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一會兒,問他:“你以前打工的那家包子怎麽樣?”“還不錯,老板很愛幹淨的,離這兒也不遠,我去買給你?”我點了點頭,說:“再要點粥。”齊康很快就離開了,我的助理也很快進來了。我沒有讓他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隻是讓他去找丁曉君做了一輪《民法典》普法教育,效果看來還不錯,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結果。助理走後沒過多久,齊康也拎著早飯回來了。他今日待我遠不如昨日,倒不是不夠溫柔體貼,而是太過溫柔體貼。像是把我當成了金主,而非丈夫。我慢吞吞地吃過了包子,喝了小半碗粥,明知故問:“還在生氣?”齊康對我說:“沒有。”“撒謊,”我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有點像是哄騙小紅帽的狼外婆,“就這麽不想聽我的話?”“沒有。”這話說得更加硬邦邦的。“不想移墳就不移好了,”我歎了口氣,“但你總得讓我幫你爸媽修修墳墓吧?”齊康瞬間抬起了頭,臉上的驚訝完全遮掩不住,他說:“你改主意了?”“對,我改主意了。”“……”齊康深呼吸了幾次,才誠心誠意地說了句,“謝謝。”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難得良心有一點點痛。我改主意並非是因為我放棄了這個計劃,而是助理回來時帶來了一條來自寧縣高層的內幕消息,那座荒山已經被縣裏包給了某家公司,很快就會開展大規模的遷墳活動。與其現在折騰順便讓齊康恨我,倒不如等待幾個月,讓齊康感激我。齊康在這個時候又有點傻了,甚至是傻得有點可愛。逼迫他的明明是我,但我一旦不逼他了,他竟然感激起我了。他竟然感激起我了。起床之後,齊康問我安排,我想了想,說:“我想逛一逛,你就帶我隨便逛一逛吧。”齊康說了句“好”。我們在縣城閑逛,一開始還是有點距離的,但在齊康碰到一個熟人,並且向他介紹我是他的丈夫後,我想了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於是接下來的一路,我們都是手牽著手的。我們手牽著手,遇到了他的前夫。第36章 丁曉君今年四十多了, 他穿著縣城鮮少有人穿的黑白格子大衣,頭上戴著濃密的假發,身上噴著香水, 皮膚緊繃細膩, 乍一看, 倒是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幾歲。在我眼裏, 丁曉君幾乎一無是處,之所以加上這個“幾乎”,就是因為他有一副尚可的皮囊。若是讓不知丁曉君底細的人來見他, 十有八九,會讚一句“英俊”的。這副皮囊搭配上甜言蜜語, 讓他在十多年前攀附上了丁龍的母親。丁龍的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嫁給他, 結果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 據說丁曉君他隻猶豫了三分鍾,就對醫生說“保小”,丁龍的母親死在了手術台上。丁龍的外公外婆因為悲傷過度, 在幾年後撒手人寰, 丁曉君繼承了嶽父嶽母和妻子所有的遺產, 找了份清閑的工作,沒過多久, 就遇到了齊康,遇到了剛剛成年的、正在複讀的齊康。我不清楚齊康和丁曉君是怎麽認識的,也不清楚他們交往期間的過往, 但他們很迅速地在一起了,甚至還辦了酒席, 隻是礙於齊康的年齡還不到,尚未領結婚證。在他們尚未領證的時候, 也就是齊康的二十周歲以前,我還會“叨擾”一下他們的生活,但在齊康年齡到了又迅速領了證後,我便沒有了“叨擾”他們的立場和理由。破壞他人婚姻是可恥的,至少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是這樣的。經年之後,再見丁曉君,才越發察覺出此人的狡猾和狠辣,他能哄騙齊康十多年,多多少少,是“用了心”的。丁曉君見了我們,倒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臉上甚至掛上了燦爛的笑容,遠遠地就揮了揮手,邊向我們這兒走,邊喊:“林總,林夫人,真是巧了。”我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齊康用力握緊了我的手心,像是急切地在我的身上汲取一點支撐的力量。上次我們三人相見,還是在縣裏的民政局,我陪著齊康和丁曉君離婚,丁曉君一直在笑,齊康的身體一直在發抖,於是我幹脆將兩人分開,讓丁曉君簽完字就滾蛋,再讓齊康進來,辦後續的手續。上上次見,就是我陪著齊康去“抓奸”,丁曉君此人赤條條地躺在床上,床上除了丁曉君外還不止一個人,而是一男一女兩個人。丁曉君見我們進來,第一反應是扯了被子擋住了他們兩人,等事後我隨口問他為什麽是這個反應,他嬉皮笑臉地回答:“我總要照顧好我的顧客的,那可是兩千塊呢。”丁曉君此人不學無術,娶了齊康沒過幾年,連班都不上了,齊康每日從早幹到深夜,勉強能維持家中的生計,然而再讓丁曉君多加揮霍,那是絕不可能的。於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丁曉君就在外麵做起了“皮肉買賣”,這筆收入賺了多少他便花了多少,決計不會把一分錢花到丁龍和齊康身上。齊康隱隱約約有所察覺,但一直抓不到什麽證據,問得多了,丁曉君便會單方麵地打齊康一頓,齊康倒是年輕力壯可以躲,然而他躲了,丁龍便會成為下一個出氣筒、被打得遍體鱗傷,久而久之,齊康也就不躲了。直到那次我們“抓奸”,一切才終於真相大白、浮出水麵。然而,即使證據確鑿,丁曉君此人依舊不願意離婚,甚至還拿著《婚姻法》和相關案例大聲朗讀內容,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和旁人發生了性關係,但這並不是長期的性關係,是短暫的,我和齊康的感情並沒有破裂,即使告到市裏去,我不同意離婚,一年半載這婚也絕對離不掉,就算離掉了,我沒有收入,丁龍一定會判給齊康,你願意當後爹,我求之不得。”我在這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每一項都足以讓丁曉君“閉嘴”,給丁曉君足夠的教訓。然而,現在是法製社會了,我沒辦法對一個社會公民做出法律允許的範圍之外的懲戒,廢了丁曉君很容易,但為此髒了手、留下隱患、惹上麻煩就不值當了。因此,我選擇了對於我來說更便捷的方式,我問丁曉君:“想不想要一筆錢?”--丁曉君熱情洋溢地站在了我和齊康的麵前,態度甚至是有些恭敬討好的。他身體的幅度很大,誇張地問:“您二位什麽時候回來的?要待幾天?我請你們吃個飯?”齊康沉默地低下了頭,他似乎並不想和他的前任丈夫說哪怕一句話。我開始後悔沒有隨身攜帶助理或者秘書出行,因此不得不和我厭惡到極點的人對話,即使我需要說的隻有一句:“我不太想見你,你可以滾了。”我這話說得很平靜,丁曉君的臉色也沒有變化,他向我嬉皮笑臉地又說了句:“祝您二位幸福美滿,百年好合。”然後麻利地走了倒沒有滾著走,但如果我出的價碼夠高,想來他也是不介意的。丁曉君從出現到被我們打發走,總共出現了不到五分鍾。但他走之後,我和齊康足足有三十分鍾一句話都沒說。我在等待齊康對我說些什麽,齊康似乎也在等著我對他說些什麽。在回到寧縣之前,我是很不想讓齊康和丁曉君再碰麵的,然而不想什麽、什麽就會來,還是碰到了,也還是被惡心到了。在我忍不住想開口之前,齊康開了口,他說:“前麵有一家麵館,是以前高中南門那家搬過來開的,要不要去嚐嚐味道?”我回了句“好”,雖然我已經記不清高中時南門的麵館什麽麵比較好吃,也記不清那家店老板的模樣了。--我們很快就到了那家麵館,麵館的生意還不錯,我們到的時候不算飯點,裏麵還坐了八成左右的食客。穿堂的服務員還認識齊康,衝他打了個招呼,又用眼角的餘光掃我,齊康很認真地對他說:“這是我的丈夫,姓許。”“許先生好啊。”那人衝我打了聲招呼,並沒有等回應,又問齊康,“你最近去哪兒了,老板這兒缺人,你要閑的話,明天過來就行。““我過幾天就要去外地了,恐怕幫不上什麽忙,“齊康有點局促,他看了看我,似乎是害怕我會生氣,“我要兩碗牛肉麵,大碗的,再單要一份牛肉。”“一碗加蔥一碗不加蔥?”那服務業習以為常似的問。齊康的表情有些慌張,他迅速地說:“兩碗都要蔥花。“然而,我並不是個愚蠢的人,我便知曉了,這家店是齊康和丁曉君以前常來的店。我總愛將我和齊康青梅竹馬掛在嘴邊,但事實上,齊康和丁曉君相處的時日並不比我們短。他們做了十多年的夫妻,足跡遍布整個寧縣,倘若沒有我這個意外,或許會繼續糾纏下去。你看,這麽想,我仿佛是個插足的反派似的。我仿佛是個插足的反派似的。我心裏不痛快,但等麵條端來上後,我低頭嚐了一口,卻發覺這家麵條的確好吃,也的確符合我的口味看來也是齊康精挑細選過的。我們吃完了麵條,齊康付了賬,用綁定了我給他的卡的手機支付軟件。那服務員拿印著付款二維碼的塑封紙過來的時候,還很新奇地看了齊康一眼,似乎是想問對方“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這個”,但礙於我在場,最終沒有說出口。我們離開了牛肉館,不遠處停著我名下的車輛,我的司機和助理都下了車,等待我和齊康上車。齊康停住了腳步,問我:“你剛剛叫他們過來?”“吃飯前發了消息,”我算得上坦然回答,“這樣如果再遇到不想接觸的人,可以連句話都不用說。”“我剛剛……不想和他說什麽。”“是不想,還是不敢?或者,是又不想又不敢?”我在齊康的身邊落下了這句話,並沒有聽他的回答的意思,而是移步走向了車輛。齊康很快也跟了上來,我們上了車,一路無話,很快回到了招待所。我們不得不在這裏再住一天,因為明天是齊康和丁龍約好見麵的日子。頭一天見過了老的,第二天還要去見小的,我應該都很多年都沒過過這種讓我自己不痛快的日子了。所以我在回到房間並關上門後,直接說:“明天你不要去見丁龍了。”“不是說好了,咱們一起去見麽?”齊康被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弄得有點懵,“都約好時間地點了,孩子還在那邊等著呢。”“第一,不是咱們一起見,是你去見,而我去旁觀你;第二,丁龍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和我們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第三,今天見了丁曉君我很不痛快,為了讓我心情舒服點,我希望能取消和丁龍的見麵。”我認為我說得還算條理清楚,但齊康聽完之後,卻給了我一個我並不想要的回答。“要麽,我自己去見丁龍,你忙你的事,我去去就回?”我被他這句話逗笑了,於是我笑著對他說:“你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好脾氣的、特別容易被敷衍的人?”齊康搖了搖頭,但他沒說話,似乎正在斟酌言語,避免刺激到我。“也別等明天了,要見麵的話,今兒一起見。”我順手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張助理的號碼,等待對方接通後,直截了當地說:“叫丁龍滾過來,我們現在要見他。”齊康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表,但他什麽都沒有說。我將手中的手機扔到了床上,對齊康說:“我厭惡丁曉君,厭惡丁龍,厭惡齊媛媛,厭惡這裏的絕大多數人,齊康,你最好想清楚,別讓你自己也成為我厭惡的人。”齊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說:“許皓然,你這些年,變化真的很大。”“某種程度上,拜你所賜。”如果當年齊康和我一起去了大學,或許我和寧縣依舊會藕斷絲連、殘存一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