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並不是偶然相遇,也不是臨時起意,那是我的有意為之、處心積慮。重逢以後,我卻漸漸知曉了當年的真相,並不像我過往十多年一直篤信的那般。齊康並不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他是受到了脅迫和壓力,才不得不選擇和丁曉君在一起。齊康並不是高考失誤,他是成績被其他人替換了,才名落孫山、與我分別。到最後,齊康原本也可以不被替換成績,他是為了救我、為了保住我的成績,才“自願”獻祭了自己的成績。而我這麽多年,怨錯了人,也恨錯了人。甚至,齊康一直都在喜歡著我。我應該感到驚喜的。但我卻有很深的不真實感。甚至有些茫然無措。打個比方,就好像我一直在沙漠裏禹禹獨行、忍饑挨餓、承受著非人的痛苦,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人,他告訴我,我走錯了方向,隻要向右再走幾百米,那裏就是綠洲,他還要硬塞給我一堆香甜可口的水果。我應該感激涕零的。但我又會想,那我這些年禹禹獨行、忍饑挨餓、承受著非人的痛苦,又是為什麽?我似乎沒有理由再對齊康產生恨意和怨懟,因為他幾乎是燃燒了自己、奉獻了自己,才勉強將我托舉到了相對正常的生活。他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為我好”,連最後的不見麵與不打擾,也是為了不拖累我的生活。他期盼著我能擁有幸福,期盼著我可以每天過得快樂。他對我的愛與喜歡,是把一切好的東西都捧到我的麵前,是拚盡全力,讓那些妖魔鬼怪不至於叨擾到我。他從來都沒有給我任何考驗。他沒有讓我嚐試過和背景極深、關係極硬的田書文的父母鬥爭,沒有讓我日夜輾轉反側,擔憂著自己的成績、自己的未來和自己的安全。他沒有讓我嚐試過補全他的檔案和學籍,去和那些既得利益者魚死網破,拚出來一個複讀高考的機會。他沒有讓我嚐試過和那些算計他的人渣鬥智鬥勇,幫助他擺脫被無意識錄下的照片和視頻威脅,抓住他的手腕,帶他離開黑暗的泥沼。他沒有讓我嚐試過拚命打工,供養他讀高中、上大學。他沒有讓我嚐試過在平城為他租一個房子,幫助他與丁曉君徹底分手,帶給他新的生活。他沒有讓我嚐試過和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交往,一邊創業一邊和他一起成長,養他養自己,體驗尋常情侶扶持走過的生活。即使重逢之後,他也從來都沒有向我求助過,沒有主動說出當年的真相,換取我更多的偏愛、憐惜和愧疚。他的表情和眼神變幻莫測,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有生疏的一句:“許先生。”他對我是如此的好。我卻偏偏“不識好歹”,不能接受這種“好”。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是強勢的那一方,我強勢地扭轉了齊康的命運、將齊康周圍的那些害蟲一一除去、“安排”了齊康的學業和事業、要求齊康活得自由、擁有自我、將齊康禁錮在我的身邊。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真正強勢的,或許就是我身邊這個溫柔、懦弱、看起來並不聰明的齊康。他強勢地闖進了我封閉的世界裏、奪走了我最初也是最濃烈的愛情、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如他所願,安穩地上了大學、未曾被寧縣的泥沼沾染上痕跡、與他十年不再相見。或許他唯一算錯的,不過是我對他用情太深、頻頻回來找他、試圖“拯救”他、痛苦了很多年。我不該恨他,沒理由恨他,他對我有大恩,我怎麽可以以德報怨?但我還是忍不住恨他。我仿佛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自始至終,他從未對我說過什麽,從未給我任何選擇的權利。他像是傳統的大家長,隱忍付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我好,但從未問過我的想法。我想和他一起度過那些艱難的時光。我想和他一起為了社會的不公而抗爭。我想做很多工作,養活我心愛的戀人。我想拚命努力,換取他的立錐之地。我想擁有他,從我們的二十歲開始。他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權利。他甚至不打算告訴我。在他的心中,我似乎從未長大過,還是那個碰到村裏狂吠的野犬,躲在他背後、需要他保護的朋友。第95章 我的感情非常複雜, 但這是之後我和齊康兩個人需要交流考慮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開完這場“溝通調研”會議。因此在齊康說完後, 我本能地補充了一句:“齊康是被威脅和哄騙的受害者, 當時沒有直接舉.報也是迫於田家人的威脅, 不得不進行自保, 這件事的發生主要是因為有關部門的內部腐.敗和不作為,我不認為他在這件事中有任何在法律和道德層麵上不妥當的地方。”我說完了這句話,齊康攥緊了我的手, 我側過身,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並警惕著田媛媛可能會說出的傷人的話語。出乎我的預料, 田媛媛可能是顧忌著之後的量刑環節, 並沒有說什麽,反倒是調研人員翻了翻手中的材料,說:“齊康也算不上完全的無辜吧, 根據相關人員的口供, 他收到了一筆好處費。”“這不可能。”我絕對不相信這件事。“我沒有收任何好處費, 也不可能收任何好處費。”齊康也直接開口反駁。“我們查詢過你的銀行賬單,你有一筆十五萬元整的入賬記錄。”齊康的表情有些難堪, 他說:“……那是丁曉君給我的彩禮錢。”“這筆錢後來用於你和丁曉君的日常生活了麽?”“沒有,”齊康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取出來,給了田媛媛, 用於支付她出國的費用。”“全部?”“全部。”幾個調查人員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坐在最中央的調查人員說:“有一件事, 我認為你應當有知情權。”“……請說。”“根據我們的調查,田書文的父母支付給了田媛媛一共三十五萬元,其中五萬是中介費用,剩下的三十萬,按理說,這三十萬應該都打給你,並且明確告知你用途的。”“此外,丁曉君也是涉案相關人員,田媛媛曾經給了丁曉君兩千元的好處費,用於通過丁曉君聯係上某位官員。”“根據那位官員的口供,他和丁曉君長期保持不正當的關係,並且不慎被丁曉君拍攝了照片,不得不答應對方一件事,因此參與了此次高考事件。”“也就是說,田媛媛和丁曉君合謀做了個局,將你誆騙了進去,當然,完整事實是否是如此,還需要其他的佐證材料,但大致脈絡已經清楚明白了。”我開口想要說話,齊康卻捏了捏我的手指,示意我不要說話,我一貫是我行我素的,卻也停止了發言。既然齊康想要親自麵對,我隻能選擇支持他的決定。齊康緩慢地站直了身體,台麵以下,我們依舊十指相扣,我希望能夠借由這個動作,讓他知曉,我永遠站在他這一邊,也是他最堅定的後盾。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沒有停頓,他詢問調研人員:“我能和田媛媛對話麽?”調研人員也歎了口氣,說:“可以,現在你們可以自由發言了。”“那好,田媛媛,我問你,調研人員說的,都是真的麽?你是收了一大筆錢,然後將這筆錢中的一部分轉給了丁曉君,再讓丁曉君給我下套,逼我嫁給他,再把這筆錢以彩禮錢的名義,從我這過一遍賬,拿著錢直接出國麽?”田媛媛的臉上快速地閃過了慌張和煩躁,卻獨獨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她仰著頭,像年少時一樣的盛氣淩人。她說:“是又怎麽樣?這錢是我辛辛苦苦、擔驚受怕賺來的,我拿走又怎麽了,再說,沒有我,你根本遇不到丁曉君養你,說不定早就餓死了。”齊康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我死死地攥緊了他的手,他自個則是用左手撐在了桌麵上,勉強穩住了身形。“我原以為你隻是年紀輕、不懂事、走錯了歧路,倒沒想到,你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人麵獸心、黑白顛倒、作惡多端。你幾乎毀了我所有珍惜的東西,怎麽還能這麽厚顏無恥、振振有詞?”齊康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但他從來都沒有罵過人,甚至說不出多少傷人的話語。“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就算沒理我也要咬出三分,更何況,我自己為我自己打算,我又有什麽錯?”田媛媛沒有半點愧疚亦或懊悔的情緒,嘴角甚至帶了一絲諷刺的笑容,“我哪兒像你,生來就有親生父母疼,我被父母像個累贅一樣扔到了你家裏,隻能當二等公民,你父母嘴上說得好聽,真動真格的,還不是偏愛你這個親生兒子?”“你胡說,”齊康的身體有一個明顯的向前傾的動作,“田媛媛,做人要講良心。爸媽從來都沒有委屈過你,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他們整夜都不睡覺,一直在照顧著你,你從小到大穿的裙子、用的文具都是村子裏最好的,後來你讀書想要報英語的興趣班,家裏沒錢,爸媽寧願周末多打一份工,也要送你去,就算到臨死的時候,也惦記著讓我照顧你……”“那是我騙你的,”田媛媛哈哈大笑,狀若癲狂,“那對老不死的,臨終前竟然抓著護士的手,讓她轉告你,田家人一直想把我接回去,如果我想認祖歸宗的話,財產隻需要分我三分之一,如果繼續姓齊,才能分一半。他們還說,說我不是什麽良善的人,以後要對我留個心眼,不要事事都聽我的。”“蒼天有眼啊,我提前一步趕到了醫院,隔著簾子聽到了這件事,人家護士怎麽願意摻和進別人家的家事,我又塞了她一個紅包,還不是任由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他們悉心照顧了你這麽多年,就因為這一件事,你就恨上了他們?還要篡改他們留下的遺囑?”一位調研人員實在氣不過,開口插了一句。“你懂什麽?他們不是口口聲聲說最愛我了麽?結果事到臨頭,果然是在騙我。”“你恨我父母,也恨我。”齊康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你說得對,我真的恨你,齊康,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就是爸媽唯一的孩子了,什麽都是我的。”“你篡改了遺囑,我會照顧你,讓你拿到更多的遺產,這樣還不夠?”“那麽一點點的錢,怎麽夠?”“你恨我,那許皓然又做錯了什麽,你最初就把我賣了不就可以了麽?”“怪就怪你當年總是聽他的,我才是你妹妹,你偏偏聽他的。”“不聽我的,難道要聽你的麽?”我終於無法忍耐,也開口說話,“你自小就欺負齊康,奪走他喜愛的玩具,騙走他的零用錢,等大了一點,惹了禍,以死相逼要讓齊康退學去保證你繼續讀書,齊康如果不聽我的,早就被你禍害沒了。”“你不是我的妹妹,早就已經不是了。”“嗬你看你,終於說出心裏話來了吧。”“田媛媛,我以前一直弄不明白,你究竟想要做什麽,”齊康眼裏的光明明滅滅,最後化成了黑一般的沉靜,“現在我明白了,一直以來,你都想毀了我。”第96章 “你難道沒有幻想過麽?哪天如果我徹底消失了, 你不會拍手喝彩麽?”田媛媛聲嘶力竭地衝齊康喊出了這句話,她身後的兩名安保人員警惕地看著她,以防她突然暴起傷人。“我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 事實上, 在你改姓田以前, 我一直都拿你當親妹妹。”“說謊早在我換了你成績的時候, 你就已經恨極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