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知道要告訴他了?喬清許麵無表情地在玄關站了一陣,好不容易壓下心裏的火氣,這才回到客廳,在遠離姬文川的沙發另一頭坐下。“小朋友今天很帥。”姬文川誇獎道。“不要叫我小朋友。”喬清許說。看著喬清許氣鼓鼓的模樣,姬文川好笑地問道:“送你杯子怎麽不要?”“你不是知道我不會要才送的嗎?”喬清許反問。假杯子要來沒意思,真杯子的話,這麽一大筆財產,贈送的手續非常麻煩。光是稅費喬清許就繳不起,所以這更像是姬文川逗他的玩笑話。“假的你不會要,還是真的你也不會要?”姬文川又問。“都不要。”喬清許皺眉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把真的換回來了。”姬文川笑了起來:“被你發現了。”“姬文川,逗我很好玩嗎?”喬清許終於是忍不住了,渾身緊繃得就跟刺蝟似的,“你跟我東拉西扯半天,還說什麽哲學問題,結果真杯子就在你手裏,你是閑得沒事做嗎?還是年紀大的人都會有一些惡趣味?”雖然沒有喝酒,但喬清許罵起人來也不含糊。在場的另一個“年紀大的人”莫名躺槍,咳嗽了兩聲,忍不住說道:“喬先生,這隻高足杯早前被盜了,昨天才找回來。”喬清許看向說話的管家,不由一愣:“被盜?”“叔,你先下去吧。”姬文川說,“我會跟他解釋。”管家招呼收拾行李的傭人離開了客廳,等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喬清許收回視線,問道:“黎丘行?”如果是昨天發生的事,那多半跟黎丘行上門拜訪有關。“是。”姬文川並不意外喬清許能猜到,“杯子輾轉到了他手裏,昨天他來找我就是協商這事。”“那他為什麽……”喬清許說著說著,自己也明白了過來,“他參與拍賣,是想打探情況嗎?”“沒錯。”姬文川說,“他想弄清楚我是不是真要拍賣,如果是,那他收來的真品就不值錢了。”“原來如此。”喬清許小聲嘀咕了起來,“難怪他會主動來接近我……”姬文川聽到了關鍵詞,眉尾一挑:“接近?”“嗯。”喬清許說,“他不是說圖錄丟了,讓我重新給他送一本過去嗎?我那天去他公司,他還想包養我來著。”對話中斷了一瞬,姬文川像是出現了幻聽一般,保持著剛才的表情,問:“什麽?”喬清許還在思考著黎丘行的事,又說:“所以你拍賣贗品,是想把黎丘行釣出來。因為贗品一旦拍賣出去,他手裏的真品反而變成了贗品。”“你確定他是想包養你?”姬文川問,“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嗎?”喬清許完全沉浸在事件之中:“但杯子到底是什麽時候被盜的?小偷抓到了嗎?”見喬清許完全處於另一個頻道,姬文川也隻能暫且說回正事:“幾個月前在博物館會客廳展覽時被盜的,小偷已經抓住了,但一直沒查到轉手去了哪裏。”喬清許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怪不得博物館會客廳的安檢會那麽嚴格。”“你那天去黎丘行的辦公室……”“你遲遲沒有把高足杯交給禾豐,是一開始並沒有想假戲真做嗎?”喬清許打斷了姬文川,“因為黎丘行很沉得住氣,所以你隻能做戲做全套。”“是。”姬文川耐著性子說,“你跟黎丘行……”“那你跟黎丘行是怎麽談的?”喬清許好奇地問,“他如果想賣你人情,應該也不會觀望這麽久了。”“拖到這個時候,他的人情已經不值錢了。”姬文川說,“他想盡量挽回一點損失,我給了他一百萬。”“一百萬?!”喬清許驚訝道,“你也太便宜他了。”姬文川沒有多說,隻道:“他花五百萬買了這隻杯子。”喬清許基本上了解事情的全貌了。事到如今,黎丘行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他硬氣一些,大可把杯子砸手裏也不來找姬文川,這樣至少可以在這件事中隱身,不會惹來其他後果。但本身想要撿漏的人,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損失五百萬?更別說黎丘行本就出身貧寒,近幾年才積攢下財富。因此到頭來,他是挽回了一百萬的損失,但今後也沒法在這圈子裏混了。“你可以提前告訴我的。”喬清許微微皺眉道,“你是想著一定能把真品釣出來,所以告不告訴我都無所謂嗎?”話題徹底走遠了,姬文川也沒法再問包養的事。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說:“在事情有著落之前,我不會隨便說出去。”喬清許了解姬文川的性子,說話做事都有所保留,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說到底,兩人才認識不過兩個月,他也不指望姬文川什麽事都告訴他。但“事情昨天就已經有著落了。”喬清許說,“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告訴你了。”姬文川說,“在拍賣會上。”“如果我沒有認出你呢?”“我知道你可以。”喬清許不由想到了一個很壞的假設:“如果我沒有認出你,最終選擇去曝光這隻贗品但實際上它已經換回了真品,這才是徹底葬送我的職業。”“你不會的。”姬文川平緩地說道,“你是個聰明人,雖然膽子很大,但也不會魯莽行事。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你沒有認出我,你也頂多隻會找個借口取消高足杯的拍賣,不會真傻到去毀掉自己的事業。”盡管喬清許很不想承認,但姬文川確實沒有說錯。從發現高足杯是贗品開始,他想盡了各種辦法,無非就是想在不毀掉自己前途的基礎上,阻止贗品的拍賣。“但其實,”喬清許又有些想生氣,但也知道毫無意義,便還是平靜地說道,“我是不用麵臨這些難題的。”“你以後總會遇到。”姬文川說。喬清許突然明白了。平靜到極致,他反而笑了笑,說:“那天在你車上,你是沒必要跟我說那麽多的。反正最後拍出去的會是真品,那‘贗品變真品’這個議題本身就不存在。但你還是要說,是你希望我接受這個圈子的現狀。”姬文川沒有否認:“你可以這樣理解。”“真品換回來後你也不告訴我,是你已經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你在享受我按照你設想中的路線,一步步走下去。”這次姬文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是享受,但不是你說的那樣。”“你果然還是有惡趣味的。”喬清許繼續說道,表情仍然很平靜,“這次的事情你玩了兩個遊戲,一個是釣魚遊戲,釣的是真正的高足杯;一個是調教遊戲,你想把我調教成適合待在你身邊的人。”姬文川不是很認可:“小朋友,我從來沒有幹涉過你,所有決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但你並沒有給我多少選擇。”喬清許說,“在我把自己送給你之前,你明明是很尊重我的。所以果然還是求包養會自降身價,讓你慢慢覺得我不過是一個玩物,不用尊重了是嗎?”姬文川皺起了眉頭:“不是這樣。”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就像姬文川所說,決定是喬清許自己做的,他也怨不得誰。“我還有一點不是很明白。”喬清許又說,“既然真品已經換回來了,正常拍賣就好,你為什麽要自己拍回去?是想看我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前一天的談判起作用了嗎?”“不是。”姬文川頭疼地說,“是你說我把杯子拍回去,你就做我的藝術顧問。”喬清許才不信這個狗屁理由:“你難道還真稀罕一個藝術顧問嗎?”姬文川擰著眉頭:“我怎麽不稀罕?”喬清許:“……”他怎麽這麽不信。“我現在確實很需要一名藝術顧問,你是最適合的人選。”姬文川又放平了語速,“看到那邊的行李了嗎?我需要你馬上陪我去出差。”喬清許狐疑地問:“去哪兒?”“東京。”“……”“等等。”喬清許打斷了姬文川,“之前我們談的條件是,你把贗品拍回去,我才做你的藝術顧問。現在贗品換回了真品,我本來就不用良心上過不去,你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姬文川第一次發現這小朋友還真是精得不行:“你這小狐狸要不要這麽會算計?”“現在是你需要我,姬先生。”喬清許平靜地說道,“你把我丟在困境中,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想要我做別的事,那肯定不行。”姬文川聽出了喬清許的話外音,問道:“你有什麽條件?”“我確實有一個條件。”喬清許抿了抿嘴唇,語氣鄭重了不少,“就這一個,你答應我,我就做你的藝術顧問。”“你說。”姬文川說。“我們先結束上一段‘合作關係’,然後再開啟新的合作。”這段時間喬清許想了許多,有關理想的,有關現實的,有關姬文川和他的。雖說是姬文川讓他身處困境,麵臨了人生中最大的難題,但不得不承認,也多虧了這次遭遇,他才徹底認清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他還是太理想化了,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但登天之後又怎樣呢?他根本沒有做好踏入這個世界的準備。還記得跟姬文川吃早餐那次,他很輕易地說出了“正直”這個答案。但事實是,當難題真正擺在他麵前時,他才沒那麽輕鬆,甚至還產生了動搖。說的永遠比做的容易,正如那句老話所說,隻有經曆過現實的毒打,才有可能真正成長。喬清許也不算經曆了“毒打”,但他確實見識到了現實的無奈。在身處困境的這幾個日日夜夜,他不停地推翻自己的想法,絞盡腦汁地想要找到出路,走了很漫長又很艱難的一段心路曆程。到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他該擺正自己的位置,多大能力做多大事,這樣才不至於再次陷入這樣的困境當中。至於他和姬文川……生氣歸生氣,但他其實是不怨姬文川的。兩人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姬文川做事自然不會把他的感受放第一位。所以,在拍賣會開始之前,喬清許就已經萌生了這個念頭,他想要結束這段不平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