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斯濕漉漉地出來時鬱光的電話早就通完了。他把書簽夾好,麵色如常地跪坐起來幫葉斯擦頭發這似乎已經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小情趣。隻是鬱光再沒試過像掀蓋頭那樣掀開毛巾向葉斯求吻。今晚又與往常稍有不同,鬱光因為那通電話分了心,擦拭發絲時偶有停頓。這麽多年過去,過去的事如浮空縹緲的雲,飄來飄去又回到他眼前。從他哥死去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接踵而至的災禍,十數年的隱忍與疼痛,他好像還是沒能釋懷。葉斯按住他的手腕,連帶著毛巾一起拉下來。視線不再受阻,葉斯凝視他的眼眸,輕易洞察人心,“怎麽了?剛才發生了什麽?”男人視線微移,落到床頭櫃反扣的手機。鬱光也跟著葉斯看向手機,垂斂的眼瞼顫了顫,嘴角刻意維持的弧度徹底消失。耳邊仿佛還殘留著他曾經憎恨至極的女人的聲音。女人似乎比從前變了許多,語調、音量、用詞,就連聲音,透過電子設備傳輸而來都有些失真。鬱光反複更換左耳右耳去聽手機裏傳出的聲音,貼的很緊。他想,手機裏可能居住著一隻鮮少出沒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身形龐大且渾身血紅,肌肉撕扯筋皮,藕斷絲連拚湊成一具怪物身體。張牙舞爪地怪物卻會在電話接通時瞬間更迭嗓音,溫柔親切,試圖誘拐無知的迷路者。鬱光突然摸了摸手腕內側的血管筋脈,那裏的疤早已在無數次激光手術中消弭,變得平滑。他注視著葉斯幽邃如千年古井的眼眸。“如果我哥哥和我一樣都是rhnull血型,您會選哥哥還是我呢?”作者有話說:之前有過伏筆,不知道寶子們記不記得qaq第70章 70.陽光葉斯定神看他,半晌,鬱光被男人拉進懷裏,輕輕揉了揉腦袋。“說的什麽話。”“學長,您回答我。”鬱光執拗地希望得到答案。葉斯拿他沒辦法,應了聲,“選你。”鬱光聽得出葉斯略顯敷衍的語氣,但好歹算是回答。葉斯捋順少年後腦勺的尾發,小家夥看上去很傷心,眼瞼低垂著抖動,唇瓣抿得發白,本不想多言的他還是多嘴詢問了句:“你有哥哥?親哥哥?”他其實不太理解人類的親緣關係。血族族人成年後大多獨居,父母兄弟於他們而言跟陌生人沒有太大差別。“嗯。”鬱光甕聲甕氣回答。他是有哥哥的,雖然很少提及。鬱光隻在相框裏的黑白遺照上見過自己的親哥,那個叫鬱陽的永遠十八歲的男孩兒。這個名字如同魔咒貫穿了鬱光人生的前十八年,甚至他的降生也是因為鬱陽,沒有人詢問過他的意願如果可能的話,他不想背負那麽多來到這世上。沒人跟他說過當年的事情。那些事情像是老舊電視裏相素模糊的畫麵,一塊塊都是鬱光自己從每次打罵中拚湊出的。鬱陽是他降生那天去世的。搶救室裏罹患白血病的鬱陽最終沒等到弟弟降生時的臍帶血救命*。鬱光每次被那女人打的時候都能聽見對方歇斯底裏的咒罵‘你這個白眼狼怎麽就不能早出生幾日。’‘都是因為你!我家陽陽才被你克死了!’‘你說你有什麽用?!你怎麽不去死啊!’‘……’每次他覺得自己快死掉的時候女人又會停下,把奄奄一刪水引全價包庇息的他抱住不停道歉。這個女人總是這樣,壞得不夠徹底,讓決心報複的他也搖擺不定。鬱光最恨她這一點。他們打離婚官司時鬱光也被帶到法庭上,亮堂堂的肅穆大廳裏,帶著眼鏡的法官問:“你們有一個孩子,你們誰想撫養?”鬱光原本以為長久的沉默會填滿偌大的審判庭,但那個女人幾乎是在法官話音剛落時便搶著開了口“我來養!判給我!”許是審判庭太空曠,這聲音爆裂擴散得陣陣回音,震得鬱光耳鳴。從此以後他跟那個女人和外公住在一起。苛責打罵並未因法庭上那急切爭搶撫養權的一句話而消失,就仿佛隻是她不小心說錯才領回來克死哥哥的一個拖油瓶。隻有外公很好,會買可愛的毛絨玩具和甜滋滋的糖果,每次都叫他偷偷去房間裏給他。他以為這就是親情,直到後來被那雙滿是皺紋的手拉下褲腰。粗糲的手的觸感他這輩子都很難忘記,像毒蟲順著小腿往大腿上爬,惡心得鬱光快嘔吐卻不敢動彈。他那時候才懂得,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美好是餐盤裏明碼標價的奢侈品,而玩具和糖果都是毒蟲使用他的門票。拚命踹出一腳,正中外公的左眼,不,現在他已經不是外公了,老頭捂著左眼叫喚,鬱光提上褲子就往外跑,追出來的老頭看了眼他身後,沒有再動。鬱光回頭一看,身後是那個女人。諷刺、好笑。那個女人居然也會陰差陽錯成為他的保命符。但鬱光不知道下次會在哪天,大概會是某個女人不在家的時候。無論如何,他不想讓老頭得手。幸好那時候他已經會用刀了削水果的陶瓷刀、裁紙的美工刀、廚房裏砍肉的菜刀……挑來挑去居然是陶瓷刀最好用,白白淨淨看著人畜無害,割肉卻比菜刀還要快,就像他一樣。鬱光選了個那女人加班的周六,老頭絕對不會放棄這樣一個大好時機的。客廳牆壁的掛鍾‘滴答滴答’地走著,窗外暗紅的夕陽緩慢遊弋在雲層裏,像是失敗的畫作。鬱光一瞬不瞬盯著分針落到半點的時刻,他走過去把窗簾拉上又回到沙發。等待門口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而非成串鑰匙碰撞聲時,他正把出鞘的水果刀藏進袖子裏。按照他的計劃,打牌的老頭會先回家,但箭在弦上之時,先回來的卻是那女人。女人看上去很累,滄桑疲倦填滿了眼角的每一道皺紋,看見他坐在沙發也隻是沉默掃來一眼。“我給你外公在外麵另外租了間房。”說完便進屋把老頭的東西全部打包好帶走了。鬱光藏在衣袖裏的刀子握緊又鬆開,但他隻是沉默看著女人把大包行李扛下樓。陶瓷刀刃沒有刺入毒蟲的軀殼卻紮進了自己身體,鬱光遲鈍地感受到痛楚,垂頭一看,殷紅的血已經滲透了衣袖,刀刃在自己小臂內側劃出道深刻疤痕。他不明白女人為什麽又突然大發善心,像是在漫雪隆冬擦燃一根火柴,沒有太大實質性的幫助,卻能吊著人燃起希望,半死不活的。像是被判五馬分屍的罪人,鬱光脖子四肢都被套上麻繩四散拉扯,偏偏在渾身劇痛時被赦免,撕扯拉傷的皮下肌肉抽動著,永遠不得解脫。所以他沉默地忍耐著,提線木偶一樣聽媽媽的話留長額前碎發擋住生得不像哥哥的眼睛;做個像哥哥那樣乖巧聽話的尖子生;報哥哥生前報過的奧數班;理科成績必須像哥哥一樣名列前茅,而他喜愛的語文卻隻能控分在120以下,隻是因為哥哥語文不大好……他當了十八年鬱陽。說長不長,似乎一眨眼就過了,說短卻也不短,久到他已經養成習慣,看見高考準考證上的‘鬱光’二字都愣了許久。六月八日,瓢潑大雨倒灌入城市。他在雨水擊打窗欞的白噪音中落下最後一筆,結束了他作為鬱陽替代品的最後一天。高考誌願他違背母親意願偷偷填報了離家極遠的南大,第一誌願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高考分數很理想,任何意義上,比模擬考試的分都高,那是他語文第一次考了137。八月二十日,鬱陽的祭日,他的生日。鬱光從四樓順著水管踩著空調外機爬下樓,背包裏裝著身份證、錄取通知書和現金。下到最後一層時太激動沒留意腳下,踩空直接跳下去了,膝蓋一陣尖銳的疼,像是慶他新生的激烈祝賀。他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所以選擇了鬱陽祭日這天掙脫束縛。他要那女人眼中的兒子再死一次。-“小魚,小魚!?”葉斯的聲音像是從遼源空曠的雪山外傳來,夾雜著淩冽冰冷的風,靈台漸乎清明。男人正蹙眉看他,深如古井的眼眸裏沉澱著鬱光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困了的話就睡吧。”“睡不著。”嘟囔著,鬱光伸手環住男人窄瘦緊實的腰,腦袋緊貼上對方胸口蹭蹭。岑寂。沒有心髒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