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退了一步,冷笑出聲:“齊康,你說我好像變了很多,那現在這句話也可以還給你,你不是好像,你是真的變了很多。”“不是說好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麽?”“不是約定過,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以後要一直在一起麽?”“不是哄過我,這個世界上,我對你而言最重要,連齊媛媛也比不上麽?”我以為我全都忘了,那些因為朦朧的好感而做出的幼稚舉動,那些齊康像是縱容像是哄人又像是許諾的話語。原來我每個字都還記得,也像個幼稚的人,相信它們都是真的。“許皓然,”齊康看向了我,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我們已經將近十年沒有見過麵了,沒有聯係過了,你去年夏天回來一次,回來又走了,今年一月份又回來一次,滿打滿算,我們剛相處幾個月。”“那你為什麽要和我一起走?”“因為我無家可歸,”齊康扯起了嘴角,卻笑出了眼淚,“我嫁給丁曉君是因為這個,嫁給你也是因為這個。我爸媽已經死了,妹妹在國外,我已經沒有家了。”“你……”你就沒有一點喜歡我麽?我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今天一整天,我已經活得足夠狼狽不堪了。我明明已經謀劃了一切,用金錢開路讓丁曉君和丁龍遠離我們的世界,等待縣裏啟動對荒山的改造後將我們的父母的墳全都遷到平都,我將帶齊康離開寧縣,最好此生都不必回來。我想要的結局,會按照我的謀劃有序而平穩地抵達我的麵前。然而我想要的,不止是一個“結局”。我想要齊康真情實感地喜歡我,我想要齊康獨一無二地偏愛我。然而今晚的齊康,卻打碎了我最後的一絲幻想,他直白地告訴我那不可能。他殘忍而平靜地提醒我,阻隔我與他之間的,不止是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丁曉君和丁龍,更是近十年未曾謀麵的冷漠與生疏。他不懂我,我亦不懂他,我們的生活在截然不同的方向已經延伸了太久,強行地扭合在一起,隻會令彼此都不適和痛苦。然而,我的心中卻並沒有“分離”的念頭。我喜歡齊康,但我對他的情感,又不止喜歡這麽簡單。我抬起手,摸了摸齊康的發頂,他的眼淚流個不停,連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很勉強,我湊過去,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淚痕,玩笑似的說:“是鹹的。”過了幾秒鍾,我又補充道:“是因為我而流下的眼淚。”不要急,丁家父子都會有符合邏輯的屬於他們的不太美妙的結局。感謝在2023-02-23 23:02:35~2023-02-25 01:39: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第39章 在我的記憶裏, 齊康不是一個很愛哭的人。他比我大一歲,卻和我一起上的學,因而在過往的記憶裏, 他總是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我小時候, 附近的幾個村隻在隔壁村有一個鄉鎮小學, 為了上學, 我們不得不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從被窩裏爬起來,然後結伴走一段長長的路,趕去學校。春夏秋還不算太遭罪, 但一到了冬天,每天早上的路程, 就成了一段仿佛永無止歇的折磨。倘若碰到了下雪或者雪後, 那可更是“雪上加霜”。那時候我爸媽都要到廠子裏上班, 是決計不可能送我去上學的,村子裏其他人家大多也都一樣,一般都是孩子們自己結伴去, 如果孩子實在不想去, 那就晚點去, 或者幹脆不去了。我和齊康結伴,他每天早上都會早起一點, 然後站在我家的柵欄外喊:“許皓然,快一點,要來不及了。”我爸媽上班的時間比我早, 家裏我睡醒後大多都隻有我一個人,我小時候起床後, 會掀開鍋蓋,從裏麵端出食物快速地吃一點, 然後收拾好書包等齊康喊我。齊康一喊我,我就背上書包,有些吃力地推開厚實的房門北方的門上會掛著厚實的棉被,很沉,但也很保暖。我縮了縮手,也衝齊康喊:“出來了出來了,來得及來得及。”我們並排向前走,如果遇到了雪天或者雪後,就幹脆手挽著手,村裏的道路隻有少數是清過雪的,大部分地方連個腳印都沒有,一腳踩下去,雪能沒過靴子,也能沒過小腿,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然而有雪的地方還算好的,倘若碰上雪融化又結冰的地方,走著走著,一不留神就會摔個屁股蹲,然後因為疼痛久久地爬不起來。我的平衡感不算好,村裏小夥伴很容易能學會的“打冰滑”我很難學會,家裏也沒有什麽餘錢買防滑鞋,因此一遇到冰麵,十有八九就會摔倒。但我和齊康一起結伴走後,就不太擔心了因為齊康會緊緊地挽著我的手臂,帶我繞過他發現的冰麵,也會在我不幸踩到冰麵時,用盡力氣防止我摔倒,即使我摔倒了,他也會第一時間停下腳步,抱著我、拉著我,讓我順利從冰麵上爬起來。我記不清他有多少次擔憂地看向我,也記不清他有多少次很溫柔地抱了抱我,對我說:“不怕不怕、不疼不疼。”因為有他,漫長的冬天也不再變得那麽難捱,漫長的道路也仿佛縮短了距離,那些邁過厚重大雪、穿過光滑冰麵、迎著如刀寒風的上學的歲月,經年之後也不覺得苦,竟然覺得有些腥味的甜。我們小升初後,從村子裏轉到了縣城讀書,我們開始住校,因為是一個村子來的,又是一起來報道的,宿管阿姨大手一揮,將我們分到了同一個宿舍。齊康像我的哥哥似的,把下鋪讓給了我,甚至還先幫我整理好了床鋪。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我們幾乎時刻都在一起。他的身量迅速地抽高,也因為外表英俊、成績優異成了班級乃至年級的“風雲人物”,不止村子裏的女孩子們喜歡他,縣裏的女孩子們也喜歡他。我比他小一歲,因為打小身體不好,發育也要遲緩一些,在班級要做前排,經常會被人喊“小個子”。我讀小學的時候,我爸爸會每天晚上幫我輔導功課,但上初中後,就沒有了這種“好待遇”,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個頭小、其貌不揚、成績差、來自農村、性格內斂不愛說話,集合這幾個元素,很快地,我就成了班級裏被霸淩的“候選”。之所以隻是“候選”,無非是因為齊康與我是一個村的,我們關係極好,還是上下鋪,他們動我之前,總要看看齊康的態度,或者要先把齊康支走。齊康總是與我在一起的,然而齊康有個妹妹,比我們小兩屆,他偶爾要去處理他妹妹惹下的爛攤子。有人說三歲看到老,也有人說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全靠“緣分”,如果我和齊康是天生的兄弟,那我和齊媛媛就是天生的氣場不和。齊媛媛並不是齊康父母的親生孩子,她身上流淌的血,和我倒有些沾親沾故她爺爺是我奶奶的親弟弟。我奶奶當年偏心,靠裝病毀了我爸爸的學業,又騙走了我爸爸辛苦打工賺來的學費。齊媛媛生理上的爺爺則是重男輕女,這個思想延伸到了齊媛媛生理上的父親身上,齊媛媛出生的時候,家裏已經有了兩個女孩,輪到她的時候,幾乎無人期待她的出生。齊媛媛的生母在縣裏醫院生產因為她懷孕的時候,肚子尖尖的,很多人都說是男孩,夫家人也稍微上了上心,將她送到了縣醫院待產。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齊媛媛的生母很清楚,這孩子如果抱回去,十有八九,要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要麽就會莫名其妙地生病死了。她咬了咬牙,想把自己的孩子送給旁人領養,然而那時候整個寧縣的風氣都極差,又與外界關聯稀少,哪裏會有人願意家裏多一張嘴。齊媛媛的生母求了一圈,終於托人求到了齊康的家中。齊康的母親生齊康時損傷了身體,兩個人膝下隻有齊康一個兒子,又很喜歡女孩,見這孩子可憐,便做主收養了下來,並且起名叫齊媛媛。齊媛媛幼時還是有幾分可愛的,甚至有幾分孝順,然而村裏人風言風語,齊媛媛也漸漸地發現,自己並非家裏親生的孩子。齊媛媛的生母在送走齊媛媛後,又高齡生下了一個兒子,日子過得相對舒服了一些,便偶爾會準備些零花錢偷偷地送給齊媛媛,還會帶著自己的老公、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找齊媛媛私底下說說話。齊康的父母看出了不對,有心阻止,但對上小女兒每次偷偷出門後回來時亮晶晶的眼睛,最終也沒有說出傷人的話語,默許了這種並不應該存續的聯係。齊媛媛拿著雙份的零花錢,花起錢來大手大腳,周圍自然圍了一圈貪小便宜的同齡人。齊康的父母勸她幾回,每次她以她哭鬧著要回自己家而告終。或許是因為人的基因,也或許是因為人的環境。總之,在齊媛媛和她的親生父母、姐姐、弟弟,以及那些因為小恩小惠捧著她的“朋友”相處了數年以後,完全見不到幼年時半分可愛的模樣,她變得極端自私和敏感,偏偏又管會偽裝,拚命地抓緊能夠抓到的每一分利益。村子裏人普遍都很窮,齊家兩個孩子讀小學的時候還不明顯,但當齊康讀初中後,學費雖然是免費的,但學雜費、書本費和住宿費是一大筆開銷,齊家人不得不減少了還在讀小學的齊媛媛的零花錢。齊媛媛為此大吵大鬧,甚至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直接拿小刀割腕自殺。齊康也因此匆匆忙忙地請了假,並且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都沒有回來。班級裏的同學不知道齊康什麽時候會回來,漸漸有流言說齊康以後不會回來了。於是,我就成被霸淩的“預備”對象轉成了“正式”對象。起初不過是冷漠的麵孔,和仿佛不經意間的推搡。然後是當麵的辱罵和莫名起來的譏諷嘲笑。最後,他們開始動手動腳,把我支出去,再在門框上放一通冰涼的水。我其實記不清那些過往了,但我記得,我有向班主任求助。我的班主任是一位中年男人,他長得膀大腰圓,看起來很有威嚴,我知曉班級的同學們都害怕他,都很聽他的話。他聽完了我的抱怨,將手中的雜誌隨手放在了一邊,他說:“那你想要怎麽樣呢?許皓然,你是擦邊才進的這個班級,去別的班級,你這個成績,別人也不會要你的。”“……他們欺負我,打我,還弄壞我的東西。”“哪兒那麽嚴重,好好跟他們溝通,要是做錯事了就道個歉。”“我沒做錯事,”我埂著個脖子,像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是他們在無緣無故的欺負我。”“……”班主任避開了我的視線,他開始翻閱那本他已經放下的雜誌了,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瞥了一眼我,說,“原來你還在這兒啊。”我出了辦公室的門,我並沒有得到來自老師的任何幫助,反而因為“向老師告狀”,而得到了更加不公正的對待。我怕得發抖,卻也恨得發抖,初中一個月會休息兩天,住校生可以回家中休息。距離下次休息還有將近半個月,學校裏用於撥給家長的電話機早就壞了、無人檢修這意味著我沒有任何求救的對象,隻能想辦法自己破局。在新一天的新一次霸淩中,我沒有再隱忍躲避,而是發了狠,和對方廝打成了一團,最後打出了血。學校也很奇怪,單方麵霸淩的時候沒人管,對打互毆的時候人來得倒是很快。我們很快就被帶到了辦公室,班主任訓斥著我們,叫我們息事寧人。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笑著說:“他們想弄死我,我不反抗是個死,反抗也是個死,要死我也得拉個墊背的。”“你不怕背上處分麽?”班主任色厲內荏地威脅我。“怕啊,我更怕沒命,老師,縣裏的孩子是你學生,我這種村裏的孩子就不是你學生了麽?”班主任注視了我一會兒,最後煩躁地擺了擺手,說:“滾出去。”事後,我因為這次打架事件一戰成名,那些窺視的、惡意的視線也從我的身上移開,然而卻並未消失,而是在尋找著、評估著新的獵物。我這邊的問題得以解決後的第四天,齊康匆匆趕了回來,我偷偷地給身上的傷疤擦好藥,坐在下鋪上、語氣平靜地問他:“家裏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才回來?”齊康歎了口氣,過了半響,才說:“齊媛媛鬧了自殺,我爸媽勸不動。”“她又想要做什麽?她到底跟誰學會的這些下三濫的招數。”“許皓然”“她是你的便宜妹妹,可不是我的。”“……”“她到底又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