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巨大的洞窟。


    孤伶伶矗立在那,周圍沒有任何生靈存在的痕跡。


    抬頭看去,就像是……大地睜開的一隻眼睛。


    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洞口處有一道細長的階梯,繞著洞窟一路盤旋直下,似乎是有人特地架設,就是為了入內一探究竟。


    看到這一幕。


    擠在甬道裏的一行人,神色間皆是難掩震撼。


    按照階梯來推算。


    那座漆黑的洞窟少說有數十丈方圓。


    頭頂的精絕古城才多大,南北縱橫五六裏,放在西域三十六國已經是一等一的大城。


    差不多同時代的漢魏洛陽城,東西城牆也就四公裏。


    所以,精絕城的規模絕非想象的那麽小。


    而如此恢弘一座古城。


    人口數十萬。


    畜養兵士三千。


    卻隻能容納差不多六七口這樣的洞窟。


    可想而知,這座洞窟何等驚人。


    也難怪即便是見多識廣的楊方,此刻也瞪大眼睛,一張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真有這麽大的地洞?”


    “就是幾百年也挖不出來吧?”


    用力搓了搓臉,楊方低聲感慨道。


    幾年前,出山入江湖時,他曾去過洛寧金寶山,其中有座廢棄的古銀坑,從南宋末就開始挖掘開采,數百年時間裏,也就挖了兩百多米深。


    那日,他站在礦洞崖壁頂上低頭望去,也隻感覺一陣強烈的眩暈感。


    腳下輕飄飄一片。


    仿佛被身後山風一吹,人就會跌落其中。


    但就算如此,和眼前壁畫中的洞窟一比,那銀坑就像是一口深井。


    “楊方兄弟覺得這是人力能夠挖出?”


    聽著他的感歎,陳玉樓不禁搖頭一笑。


    “總不該是天坑?”


    楊方眉頭微皺。


    遊曆江湖時,他因為四處倒鬥,經常往來於深山老林之間,而川貴一帶因為特殊的地質環境,天坑數不勝數。


    當地土人不知天坑何來。


    以為是鬼神所致。


    自古就有天坑神葬的傳統。


    其中就有不少古國遺跡,他不止一次深入其中開棺尋寶。


    論對天坑的熟悉程度,在場眾人,應該無人能比得上他。


    壁畫中的洞窟直上直下,和天坑結構完全不同。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自然形成?”


    陳玉樓一臉平靜,“從之前見過的壁畫,不難看出,精絕國人自稱鬼洞族。”


    “所以,鬼洞會不會就是它?”


    鬼洞、鬼洞族?


    聞言。


    不僅是楊方,一旁的鷓鴣哨師兄弟也是目露驚疑。


    之前在姑墨州古城,他們就曾斷斷續續看到過許多類似的壁畫,但卻並未多想,隻當是故弄玄虛。


    就像突厥部族薩滿一派的信仰。


    居於高天的神明創造了天地。


    諸如此類的異聞,聽過太多就會下意識忽略。


    但如今再看那方鬼洞卻是難免心中生疑。


    主要是這條甬道內,一共十來幅壁畫,前麵所見的一切皆是真實存在,或多或少他們都曾親眼見到。


    如此看來,鬼洞或許也真實存在。


    隻是……


    生活在地下鬼洞深處不應該是妖魔麽?


    再聯想到在精絕人信仰中占據極高地位的巨瞳石人……以及從未以真麵目示人的女王。


    楊方心頭忽然猛地一跳。


    “鬼洞族該不會是地底妖怪吧?”


    “不然,憑什麽一個小國短短幾年時間就能統治三十六國,而且按照壁畫上的記載,三十六國每年都要送去大量的奴隸牲畜。”


    “會不會就是……血食?”


    楊方思緒放開,語不驚人死不休。


    “所以,所謂的女王其實就是鬼洞妖族的妖王?”


    老洋人扯了扯嘴角,揉著有些泛疼的眉心道。


    這小子幾個月之前,還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妖魔之說,但自從在匡廬山見識過呂祖飛劍,腦洞已經大到他們都要跟不上。


    如今是秩序崩塌,亂世當中,妖魔橫行。


    但即便是他們,也不曾見到過能夠化形的妖物。


    連撫仙湖那頭修行了上千年,即將走水化龍的老蛟,也做不到這一步。


    老洋人實在不敢相信,西域這麽一片靈氣稀少的不毛之地,能夠蘊生出那等驚世駭俗的大妖大魔出來。


    最關鍵的是。


    他們紮格拉瑪一族從未有過鬼洞妖族的記載。


    若是真的存在,以先聖先知的能力,絕不該毫無發覺。


    他這話明顯是在揶揄,但腦洞大開的楊方卻絲毫沒有聽出來,還以為他是在附和認可自己,忍不住一拍大腿。


    “對對對。”


    “妖王統治三十六國,因為吞食人命太多,才會弄的民不聊生,哀怨四起。”


    聽他一番自言自語。


    老洋人更是頭疼。


    鬼洞族他不清楚,但關於鬼洞的存在,卻是曆代紮格拉瑪最大的秘密。


    當年他們一脈先祖遷徙至此。


    同樣發現了那座鬼洞。


    先聖想要窺探洞底深處究竟藏了什麽。


    正是這一舉動,為他們招來了滅族之禍。


    隻可惜,這件事實在太過隱秘,不能隨意透露,不過他心裏倒是有種猜測,所謂的鬼洞族,極有可能是之後遷徙此地的人。


    與族中先祖一樣,發現了鬼洞的神秘。


    唯一不同的是。


    雖然都發現了鬼洞存在。


    但兩個種族的下場卻是截然不同。


    他們隻是窺探,便換來了殺身之禍,但鬼洞族不知如何做到,非但進入了鬼洞,甚至和其中的‘神’達成了交易,獲取了無邊力量。


    這一路上,老洋人很少參與討論。


    但卻並不代表他不會思考。


    相反,他所想到的甚至無限接近了真相。


    眼下實在是沒能忍住楊方那小子胡說八道。


    “所以,既然是妖王,怎麽還會被破城亡國?”


    楊方一怔,“不是姑墨王子將毒藥藏在金羊肉中,死於中毒麽?”


    “毒死?”


    老洋人一臉無奈。


    “化形大妖何等恐怖,我暫時不敢保證,但瓶山那頭六翅蜈蚣,吞汞水鉛毒,藥石陰氣,非但不死,甚至助長修行。”


    “你覺得一個妖王,這麽容易就死?”


    “那……我就不知道了。”


    楊方皺了皺眉,還想辯解幾句,但張口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反駁。


    這個事情確實說不通。


    到了妖王的層次,已經超脫世俗,就算有他這一脈的先輩暗中相助,但能夠毒死一頭大妖的藥物,應該很難找到。


    最關鍵的是。


    壁畫中隨處可見的那些黑蛇,本身就是奇毒無比。


    鬼洞族常年和那些怪物生存在一起。


    又豈會說毒就毒死?


    “從鬼洞中走出來,這種猜測太過玄乎,有可能是他們發現了地下洞窟,又無法解釋它的存在,便將其當做一處神跡膜拜。”


    見兩人雙目相對,誰也說服不了誰。


    陳玉樓打了個圓場道。


    “那陳掌櫃……你的意思,那口洞窟其實不是鬼洞,而是蛇洞?”


    楊方正不知道如何回應。


    趕忙下了台階。壁畫中那頭盤踞在雙黑山上的巨蛇,若是藏身鬼洞的話,似乎一切就能解釋的通了。


    他向來隨性,想到什麽說什麽。


    但這話一出。


    一直沉默著的鷓鴣哨,心弦卻是猛地一跳。


    腦海裏仿佛在嗡鳴,耳邊有風吹過,呼呼的動靜,將周圍一切聲音都為之壓下。


    蛇?


    對啊。


    他怎麽就沒想到過這一點。


    總以為鬼洞深處,就是不可窺探的邪鬼,才會如此恐怖,讓先聖當場爆目而亡,先知無法動用能力,隻算到他死後八百年族人東遷。


    但對於鬼洞中的存在,卻是一無所知。


    如今細細回想。


    精絕古城一夜之間毀於天崩。


    當年古人死的一個不剩。


    無論牛羊牲畜、胡人、鬼洞族無一逃過懲罰,偏偏……那些黑蛇仍舊活躍在城中。


    再加上壁畫中隨處可見的雙瞳巨蛇。


    被譽為守護神的存在。


    或許它們守護的根本就不是鬼洞族人,而是……鬼洞本身。


    成千上萬的蛇潮,以及數千年前,造成無數族人死亡的蛇母,總不可能憑空出現,會不會就是巨蛇後代?


    所以。


    他們一族追尋了幾千年的真相。


    鬼洞中是一頭巨蛇?


    “師兄?”


    “醒醒!”


    在他腦海中嗡鳴不斷,五感六識仿佛都被隔絕時。


    忽然間。


    身體似乎被人晃動了下。


    鷓鴣哨猛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這才漸漸變得清晰,最終定格成師弟老洋人那張滿是憂慮的臉。


    “沒……我沒事。”


    本以為到了雙黑山下祖地。


    一切就會真相大明。


    但他從不曾想到,他們就像是在一片被濃霧籠罩的迷宮中穿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線索,結果那不過是冰山一角。


    自己猜測要是為真。


    即便身懷雮塵珠,這趟鬼洞之行,怕是也會麻煩無比。


    但他又不想讓師弟擔心。


    至於花靈,從進入西域後,詛咒重現,她受到的影響最大。


    隻能借助於煉氣勉強鎮壓,所以這段時日看上去整個人都是病懨懨的模樣。


    所以,這一趟他都沒有讓她跟來。


    與紅姑娘一起留在了城裏。


    鷓鴣哨的打算是,一旦真發現了鬼洞,事情有了轉機,再讓師弟去把人接來。


    “對了,陳掌櫃,你還沒說這猜測有沒有可能呢?”


    見鷓鴣哨那邊無事發生。


    楊方不由鬆了口氣,隨即繼續問道。


    看他如此執著,陳玉樓隻好點了點頭。


    “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壁畫終究隻是壁畫,沒有親眼所見,一切都是未知。”


    簡單糊弄了一句。


    他率先跨過拱門,踏入了前方那座王宮大殿。


    另一邊。


    昆侖從裏迎了上來,將他們下來所見簡單敘述了下。


    “你的意思,此處是王宮前殿?”


    聽著他的判斷。


    陳玉樓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自滇南一行返回。


    昆侖心性確實大為變化。


    放到以往,他就像是一具不知疲倦的機器,聽命行事,隻要他一聲令下,縱然是刀山火海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如今不但學會了思考。


    無論大局還是細節都頗有過人之處。


    順勢四下看了眼,雖然大殿被潮氣侵蝕嚴重,但還是能夠看出一些當年的影子,兩側還有偏殿。


    從結構看的話。


    應該確實如昆侖所猜測。


    “陳掌櫃,前麵石壁上有一扇門的……”


    適時的烏娜從後方走過來,低聲道。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正四處搜羅金玉明器的眾人,忽然揚了揚手中火把,大聲道,“這裏有扇門。”


    “走,過去看看。”


    除了那座玉石王座,其餘並無什麽好看。


    陳玉樓也惦記著那片地下湖,哪有心思多待,一揮手,帶著幾人迅速往傳回消息的那邊趕了過去。


    片刻後。


    一扇嵌在山崖間的石門出現在視線中。


    大概兩米多高。


    與山崖渾然一體。


    門外高處則是黑山石打磨而成的穹頂,在四周風燈下吞吐著幽光,就像是一頭隱於黑暗中的怪物,以光線為食。


    陳玉樓走上前,伸手嚐試著推動了下。


    石門上水霧陰冷,紋絲不動。


    比起之前神廟中的暗門,這扇門矗立此處,似乎就是讓外來者止步。


    隻可惜……


    “老洋人兄弟,得請兩頭甲獸了。”


    陳玉樓後撤半步,看向身後不遠處。


    他之前就說甲獸一定會有用武之地,又豈是亂說?


    “……好。”


    老洋人提了提神,飛快摘下身後背簍。


    揭開覆蓋著的一層黑布。


    又從腰間摘下一隻藥瓶,拔出木塞,衝著竹簍裏用力晃動了幾下,一陣刺鼻的藥粉如雨般灑落。


    下一刻。


    竹簍內一陣鐵葉交錯,震顫鳴動不絕。


    頭一次見此動靜的夥計們,一個個大為驚詫,雙眼死死盯著地上那隻竹簍,不斷閃過各種念頭。


    “去!”


    等食用過秘藥。


    老洋人一聲低喝。


    刹那間,一大一小兩道黑影閃電般衝出,化妖之後它們已經無需銅環牽引,縱然相隔數座山頭,也能自行呼應。


    “是……什麽?”


    見兩頭滿身鱗甲,妖氣衝天的怪物落在石門後方。


    從未見過穴陵甲的一行盜眾,紛紛驚呼出聲。


    但兩頭異獸卻是毫不理會。


    鋒利的雙爪下,石壁就像豆腐塊一樣被飛快撕裂,一左一右,硬生生順著石門周圍,切出一道四四方方的洞窟。


    看到這一幕。


    饒是陳玉樓也是難掩驚歎。


    早知道兩頭甲獸食蛟血而化妖,但眼下卻是從遮龍山後,第一次見它們穿山穴陵。


    比起當日瓶山時,不知道要快出多少。


    那一雙利爪,怕是已經堪比神兵。


    他腰間所懸的龍鱗劍,雖然也能切開山岩,但卻很難做到兩頭甲獸這般隨意,而且需要消耗的靈氣難以想象。


    嘭!


    不到片刻。


    厚重的山崖就它們生生切開。


    矗立著的石門失去支撐,在眾人駭然的目光裏向前轟然倒去,嘭的一聲巨響,掀起煙塵滾滾無數。


    陳玉樓隨手一揮,避開灰塵,抬頭望去。


    潺潺水流聲中,一口幽深的大潭出現,同時……無數暗金光澤,猶如星辰般在黑暗中明暗不定。


    他心頭不禁重重一跳。


    “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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