然覺得勒芒的夜晚是不一樣的,那夜幕降臨後,這個世界隻剩下三樣東西。賽車、賽道、他自己。偶爾頭盔裏傳來工程師的聲音,猶如遠方故人的信件,令他安心。一如薑蝶說的,正賽的觀眾更多了。當地時間下午三點三十分,是勒芒的開幕式,七架戰鬥機拖著彩色的煙霧尾流從天空掠過,裁判揮舞著繡上“le mans”的法國國旗。世界賽車頻道的頭版頭條報道著今天這場盛大的賽事,媒體用了幾乎三分之一的版麵登上巨大的字體。賽道內外能站人的地方全部站滿,沒能買到門票的車迷幹脆在附近撐了個帳篷,帶著食物飲料來這邊聽著震天的引擎聲順便露營。排位賽上保時捷廠隊的概念賽車拿到杆位,謝爾比幽靈發車位置在p3,第一位上車的賽車手是向海寧。作為爆發型選手,由向海寧來開局是很好的選擇。四點整準時發車,裴淞和陳憲留在p房裏看比賽,路城山知道自己說話會讓向海寧緊張,所以連接向海寧通話器的人是薑蝶。“你們倆躺會兒吧。”路城山說,“尤其你,你跑12點到淩晨4點。”後半句對裴淞說的。第一輪次的車手是每個人跑4個小時,向海寧跑下午4點到晚上8點。夜晚剛開始的時候會事故頻出,所以需要穩妥的老將接手,而第三個賽車手,他需要兼備前兩位的優勢,來跑最艱難的12點到4點。那個人就是裴淞,還有一個原因,裴淞是唯一一個能在這堪比耳邊裝修的聲浪噪音裏沉睡的人。“好。”裴淞說,“我再看一圈就進去睡覺。”陳憲震驚:“你睡得著?”裴淞也震驚:“這有什麽睡不著?”前四個小時,路怒症三期患者向海寧知道後麵還有兩個人要繼續開這輛車,秉承著這樣的信念,在搶到彎心但是被豐田賽車惡意擠壓空間的時候選擇靠外避讓而不是‘我是占理的所以我要創死你’。和路城山計劃的一樣。四小時後,車手進站。加油的同時,小工輔助向海寧從賽車出來,陳憲進去。擦洗前擋風玻璃、進氣口和大燈,加油完成後氣泵頂起賽車換胎,用時1分01,陳憲出站。陳憲出站後薑蝶讓路城山也躺一會兒,路城山想想還是說不了,他就在維修區躺椅上靠一下。前四個小時保時捷的概念賽車出現了機械故障,這輛車連續高速行駛四個小時後導致氣缸內溫度過高而直接斷電,甚至無法怠速開回維修區,不得已隻能退賽。裴淞睡得果然很沉,他賽服沒有脫,袖口和領口的魔術貼鬆開的,路城山在門縫裏瞄了一眼。p3發車的謝爾比在比賽進行到第六個小時的時候從p3位置落去p4,不過這沒關係,夜幕剛剛降臨,勒芒也才剛剛開始。天色全暗之後,已經有‘夜盲’賽車手開始出現問題,部分車隊的策略組會使用類似田忌賽馬的小招式,讓夜間行車脆弱的車手就去跑夜晚,讓能力更強的車手在夜晚好好休息,白天再把速度全部拉回來。薑蝶讓陳憲保持速度,不需要做過多的纏鬥,陳憲是位剛柔並濟的車手,不會因為被擠掉一個位置就勃然大怒,他安穩保持著p4的位置回到維修區。然後裴淞上車了。護目鏡不用扣,他坐進賽車筒椅,油溫水溫刹車油溫在持續運行八個小時後已經是非常好的工作狀態。這台賽車和勒芒賽道已經連續磨合了八個小時,小工幫裴淞扣好安全帶,四條輪胎換成新的。然後落車、點火、起步進賽道。夜晚的勒芒……裴淞通過維修區,鬆開限速器、進入賽道。然後進檔,進到2擋、3擋、4擋、5擋,吃半截路肩過彎、全速前行。夜晚的勒芒很奇妙,幾乎沒有觀眾,他不像是來參加比賽的。像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裏,不懂事的小屁孩開著他老爹的車,偷摸把賽道圍欄剪開一個口子,然後把車開進來玩。車前燈扇形的光柱照亮的範圍就是他的可見視野。“嘟。”通話器響。“謝爾比車手你好,這裏是控製台。”“工程師你好,通話器正常。”賽車底盤低,所以車手位置低,視野也很低,這個視角有點像是趴在板車上看路。腦海裏其實並不是前幾次練習賽的賽道印象,而是跑了無數次的,模擬器裏的樣子。一個傾斜路麵的上坡,降到4擋進入鄧祿普彎道,吃彎心、保證賽車姿態下轉向的準確度,再進入泰特爾彎道。出彎後,進入6公裏的慕尚彎道,也就是勒芒曾經創下時速400的長直道。在這裏踩住油門。踩住、別鬆。全速向前,讓這台車在直線上發揮它的極限,把油門踏板深深焊死在賽車底板。尾速達到355km/h,頭盔裏傳來控製台的聲音,路城山說:“保持速度。”裴淞回答:“copy that。”這裏是勒芒24小時耐力賽,賽車手們在這條賽道上無限開下去。要小心它的路拱,底盤太低,長時間吃路拱的話幾圈下來就會報廢,也要小心夜間環境不能錯過刹車點,否則過高的時速可能立刻就會側滑出去。要神經緊繃住,從12點開到4點。因為4點後陳憲再開40分鍾,還是自己上,開到6點天亮。這是路城山給他們的策略,路城山把壓力最大的部分交給最年輕,也是他最信任的賽車手。進入車隊將近一年,路城山能感受到裴淞手掌被賽車手套內襯磨出的繭越來越厚,原本甚至有些纖瘦的體格也浮出了結實的肌肉。他在努力著進步,在每場比賽上拚盡全力,然後兩眼放光地望著自己:你要帶我去勒芒!?那就給他最夢幻的勒芒體驗。裴淞在薩爾特賽道上看見了勒芒的日出。“嘟。”“這裏是控製台,監測到右後輪驅動力較低,請注意過彎時的車身姿態。”“copy that。”“嘟。”“這裏是控製台,請扣上護目鏡,注意陽光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