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飲而盡, 連杯口綴著的一滴也抿進了嘴裏。雙唇翕動,不太好使的舌頭彈了幾下上顎,好半晌男人抬起迷蒙的眼,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你這個病,醫生不讓喝白酒,那我們就少喝一點啤酒,這是新出的口味,覺得怎麽樣?”男人疑惑的去看“酒瓶”,宋城南卻將標簽調轉方向隱了起來,他又給秦鐵峰倒了一個杯底,輕聲說道:“傷了味蕾喝不出味道?那也隻能喝這些了,我們還是要以身體為重的。”見他要將“酒”拿走,男人忽然急了,將杯底的“酒”猛然倒入口中,便舉著空杯急切的討要,嘴裏含混的叫嚷“酒...喝酒...給我喝酒!”“下次吧。”宋城南直起身子,又恢複成具有絕對權威的高大男人。秦鐵峰瑟縮了一下,但還是猶豫地高高舉起杯子,臉上露出了乞憐之態。嘖,宋城南看起來有些為難:“不如這樣,咱們打個商量,你若一天不敲管子,我便給你倒一小杯酒,你若能做到,我決不食言。”他一手舉起“酒瓶”做了個倒酒的姿勢,一手勾了勾:“可以把鐵管給我嗎?”男人看看舉著的酒杯,又看看握著的鐵管,毫不猶豫地就將鐵管遞了出去。宋城南笑了,又添了一個杯底:“成交。”他走出屋子的時候,看見秦見雙臂抱胸倚著門嗤笑了一聲:“那是個老酒鬼,不出幾天就能反映過來你是在騙他。”宋城南提著“酒瓶”晃晃蕩蕩地走到沙發上坐下,看著色香俱佳的菜肴隨意說道:“知道指標不治本,但能哄他一天算一天,讓這棟房子的居民能過清淨年也是好的。你是用什麽方法將花盆搬出他的房間的?”秦見撇嘴:“我可沒心情哄他,不過是拿著刀在他床前坐了半個小時。”宋城南微微蹙眉,不過他沒說什麽,隻是一招手:“過來坐,吃年夜飯。這些都是你做的?臭小子有倆下子啊。”自宋城南坐到沙發上,秦見不自覺的便有些緊張,像考了一百分等著家長表揚的孩子,期待著對方大吃一驚的表情。宋城南臉上的驚喜成功取悅到了秦見,他踱著步慢慢地走到茶幾前,裝作滿不在乎的說道:“隨便弄的,不好吃就別吃。”話還沒落地,宋城南就吐出了一根骨頭:“人家說菜如其人,你性子不討喜,排骨做得倒是入味,少別別扭扭、嘰嘰歪歪的了,快吃飯。”秦見一哽,也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隻得端起飯碗扒了一口飯連同奇奇怪怪的情緒一起咽下了肚子。“無酒不成席。”宋城南開了一瓶啤酒,笑著示意男孩兒,“來點?”秦見看著男人臉上的壞笑翻了個白眼,他將杯子中的飲料一飲而盡,然後推了杯子過去。“真喝?”男人琢磨了一下,竟真的將酒倒進杯子裏,滿滿的一杯,白色的泡沫順著杯壁下滑,流著長長的酒痕。“我一直忘了問你,你今年幾歲?”男人打量了一下秦見的身量,“十三?”秦見撇了撇嘴,慢慢拔起腰杆,坐得筆直端正,他狹長的眼中閃過不悅,公鴨嗓子也越發難聽:“過了年十五,怎麽,宋主任要給壓歲錢?”宋城南一笑,用手揉了一把小獸的腦袋:“壓歲錢沒有,新年禮物倒是有。”他站起身,從一堆年貨袋子裏翻出一個漂亮盒子。那漂亮盒子剛剛漏了一角,秦見的手就微微顫抖了一下,筷子險些沒拿穩。他迅速的低下頭,去數碗中的米飯粒子,心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期待、不要渴望,這些遙遠且陌生的溫暖不屬於自己,不想入非非就不會失望難過。當那個漂亮盒子放在自己膝頭的時候,秦見用了好多年才武裝起來冰堅瞬間碎成齏粉。他見過這個盒子,在超市的購物車中。選購東西的時候,男人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回來手中就多了這麽一個漂亮盒子,還是場內結過賬的。秦見當時隻瞟了一眼,作為男生的粗線條和多年備受冷落的經曆,都讓他對這個盒子生不出半點妄想,下一刻就將幾個土豆壓在了盒子上麵。“打開看看。”宋城南說道。直到此時,秦見都不覺得這是一件屬於自己的禮物,為了避免失望,他再一次確認:“這是...給我的?”“嗯,新年禮物,看看喜不喜歡。”男孩兒的手悄悄在褲子上蹭了一把,擦去了手心中的汗漬,他穩住呼吸,表現得稀鬆平常,單手掀開了盒蓋。入眼是一片酒紅色,像傍晚的最後一抹流光。秦見的手慢慢的摸上去,毛茸茸的,細膩柔軟,隻碰了一下他就快速收回了手。宋城南覷著秦見的神色,見他低著頭沉默不語,便伸手將盒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件酒紅色的毛衣,簡簡單單的款式,並不怎麽特別。“這一兩個月你好像長個兒了,我見你身上的毛衣有些小了,便給你買了一件,其他顏色太素,就選了酒紅色,過年嗎,小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新年穿新衣,小孩子過年就應該漂漂亮亮的”。秦見一陣恍惚,忽然想起了女人說這話時的表情。這兩年女人在他的記憶裏的樣子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像是一個永遠背光的剪影,遙遙的向他望過來,任憑男孩兒如何睜大雙眼,也看不清女人麵上的表情。以至於他常常會想,女人那些年在這個家中的時候是愁苦多一些,還是快樂多一些呢?如今,女人曾經說過的話與宋城南的話重合在了一起,女人模糊的輪廓也悄然變成了男人此時微笑的臉。就是這樣笑的,男孩兒終於記起了母親當時的溫柔與愛意。毛衣被拿了出來,盒子裏還有一雙棉手套,兩隻手套用一條長繩連接,是幼兒園孩子的標配。“這樣就不容易丟了。”宋城南戲謔的說道,“再丟就打屁股。”奇了怪了,男孩兒依舊沉默,連“打屁股”都沒有激起他的鬥誌。宋城南在有些乖又有些可憐的小獸頭上摸了一把:“別在讓手凍傷了。”驀地,男孩兒端起桌上的酒杯,閉著眼睛一飲而盡。啪!空酒杯落在桌子上,男孩終於抬起頭,露出猩紅含淚的眼睛。“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拚命賺錢嗎?”沙啞的聲音如同破開風的哨子,拉著長長的悲戚之音,“因為我是個雜種!我不知道我是誰的孩子,甚至我媽媽都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秦鐵峰的怒火,那個男人的冷漠,媽媽的眼淚,還有別人的嘲笑!我受了這麽多年受夠了,我賺錢就是為了做dna檢測,知道我他媽到底是誰!”......--------------------那個飲品可以代入噶瓦斯,大家喝過嗎?有一丟丟像啤酒的味道。第32章 慶功酒宋城南忽然想到了幾句流言。即便他新居此地,關於秦家當年鬧得人盡皆知的所謂“笑話”也是聽過一二的。隻是他從未做真,口口相傳極易以訛傳訛,加之詆毀秦見的話他怎麽聽怎麽膈應,因而每每有人提及此事便被他巧妙的岔開話題。如今看來,流言並不全然作假,但他仍不願將那些話、那些“真相”套在秦見身上,太過殘忍,讓人遍體生寒。秦見回避著宋城南的目光,激烈的情緒爆發後,他生出了一點悔意,雖然理智告訴他宋城南與那些作踐他的外人不同,但在這樣一個大年夜,在濃鬱的飯香中,在膝頭放著一份沉甸甸禮物的時刻,他承擔不了哪怕一點點的來自男人的輕視。“很可笑吧。”公鴨嗓子低低沉沉。他又去摸酒,可手還沒摸到瓶身就被抽了一筷子,下意識的抬頭,對上宋城南帶著笑的戲謔眼神:“得寸進尺,不自詡祖國的花朵了?還是祖國的花朵改用啤酒澆灌了?”男人自勿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放到唇邊,酒沫子輕輕粘在唇上,像是一個白色的吻,溫柔繾綣。和著酒香,宋城南的話頗有幾分匪氣:“沒什麽大不了的,誰一輩子還不遇上點操蛋事兒。”一飲而盡,空氣中漂浮的麥芽醇香似乎有催淚的作用,秦見迅速低下頭,好半晌才說道:“我聽你說過這句話。”“嗯?”男人的心上像壓著一塊巨石,臉上卻故作輕鬆,“哪句話?”男孩兒慢慢抬起頭,看了看宋城南已經長長了不少的頭發:“我給你理發那天,你說誰一輩子還遇不上幾個操蛋孩子。”秦見勾起唇角,笑容緩緩而出,他用舌頭頂頂腮,痞態複萌:“叔兒,過年了,要不我給你理理發?”“滾蛋。”宋城南在男孩兒頭上胡擼了一把,“少打我頭發主意,我也不喜歡櫻木花道。”一大一小對視片刻驀地笑了起來,正巧不知哪個操蛋孩子在窗下放二踢腳,一聲鑽天的哨音之後,巨響轟然炸裂,秦見怔愣愣的看出去,他忽然覺得心間森嚴的冰牆好像也跟著這巨響轟然而倒,冰晶碎裂一地,每一個淩厲的切麵都閃著他過往的種種不堪。如今,這些碎片再也不會像夢魘一樣張牙舞爪的包裹他、捆綁他了,他們如同奄奄一息的病體,醜陋地扭曲、枯萎,最終會猙獰的死去。冰堅之後,是久不示人的柔軟與脆弱,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等待著一條新的出路,或是...再次走投無路。秦見將手插入柔軟的毛衣中,終於下了決心問道:“...宋城南,...你會走嗎?”“嗯?”“...你會離開嗎?...離開新發鎮。”男人沉默了半晌,拾起筷子吃了一口紅燒魚:“你做飯的手藝再精進點,我就不走了。”窗外的二踢腳接二連三,給男孩兒不尋常的沉默找足了理由。“少使喚佬子。”好半晌男孩兒才裝腔作勢的出聲,他將臉埋入碗裏,略顯薄情的嘴唇悄悄翹起,細長鋒利的眼睛少有的彎了下來,眼底像開了一叢繁花,婉婉地鋪陳開來。忽然,宋城南的老式手機響了起來,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往出蹦的單弦樂回蕩在狹小的室內。宋城南拿起手機,看清屏幕上的號碼微微皺眉,他猶豫了一瞬才接通了電話。“喂,媽。”秦見驀地抬頭,這個電話讓他有一點驚訝,因為宋城南從未提起過母親,其實關於他的生活和家庭,宋城南什麽都沒提過,他不提,秦見就理所當然的認為,他與自己一樣,是獨立的,甚至孤獨的。原來自己對於宋城南這個人知之甚少!這種認知讓秦見心裏十分不痛快,當宋城南放下電話的時候,他嘴一歪,不鹹不淡的問道:“你還有媽啊?”宋城南的心思還在剛剛的電話上,聽秦見的話低低的罵了聲“草”,隨口回道:“誰還能沒媽啊。”“我就沒有。”秦見有些挑釁的看向宋城南,在男人微微錯愕的目光中一把脫掉了自己身上已經又小又瘦的白色毛衣,套上了酒紅色的新衣服。男孩兒頭發亂了,眼神也亂了,流霞一般的酒紅色也沒減弱他麵上的冷硬,他再次重申:“我就沒有媽!”宋城南還沉浸在欺騙母親的自責中,他退伍轉業是瞞著宋母的,所以春節也沒回老家過年,依舊守著部隊的規矩,按時按點給宋母打電話報平安。他怕宋母有什麽急事像以往一樣往部隊打電話,就把自己新的手機號碼告訴的宋母,今天大年三十,宋母想兒子了,便打了一通電話噓寒問暖。這邊負罪感未消,那邊又被遍身逆鱗的小獸齜牙盯著,宋城南無奈的笑笑,伸手彈了一下男孩兒下頜的軟肉:“大過年的,你給我消停點,再別扭,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男人往秦見的屁股掃了一眼,頓時讓小獸立起了眼睛。“別鬧,”宋城南搬著男孩兒肩旁打量,“你皮膚白,穿紅色好看。”秦見沉默,他想起了女人。女人也白,也愛穿紅,稱得一張臉像枝頭的玉蘭,每次笑起來的時候就如同電視中花朵綻開的慢鏡頭,冰消雪融、春光漫撒。“...你媽媽現在在哪裏?”宋城南沉吟了片刻還是問出口。男孩兒太敏感,也太容易受傷,有些事情如果一直密封在心中沒有出口,一旦爆發勢必後患無窮。秦見一怔,女人有多久沒被提起過了?曾經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好事及八卦者口中的醜聞,經過這麽多年的世事浮沉,早已被拋諸腦後,成了一段陳芝麻爛穀子一樣的舊聞。“她在監獄。”秦見沒想到自己會這麽輕易的說出口,可能是坐在對麵的人太過溫柔。沒錯,秦見就是能從宋城南冷硬的輪廓和堅毅的神情中看出溫柔。“龍河監獄。”男孩兒輕嗤了一聲,“她不讓我去看她。以前不讓我去找她,現在就算進了監獄也不願意見我。”紅顏薄命,用在女人身上極為合適。女人叫白荷,人如其名,恰似一株婷婷不語、依水帶香的素色菡萏。她皮相好,隻是投錯了胎,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家中人口多,待她並不特別。到了少女時期,白荷談了個無疾而終的對象,夢碎沒幾日,就被她的父親許給了新發鎮上有正式工作的秦鐵峰,成了能住北京高級平房,吃穿不愁的城裏人。秦鐵峰好酒,這是婚前就有的惡習,白荷與他磕磕絆絆過了六七年,直到往日的天真的少女臉上帶上了被生活磋磨出來的苦悶,那個與她無疾而終的男人再次找上門來了。在男人猛烈的攻勢下,兩人舊情複燃,白荷毅然提出離婚,心意堅定到即便秦鐵峰不同意,私奔也要離開這裏。隻是走的時候她希望男人帶上秦見,因為...秦見可能是男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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