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天,秦見默默的把手機裝入兜裏,他與宋城南已經13天未見了。通往村上的公共汽車像走幾步便要停下來喘三喘的老人一樣,晃悠到小李村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宋城南挑開用一個個曲別針相連做成的門簾,入眼的便是一個奇裝異服的巫醫正在往柱子的嘴裏灌一碗黑灰色的液體。“這是幹什麽?”宋城南一個躍步過去打掉了那碗湯水,暗黑色的液體夾雜著未燒盡的紙灰氤氳在被子上,像一大朵黑色的罌粟,肮髒的綻放。宋城南蹙眉起身,高大的身材讓本就破敗的房屋顯得更加低矮,他看著一臉憤然的巫醫,問的卻是沈萍,“柱子怎麽了?為什麽不上醫院?”短短一周未見,沈萍似乎又幹癟了一圈,與窗外的秋草一樣,卷曲枯黃,露出衰敗之相。她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了不止一場,如今見巫醫齜牙瞪眼,她慌忙地將宋城南往外拉,邊拉邊低聲解釋:“柱子從前天開始上吐下瀉,我以為挺挺能好,沒想到越來越嚴重,今天就起不來炕了,吃了止瀉藥也不好,我就...我就請半仙兒來給看看。”“胡鬧!”宋城南掀開身前的女人,大步走進屋裏一把抱起躺在炕上虛弱的柱子,他用頭碰了碰男孩的額頭,發現已是一片高熱。“收拾幾套孩子衣物,我們這就去醫院!”“他這不是實病,去醫院也治不好!”巫醫攔在宋城南身前滿臉怒容。宋城南沒心思理會這個裝神弄鬼的婆子,但在看到眼中亦有猶豫的沈萍時,頓時心中來了氣,大聲叫了一聲:“鈴鐺!”“,我在這呢。”按照巫醫的吩咐,正在“避嫌”的鈴鐺滿臉是淚的從人後竄了出來,“舅舅,我在這呢,柱子不會死吧?”“去醫院就死不了,你收拾幾件柱子的衣服,跟我走。”言罷,扔下無助又茫然的沈萍,宋城南抱著柱子大步流星的就出了屋子。連終日喧嚷的醫院都暫時安靜了下來,宋城南抬起腕子看了一眼表,淩晨一點四十三,柱子的高熱總算退了下去。病房內,沈萍毫無光彩的眼睛一直盯著正在輸液的柱子,而鈴鐺已經趴在病床邊上睡著了。“沒什麽大事了,你不用太擔心。”宋城南悄聲低語,“是瘧疾,這兩天柱子熬得已經脫水了,現在輸液補充了水分,等他醒來也得多喝些水。”他斟酌的用詞:“姐,以後不能再信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了,會害死人的。”女人愧疚地點點頭,抿了抿蒼白的嘴唇才低聲說道:“我沒讀過書,隻知道以前...家裏人也請過巫醫給我看病。”這個“家裏人”自然不是宋城南的父母。女人眼中的疲累與悲戚清晰可見,她的聲音太輕了,就似喃喃自語,眼神又遠又空,落在無焦的虛無處,不知是在回憶故人還是慨歎生活?這樣的沈萍這兩年宋城南經常見,單薄幹癟得如同將斷的枯枝,好似輕輕一擊便會折斷。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崩潰不支的那一刻,而她一直遊走在將崩邊緣,卻又因最後的一絲為母則剛的韌性苦苦的支撐了下來。宋城南咽下責難,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帶鈴鐺去我租的地方休息吧,這裏交給我。”秦見覺輕,尤其宋城南不在的夜晚。一陣開鎖的聲音,將睡意清淺的少年吵醒。宋城南回來了?頂著剛醒的迷蒙,他急衝衝的跑出自己的房間。“你回來了?”回答他的是門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詫異、瑟縮的目光。女人的手在褲子上抓了兩把才開口:“你就是秦見吧?”她扯出了一個笑:“我是小南的姐姐,哦,我是宋城南的姐姐,這是我女兒,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睡覺了。”收起錯愕和失望的秦見隻剩下麵無表情,他點了點,言簡意賅的問了句“他呢?”“在醫院,還守著柱子呢,哦,也就是我兒子。”女人拘謹地說道。除去懟人和嗆聲,秦見沒怎麽和這種年紀的女人說過話。家裏隻有兩雙拖鞋,他將自己的脫下來踢給小女孩之後,便轉身回了自己房間。關燈上床,秦見扯了被蓋在頭上,有點失望,有點不高興。可還不到一分鍾,他就如同裝了彈簧一般又掀了被子跳起來。此時,一個嚴重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麵前。她們睡在哪裏?難道是宋城南的屋子?睡宋城南的床?秦見心中升起一股薄怒,他找不到因由,又尋不到出口,他想將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從宋城南屋子中拖出來,又覺得自己瘋了。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那是宋城南的姐姐,是姐姐,是一起長大的親人,可話說多遍依然阻止不了他心中的憤懣與醋意。北方的秋夜裏,少年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低低的狠狠的“草”了一聲:“佬子他媽的剛才就應該睡那屋!”睡宋主任的床,讓別人無床可睡!宋城南是被手麻醒的。晨光剛剛依稀,他支起身子甩了甩壓了一晚十分酸麻的手臂,繼而他將腕子置於眼前,眯著剛剛醒來並不清明的眼睛分辨表針。“5點15。”寡淡的聲音驀地響起。“嘖,見爺,人嚇人嚇死人啊。”宋城南向後轉動著有些發軸的脖子,見秦見正靠在病房的牆上盯著他。姿勢和表情都透著不爽,像隻一大早就被踩了尾巴的傲嬌貓咪。“你怎麽來了?”宋城南揉著脖子問道。“我不能來?”少年挑著聲音,是找麻煩的口氣。火藥的味道濃重,宋城南自覺沒有惹到這位祖宗,但還是笑著哄道:“能來,哪有你見爺不能來的地方,過來。”病房是一個三人間,中間用簾子隔檔,因為還早,病人和其他陪床的家屬都還睡著。宋城南的聲音不大,但下的指令卻清晰明了,秦見鞋尖在地上踢了一下,走過來的時候表現得有些不情不願。多人病房的凳子不多,宋城南往旁邊串了一下,分出半個凳子:“來坐,讓我靠會兒,好累。”秦見心裏一抖,指甲重重地刮了幾下手心才坐了過去,嘴上卻違心的矯情:“宋主任不是鐵打的人嗎?人民公仆也會累啊?”“少嗦。”男人環住少年的脖子,將下頜搭在他的肩頭,泄了身上的力氣再次合上眼睛。“蔥花豬肉餡的包子?我聞到味兒了。”他勾著嘴角輕輕說道,“就知道你心疼叔兒。”病房的窗台上放著一個粉紅色印著兩隻蝴蝶的保溫桶,那還是曉曉上幼兒園時用過的。宋城南毫無避諱的親近讓秦見心中如同熱火烹油,剛剛燦爛的劈啪作響,卻被一聲“叔兒”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冰寒滲入血液,瞬間凍住了少年的美夢。秦見不知疼似的一下下撕著指尖的倒戧刺,他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兩次,才裝作惱怒地說道:“叔兒個屁,少占我便宜,以後...以後你在叔兒長叔兒短,我就...”“就怎樣?”宋城南睜開一隻迷蒙的眼打趣身旁的少年,“那你想叫什麽?想和我平起平坐?那叫...哥哥?”秦見身子一僵,頓時跟過了電一般,從尾椎骨升起一陣酥麻,沿著脊背攀升直衝頭頂,又迅速的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感覺到身體控製不住的輕顫,一些什麽東西叫囂著、歡悅著、躁動著,好似馬上就要無所畏懼的衝破禁忌。不能失控!指甲摳進肉裏,緊緊地握著拳頭,他聽見自己僵著聲音問了一句全無意義的話:“什麽?”“叫聲哥哥來聽聽。”男人痞痞的笑道。秦見聽到了自己如雷一般的心跳聲,又好像溺在水中,耳膜鼓動,隔絕了世間的所有聲音,唯剩那聲帶笑的“哥哥”。他不得不快速結束這一話題,在自己失控之前。不能失控!越來越微弱的聲音再次提醒著他。緊咬的牙齒慢慢分開,緊抿的雙唇緩緩分出縫隙。“滾。”他說。一個字用盡了少年所有力氣。--------------------鐵子們,求評論~~~第51章 秋深“那她做的飯有你做的好吃嗎?”劉祥向嘴裏填了一口冰激淩含糊的問道。桌子下麵,方斐踢了胖子一腳,小聲低語:“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看著自打進了冷飲廳就一直沉著臉的秦見問道:“宋主任的姐姐這是住下不走了?”秦見最近隻喝白水,因為瀉火。端杯喝了一口,杯子再次放回桌麵上時震顫的水波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照顧柱子,加上農活基本上幹完了,就...住了下來。”這幾日,沈萍確實留了下來,一方麵照顧柱子,一方麵宋城南也想借此讓她散散心。上個周末,秦見放假回去,女人還張羅了一桌好吃食,有酒有肉,頗為豐盛。秦見還記得她給宋城南夾菜時總是會說一句:“小南從小就喜歡吃這道菜,也不知怎麽就那麽好吃,吃了快三十年了也吃不夠。”少年的筷子自此再也沒動過那道三絲爆豆,連女人殷勤夾過來的都被埋在了碗底,沒再見天日。“消食,去嗎?”飯後宋城南笑著問他。“吃撐了?”他挑著眉毛,“我沒有,不去。”宋城南叼著煙低笑,揉了一把少年的頭發:“走吧,陪...哥溜達會兒。”秦見的腳指頭勾了勾地,不爭氣的換上了出門的鞋子。“她們在,你不自在?”入了秋,北方便開啟了悠長夜幕,零散的燈光將夜色襯得更加寂寥,走進去便如入了一副孤獨的畫。腳步踩在落葉上,枝脈破碎的聲音一聲連著一聲,不知聽了多少聲,秦見才回:“你愛吃什麽怎麽從沒告訴過我?”宋城南顯然一怔,這莫名其妙的答語讓他有些無奈,而隨之一股隱秘的欣喜又升騰而起。秦見表現出的領地意識和對他的獨占欲,讓他有些受用,那個在意他的少年又回來了。“我吃什麽都行,再說你做的我也愛吃。”宋城南彈了彈煙灰,“最近吃不到你做的飯,還真有點饞得慌。”少年濃密的睫毛快速扇動了幾下,夜幕的掩映下,誰也沒發現他挑著的眉眼慢慢柔和了下來。“你住我屋吧,沙發不好睡。”少年望著宋城南手中重新明亮的腥紅一點,“那麽大的個子,半條腿都露在外麵,我不在家為什麽不去我屋裏睡?也不知你跟我生分個什麽?”宋城南用沒掐煙的手去摟秦見,胳膊在脖子上饒了一圈略略用力:“還不是見爺你最近越發喜怒無常,您沒發話,我哪裏敢妄為。”秦見轉頭去看宋城南,他立著夾克的領子,眉眼含笑,冷硬的線條也柔和起來,看起來瀟灑又溫柔。近在咫尺,他離自己實在是太近了,近到秦見隻要微微傾身,就能討到一個輕吻。吻!少年心湖猛然震顫!覺得自己簡直瘋了,竟然生出這樣齷齪又瘋狂的念頭!任由內心的鞭笞,秦見卻將目光鎖在了男人的兩片唇上。不豐不瘠,細看還有淡淡的唇線,唇色不濃卻細潤,三分笑的時候最好看,泄露了宋主任的掩藏的很好的散漫與不羈。“看什麽呢?我嘴上有東西?”宋城南抹了下嘴角,“見爺今個兒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兒啊?呆呆愣愣的。”“入秋了,也思春嗎?”男人用肩膀撞了撞少年,欠兮兮的問道。秦見驀地垂下眼簾,他覺得耳尖熱辣辣的,幸好夜色深沉,掩蓋了少年的羞窘。“回去了,冷。”少年破開男人的胳臂,先一步走在了前麵。一支煙還沒盡,宋城南掐著煙看著那個略顯慌亂的背影,又一次皺起了眉頭。他在回憶自己這麽半大不小的時候,是否也這樣喜怒無常,悲歡不定。少年的心思真是難猜,他猛吸了一口煙,丟了煙頭,快步向那個背影追了過去。“你和宋主任的房子也不大,怎麽住啊?”方斐打斷了秦見的回憶。“我住校的時候,宋城南住我房間,周末...”秦見氣勢洶洶的又喝了一口白水,“最近學習緊,我周末不回去。”劉祥將冰激淩下麵的蛋卷嚼得哢哧哢哧響,擾得心煩意亂的秦見眉頭蹙得更緊。驀地,擾人的聲響頓了一下,劉祥眯起眼睛探長脖子,像窺得什麽秘密一樣猥瑣的小聲笑道:“你們說宋主任又幫他姐姐還錢,拿他姐姐家裏的事又這樣上心,是不是對他姐姐有那種意思啊?”“哎呦,小方子,你怎麽又踢我?”這次踢得著實狠了,胖子忙用手去揉,到忘了那手還粘著融化冰激淩的粘稠湯水,揉到了褲子上讓人不忍直視。方斐的眼睛都眨得快抽筋了,胖子還是一臉無辜:“我又沒說錯,又不是親姐姐,我們村裏就有從小養童養媳的,沒結婚之前也是姐弟相稱,結了婚還不是‘當家的當家的’的叫著,哎呦,你們太孤陋寡聞了。”孤陋寡聞的秦見噌的一下站起身,嚇得胖子打了一個飽嗝。“我還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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