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點點頭:“好看,但我覺得凍成冰球有點單調。”他的睫毛快速忽閃了幾下驀地眸中一亮,“對了,玫瑰花!你們等等。”說罷,瘦小的身子像小燕一樣飛了出去。此時這處,是方斐家後院的雜物間,如今成了三人的秘密基地。方斐的爸爸方書玉為了開設小飯桌和補習班,在鎮上租了的一間平房。平房隻有上下水,卻無集中供暖,唯一的優點就是離鎮中學極近。平房進門便是一條走廊,連著左右兩個屋子,大的做教室,小的父子兩人住,家什不多倒也夠住。在平房的後麵還有一間雜物間,是原房主用來放柴火的,如今方書玉為了幹淨取暖用了煤球,雜物間就空了下來。即便是空而不用的雜物間,方書玉也打理得幹幹淨淨,知道幾個孩子常聚在這裏還放了幾張帶棉墊的椅子。沒一會兒,方斐就跑著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漂亮的盒子,他把盒子舉到秦見和劉祥麵前,慢慢的打開了。那是一隻金燦燦的玫瑰花,每一個折角都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極美麗也極貴重,劉祥眨眨眼睛,問道:“方斐你這是啥意思?難道我們要給下火車的旅客送這樣的玫瑰花?這一支得...好幾百吧,方斐你腦子是不是秀逗了?”秦見也在等方斐的答案,隻見他將金玫瑰從盒子中拿出,然後朝著盒子抬抬下巴:“玫瑰型的鐵盒子,可以作模具。”劉洋還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秦見卻一把拿過盒子仔細端詳:“行啊方斐,用這個我們就能凍出粉色冰玫瑰了。”“有幾個?”他問。方斐一怔,高揚的下巴落了下來:“就一個,別人送給我媽的,我媽不稀罕就給我了。”“這還不稀罕?金玫瑰啊!”劉祥誇張的長大嘴巴,“那你媽稀罕啥?”性子好的方斐忽然有點怒了,賭氣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誰知道她稀罕啥,反正不稀罕我。”劉祥自知失語,緊緊地將嘴蚌了起來,秦見瞧了一眼岔開話題:“用這種的模具凍冰是個思路,咱們看看能不能找一些廉價的這樣不同形狀的模具。”緊抿著嘴的劉祥忽然舉手,用腹腔共振發出了一聲:“我知道。”第二天可謂大獲全勝。一支冰玫瑰,十多支冰月亮、冰星星、冰佩奇還有冰悟空,讓三個孩子在眾多拉人頭的老把式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三個孩子不像他人一樣圍著遊客拉拽,隻需給麵相和善的旅人遞上一支晶瑩剔透的小禮物,自然便有人欣喜的過來搭話。羽絨服簇新簇新,雪地靴連個褶子都沒打的南蠻子們,此行為的就是玩雪賞冰,下車便有人送上一份這樣的禮物,如同下雨天有人遞傘,打哈欠有人送被,美到了心裏頭。接下來的事情就輕鬆多了。方斐在本子上寫了一套話術,無非就是假期勤工儉學、體驗生活,旅館幹淨價優、便捷方便等等。他勒令秦見和劉祥熟背,並且鄭重地添了一句:“秦見,你不能繃著臉,得笑。”就這樣,一天下來,秦見的臉都要笑僵了,就連對著不錯的入賬都沒提起半分唇角。“旅館老板一共給咱們結了180,咱們一人60。”“我不要。”方斐說。劉祥從兜裏抓了一把糖豆放到嘴裏,那是他們製作“工藝品”模具最初的內容物:“我也不要。”“拿著!”秦見一挑眼睛,“不拿明天就別來了。”三個人中就屬秦見最凶,也最是說一不二,其餘一個小蝦米和一個胖蝦米互相看看,沒敢再言語。就這樣三個人的事業便風風火火的幹了起來,後期不但有冰玫瑰這樣的小禮物,方斐還用心製作了一份遊覽攻略,以孩子的視角將這個城市一一介紹,其中竟然還包括新發鎮的“三發台球廳”。方斐鄭重的請求方書玉給台球廳寫一句廣告語,方書玉想了想,提筆寫下:三發,一杆一洞,感受彼時繁華,體會此時落寞。第28章 不戰而勝秦見出家門前有些猶豫,因為早上隔壁的男人來敲了他的窗子,隔著窗戶喊道:“秦見,今天社區來送過年的慰問品,你留在家裏,別亂跑了。”他似乎很急,說完便匆匆而去。早飯後,秦見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麽,每年的慰問品社區送不進來,便會讓他到辦公室去取,他從沒為這事兒上過心,更不會覺得犯難。這次不過是通知的人換成了宋城南,就讓他生出了需要鄭重對待的心思。但,賺錢更重要。他穿上秦鐵峰的大鞋,係緊鞋帶,出了家門直奔火車站。三個人的生意不錯,沒幾天便坐上了火車站攬客的頭把交椅,不少旅館主動伸出橄欖枝,還提出人頭份可以從10元漲到15元。春風得意永遠伴生嫉妒憤恨。秦見三人生意做得好,自然動了別人的蛋糕。火車站前地頭蛇雲集,三個毛頭小子又毫無根基背景,甚至都還未成年,像乳燕兒一樣孱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弄死。拉人頭的時候,三個人免不了會吃些暗虧,被擠、被推、被指桑罵槐,劉祥和方斐不知被誰的黑手暗傷了數次,隻有秦見有時會暗戳戳的反擊回去,不顧一雙雙怒目,吊著眼睛與之對峙。春節將至,站前增派了不少警力,地頭蛇們在火車站不輕舉妄動,不意味著他們暗地不敢動手。回家的路上,秦見機敏地察覺到他們被三個人不近不遠的跟著,因而他第一次貼心的送劉祥上了開往村子的公交車,又強硬的將方斐送到了家,才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一直行在繁華處,但轉個彎,便是鮮少有人問津的暗巷,且如今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深夜寒冬,可能連隻老鼠都不肯在這裏逗留。秦見站在轉角處,路燈雖昏暗,卻也投下了長長的影子,男孩兒從地上的影子分辨跟蹤者的身高體型,發現三個男人中兩個看起來孔武有力,一個細裏高挑,看起來瘦弱了一些。無論如何權衡,都沒有勝算,男孩兒磨了一會兒牙,狠狠用腳將地上的雪塊踩扁,終於下了決心。他快速轉身走進了街角的一家食雜店,拿起公用電話利落的按了一組數據,好像隻要慢一秒自己便會反悔似的。電話響了好久踩著提示尾音被接通了,電話裏傳出一個男聲,與早上隔著窗戶高聲吆喝的聲音一致。“我是宋城南,您哪位?”電話那頭聽起來很是嘈雜。男孩兒頓了頓,牙齒慢慢鬆開嘴唇,說道:“有人跟著我。”電話那頭默然了片刻,然後沉穩的問道:“你在哪裏?等著我,十分鍾到。”“別離開食雜店,聽話。”電話將掛之際,秦見又聽到一聲叮囑,他垂著眼皮,低低地“嗯”了一聲。三個男人凍得受不住,麵露煩躁的也走進了食雜店。他們不買東西,叼著煙靠在玻璃櫃台上,三雙眼睛、六隻瞳孔齊刷刷、惡狠狠地盯著秦見。為了留在屋子裏,放下電話秦見買了一瓶水。男孩兒從來不買水喝,在外即便再渴也忍著,他覺得花錢買白水是世界上最傻逼的事情,所以他斟酌了一下,拿了一瓶可樂。起碼買的是甜水,看起來離傻逼的境地遠了一點。男孩兒沒喝過可樂。是的,從沒喝過。看似匪夷所思,卻是事實。起初是女人不讓喝,後來是沒錢喝,現在是舍不得喝,總之在第一口可樂入口時秦見差點沒噴了。他對手中深色飲品味道的詫異甚至超過了對三個男人的警惕,一不留神就讓一個男人近了身,那男人掐住秦見的後脖子,歪頭湊到他的耳邊:“小崽子,中午的時候是你給我一肘子吧,手挺快啊,都沒抓到現行。這麽有種,現在怕什麽啊,走,和叔叔出去,讓叔叔再領教領教你的拳腳。”秦見梗著脖子,青筋都崩了起來,卻一聲不響地任由他按著,隻因為他記著宋城南讓他“聽話”。自打三個麵相凶惡的男人進來,食雜店老板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年節之時,最是搶劫的高發期,前幾天社區的宋主任還做過安全宣講,老板快速的回憶了一下正確的處理方法,趁人不備悄悄地拿出了手機。叮鈴鈴,食雜店門上迎客鈴鐺響了起來。老板分神一看來者,頓時喜出望外。鬆了一口氣還有秦見,見宋城南悠然地走進來他竟生出看好戲的心思。斜了一眼按著自己的男人,秦見心中嗤了一聲,暗忖:一會你領教領教宋叔叔的拳腳吧,保準兒教你屁滾尿流。宋城南進屋揉了揉耳朵,剛才著急忘了帶帽子,耳朵邊被寒風一刮,又鑽心的癢了起來。“宋主任!”老板一臉驚喜的奔了過來,“宋主任,你來得真巧啊,我正想再聽聽安全宣講呢,你就來了,這是什麽來著,上香遇真佛,心誠則靈啊。”老板邊說邊給宋城南使眼色,眼眶子差點框不住眼珠子。宋城南笑笑,用手隨意指指秦見:“我今兒可不是來給你宣講的,我來接我侄子,您要是想聽安全宣講,明個兒我聯係派出所的小張,讓他專門組織一場關於小商貿經營戶的安全宣講。”老板是個會話裏聽音的,眼珠子一轉,雙掌一拍,叫了聲“好”。“那可真是太好了,上次您協調派出所搞的那場宣講,我們都沒聽夠,聽說小張警官和宋主任你的關係鐵磁,那就拜托宋主任給安排安排了。”宋城南笑著點點頭:“都是為了轄區安全,好說。”言罷,他才看向被貨架擋著,隻漏了半個身子的秦見:“秦見,過來,走了回家了。”男孩兒斜了一眼按著自己脖子同樣被貨架子擋住的男人,見他眼神明顯有些慌亂,下意識的就去看其他兩個男人。另外兩個男人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怪異,一時間三人都保持著緘默。秦見感覺脖子上的手勁兒鬆了不少,輕輕一掙就脫了男人的桎梏。他慢慢悠悠地從貨架子後麵走了出來,走到宋城南身邊,輕輕地、緩慢地、斟酌再三地叫了聲“叔兒”。宋城南頓時笑了,不同於剛才流於表麵,這次是從心底真正迸出來笑,他一把摟住男孩的脖子,將他的頭夾在自己的臂彎裏,笑道:“怎麽這麽晚不回家,你再晚點,我都要讓你小張叔叔去找你了。”秦見在他臂彎中像狗崽子似的哼哼了兩聲,引得宋城南笑容更深,他夾著男孩兒往出走,欠兮兮地低語:“別哼哼,再叫聲叔兒聽聽。”自始至終,沒將身後的三個男人放在眼裏。被人忽視的男人們麵色陰沉的看著一大一小打打鬧鬧而去,不爽的連連咂舌。可不爽雖不爽,倒是誰也沒有跟出去,眼巴巴看著兩人緩緩遠去。第29章 一簞食“等一下。”宋城南邊掏鑰匙邊說。他的手在兜裏翻弄,除了鑰匙還摸出了個什麽東西,手指動動就懟到了秦見嘴邊。男孩兒一怔,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宋城南“嘖”了一聲,將那圓滾滾的東西往他唇縫裏塞,不滿道:“防範意識倒是挺強,這麽懂得自保倒是少給自己惹點麻煩啊。”秦見想反駁,嘴唇剛欠了條縫就被外物入侵,圓滾滾、硬邦邦的東西被很不溫柔的塞了進來。嗯...甜的。“棒棒糖,瞧把你嚇的。”宋城南笑了一下用鑰匙開門,“今天讓你在家等著收社區的慰問品,你偏出去野兒,東西就放我這兒了,你等著,我給你拿過來。”社區的慰問品無非那幾樣,米麵糧油,實惠不花哨,今年還多了十斤豬肉。秦見咬著棒棒糖的塑料杆看著宋城南忙活,半點搭把手的意思都沒有。將東西從這個門裏運到那個門裏,宋城南揮揮手:“快回去吧,外邊冷,哪天等我得空了,咱倆好好聊聊。”門都快關上了,他又探出身來,“要是有人再找你麻煩,你就像今天這樣,聯係我,不要貿然動手知道嗎?”秦見沒回話,他站在並不明朗的雪色中,舌尖在甜味兒中遊走了一圈,然後將棒棒糖推到頰邊。他鼓著腮幫子輕輕問道:“宋主任,你吃飯了嗎?”宋城南一怔,隨即笑開了:“又不叫叔兒了?我還真沒吃晚飯呢,這幾天太忙了。”“怎麽?你要請我吃飯?”“剩飯。”男孩兒丟了兩個字便轉身進了屋,隻是門卻沒關,從裏麵撲出了微微的熱氣。“小狼崽子,好話都不會好好說。”宋城南笑了笑,重新鎖好自家的門,走進了鄰居家。說實話,秦見算不上會做飯。常年累月他隻吃幾種食材,夏天土豆、茄子,冬天土豆、酸菜,加上雞蛋,寥寥可數。這幾種食材來回倒弄,即便做出花來,也擔不起“會做飯”一說。但若是用了心,他也是能將這幾樣東西烹飪得美味的,就像今天的酸菜燉豬肉,五花肉軟爛,酸菜脆爽,讓人口齒留香。給秦鐵峰送過飯,秦見坐在沙發上時,宋城南已經扒了半碗飯。他不好意思的揉揉肚子:“太餓了,中午就忙得沒怎麽吃。”“酸菜裏的肉是我剛剛提進來那塊?你平時吃肉嗎?看你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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