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猿那雙黯淡的眸子微微一亮。


    它就知道。


    主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而羅浮實力,它比誰都要清楚。


    畢竟,陳家莊裏,它們的住處隻有一牆之隔,甚至都不用刻意觀摩,僅僅是沉眠時的呼吸起伏,都如江潮驚濤一般。


    令人心生畏懼。


    除卻主人之外。


    再無人能夠如它,能給自己那般強烈的壓迫感。


    老蛟……也不行!


    “唳——”


    羅浮橫空而至。


    一雙羽翅展開,猶如古樹之冠,一下將羅浮視線遮住。


    下一刻。


    鋪天蓋地的火焰熊熊燃起。


    從它周身每一寸浮現,看上去就像一輪大日,火意洶湧,仿佛要將四周虛空都給熔化,灼熱的氣浪四下散開,空氣一寸寸扭曲。


    羅浮下意識抬手護住臉龐。


    但很快它便察覺到,火光並未對它產生任何傷害,衝天而起的火焰,完美避開了自己,直奔老蛟龍首而去。


    轟——


    洞徹雲霄的鳳鳴聲中。


    火意席卷。


    老蛟隻覺得整個天地,一瞬間又從極夜變成了白晝,那雙幽暗深邃的眸子,都被照得雪白一片。


    引動金線。


    兩道細微的火光緩緩燃起。


    察覺到不對,老蛟眼皮迅速合攏,將火星撲滅。


    隻是內心的恐懼卻是根本掩飾不住。


    好恐怖的鳳火。


    方才自己若是再慢上一步,一雙招子怕是就要被鳳火引燃,燒成一堆灰燼。


    來不及多想。


    一股強烈的不安悸動,再度在心頭浮現。


    “啖!”


    老蛟壓下雜念,張口發出一聲蛟龍吟。


    不似之前的怒吼咆哮。


    聽不出憤怒,隻有一股深深地寒意,那是一個極為複雜的音節,難以形容究竟是哪一個字,但就像鐵水沸騰、颶風席卷。


    挾雜著難以想象的威力。


    下一刻。


    龍息猶如碎玉般,從它那張血盆大口中傾瀉而出。


    蛟之所以是龍屬之中最高存在。


    便是因為,它們生來類龍。


    蛟龍蛟龍。


    卻從不見蛇龍、蟒龍或者虺龍之說。


    隻要修行到一定層次,走水過江,便能化龍。


    而不必如鯉蛇蟒虺一般,需要一步一步往上走,成就蛟身,方有一線機會摸到龍種的影子。


    此刻,那股沙金碎玉般的霧氣,並非妖類精血,而是龍息。


    真龍煉火。


    意為龍息。


    所以,龍息傾渲而出的刹那,一股灼熱恐怖的火焰也憑空而現。


    龍火對上鳳火。


    整座君山島上,仿佛一瞬間就從暮春到了盛夏,熱浪朝著四周洶湧散開,漫天雨水蒸發、青木草葉迅速幹枯變黃,方才泥濘的地麵也迅速烘幹。


    身處其中的眾人,隻覺得一下置身烘爐當中。


    視線中能夠看到的全是火。


    龍息如白焰,看上去冷如冰霜,偏偏散發著恐怖至極的高溫,老蛟和羅浮所在的虛空都被燒得寸寸坍塌。


    而鳳火則更為純粹。


    一朵朵金色火焰,自羅浮周身泛起,直奔蛟龍而去。


    轟——


    一聲巨響。


    鳳火龍息瞬間撞在一處。


    “避開!”


    感受著那股山崩地裂的氣勢,陳玉樓猛地探出手去,將蛟龍背脊上的袁洪一把抓了回來,護在身後。


    同時,朝周圍一眾人低喝道。


    鷓鴣哨反應最快。


    一把抽出鏡傘,蓬地撐開,將自己和老洋人死死護住。


    另一邊。


    花靈速度也不慢。


    同樣取出了鏡傘。


    縱步出現在紅姑娘身前,用力按下,原本收攏的長傘瞬間撐開,嵌在傘麵上的銅鏡上金光大作,仿佛撐開了一道金色弧光。


    至於楊方,更是毫不遲疑的打開了金剛傘。


    隻聽見一陣鐵葉交錯聲響起。


    時隔多年後。


    摸金一派利器再度現世。


    相較於鏡傘的輕柔,金剛傘名如其實,連傘麵都是用的秘金千錘百煉而成,用一枚枚秘金鐵葉銜接而成。


    撐開的一瞬間。


    好似一座精密無比的機器。


    將自己藏在傘骨後。


    下一刻。


    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便從傘麵傳來。


    好似疾風驟雨,更像是漫天碎石砸落下來。


    隔著厚重的傘麵,他都能察覺到火光爆發,明滅不定,楊方抿著嘴唇,單膝跪在地上,借著肩膀撐住傘身,雙手則是死死攥住龍骨,保持拍平衡。


    不至於會在那股呼嘯的風火被卷走。


    但即便如此。


    他也有種駕馭一葉扁舟,在茫茫大海中航行的感覺。


    身外地上,落葉、碎石、泥土連帶著草皮,被生生掀起,飛沙走石,吹得他幾乎都睜不開眼。


    一時間,他甚至都有些恍惚,好似一下回到了黑沙漠那會。


    另外一側。


    鷓鴣哨幾人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尤其是花靈和紅姑娘,兩人畢竟走的不是橫練一道。


    隻能同時動手。


    兩雙纖纖素手拚命抓著傘骨,盡可能讓鏡傘插入地底,不至於讓火花順著縫隙衝進來傷到人。


    至於先行一步,退出戰場的昆侖。


    此刻則是藏身在一株古樹後。


    後背緊緊貼著樹幹。


    但就算如此,從兩側劃過的火焰,仍是讓他有種墜入了火窟當中的感覺,稍不注意,火星子掉落身上,瞬間就會燙出一個洞,甚至將頭發衣服點燃。


    在這場龍鳳廝殺中。


    唯一能夠安然不動的就隻有陳玉樓。


    不過……


    此刻的他,神色間同樣露出一抹凝重。


    目光始終落在一蛟一鳳身上。


    不愧是天地間最為強大的妖物。


    隻是初次交鋒。


    便造成如此可怕的聲勢。


    以兩妖為中心,方圓十多米內幾乎寸草不生。


    遍地都是還未熄滅的火焰。


    仿佛時隔兩千多年後。


    又來一次赭樹燒山。


    頭頂雨水還在繼續。


    霹靂啪嗒的落在地上,濺起煙塵無數,四周充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羅浮抖了抖身影,將附著在翎羽身上的龍息和雨水散去,感受著身子骨中的痛楚,那雙銳利的眸子裏再無往日的慵懶隨意。


    從開竅通靈算起。


    它已經很久不曾受過傷了。


    上一次在鬼洞中麵對蛇神,它也沒有如此狼狽。


    老蛟同樣如此。


    一縷鳳火,比起之前的廝殺,對它來說都要可怖。


    鱗甲上處處可見焦色。


    尤其是頸後的虯髯,更是被燒掉大半,讓它看上去頗有些難堪,再沒有龍宮之主的威嚴。


    但……


    狼狽過後。


    便是無盡的怒火。


    雙瞳中金線交織流轉,冷漠、凶戾、憤怒、躁動,沒有半點遲疑,老蛟驟然撲出,一雙利爪如刀,狠狠劃向羅浮。


    “唳——”


    羅浮又豈會慣著它?


    仰頭一聲鳳鳴,直穿雲霄,聲音未落,它便已經化作一道黑影衝殺而去。


    轟轟轟——


    兩頭大妖,轉瞬間便已經纏殺到一處。


    雨幕下一眾人,幾乎隻能看見兩道殘影,金石相撞、鐵葉交錯的聲音響徹不絕。


    羅浮和老蛟都被打出了怒火。


    完全顧不上其他。


    神通、妖氣,再到肉身搏殺。


    一次又一次的衝陣。


    妖血傾灑,將山崖都給染得猩紅一片,雨水四濺,古樹折斷,山崖平移,隻剩下一座光禿禿的山頭。


    嘭!


    終於。


    一道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


    兩道身影如遭雷擊,各自朝後倒退而去。


    老蛟背脊狠狠撞在絕壁上,山石轟隆隆滾落,頭頂一雙崢嶸的角都被從中折斷,鮮血從中滲出,沿著雙眸以及鱗甲縫隙滑落。


    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


    渾身上下遍布著數不清的傷口。


    就像是剛從血池裏走了一圈回來。


    最為可怕的是。


    左眼上橫著一條細微的血痕。


    就像是琉璃珠子被人劃了一刀。


    原本清澈見底的瞳孔,如今明顯多了幾分渾濁不堪的感覺,霧蒙蒙一片,再不似之前的幽暗深邃,那一縷神火也被血水淹沒。


    痛!


    劇痛。


    從左眼直衝頭頂。


    老蛟低聲咆哮,雙爪拚命的劃過身下山崖絕壁,就如裁紙一般,輕易便將山崖切成兩道。


    石屑四濺。


    可惜。


    這種法子也無法壓住痛苦。


    在它對麵,落在一株倒在地上古樹上的羅浮,也好不到哪去,遍地羽毛,七彩翎羽都被血水染紅,頭頂那道火冠,也是鮮血淋漓。


    一雙利爪更是被折斷了數根。


    遠不如之前的淩厲。


    此刻的它,一雙眼睛裏則是露出幾分萎靡不振。


    再沒有廝殺前的鋒芒畢露。


    細小的鳳火從周身各處竄起,映照的它一張臉更是憤怒冷漠。


    兩敗俱傷。


    拚盡全力終究也沒能將老蛟殺死。


    可惜了。


    不過,去年從大帳三湖乘船前往滇南時,坐在船頭上的它,遠遠望了一眼洞庭湖的方向,老蛟無意中散發的氣息,便讓它如見神明,壓得喘不過氣來。


    如今才短短一年多。


    它就能和老蛟廝殺到這種層次。


    也不算虧。


    就在羅浮吐納呼吸,準備再戰時,一縷靈機忽然覆蓋周身。


    回頭看去。


    主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身後還跟著白猿。


    “別亂動,先恢複傷勢。”


    察覺到它動作,陳玉樓溫聲道。


    袁洪則是一臉愧疚之色,“羅浮,我欠你一條命。”


    聞言,羅浮隻是搖了搖頭,對它而言,這等層次的廝殺實在是過癮,救下它不過是順手的事。


    咚——


    說話間。


    一道微不可聞的嗡鳴聲驟然響起。


    旋即,一直躲在山崖上,不曾加入廝殺的烏衣忽然大吼道。


    “陳先生,快,老蛟要逃!”


    陳玉樓抬頭望去,失了一隻眼睛的老蛟,竟是直接放棄了報仇的想法,貼著山崖底下瘋狂逃竄。


    看它方向,赫然就是打算越過密林,沿著瀑布大河,直奔洞庭湖而去。


    它時機選得極好。


    羅浮受傷、鷓鴣哨一眾人還未靠近,陳玉樓則是在為它療傷。


    唯一靠近身外的就隻有烏衣那個逆子。


    不過,它眼下都沒空出手,那逆子想必也不可能強行出頭。


    隻是……


    老蛟千算萬算。


    怎麽也沒想到,眼看深潭大河在即,一道山丘般的黑影竟是從山崖高處直墜而下,猶如一塊隕石狠狠砸在了它背脊上。


    看著那道渾身覆甲的身影。


    老蛟再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烏!衣!”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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