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惟指尖撚著那枚滿溢著少年心意的小禮物,唇角不由地勾了勾:“嗯,好。” “我答應你。” ……第86章 隨著書房厚重的門在身後緩慢合嚴,景程原本緊繃的狀態瞬間垮了下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飄在空中的一簇塵絮,記不清自己從何而來、因何而生,更無法決定自己將要被裹挾到哪裏去。 景程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先是想要和母親一起平淡地生活,後想要追尋多年的答案,現在又開始對沒能得到一個正式的告別而遺憾。 他開始檢討自己,在能得到時從不懂要珍惜,還總是貪心地想奢求更多。 為什麽沒人需要他? 景程心裏不住地想。 因為他除了虛無的靈魂和空洞的心之外,什麽都沒有。 混亂的情緒不斷拉扯著他不堪重負的神經,頭很暈,痛得像是快要從中間脹出條裂縫,無數的聲音在他腦內絞纏 風聲,雨聲,海浪聲,賓客嘈雜聲,旁人議論嘲笑的聲音,宋惟溫和叫他“小程”的聲音,景兮讓自己等她回來的聲音……過去與當下,記憶與真實,景程甚至恍惚間聽到了宋臨景在喊他的名字。 語氣中的擔憂仿佛都要漫出來,隱約還帶了幾分顫抖的哭腔。 對,宋臨景。 他不是什麽都沒有,他還有宋臨景。 宋臨景需要他,宋臨景喜歡他。 雖然不知道這份感情能持續多久,對方會不會如從前在他生命裏短暫停留過的所有人那樣最終放棄他,但起碼此時此刻,宋臨景喜歡他。 喜歡他,依賴他,想上他,怎麽都行。 景程不斷地說服著自己。 怎麽都行。 不管未來的宋臨景會不會厭惡他,起碼現在的宋臨景渴求著他的愛。 想到這,景程仿佛重新找到了支點,茫然的神情中燃出一絲淺淡的光亮。 他耳鳴嚴重,眼睛也有些花,所有事物的輪廓似乎都被蒙上了模糊的玻璃紙,泛出一圈又一圈虛浮的影子。 景程按照記憶摸索到樓梯口,幾乎站不直身子地往樓下走去。 想見宋臨景,現在就要見到宋臨景。 這個念頭在無數紛雜的聲音中脫穎而出。 景程沒有思考其中原因的力氣,隻知道他應該這樣做。 他扶著欄杆艱難挪動,可太過渙散的精神還是讓他在某個轉角處踩了個空,景程踉蹌著搖晃了兩下,卻猶如暫時失去了身體控製權般遲鈍,一個重心不穩,便直挺挺地向下栽了過去。 景程閉上了眼,準備好接受預想中的疼痛,可就在他即將撞上台階的瞬間,一雙手竟從側麵攬住了他的肩膀。 “景程!” 在被擁進懷裏的那刻,在他耳邊的嘈雜奇跡般地散了個幹淨,景程的世界安靜了下來,他能聽見、隻能聽見宋臨景在叫他的名字。 “對不起,我來晚了。”景程聽到宋臨景說。 宋臨景的聲音滿是擔憂,溢出來的歉疚幾乎要將景程吞噬。 景程突然就安穩了下來,胸腔中擠成一團的複雜情緒似乎就被這簡單的幾個字撫平了,景程有點想笑,笑宋臨景像個傻瓜。 你道什麽歉?你有什麽錯? 你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喜歡上我,不過現在就算反悔也來不及了。 “我隻有你了。”景程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攀住宋臨景的脖頸,用要將對方束縛到窒息般的力度擁抱著,如同要將自己和對方徹底融在一起似的。 景程神情有些渙散,聲音微弱還發著抖,可語氣卻堅定到甚至有些偏執:“我不允許你也離開我。” “怎麽會呢?我怎麽舍得呢?”看著景程這副模樣,宋臨景隻覺得悶得快要喘不上氣了,他的掌心覆著景程的枕部,像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般謹慎,不敢用力似的將對方環地與自己更貼近些,“我隻怕你有天會像厭煩其他人那樣……” 可把話說全,也還沒等景程做出反應,宋臨景卻似乎被自己的假設給嚇到了一般,他眸中閃過一絲晦暗的色彩,停頓片刻後,忽然用虎口鉗住景程的下巴,將對方帶向自己:“煩了也無所謂。” “我不離開你。”宋臨景將一枚柔軟的吻落在景程的嘴角,停留片刻後,又安撫似的捏了捏景程的耳垂,便輕車熟路地銜住了景程的唇瓣,“你也沒有再推開我的機會了。” 宋臨景很少對他說這樣的話,在他的印象中,宋臨景從前是冷淡、內斂、克製的,即便後來跟他逐漸表露出其他感情時,也是柔和、含蓄、有商有量的。 除了做/愛時會拿出些強硬態度,大多數時候對他都是縱容遷就的。 所以景程不僅有點不適應的微微一怔。 可在反應過來後,景程卻似乎覺得這樣的宋臨景也還不錯。 他奇妙地覺得“沒有機會了”這幾個字格外悅耳,仿佛這樣可以被歸為束縛的警告不再讓他抗拒,甚至隱隱有些期待那句隨之附贈的“不會離開”的承諾。 景程突然不想要所謂“絕對的自由”了。 又或者說,他可能從來都不向往那種強迫性的混亂。 他想要一根能將他從空中扯下來的線。 他想要宋臨景綿長的愛。 景程貼靠在牆壁上,撫上了宋臨景的後背,順從地回吻著對方,直到對方呼吸淩亂地主動鬆開了他,景程才用指尖輕飄飄地在宋臨景脊骨處上下劃了幾圈。 “宋臨景。”景程彎了彎眼睛,注視著宋臨景的臉,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用你給我的東西,沒有對你媽媽說任何難聽的話,我祝了她生日快樂,很用心地送了她禮物,我把事情處理得還算體麵。” “你滿意的話……能誇誇我麽?”景程聲音罕見的有些發軟發黏,他像隻被傷害過卻仍然想要靠近人類的小動物,努力嚐試重新建立信任的同時,姿態卻不自覺透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宋臨景隻覺得心髒被擰了一下,酸澀得有些隱痛,他摸了摸景程的頭發,語氣耐心地哄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管做什麽我都理解,我都滿意。” “景程,我喜歡你,我愛你。”宋臨景將景程抱得更緊了些,“沒人會不喜歡你。” 景程知道對方的後半句話隻是在哄自己開心,他雖然不相信,卻還是難以避免地從心底泛出了幾絲柔軟。 “嗯。”景程悶悶地回應了一聲。 兩人維持著這個姿勢摟抱了許久,景程才終於舍得打破這份黏膩的靜謐:“宋臨景,我知道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情,你接下來可能還會很忙,於情於理你都該留下來,所以我隻是邀請。” 景程頓了頓:“我控製不住,我就是想邀請你,但你就算拒絕我,我也不會有任何的不開心。” “宋臨景。”景程輕輕推了推宋臨景的肩膀,讓緊密貼蹭著的他們之間留出幾寸縫隙,他微微抬了抬眉尾,唇角勾起的弧度帶了些許他慣有的挑釁意味,“我想回家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第87章 宋臨景答應得幹脆。 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遷就景程突如其來的提議那樣幹脆。 景程對此很習慣,甚至可以說,他相信宋臨景不會拒絕自己,所以在對方沒給出回應前,就已經篤定地牽住了對方的手。 景程沒說他從宋惟那知道了什麽,沒說那個他等待了十年的答案,宋臨景似乎也沒打算問,這似乎是他們之間的某種默契不需要太多掏心掏肺的互相剖露,也可以在這種時刻達到一種奇怪的平衡。 他們沒折返回去取行李,景程因未完全散去的眩暈而格外沉默,宋臨景本就不是什麽話多的人,隻是打幾個電話,簡短交代了一些沒處理完全的事情,就頭也不回地陪景程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八個小時的航程,不算太長也不算很短,長到足夠景程從應激的狀態裏緩過來一些,短到他那種微妙的黏糊勁兒還殘存了點餘韻。 “你這算不算是撂挑子了,宋總?”景程一邊咬著宋臨景遞來的果切,一邊帶著幾分鼻音打趣道。 “不算吧。”宋臨景的視線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大概是終於將收尾工作弄好了,於是將電腦往桌邊一推,抬頭看向景程,“其實這次生日宴規模比較大,一是我想讓宋忱的事被更多人知道,二……也是為了方便做下恒瑞的交接。” “什麽意思?”景程微微一怔,腦子卻比莫名比往常反應得要更快些,“你要把恒瑞還給你媽媽?” 宋臨景點了點頭,語氣淡淡:“隻是主要決策權,還有一些細節上的東西。” “本來就是她生病,才不得已放權給我。”宋臨景神色平常,“不然我可能還要再努力幾年,才能以撕破臉為代價,把掌控權從她那搶過來。” “所以,幹媽……你媽媽到底是什麽病?”景程磕絆了一下,問道。 “毛病不少,隱退的這段時間大小手術做了有四五次。”宋臨景答得坦然,“試管就很傷身體,而且才生完我沒多久,家裏公司裏的明爭暗鬥就隨著我外公的突然中風變得更頻繁了,再加上長年累月得不到休息,勞累過度,精神高度緊繃,很難不生病。”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景程依然不能理解宋家內部這種親人之間互相爭奪的內鬥氛圍,他撇了撇嘴:“那你現在乖乖還給她,豈不是又要繼續受她鉗製了?” “無所謂,股份我依然是除她以外占比最高的,就算她收回我的實權,我不再參與經營與決策,每年拿分紅也可以。”宋臨景彎彎唇角道,“該處理的人,我都處理好了,想要調查的事,你現在也知道了,說實話,我繼承家業沒有特別高漲的熱情,最開始是為完成母親的期盼,後來……” “是因為有了其他想要的。”宋臨景的視線灼灼落在景程的身上,哪怕不用明說,景程也能猜到他這個“其他想要的”指代的是什麽。 饒是他見慣了世麵,此刻卻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景程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故作鎮定道:“好好聊天呢,少膩歪。” “嗯,我聽你的。”宋臨景輕笑了一聲,像是被景程可愛到了似的,他表情中漾著柔軟的笑意,語氣溫和地繼續說道,“我沒什麽理想,也沒什麽自己特別想做的事情,母親說,她剛剛將所有事情都跟你簡略敘述了一下,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出生就是帶有明確目的的,這也就注定了我在完成這項使命前,不可以有太多個人的喜惡,不允許偏離設定好的軌道。” 景程眉心微皺,似乎有些不滿:“我不覺得這是什麽好事。” “我也不覺得。”宋臨景應和道,他坐到了景程的身邊,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但沒有辦法,我感謝母親給我生命,享受我因這個身份而獲得的資源,珍惜我在這世界上的每一天,我認為自己過得比絕大多數人都要舒適自在了,所以也沒什麽好自怨自艾的。” “我不會質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也不會被虛無裹挾,我的每一個瞬息都有意義,即便是別人賦予的意義,但隻要達成的過程裏有我個人行為導致的結果在,那這些就可以被歸為我的意義。”宋臨景輕笑著扯鬆了領結,腦袋一歪,懶洋洋地斜靠在了景程的肩膀上,“但這本質上其實隻是一些自我安慰罷了,我是空的,填進來的東西都是別人的,得到的結果都是別人的,從前我沒有什麽真正想要的,所以察覺不到痛苦,也不覺得會有什麽東西值得我打破原本的恒定。” “直到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你的那個瞬間。”宋臨景認真說道: “你以前總說我什麽都有,什麽都能輕易得到,是個幸運的人。” “我現在不這麽覺得了。”景程也歪了歪腦袋,親昵地在宋臨景額頭上啄了幾下,“沒有幸運的人會暗戀好朋友十多年不敢告白的。” 宋臨景怔了怔,轉瞬便又忍不住笑出了聲:“我說過,我從來不把你當朋友。” 景程不屑地“嘁”了一聲,顯然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算恰當,所以隻能擺出副強勢的無所謂姿態,來掩蓋自己對這種直言不諱的情感表達無所適從。 宋臨景也沒再另起話題,隻是用頭頂蹭了蹭景程的頸側,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好半天,景程到底還是成了那個忍受不了太過安靜的氛圍的。 “我沒什麽值得你喜歡的。”景程語氣極其誠懇地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喜歡我再久一點,跟你以這種身份相處,我挺舒服的,這種 感覺和以前我短暫體驗過的那些都不一樣,嗯……” “雖然我現在還不能完全明白這是為什麽,但我覺得它已經足夠特殊了,特殊到……”景程偏過頭親了親宋臨景的鼻尖,“我希望能用我蒼白又匱乏的語言讓你願意留在我身邊。” “久一點,再久一點。”景程的喉結微顫,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麽不太愉快的回憶,聲音似乎有些發抖,他不自覺地做出吞咽的動作,極力克製著仍有點敏感的情緒,“久到我能明白,我們的關係裏,除了那十年的友情、對彼此肉/體渴求的欲望、以及我此刻洶湧的喜歡,是不是還有著更意義深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