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是老牌的影帝,從業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我和齊康讀高中的時候,很喜歡看劉金的電影,但既沒有錢去電影院,家裏也沒有放映機,隻好努力攢錢,去高中後麵的租碟店看。租碟店的主要生意靠租碟片,也不是什麽專門的“私人影院”,隻是在二樓隔出了幾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裏有一張床、一台放映機和一個連著放映機的電視機,收費不算高,但也要我和齊康省吃儉用一段時間。我們去那邊看電影的頻率並不高,大概兩三個月一次,我沒什麽偏好的,但齊康很喜歡劉金,於是我們那時候就一直看劉金的電影。我依稀還記得,有一次,我和齊康一起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看電影,還遇到了很尷尬的一件事。隔壁竟然有情侶突然幹起了不可描述的事情,而且兩個人叫的聲音還很大。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是覺得周日的早晨,不會有人來這裏看電影,於是我和齊康對視一眼,齊康拿起了遙控器,將聲音調到了最大,幾乎可以蓋住他們發出的聲音。他們不可能聽不見電影播放的聲音的。然而,出乎我們預料,他們叫得更加起勁起來,大概、也許、可能,他們有某種不可言說的癖好。我當時想到了兩種處理問題的方法,一是繼續看電影、順便聽他們的牆角;二是起身離開,但代價是我們支付了足夠的錢,但沒有看完電影。齊康提出了第三種方法,他說:“我去樓下和老板說一聲,讓他提醒一下他們。”我覺得他的提議非常天真,但我沒有阻止他,而是說:“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不了,你先在房間裏待著,咱們要是都去了,老板或許以為我們都看完了,那就說不清了。”“好,那你去吧。”齊康離開得很快,回來得同樣也很快,並且不出我的意料,是垂頭喪氣回來的。我心裏很清楚,這種狹小的房間內還要放一張床,本身就是某種隱晦的同意。況且租碟店老板可謂“閱片無數”,他曾經多次建議可以多給他一點錢,他有好東西讓我們“開開眼界”,但齊康愣是沒聽懂,我則是假裝不明白,我們一直隻看相對正常的電影,加上一般都是白天過來觀影,看完一部就走,過往也就沒遇到過類似的“意外”。我歎了口氣,對齊康說:“咱們走吧。”齊康卻盯著電視屏幕上定格的畫麵看了一會兒,說:“有一點舍不得。”“那等下一次,咱們攢夠了錢,再過來看?”“嗯。”齊康點了點頭,拿起了外套,我們一起下樓離開了。然而,當我再次提議去那家租碟店的時候,齊康卻搖了搖頭,說:“別去看了。”“為什麽不去看,上次不是沒有看到結局麽?”齊康的耳垂有一點紅,但他的表情很鎮定,語氣也不容拒絕,他說:“但我不想再發生上次的事了,等我們以後上了大學,還會有很多機會去看電影,那種地方太亂了,我們別去了。”“好,那聽你的,我們不去了。”我答應得很輕鬆,也並不為此感到遺憾。我和齊康都很篤定,等到我們去了大學,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也會有很多賺錢的機會,可以去電影院看電影,也可以買一台二手的放映機和電視機,窩在宿舍裏看電影。然而我們並沒有料到,真正走進電影院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的時光。我原本安排的是看最近上映的科幻電影,但在電梯裏的這段時間,我改了主意,低頭給影院的工作人員發了條信息,換了個vip室那個vip室可以自行選擇放映的影片,片庫裏大多還是一些老片子。我想和齊康一起,再看一場劉金主演的電影。第13章 我和齊康一起進了影廳,齊康在發覺室內似乎隻能容納我們兩人後,全身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但很快地,他蹙起了眉頭,欲言又止。我似乎猜到了他想說什麽,於是漫不經心地說:“這個影廳是我入股的,今晚人也不多,不用交錢,也談不上浪費。”齊康的微表情讓我發覺我猜中了,他看起來有一點不好意思,抿了下嘴唇,問我:“今晚看什麽電影?”“先坐下再說。”我坐在了麵向屏幕偏左的座椅上,齊康坐在了我的右手邊,我們中間隔著一個茶幾,茶幾上麵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飲料和現做的零食,茶幾的旁邊還貼心地放了一個感應式的垃圾桶。我問齊康要不要泡腳,齊康愣了一會兒,問我:“你要麽?”“可以試試,會很舒服。”說完這句話,我脫了鞋子,也脫了襪子,順手按了一下扶手旁邊的按鈕,我腳下的一塊地板一分為二,緩慢地向兩邊移動,露出了內裏的情景。地板下麵原來是一個做了防水的凹槽,裏麵已經裝了大半冒著熱氣的溫水,凹槽地步有一些按摩用的滑輪,凹槽的內壁上還鑲嵌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燈,看起來又新潮又好玩。我將雙腳踩了進去,又將座椅的高度向下調低了些許。齊康學著我的動作,一步一步地操作,過了一會兒,也將腳踏進了水中,調低了座椅。我等他跳完了,才按下了兩邊的按摩鍵,凹槽地步的滑輪開始轉動,齊康像是被輕微嚇到了,我聽到了水珠飛濺的聲音,但他沒有叫出聲。我便裝作沒有聽見,問他:“你想看什麽電影?”“都好。”我用遙控器打開了放映儀器,直接在搜索框中輸入了“劉金”兩個字,幕布上,從上至下按照熱度高低列出了劉金主演和參演的全部影片。我問齊康:“你最想看哪個?”齊康隻看了屏幕兩眼,就報出了一個名字,我用遙控器選中,按下了確認鍵。這部電影我很熟悉。它就是當年我和齊康一起看到一半、卻沒有看完的那部電影。而齊康選中了這部電影,應該也不是偶然為之,他高中時的記憶力就很好,他應該是記住了那部電影的名字,並且一直記到了今天。然而,我又有一個不太好的聯想,為了打消我荒誕的念頭,我選擇直接問齊康:“後來,你有看過這個電影麽?”齊康小幅度地扭過頭,很淺地笑了笑,他說:“沒有。”或許是不想表現得那麽慘,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是看過幾次電影的。”我沒有追問他是不想看,還是不能看,也沒有告訴他,其實這部電影,我看了不下二十遍,甚至可以將每一個情節倒背如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清楚地意識到,我和齊康過去曾經許下的所有約定,都沒有什麽可能再次實現。因此,我一個人,做完了我們曾經約定的所有的事,當然,也包括去看這部電影。其實我並不喜歡這部電影的情節,但每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齊康還在我身邊的錯覺。然後等電影結束,字幕開始向上滑動,我深深地吸一口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自己齊康沒有選擇走我們約定的那條路。我內心的感情非常複雜,但齊康表現得比我要單純得多,至少在我看向他的時候,我發覺他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電影,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到了電影的世界裏。我撬開了一瓶北冰洋的汽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兩口,齊康的視線終於從幕布移到了我的臉上,又很快地重新回到了幕布上,但他輕快地說:“你還是喜歡喝這個飲料啊。”你還是喜歡喝這個飲料啊。那些原本以為隨風而逝的過往,那些原本以為拋之腦後的回憶,竟然在不經意間,又冒出了一個頭。我被這句話一下子帶回到了那個夏天,我和齊康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勾肩搭背走過熾熱的跑道,記不清我們在說什麽了,但他在笑,我也在笑,一瓶汽水兩個人分著喝,滿口都是清爽又甘甜的味道。“嗯。”我沒有問他要不要一起喝汽水,我們中間的茶幾上已經堆積了足夠多的飲料。齊康看這部電影看得很入神,我對這部電影的劇情已經爛熟於心,因此沒怎麽看電影,倒是看齊康的頻率比較多。可能是因為影廳裏沒有什麽光亮,隻能借助屏幕的亮光看他,他仿佛帶上了一層朦朧的濾鏡,我越看他,越覺得他長得還可以,談不上有多英俊美貌,但偏偏長在了我喜歡的點上。我看了齊康太多次,齊康偶爾也會扭過頭,衝我笑一笑,然後重新移回視線。或許他是不想中止觀看電影,或許他是不想讓我產生尷尬的情緒,他沒有問我為什麽要看他,甚至明知道我在看他,也極力做出“這沒什麽”的姿態。我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意識到,我可以對他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親密卻有距離的“同學”和“朋友”了,也和一般意義上的“夫妻”有一定的差異。說得直白一點,他為了“報恩”,會答應我所有不太過分的要求,而更要命的是,他的底線實在是太低了。我伸出手,越過了茶幾,伸向了他的麵前,他很快發現了我的動作,幾乎沒有什麽猶豫,立刻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了我手心上。我們很輕易地十指相扣,仿佛年少時躊躇的心態、忐忑的不安、白日的幻想,都是愚蠢至極的笑話。我們手牽著手,繼續看著這一場本該在十多年前就看完的電影,我並不覺得愉悅,因為遲來的東西早就變了質,並不能與當年的心態同日而語;但是竟然也不覺得悲傷,因為結局竟然不是悲劇,我依舊能握著曾經相握的手,縱使雞肋,卻也總歸得到了。電影的結局是歡歡喜喜的,劉金飾演的角色麵向鏡頭做了個揖,像是在無聲地告別。字幕伴隨著片尾曲緩慢地浮起,室內的燈光一瞬間打開了,我看清了齊康的臉,這才發覺,他的眼角滲出了一點淚。他用空閑的右手胡亂地擦了一把眼睛,笑著說:“影片太感人了。”如果我不是看了這片子二十多遍,而是隻敷衍地看了這麽一遍,或許我會相信這部電影裏包含著一些感人情節。但事實上,這是一部從頭到尾都很輕鬆愉快的電影,齊康的借口,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但我沒有繼續深究他到底為什麽哭,我很謹慎地不讓自己處於會難過或者失望的境地,收斂著我對他過多的關注、同情與愛意。電影散場了,齊康卻沒有動桌麵上的零食和飲料,我讓守在門口的服務人員用口袋將東西打包,再讓齊康捧著這些東西,跟著我離開了影院。司機詢問我目的地,我原本想報影院附近的住處,想了想,卻說:“去西山那邊的別墅。”“是。”西山別墅是我買下現在經常居住的這棟大廈後,購置了第二處房產,一度用來養我的那些壓根算不上男朋友的情人,我玩得比較瘋的時候,圈子裏有很多人打賭,都在賭剛剛被我帶進西山別墅的情人,大概多久後會被我掃地出門,大部分人都會壓三個月內,少部分人會壓半年內,極少的一部分人會壓一年。我換情人換得比較快,但因為給錢比較痛快,倒也沒惹出過什麽麻煩。從這點來看,我著實算不上什麽好男人,不過,我總要辯解一句的,我個人認為,男人這兩個字,天生就帶有一定的劣根性,好男人或許有,但大部分都是偽裝得比較好的男人。我從前沒想過帶齊康來這個別墅,但我今天偏偏帶他過來了,心裏也懷揣著一些欺負人的想法。我是愛齊康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我也是恨齊康的,這一點隱秘卻始終存在。我一直在壓抑著作踐齊康的衝動,但今天晚上,看過了這一場電影,我偏偏又想起了那些我與齊康曾經共同的約定,想起了齊康是如何近乎決絕地棄我而去,想起了那些獨自履行“約定”的歲月我又不想讓齊康過得那麽痛快了。我並不想學他的前夫那樣,壓榨他、侮辱他、家暴他。那是畜生的行為,我做不到。但我想讓他躺在我過往的情人躺過的床上,學著我過往的情人一樣地討好我。這樣,我可以短暫地告訴我自己並不隻有齊康背叛了我們的約定,我同樣“背叛”了對他的愛情。這樣,我可以短暫地欺騙我自己齊康對我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你看,我像對待那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人那樣對待他,他也沒有什麽反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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