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他似乎被拉入另一個時空。耳朵被一層水膜蒙住,周遭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地脈中的低吼,唯有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猶如擂鼓。身後藏著吃人的怪物,但他瞧見門縫射進來的一寸光。鬱光不要命地去扒門,門栓鬆動開一條一臂寬的縫隙,他毫不猶豫地伸胳膊卡住,一點點擠出去……他突然回了神。陳鍾國將要揉上他頭頂的手還僵硬在半空中,鬱光裝作什麽都沒看見,退後幾步朝縫隙中透著陽光的木門跑。身後的怪物竟然沒有阻攔。鬱光把留著口水的老鼠獨自留在陰暗教室裏,輕手輕腳開門出去。外頭突然出了大太陽,日光絞殺綠植,燙得葉片都微微蜷縮起來。就連植被都有罪行,鬱光覺得那隻碩鼠也逃不過太陽神的屠戮,但那股陰溝裏的腐敗氣味確乎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回頭,看見老鼠從門縫裏溜出來。老鼠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投射在地板上,扭曲生長,分明是個兩手兩腳的直立動物的黑影。鬱光摸著口袋裏的煙盒子和打火機。冰涼涼的,跟他的心一樣,都冷透了。他不露痕跡地回頭去瞥那隻公然跑到大街上亂竄的老鼠,迫切希望有個舉著木棍的勇士把它一棒子敲死。但教學樓的走廊現在很空曠隻有他和那隻老鼠隔著幾步的距離對視。鬱光背在身後的手攥緊拳頭,努力勾動僵硬的嘴角朝陳鍾國笑笑。“老師,我先走了。”他甚至來不及去洗用過的毛筆,一股腦用塑料袋子裹好塞進書包,快步跑下了樓。如蛆附骨的粘稠視線終於消失,鬱光卻仍覺得後背黏糊糊的,像是沾滿蝸牛粘液。他扶著樹幹彎腰幹嘔,可早上沒吃早飯,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胃裏發酸。揪著衣領緩了好久,鬱光才恢複些許,腿腳發軟地慢慢走回寢室。少年臉色慘敗如紙,頭發都被冷汗染得濕漉漉,路上竟遇到好幾個詢問他是不是低血糖的人。鬱光耳鳴得厲害,很多人說話其實都沒聽太清楚,直到身後書包的重量驟然輕了。有人幫他把書包接了過去。鬱光轉頭一看,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葉斯學長。欣喜來得突然,緊接著是懷疑,因為他現在的狀態著實算不上好,眼冒金星,頭重腳輕。用力眨眨眼,葉斯學長的臉還是清晰的,指甲嵌入手心的刺痛也在提醒他這不是幻覺,也不是白日夢。葉斯正垂著眼睛看他。日光透過樹杈影影綽綽地投落在男人俊美側臉,神色比起書法課時柔和了許多。鬱光知道這是對學長外示人的溫柔麵具,並非真實。但異常疲憊的他確乎是迫切渴望著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他隻想找到一個安穩的地方蜷縮進去,昏天黑地睡上一覺。可盡管如此,他居然還記得裝成人畜無害的模樣。“學長怎麽會在這裏……”他低聲問道,試圖將對方手中的書包拿回來。葉斯自然沒讓他輕易拿回去,反而輕飄飄背到了自己背上。鬱光從沒覺得自己那款純色黑書包有這樣利落帥氣的時候,視線一錯不錯地望著。葉斯冰涼的手背碰了碰他額頭,鬱光沒躲。男人摸到一手的冷汗,濕漉漉的。英朗銳利的眉頭蹙緊了些,葉斯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粉紅色外殼的硬糖塞進他嘴裏。涔涼指腹碰到鬱光的唇瓣、舌尖。甜滋滋,草莓味的。作者有話說:投喂糖果√第21章 21.想看我穿?鬱光其實不愛吃甜食。但小時候哪有不愛吃糖的?鬱光年紀還小的時候也是愛吃糖的。可名叫媽媽的女人不讓他吃。媽媽說你哥哥不愛吃糖,你怎麽會喜歡吃糖呢?媽媽還說糖吃多了會在牙齒裏長蜈蚣,不許吃。但外公兜裏總有很多很多香甜的糖。媽媽晚班的時候,外公揣手在兜裏輾軋,糖紙摩擦發出沙沙聲,像靴子踩在積雪也像黑暗怪物的吼叫。糖好苦。有股子角落發黴的青苔味,也像廁所水槽裏拖把發出的惡臭。後來,媽媽就不上晚班了,但會愈加嚴厲地打罵他,扇他耳光說‘不許吃糖’、說要像哥哥一樣聽話。可葉斯學長給的糖好甜。即使鬱光仍舊生理性地犯惡心,但還是忍住幹嘔,用舌尖把那糖果頂到後牙槽去,哢噠哢噠把硬糖嚼碎了咽下。甜味一直從舌根蔓延到心尖。他盯著葉斯手裏的糖紙,鬱光視力好,細小花體logo也能看清。回寢路上他就開始在網上搜索,來來回回幾次試錯,終於找到葉斯手上是一款法國出口的草莓糖。小眾且昂貴,全網甚至找不到售賣渠道。隻有些類似包裝的糖。聊勝於無,鬱光還是下單了一袋盜版草莓糖。日頭仍舊很曬,走在路上仿佛將要被烤化,也不知初夏的天為何會如此反常。鬱光貼著牆邊陰涼的窄道走,順便點開了下午專業課老師的微信給對方請假。下午的課不想去了。好學生裝太久也是會累的。專業綜合成績第一的人請假總是更容易點,老師沒問理由就給他批了假,甚至還說期末平時成績按照全勤給他打分。意味不明地笑笑,鬱光自嘲想到,這算不算裝成乖學生的額外獎勵?雖然他並不在意學分,也不在意專業成績。但別人卻以為他很在意。-扶著樓梯扶手慢慢爬上宿舍樓四樓,鬱光朝寢室走廊望去,掏鑰匙的手頓住了407寢室門口擺著一個燙金包裝的飛機盒。鬱光走近了些,飛機盒包裝得很漂亮,純白紙殼上覆著些細閃,絲帶打成蝴蝶結,米白色卡紙上筆記潦草寫著‘to 鬱光’。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隔著褲子薄薄一層布料,振動頻率直接傳遞到大腿皮膚。鬱光心髒一緊,按亮屏幕一看果然是那個陌生號碼的短信。【陌生號碼】:臉色怎麽不太好看?【陌生號碼】:還是喜歡看你穿白襯衫的樣子。兩條毫無關聯的短信幾乎同時發送來,鬱光後背發涼,猛地環顧四周。走廊空蕩蕩,唯有走廊盡頭窗口透進來的慘白日光,明晃晃刺眼。鬱光眯著眼睛,隱約瞧見窗台上黑色俏麗的黑貓影子,鉤子似的黑尾巴垂落著晃悠悠。曝光太強,黑貓的影子都模糊,遙遠仿佛時空隧道穿梭時的幻影。那黑貓也恍惚望向他,俏皮地歪頭,爪子在豎起的耳朵上抓了抓。鬱光並不覺得可愛,反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飛快抱起門口的飛機盒踱步進了寢室,砰地關上門。寢室隻有他一人,關門聲後整個寢室都安靜下來,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灰塵,在日光洗滌下翩飛。鬱光將盒子放到桌麵。他很少收到禮物,就算已經度過二十次生日,也沒有在生日當天吃過蛋糕、收過生日禮。從小寡言孤僻的性格讓他身邊從未有過朋友,上次收到禮物是學長那張桃花樹的速寫,然後便是眼前這個飛機盒了。上次的速寫大概是學長隨手畫完給他的,但這次不一樣盒子包裝得很用心,甚至額外用報紙墊著不弄髒底麵放在門口。心底隱約升起些期待。鬱光輕手輕腳扯開蝴蝶結絲帶,一點點開啟淡淡的香氛氣味散開,盒子裏裝著一件白襯衫。除了領口是v領,其餘細節都跟他弄髒的那件白襯衫很像。但白襯衫下還搭配了一條黑色a字短褲,長度可能恰好在膝蓋上方大腿中段的位置。像是某些地區高中的夏日版男子校服套裝。鬱光拿襯衫的動作一頓,視線在襯衣和短褲上打量,良久,哼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