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室的門傳來把手轉動的聲音,謝以津無聲地將手機反扣在桌麵上。“抱歉。”他聽到秦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喬納森拉著我聊些有的沒的,路上耽誤了一些時間。”謝以津說:“沒關係,機器還沒有調整好。”他感覺到秦燦在自己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對了,你的衛衣,我已經洗好了。”謝以津看向秦燦,“放在你辦公桌的下方了。”秦燦愣了一下,“哦”了一聲:“其實……那件我不怎麽穿,你真不用這麽麻煩,可以直接留著”這話說到一半,秦燦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離譜,因為那件小恐龍衛衣謝以津很明顯不會穿第二次。於是他有些艱難地變了說法:“呃,那……那我一會兒去拿。”謝以津點頭,調整了一下拍攝的參數:“你之前拍過病理圖像嗎?”秦燦:“隻使用過熒光和普通的模式,沒拍過病理這種比較細致的圖,所以今天才想讓前輩你教我一下。”謝以津:“其實很簡單,隻要找到尾部,喉部,左右側各部位的生殖腫瘤,以及脂肪最密集的區域這五個位置,依次拍一下就好。”“每張玻片十五個樣本,三個條件加上對照組就是四組,今天拍三百張圖就夠了。”他說。秦燦:“……聽起來真是好簡單呢。”隨著輕輕的“哢嚓”一聲響,謝以津將玻片完美地推入載物台下方的凹槽之中,機器緩緩運作起來。謝以津盯著電腦屏幕中呈現出來的影像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剛才喬納森是在和你聊會議的事情嗎?”“是的。”秦燦歎息道:“老頭子囑咐了一堆有的沒的,演講啊晚宴啊,告訴我要怎麽和人聊天怎working……我看他比我還興奮。”他停頓了一下,問:“話說前輩你,之前有去過類似的會議嗎?”“讀博的那段時間,收到過不少類似的邀請。”謝以津說:“但是除了演講之外的時間,不論是海報展出還是晚宴舞會,我都必須要和相同領域內的人進行強製社交,這一點讓我感到有些厭倦。”“所以我隻去過一兩次,後來都會推掉。”他說。非常具有謝以津風格的做法。秦燦:“……真是完全不意外呢。”“不過,對你而言,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謝以津調整著顯微鏡的焦距,說:“領域內也好,領域外也好,多了解一些外麵的世界,你的未來有很多可能性。”秦燦沉默片刻:“我知道。”謝以津抬起手,挪動了一下玻片的位置,“嗯”了一聲。一百倍的顯微鏡焦距需要在玻片上滴油,謝以津剛拿起裝油的小玻璃瓶,就聽到身旁的青年突然開口道:“那你要怎麽辦?”謝以津拿著滴管的手微微一頓:“什麽?”他轉過頭,發現秦燦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地正盯著自己看:“那一周的雨,前輩你……打算怎麽度過?”油滴從滴管的頭部落下,無聲地落在玻片正中央的位置。謝以津的眼睫抖了一下,半晌後他收回手,將滴管放回到了油瓶之中。怎麽辦?事實上,從那天在會議室裏得知秦燦需要去愛丁堡一周的那一刻起,這便是謝以津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那是連續一周的雨,而且是沒有秦燦存在的,連續一周的雨。謝以津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惱人的雨季。實驗進度會被影響是一方麵,但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畢竟謝以津在之前沒有和別人合作過,所以他的進度從來都是以自己為主,較為靈活。雨季最痛苦的地方在於長時間的心理折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繼續下起來。長時間的發燒,意識昏沉,整個人都會處於一種半虛脫的、忽冷忽熱的不安定狀態之中。謝以津思考出了兩種可能的方法,可以讓自己不那麽痛苦地來度過接下來這一周。第一個方法,那就是秦燦不去愛丁堡。當然謝以津近乎是在瞬間就將這個方法徹底否定,且不說秦燦會怎麽想,學術向來是謝以津自己的底線。他可以大方地向秦燦提出“摸摸裏麵”的要求,卻絕對不允許讓自己的事情影響到他人未來學術事業的發展。第二個方法,就是自己和秦燦一起去愛丁堡。產生這個想法的一瞬間,謝以津難得感到有些茫然。因為和之前的團建活動以及看演出不同,這一次……可以算是徹徹底底的秦燦自己的私人行程。“我會根據下周天氣的具體情況來安排工作量,雨太大的話,我可能會在家中處理數據,不來實驗室了。”謝以津說:“你不需要擔心。”秦燦沉默了很久後,“嗯”了一聲:“所以那一周的雨,你就都打算用那些玩偶來度過,是嗎?”謝以津道:“是。”他們很久都沒再說話。謝以津操縱著顯微鏡的搖杆調整好角度,對好焦,摁下了拍照按鈕,影像室裏傳來了一聲又一聲極輕的“哢嚓”聲。第一張玻片已經拍完,需要切換到下一張玻片。秦燦說:“我來換吧,我離顯微鏡這一邊比較近。”謝以津說“好”,並將下一張需要拍照的玻片推到了秦燦的手邊。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影像室內比較悶熱,又或者是為了方便操作,在換玻片前,秦燦突然將他穿在外麵的薄衫脫了下來。謝以津轉過頭,注意到秦燦今天裏麵穿了一件貼身的短袖。雖然不是去看演出那天穿的那件驚豔深v,但也不是秦燦平常會穿的寬鬆衛衣,倒像是之前在保齡球館,謝以津誇過的那一件偏運動係的貼身短袖。秦燦接過玻片,站起身,在載物台上調整起了玻片的位置。他的手臂隨著動作彎曲起來,肌肉繃起,因為謝以津坐在顯微鏡的旁邊,所以此刻秦燦的手臂就在謝以津的臉側。青年大臂上的青筋分明,肌肉緊繃而有力量感,近到快要貼到謝以津的臉。下一秒,秦燦說:“好了。”他的手臂從謝以津的麵前滑過,非常自然地收了回來。謝以津恍然,回過了神。他垂下眼,拿起已經拍完的那張玻片,想要扔到旁邊裝玻璃的黃色回收塑料桶之中,秦燦卻突然伸出手說:“我來扔吧。”他伸手伸得很突然,謝以津沒有反應過來,手微微一顫,玻片便直接掉在了地上。謝以津:“你”“沒事,你別動。”秦燦立刻說,“我來撿。”秦燦彎下了腰。他這麽麵對著謝以津一彎下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便一下子拉得極近。秦燦今天穿的這件衣服雖然貼身,但他這麽一低下身,領口處便稍微鬆開了一點,胸口的曲線便隱隱約約地顯現出來。而且謝以津第一次注意到,原來秦燦背部的肌肉曲線也十分地明顯。緊繃而結實的線條,像是綿延的山脈匯聚到精壯的腰部,壯觀而養眼。雖然謝以津不太明白,為什麽隻是彎腰撿個掉在地上的垃圾,秦燦的背部肌肉和胸部肌肉會同時發力。但是眼前的這一幕,加上方才秦燦手臂幾乎擦過自己的臉頰的那一瞬,依舊讓謝以津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那天脫衣舞演出後的雨夜。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體驗到了沒有任何衣物包裹著的、秦燦的身體。像是被柔軟溫熱但兼具韌性的雲層包裹著,不論是回彈性、觸感還是溫度,都宛若夢境一般美好。這一刻謝以津意識到,秦燦的存在是再多毛絨玩偶也都無可比擬的。經曆過幾次有了秦燦的雨天,他就再也無法退而求其次地回到過去了。與此同時,秦燦站起了身,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拍完的這張玻片,直接扔掉就好是吧?”謝以津的手指無聲地蜷縮起來:“是的。”秦燦的手上沾了一些玻片上方殘留的油脂,他抽了一張紙,正準備擦擦手的時候,就聽到謝以津開口道:“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學術演講嗎?”“是的。”秦燦抬起眼,一邊用紙巾擦起手,一邊答道:“當時是喬納森一直慫恿我,我也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了一下,沒想到還真的中了。”謝以津“嗯”了一聲。“關於大型匯報演講的一些要領,以及海報展出排版的一些技巧”他靜默片刻,“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幫助。”秦燦盯著謝以津的臉看了一會兒,片刻後,像是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我肯定是需要的,但是真的可以嗎?不會耽誤前輩你太多的時間嗎?”謝以津:“不會耽誤,但是我”他難得停頓了一下。不論是之前雨天的互助合作,還是後來每次雨天和秦燦的身體接觸,謝以津從來都是有想法便會直接執行,有欲望就會直接去提。但直白如他,此刻也意識到,對秦燦說出“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愛丁堡”這樣的話,實在是太不成樣子了。秦燦緘默良久,注視著謝以津的臉,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突然誘導似的開口問道:“那作為指導我的代價,前輩你……是有什麽想要作為交換的事情嗎?”謝以津一怔。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什麽,秦燦便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你想不出來的話,我倒是幫你想到了一點。”“我看了一下天氣,從下周二開始,倫敦預計會有接近一周的雨,與此同時,愛丁堡會有兩天陰天,兩天雨天,剩下的都是晴天。”秦燦注視著謝以津的眼睛:“也就是說,雖然兩個地方在下周都會下雨,但是不論如何,下周愛丁堡的雨都是要比倫敦少的。”“我看了眼會議的行程,除了演講、晚宴,以及一些參觀海報展覽的活動外,其他時間都是自由活動時間,我想我大概率也隻是待在酒店裏準備演講罷了。”秦燦隨意地說著,同時將手裏用完的紙巾揉成了一個團:“所以說,哪怕那幾天愛丁堡有雨,隻要我們在一起,我也是一定可以幫到你的。”他抬起手,手臂越過謝以津的肩膀,將紙團輕鬆地拋進了謝以津身後的垃圾桶裏。仿佛是一個極其短暫的擁抱,下一刻,秦燦將手臂收了回來,但又沒有完全收回,而是順勢搭在了謝以津的身後的椅背上。他將謝以津半圈在了懷裏。影像室的光線昏暗,機器工作發熱時發出嗡嗡的聲響,秦燦那雙栗棕色的眸子灼熱而堅定地注視著謝以津的臉。“前輩,”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要和我一起去愛丁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