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你們之間也不是什麽誤會,姓王的身上搜出來的東西,夠毒翻你酒吧上下所有人了,警方沒跟你透露細節,應該是不想節外生枝。”宋惟輕笑一聲,“剛剛我蛋糕都沒來得及切,警察就進來把宋忱帶走了,我這個‘弟弟’□□的名頭今天算是聲名遠揚了。” “現在這邊熱鬧得很,小程。”宋惟短暫停頓了幾秒,意味深長道: “你想來瞧瞧麽?” …… 去主宅的路上要經過宴會廳,景程沒下車,隻是隔著窗戶遠遠望了望,確實有不少人站在草坪上像是議論著什麽,表情或驚訝或困惑,但顯然,幸災樂禍的更多些。 畢竟樂子大家都愛看,豪門爭鬥產生的樂子就更受歡迎了。 景程收回視線,沉默著將注意轉移回手機上。 宋臨景並沒回複他,對話框中的內容停留在他出門前的詢問。 應該還在忙。 景程心裏嘀咕道。 發生這麽大的事,宋臨景能騰出時間回他消息就怪了。 想到這,景程不禁有些懊惱。 之前總覺得,圈層不同,大家隻要不認識宋臨景,那叫對方偶爾來店裏坐一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沒想到差點給了別人借自己的手傷害宋臨景的機會。 景程攥著拳的指尖幾乎深深陷進肉裏。 去年那場車禍,他因為藥物作用本就意識模糊,細節記不太清了,他隻知道自己似乎沒什麽大問題,隻是昏迷了好幾天,但宋臨景卻是斷了條胳膊仍堅持在床邊守到他醒過來,最後結結實實打了快兩個月的石膏。 還有這次……景程甚至不敢想如果真讓宋忱和王崇興得逞了會怎麽樣。 他實在控製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麽總把一些事想得那麽簡單,為什麽要那麽依賴宋臨景,以至於讓對方獨自承受了這麽多的責任和壓力,為什麽有無數次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機會,他卻習慣性地忽略,甚至連追問都懶得追問。 景程從未這麽清晰地體會到自己的自以為是。 他的觀念仍停留在“隻要不給宋家抹黑就好”,卻沒意識到,宋惟和宋臨景麵對的威脅早已涉及到生命的層麵了。 “景先生,我們到了。” 司機不帶任何波瀾的聲音將景程的思緒拉回,他將車子安穩地停靠在路邊,回過頭朝景程淡淡說道:“宋董在三樓書房等您。” …… 景程對主宅的結構還算熟悉,畢竟這兩年宋惟幾乎不出島,逢年過節他和宋臨景都會來過來陪對方,偶爾喝得醉了,就直接在主宅休息了。 不過…… 景程眉心微蹙。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宋惟放權給宋臨景是因為要養病。 他之前隻是覺得反常奇怪,卻從來沒打算過要詢問,想到這,景程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莫名覺得,自己隻是年齡空漲,其餘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十六歲。 認知、習慣、成熟程度、處世態度、對情感的理解,包括宋家母子倆對待他的方式,似乎都還是十年前的模式 什麽都不主動說,隻給他看事情最表層的部分。 景程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象牙塔裏的公主,在無微不至的保護中成長,卻隻看得到眼前那點微不足道的悲傷,隻知道顧影自憐,選擇性地忽略了被阻擋在圍牆外麵的鮮血淋漓。 景程的腳步停在了書房外,他的心跳因緊張而快了幾分,甚至莫名有種要接受審判的不安感,他深呼吸了幾下,直到情緒稍微平複,才抬手敲了敲麵前厚重的門。 “進。”宋惟的聲音從門那邊傳來。 景程緩緩走了進去。 “幹媽。”他嗓音泛著些啞地叫道。 宋惟坐在桌後,抬頭朝他彎了彎眼角,微笑的弧度中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逗弄:“怎麽改口了,我不是你宋阿姨麽?” 景程一怔,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意識地遵循了這麽多年習慣了的那個稱呼,他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卻發現不知道紛雜的思緒竟匯不成一句完成的話。 景程垂眸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卻隻有歉意:“對不起。” “幹媽。”景程抬眼看向宋惟,語氣誠懇得不能更誠懇了,“對不起這麽多年給你、給宋臨景、給宋家添了這麽多麻煩,對不起心安理得地受了這麽多庇護卻什麽都沒回報給你們,對不起……” “我什麽都不知道。” 宋惟那雙與宋臨景十分相似的眼睛中似乎閃過了什麽,不知怎麽,景程竟覺得她看起來有些難過。 “在這些方麵,你沒有錯。”宋惟搖了搖頭說道,“過去十年裏,你其實無意識地經曆了許多危險,不主動讓你知道,不僅隻是出於單純的保護,更是因為這些事本身就與你無關。” “讓你和阿兮卷進宋家內部的混亂裏,說實話,我很難做到毫無愧疚。” 景程心頭一顫。 阿兮? 是指景兮麽? 其實當年宋惟就是以景兮舊友的身份,才順理成章讓他接受對方的幫助的,可這麽久過去,景程因為別扭,以及不願意麵對太多與景兮相關的信息,竟是從來沒仔細詢問過宋惟。 宋惟自然也不可能主動給他講故事。 這麽來看,宋臨景和宋惟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別人不主動提及,他們就能耐住性子永遠不說。 還沒等景程開口進一步推動話題,宋惟卻再次開了口,她語氣淡淡,和平常與景程隨便聊天時沒什麽兩樣:“我母親身體不好,生下我之後就難以再次受孕了,但顯然,我的性別,並不符合我父親心目中宋家繼承人的標準。” “不過沒辦法,聯姻嘛,利益糾葛太深,不是當事人不滿意就能中止的,我母親對這段婚姻的反抗,是在完成了‘生一個孩子’這個任務後,不顧所有人勸阻,主動放棄了她那部分遺產的繼承權,獲得了在不離婚的前提下返回ita獨自生活的資格,至於我父親的反抗,就廉價很多。” “他搞出了幾個私生子,卻不敢光明正大抬到明麵上來,以我‘堂弟’的身份,寄養在我大伯名下。”宋惟聳了聳肩,語氣不屑道,“男人在任何方麵似乎都輕鬆很多,他們想彌補什麽‘遺憾’似乎都不需要付出代價,就算有代價,這部分痛苦大多數時候也可以輕鬆轉嫁給別人。” “我年輕時候覺得不公平,如今依然覺得不公平。” “這不正確,不該存在,但沒辦法,曆史決定現狀,以後可能會慢慢好起來,但在這個當下,它依然是人類社會中普遍得不能更普遍的既定規則。” “我從前對此厭憎至極,可在成長過程中卻發現,如果我想得到我想要的,就需要順應這個規則,無數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地位、權利有多美好,在這個體係下蔓延著的糟粕就有多醜惡,更讓我覺得無助的是,不管我個人的能力有多出眾,獲得了多少誇讚,在絕對的話語權麵前,隻要我的性別不符合他們的標準,我的未來就是漂泊不定的。” “想要得到話語權,我就隻能選擇被裹挾。” “得知我父親計劃將大部分實權交給那幾個私生子,我不僅試管懷上宋臨景,還順從他的想法,與他舊部下的孩子結了婚,這才終於哄得他滿意,打消了修改遺囑的念頭。”宋惟的表情冰冷,甚至難以控製地滲出些許恨意,“直到阿兮退學後消失,我才知道,宋楓就是她談了很多年的那個未婚夫。” 宋惟看著景程茫然無措的表情,竟不知怎麽笑出了聲:“很狗血對吧?” 景程努力在腦內消化著對方突如其來的坦誠,雖然內容詭異到讓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但他心裏卻有個聲音在不合時宜地叫囂著。 對的,這樣就合理了,這樣就能解釋清楚很多事情了。 為什麽宋惟宋楓彼此憎惡到恨不得對方去死,為什麽宋楓對景兮迷戀的程度很不正常,為什麽宋楓對宋臨景那麽冷淡生疏,對自己卻是一副令人作嘔的關心倍加。 “為什麽……”景程張了張嘴,話還沒能說全,宋惟卻如未卜先知般打斷了他。 “為什麽突然把這些告訴你?”宋惟搖搖頭,停頓片刻後,自問自答道,“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你是個成年人了,早就該學會怎樣與自己和解了,哪怕你得知真相後無法接受,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課題,而我這麽多年的過度保護,是將我對你母親的愧疚以及一些其他感覺,移情到了你的身上。” “欠她的我補償不完,對於你,我自覺仁至義盡。” “所以……”宋惟朝他彎了彎唇角,淺淡的笑容中蕩出絲嘲諷與輕蔑,卻如從前那般親切地叫著景程,“小程。” “臨景給你的那些東西,你打算什麽時候拿出來呢?” “其實你沒必要威脅我,我跟你之間沒那麽深的仇怨,我不欠你人命。”宋惟嗤笑一聲,“真不知道在臨景和你的心裏,我到底是個什麽形象。” “有些事情不讓你知道,一是覺得沒有必要,二……”宋惟的眼中漾出幾分悵然,像是有些無奈般說道,“是因為景兮和我達成的協議中有‘照顧好你’這條,而我向來信守承諾。” “所以,你想從哪裏開始聽故事呢?”宋惟與景程對視著,將過去這些年困擾著景程的疑惑,一句一句直白又殘忍地拋了出來,“你母親確實還活著。” “你過去十年的痛苦執著從現實層麵上看,毫無意義。” “那些保險金是我與她協議的一部分,留給你的巨額遺產,是她對棄養你的補償。” “你母親接近宋楓的目的本來就是向他報複,隻不過實施前被我發現了,我給她提了些建議,又提了些要求,她在斟酌後覺得可以接受,並向我追加了一些,嗯……報酬。” “最終結果就是,我爽快同意了,她順利完成了,答應她的事情我也如約全部履行了。” “你還想聽細節麽?”宋惟笑著問道。 “我最近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專橫了,才適得其反,將臨景養得這麽偏激,為了自己那點情緒上的滿足,甚至不惜舍棄整個家族的利益,不過……”宋惟指尖緩慢地敲著桌子,自言自語般說道,隻不過語氣中倒是沒有半點自我反省的意思,“這其實也正常。” “成為宋家掌權人、站在家族中說一不二的製高點是我的執念,是我舍棄了很多,付出了很多,也要追求得到的東西,但大概不是那孩子的。” “他的出生是我為了穩固自己地位,按照固定軌跡培養他,也是為了方便給我幫襯。” “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擁有屬於他自己的情緒是因為你,第一次像個能獨立思考的個體對我提出請求也是因為你,通過不斷地努力脫離我的控製獲得人生選擇權還是因為你。” “我之前無法理解,但現在想想,或許這是我應得的。” “我因為想滿足自己私欲而虧欠你母親的,終於還是以這樣一種奇怪的方式回報到了我這,補償到了你那。”宋惟自嘲般地說道,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紙袋,“臨景確實足夠了解我,他給你的那些東西,也確實足夠威脅我。” “他清楚他身上發生過的一切,怨恨他經曆不公平,所以不在乎宋家的興衰,但在相似前提下,我卻做不到不在乎。” “我因為要維護家族聲譽,這麽多年在對付我那些‘弟弟’上麵一直束手束腳,臨景倒是做得無所顧忌,打壓的打壓,軟禁的軟禁,這回甚至還直接把那點醃攤到了明麵上,鬧了個人盡皆知。” “不過他提前做了不少準備,恒瑞因為宋忱受到的負麵影響,應該不會比你手裏那些東西公開出去造成的後果嚴重。”宋惟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將一個紙袋輕飄飄地推到了景程的麵前,“這是我幫助你母親離開後,她的新身份,聯係方式,居住地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裏麵。” “將你手裏有關恒瑞的把柄留下,你就可以把它拿走。” “小程。” “相處這麽久,就算養隻貓狗也能養出點感情了,我說我完全不在乎你,可能你也很難相信。”宋惟注視著景程的眼睛,語氣雖依舊是平淡的,可字裏行間卻還是習慣性地漾出了些許關心,“我由衷地不希望你去找她,就像過去這幾年我不希望你進行那些沒意義的緬懷一樣,我現在把你本就該擁有的選擇權還給你,其他的……” “你自己決定。”第85章 景程看著麵前的宋惟,隻覺得對方從未如此陌生過。 不,某種層麵來說,這才是他最初對宋惟的印象,一個冷漠、利己、高不可攀、家族利益優於一切的上位者。 他甚至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那麽輕易就對對方產生了親昵與信任。 可能真的隻是因為她語氣關切地叫自己“好孩子”,又說與景兮是朋友,已經認識很久了。 景程心中難免漫出幾分自嘲來。 他實在好哄,像個傻瓜一樣。 如此溫和的稱謂之前從未落在他身上過,猝不及防聽到幾句好話,腦子瞬間就運轉不動了。 但應該也不止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