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alpe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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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小澤晴香上完課以後,為了見某個人而爬上銀杏樹夾道並列的坡道。


    染上燦黃色的葉片,漫天飛舞盤旋而下。


    秋意也越來越濃了。


    晴香在昨晚接到大學朋友齊藤八雲的舅舅「一心」打來的電話。


    ——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放學後順路過來玩吧。


    對晴香而言這是求之不得的邀約。


    爬到坡道的盡頭,終於看見寺廟的樓門。


    旁邊有位住持身穿僧侶工作服,手持竹掃把,那正是一心的身影。


    在晴香打招呼之前,一心率先跳起來用力揮手。


    「你好。」


    晴香佇立在樓門前麵,鞠躬致意。


    「你來得正好。」


    一心猶如彌勒菩薩般麵露安穩的笑容,他的左眼染上一片鮮紅,他戴上了紅色的瞳孔變色片。


    一心之所以戴上不搭調的瞳孔變色片是有理由的。


    一切全出自對於外甥八雲的關愛。


    八雲天生擁有紅色的左眼,具備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能力。


    也因此招致旁人的嫌惡排擠,甚至差點遭到親生母親殺害。


    為了盡可能分擔八雲的痛苦,一心選擇主動染紅左眼,跟八雲一樣承受周遭的異樣眼光。


    「我來叨擾真的沒關係嗎?」


    晴香詢問一心。


    「當然,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


    一心眯起雙眼露出微笑。


    「特別的日子?」


    「沒錯,所以我想要繼續談上次沒說完的話。」


    「八雲以前的故事……嗎?」


    一心用力點頭回應晴香的疑問。


    大約在一個星期之前,晴香為了某樁案件造訪這裏時,一心正打算說出八雲的往事。


    可是途中被當事人八雲打斷了。


    ——以後我再跟你說。


    當時一心在晴香的耳畔悄聲說道。


    看來一心當時說的那句話並不是客套話。


    畢竟那是當事人不想讓人知道的往事,晴香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卻又同時希望能盡量多知道一點關於八雲的事。


    對晴香而雷,八雲不隻是個大學朋友。


    晴香和八雲之所以相遇,契機來自於晴香被卷入某樁靈異案件裏麵。


    他運用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破解靈異現象的謎團,將不曾浮現台麵上的殺人案件導向終結。


    從此以後,晴香也跟著八雲接觸了幾樁案件。


    八雲甚至曾經救過晴香的性命。


    雖然兩人隻要一見麵就會鬥嘴鬥得不可開交,但在不知不覺間,八雲已經變成晴香不願失去的重要存在,而且也是她最信賴的人。


    但是相形之下,晴香對八雲知道的卻不多,尤其是在兩人相遇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晴香可以說是完全一無所知。


    所以我想要多知道一些——


    風咻地一聲迅速吹過。


    ——我等你很久了。


    有個聲音從背後乘著風傳來。


    這不是一心的聲音。


    ——是誰?


    晴香回頭查看,但是後麵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剛才的聲音……」


    「這樣啊,晴香你也聽得見啊。」


    相較於一頭霧水的晴香,一心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反複點頭說道。


    「咦?」


    「站在這裏談也不太方便,我們進去吧。」


    一心感慨萬千地仰望染紅的天空,穿越鋪滿細石的庭園,朝住持住所躊步而出。


    晴香總覺得他的背影看來似乎有點哀傷。


    一心引領晴香來到一進玄關就看得見的起居室。


    室內鋪滿榻榻米,中間放了一張矮桌。雖然打理得井然有序,這個空間卻沒有什麽生活感。


    「欸,請你先坐下吧,我去泡個茶。」


    一心邊說邊走進用拉門和起居室隔開的廚房。


    「請別費心了。」


    晴香朝向一心搭話,同時跪坐在坐墊上。


    靜悄悄的——


    一心在廚房拿茶杯、煮開水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


    雖然現在八雲在「電影研究同好會」的房間生活,但他以前其實住在這間寺廟裏麵。


    隻要想到這一點,這個八張榻榻米大的空間,在晴香的眼裏看起來也顯得很特別。


    「那麽,我們上次談到哪裏了?」


    一心用托盤端來兩杯茶,回到起居室。


    「講到有個難忘的人。」


    晴香接下一心遞出的茶杯並回答問題。


    ——八雲心裏有個難忘的人。(※在第4集中第3章的劇情。)


    上次正當一心如此切入話題的時候,八雲恰巧進來打斷對話。


    到底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該不會是初戀情人吧?


    難道即便是那個粗神經的八雲,也曾經有過對某人懷抱甜蜜愛戀的青春期嗎?


    晴香的心中開始萌生各式各樣的揣測。


    「這樣啊,換句話說,幾乎等於什麽都還沒說呢。」


    一心先啜飲了一口茶水才開口說話。


    「打擾了!」


    有個似曾耳聞的大嗓門從玄關那裏傳來,然後有個擁有熊一般魁梧身軀的男人,無聲無息緩緩拉開紙門進來。


    他身穿皺巴巴的襯衫,脖子上掛著鬆垮垮的領結。


    「後、後藤先生。」


    晴香沒想到會在這裏和他碰麵,驚訝地叫出聲音。


    後藤也和八雲有很深的關係。


    其實,後藤以前碰巧救了差點被母親殺害的八雲。


    然後他在偶然之間得知八雲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一發生案件就拖著八雲四處跑,利用他的能力協助警方進行搜查。


    「晴香你怎麽會在這裏?」


    後藤訝異地出聲詢問。


    可是晴香也和後藤一樣驚訝。


    「後藤先生你才是,為什麽會來這裏?」


    「沒有啦,我是想來掃個墓。」


    後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粗手粗腳在晴香身旁盤腿坐下。


    「聽說你不久前受傷了?」


    一心將視線投向後藤的腹部詢問。


    晴香是事後才得知的,在一個星期前發生的案件中,後藤因為腹部挨了一刀住院。


    「這種程度隻算小擦傷。」


    後藤若無其事哼了鼻子一下。


    「你受傷無所謂,拜托你別太勉強八雲。」


    一心麵露僵硬的表情將目光投向後藤。


    「吵死了!那才是我想說的話!是八雲老是逼我亂來!」


    「你的大嗓門還是沒變。」


    相較於亢奮起來喋喋不休地後藤,一心不耐煩地左右擺頭。


    「誰要你雞婆,先別說這些了,沒有線香嗎?」


    後藤探頭探腦地環顧四周。


    「你是來掃墓的吧?」


    「對啊。」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沒帶線香過來?」


    「羅唆,忘了就是忘了又沒辦法。」


    後藤露出孩子般鬧脾氣的表情,從口袋裏掏出香煙。


    「這裏禁煙。」


    一心一把搶過後藤嘴上的香煙。


    「幹嘛說這麽見外的話。」


    「見外什麽啊,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


    「抱歉啦,


    那晴香你來這裏幹嘛?」


    後藤把煙盒收進口袋裏麵說道。


    「我有事要跟一心舅舅談。」


    「有事?」


    後藤不由得歪著腦袋。


    「我想先跟晴香說一下六年前發生的案件。」


    一心補充說明。


    「喔,那樁案件啊。」


    後藤砰地敲響膝蓋。


    從他的口吻推測,他似乎知道一心打算說什麽,而且——


    「是有關案件的事嗎?」


    「嗯,說案件也算是案件,而且是天大的案件。順帶說一下,那是我跟八雲第一次合力破解的案件。」


    「真的嗎?」


    晴香發出驚呼聲,後藤皺起眉頭,猛地把臉靠過來。


    「沒錯,凡事都有起頭。」


    時至今日,八雲身為大學生卻一副理所當然地協助後藤辦案,即便是這件事也有個開始。


    「總之,繼續往下說吧。」


    一心啜飲了一口茶水。


    「說得也是。」


    後藤難得老實地表示讚同。


    一心好似心領神會地用力點了點頭,才開始說話。


    「那是八雲還在念國中三年級的時候,這件事的開端起於某個謠言……」


    那所學校裏有個謠言——


    一到晚上,學校後院的櫻花樹就會傳出聲音。


    有些人說那是女人的啜泣聲,也有人說是男人臨終的哀號聲。


    不光有人聽到聲音,甚至還有目擊證人。


    說那是位自殺的老師。


    不對,應該是在車禍中喪生的學童。


    謠言總是加油添醋越傳越誇張,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真相是什麽——


    第一章


    1


    在鈴聲響起的同時,高岸明美拉開教室門,站在講壇上。


    下課時間的餘韻猶存,學生們依舊鬧哄哄的。


    明美把雙手撐在講桌上,環顧整個教室,等待學生們自己靜下來。


    高岸心知肚明,要是叫這個年紀的孩子安靜的話,他們反而會鬧得更凶。


    說到青春期的孩子,即便是多麽微小的事,他們都討厭被人命令去做。


    沒有任何人教過她,這是明美透過教師生活自然而然領悟的道理。


    學生們漸漸安靜下來。


    「那麽,要開始上課了。」


    明美拿出點名簿,再次環顧整間教室,發現有個空位。


    靠走廊從後麵數來第二個座位——


    在早上的朝會時間他應該還在位子上。


    「齊藤同學呢?」


    明美沒有限定任何一個人,朝向所有學生詢問。


    「大概又翹課了吧。」


    坐在第一排班上的老大「阿司」語帶嫌惡地說道。


    ——又來了。


    明美心中不由得氣餒了起來。


    「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明美試圖詢問阿司,但是他用輕佻的口吻回答「天曉得」。


    「小佐,你知道嗎?」


    明美把視線投向坐在空位旁邊的佐知子。


    「啊,他在第一堂課結束之前都還在,下課時間出去以後就沒回來了……對不起。」


    佐知子的語氣宛如為孩子的行為不檢而道歉的母親。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


    明美一邊對佐知子說一邊歎了一口氣。


    既然他從第二堂課就開始翹課的話,其他老師應該會報告一聲才對,可是誰都沒有發現他不在了。


    明美無法理解為什麽可以容許這種事發生。


    「快點上課啦,我恨不得快點上課呢。」


    阿司出聲起哄。


    「最好是啦!」


    坐在阿司後麵的洋平挖苦他。


    教室的每個角落開始響起刻意壓低的笑聲。


    明美知道不能因為一個人的任性中斷授課,可是——


    「打開教科書第二八八頁,從那裏開始讀起。我馬上回來。」


    因為明美的這句話,大家異口同聲「咦——!」地埋怨起來。


    話雖如此,她不能就這樣繼續上課,放任翹課的學生不管。


    明美在黑板上寫了「自習」兩字,然後走出教室。


    明美知道他會在哪裏。


    仿佛等待別人帶他回去似地,他每次都待在同一個地方。


    明美快步穿越走廊直到轉角,然後一口氣衝上樓梯,打開通往屋頂的門。


    秋天幹燥的風迎麵吹在臉上。


    明美用手擋著風並走到屋頂上。


    ——如我所料。


    有個男學生的背影,宛如貼在屋頂上的圍籬般,茫然地眺望風景。


    ——那是齊藤八雲。


    他的背影看起來總是有點哀傷,好像背負著什麽。


    明美緩緩走向八雲身邊。


    ——為什麽要翹課呢?


    明美知道就算問了八雲,他也不會回答。


    「嗨。」


    明美朝向八雲的背影搭話。


    八雲聞聲慢慢轉過身來。


    他的身高跟明美差不多,大概在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跟同齡的孩子相較,他算是長得比較矮的。


    明美回看位於相同高度的八雲臉龐。


    八雲身形纖瘦,盡管留有稚氣,但他的五官十分工整,可是臉色卻差到令人質疑他是否還活著。


    而且他的眼眸裏是一片無盡無窮的晦暗冰冷。


    猜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仿若人造物般,既不具情感又無力的眼神。


    青春期的男孩子總是喜歡虛張聲勢,大部分終究是為了虛榮。


    可是八雲他不一樣。


    有種不適合十五歲孩子的某種東西纏繞在八雲身上。


    「什麽事?」


    八雲一臉不耐煩地亂抓頭發詢問。


    那是才剛變聲沒多久,帶點不安定音質的嗓音——


    明美感覺到裏麵蘊藏著「別靠近」的拒絕意味。


    八雲並非因為明美是級任導師才拒絕她。


    明美至今不曾看過八雲和同班同學說話。


    當然還是有最低限度的對話,不過僅隻如此。從八雲嘴裏說出來的話,隻有「啊」、「是喔」這種簡短的單字。


    八雲他的個性怎樣?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這個學校大概連一個人也答不出來吧。


    「你在看什麽?」


    明美努力堆出笑臉詢問。


    「櫻花……」


    八雲眯起雙眼喃喃說道。


    明美覺得八雲說的話很奇怪。現在是秋天,隻有幾片枯葉勉強附著在樹枝上。


    「明明沒有開花啊?」


    「不是有句話嗎,說櫻花樹下埋著屍體。」


    八雲麵無表情地說道。


    ——屍體。


    明美的心髒仿佛快跳出胸口。


    突然從他口中吐露出恐怖的話語。


    話說回來,明美很久以前曾經讀過類似的散文。


    那個故事裏麵說到,一個妄想櫻花的美來自於樹下埋藏屍體的男人,天馬行空的描繪著關於屍體的故事。


    難道八雲也抱持那種想法嗎——?


    「那你找到了嗎?」


    明美帶著開玩笑的意味問他。


    「什麽?」


    「屍體。」


    八雲聽了明美的話大吃一驚,表情瞬間僵硬起來。


    可是他又立刻恢複成平常麵無表情的模樣,仿佛在表示已經沒什麽好說了,把雙手插進口袋裏穿越明美身旁,朝門口


    走去。


    「你喜歡這裏嗎?」


    明美用視線追尋八雲的背影詢問。


    其實她不是想知道那種事,她隻是想要跟八雲多說幾句話而已。


    隻要那句話能成為敞開他心胸的契機——


    或許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不過明美抱持著些許期待。


    「唔?」


    八雲的腳步在門前停了下來。


    「因為你老是在這裏啊。」


    「拜托你,像其他人一樣別管我。」


    這就是八雲的答覆。


    「我怎麽可能不管你!」


    明美對於八雲的說法感到憤怒,語氣不由得尖銳了起來。


    「……」


    八雲背對著她說了些什麽。


    可是她聽不清楚。


    「有話想說就說清楚。」


    正當明美踏出腳步打算接近八雲的瞬間,八雲轉過身來。


    他的視線貫穿整個身軀,明美的背脊竄過一股冷顫。


    那是宛如能冰凍人的冷漠眼神。


    明美啞口無言,隻能像個被蛇盯上的青蛙般,茫然佇立在原地。


    「怎樣都無所謂,你很煩。」


    在一陣沉默之後,八雲冷書冷語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快步離去。


    明美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跟八雲方才所做的一樣,倚靠在圍籬上放空地眺望風景。


    眼前看得見後院的櫻花樹。


    「很煩……嗎……」


    明美休完產假回到職場,從今年春天開始負責八雲的班級。


    前任級任導師提出「他不會惹什麽事,別管他比較好」的忠告。


    八雲拒絕自己以外的一切,架出一麵看不見的牆壁,從裏麵動也不動地監視外麵。


    不管我再怎麽朝向他拉長了手,他也堅決不肯從牆壁裏麵出來。


    跟他扯上關係的話,隻是費力勞心罷了。


    明美自己也好幾次都想要放棄。


    她心裏很清楚,學校老師能做到的事其實不多。可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丟下八雲不管。


    從以前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個性就是愛管閑事。


    可是,我會這麽關心八雲,隻是因為我的個性嗎?


    明美無法把八雲當做陌生人看待。


    當然,我們之間不可能有血緣相係。不過,我覺得好像有其他某種更特殊的什麽——


    在連係著我們。


    我之所以會這麽想,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個謠言吧。


    總之,八雲把心靈封閉起來應該有什麽原因才對。或許他在家庭或生活中,懷抱著什麽煩惱也說不定。


    仔細想想,明美隻看過八雲在學校的模樣。


    ——今天也好,去他家做家庭訪問吧。


    明美下定了這個決心。


    2


    門迅速拉開,八雲回到教室了。


    ——太好了。


    雖然每次都是這個模式,佐知子終於放下心來。


    每當八雲消失的時候,佐知子總是心驚膽跳。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不知道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教室,常為此陷入不安。


    可是,隻有佐知子一個人是這樣,其他學生的反應就不同了。


    每個人都沉默地對八雲投以輕蔑的視線。


    宛如聽得到斥責聲,在罵他是擾亂團體秩序的人。


    可是八雲絲毫不介意,在佐知子旁邊的座位坐下,從抽屜裏拿出跟字典差不多厚的袖珍書,攤開夾上書簽的頁麵,用認真眼神追隨文字。


    同時從教室的各個角落冒出聲音。


    「真希望那家夥收斂一點。」


    「很叫人不爽欵。」


    「可是他成績很好呢。」


    「八成是作弊吧?」


    「搞不好他會透視咧。」


    「啊,那搞不好是真的,聽說他念小學時有謠言說他看得見幽靈。」


    「真的假的?」


    「而且啊,聽說其實他的眼睛是紅色的。」


    「聽說那家夥的父母行蹤不明呢。」


    「我知道,好像是那家夥幹的吧。」


    「殺人犯。」


    ——又開始了。


    佐知子好想把耳朵塞起來。


    阿司他們故意惡意中傷八雲,把話講得很大聲讓他聽到。既然遭受這種待遇,當然可以理解他想要離開教室的心情。


    佐知子雖然感到憤怒,但很遺憾,她沒有把話說出口的勇氣。


    她悄悄把視線投向鄰座的八雲。


    八雲仿佛完全聽不到那些閑言閑語,專心投入在讀書裏麵。這就是八雲跟其他學生不同的地方,他根本不把說他壞話的同學放在眼裏。


    ——他很成熟吧。


    根本無法想像,他居然和明顯露出敵意,惡意中傷的阿司他們同年齡。


    「他們隻是對你有偏見,不要在意他們說的話。」


    佐知子朝向八雲搭話。


    八雲一語不發地稍微抬起臉來。


    彼此的視線對上了。


    僅隻如此,佐知子就知道自己的心髒開始狂跳起來。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麽介意八雲的呢?


    佐知子突然思考了起來。我實在記不太清楚,可是等我發現時,已經迷上他了。


    雖然也不是特別跟他談得來,但隻要看到八雲的身影,佐知子一整天都能沉浸在幸福氣氛之中。


    但是,佐知子沒辦法跟任何人商量這件事。


    即使朋友詢問「你有喜歡的人嗎?」之時,她也隻能一律回答一沒有」。


    大家都厭惡八雲,覺得他很思心。他身上有一大堆叫人生氣的謠言,像是看得見幽靈、眼睛是紅色、被父母遺棄、殺掉父母之類的。


    要是對誰說出自己的心意,想也知道對方會說出「你居然喜歡那種人,真惡心」這種話。


    可是,佐知子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幾個偷偷喜歡八雲的粉絲。


    八雲既帥氣又神秘,有股難以雷喻的魅力。


    「喂,齊藤,聽說你看得見幽靈啊。」


    阿司的聲音把佐知子從妄想拉回現實。


    一抬起臉就看見阿司站在八雲麵前,把雙手插在腰間的皮帶上,一臉神氣地俯視八雲。


    ——討厭的家夥來了。


    佐知子討厭阿司,至於理由可有一大籮筐。


    首先是製服的穿法。他把襯衫鈕扣開到胸口,領口下還吊著領結。或許他本人是打算穿得很休閑,可是穿在阿司身上就顯得很俗氣。


    而且他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老是四處炫耀自己很會打架。


    佐知子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他動不動就故意衝著八雲找碴。


    「說話啊,你真的看得見幽靈嗎?」


    阿司用流氓的語氣逼問八雲。


    但是,八雲隻是目不轉睛盯著書本,連臉也不抬起來。


    「喂、你沒聽到嗎!」


    阿司怒火中燒,雙手砰地敲響書桌,把臉逼近到快碰到八雲鼻子了,明顯就是想打架的態度。


    「喂,別這樣啦。」


    佐知子忍不住拉住阿司的手腕,阿司立刻甩開佐知子的手,瞪了過來。


    「我隻是在跟他說話而已。」


    「你沒看人家不願意嗎。」


    「你幹嘛袒護他?」


    「咦?」


    佐知子不禁語塞。


    就算你問我為什麽,我也答不出來。


    「你該不會喜歡這家夥吧?」


    「才不是那樣!」


    佐知子的心思被一語道破


    ,不由得動怒大吼出聲。


    周圍的視線一口氣集中在自己身上,佐知子羞到臉都發熱了。


    「喂喂喂,你該不會真的喜歡他吧?」


    阿司窺探佐知子的臉龐。


    ——別靠近我,好惡心。


    佐知子將身體向後靠,想盡量跟阿司拉開距離。


    「看得到又怎樣。」


    有個聲音插了進來,那是八雲的聲音。


    阿司的視線再次轉向八雲。


    ——難道他在幫我嗎?


    「喔,你看得到啊,那你來陪我們一下。」阿司說道。


    「什麽事?」


    相較於用流氓語氣說話的阿司,八雲的口吻淡淡地,仿佛在念書一樣。


    「你也聽說過吧,有謠言說這所學校鬧鬼。」


    佐知子也知道那個謠言。


    一旦到了晚上,就會傳出陰森的哭泣聲。前陣子隔壁班的男同學還吵著說,看到鮮血淋漓的男人。


    「我不知道。」


    「反正就是有這種謠言啦!」


    麵對興味索然回複的八雲,阿司開始心浮氣躁起來。


    「是嗎?」


    「就讓我們確認看看,你看得見幽靈的謠言是真的還假的。」


    「然後呢?」


    「今天晚上,我們要溜進學校辦試膽大會。」


    「所以呢?」


    「你也來啊。」


    阿司一邊說一邊露出賊笑。


    佐知子覺得他的嗜好真是低級,他的腦袋怎麽想得出這種無聊事,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我知道了。」


    八雲迅速抬起臉平靜地回答。


    「咦?」


    佐知子不由得叫出聲來。


    她以為八雲一定會拒絕阿司的邀約。


    結果受到驚嚇的不僅是佐知子,連提出邀約的阿司本人,聽到八雲出乎意料地回答也張口結舌。


    「還有事嗎?」


    八雲麵無表情地說道。


    佐知子不能理解八雲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什麽要答應阿司的邀約?


    「啊,沒事……那今晚八點在校門前集合。」


    「我知道了。」


    阿司盡管困惑卻依然告知計劃,八雲隻是簡短地做出答覆。


    「喂,別做蠢事啦。」


    佐知子忍不住插話。


    畢竟阿司是那種人,想必會對八雲做什麽惡作劇。八雲居然滿不在乎跟去那種地方,簡直是飛蛾撲火。


    「佐知子,你也一起來。」


    阿司的視線投向佐知子。


    「咦?」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佐知子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麽。


    「我是說,你也一起來。」


    「我嗎?」


    「沒錯,就是你。」


    「可是,我……」


    ——不想去。


    雖然要拒絕他很簡單,但佐知子卻沒辦法立刻做出答覆。


    「好,要開始上課羅。」


    明美拉開門回到教室。


    「絕對要來喔,不準逃跑。」


    阿司留下這句話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佐知子再次看向鄰座的八雲側臉。


    盡管五官十分端正,卻猶如人造物般麵無表情,完全猜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有什麽感覺。


    仔細想想,佐知子也隻知道八雲的這種表情。


    或許參加阿司企劃的試膽大會,可以看見八雲其他不同麵貌。


    要是換個想法,說不定這也算是個好機會。


    佐知子感覺到心髒開始加速跳動起來—


    3


    「該死!真叫人火大!」


    後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拳頭敲了桌子一記後點燃香煙。


    新任課長井手內那個王八蛋,以為自己是哪來的大咖啊。明明就不懂辦案現場的事,那種人力配置最好是查得出東西來啦。


    「該死!」


    後藤再次破口大罵,鬆開領帶大模大樣靠在椅子上。


    「你還真是暴躁。」


    後藤對嘶啞聲有所反應地轉過身去,他的上司宮川就站在背後。


    真要說的話,他算是比較短小精悍的體格,理個大平頭配上銳利眼光。他身上醞釀出來的氣氛簡直跟黑道沒兩樣。


    要是他把雙手插進口袋,擺出僵硬的表情,看起來會更像黑道。如果他用那副模樣走在大街上,大概無論任何人都會讓出路來。


    「怎麽了?」


    「我才想問你呢,居然擺出那副跟反抗期小鬼沒兩樣的態度。」


    宮川粗聲粗氣地回嘴,從口袋裏麵拿出香煙,用指尖彈了濾嘴,叼在嘴裏。


    「沒什麽特別的事啦。」


    後藤壓抑沸騰的怒氣,把點了火的打火機遞到宮川麵前。


    「你實在是藏不住心事的家夥。」


    宮川麵露不耐煩的表情點燃香煙。


    後藤無法否定這句話。確實誠如宮川所書,他也知道自己腦子裏想的事,會直接表現在態度上。


    後藤從菜鳥時期就一直受到宮川的照顧,想必在宮川眼裏看來更顯眼吧。


    「那你又在氣什麽了?」


    宮川緩緩吞雲吐霧後詢問。


    後藤直到方才都神經敏感到想把整張桌子掀起來,此刻卻切身體會到自己逐漸冷靜下來。


    不僅限於這次,通常隻要後藤和宮川聊個幾句:心情就會慢慢沉穩下來。


    無論麵臨什麽狀況,好像都有辦法迎刃而解。或許這正代表後藤對宮川抱持著絕對的信賴。


    「沒有啦,我在想要不要減肥。」


    「你睡昏頭啦,既然想敷衍過去的話,至少也扯個比較像樣的借口吧。」


    宮川說得沒錯,後藤也覺得自己說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是嗎?」


    「唉,算了。反正你就是那種個性,八成是跟新任課長合不來吧。」


    實在叫人欽佩,連喜好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後藤用抓抓腦袋邊的扭曲表情來代替回複。


    「你現在跟我來一下。」


    「咦?」


    「走了。」


    宮川不理會困惑的後藤,把香煙撚熄在煙灰缸裏麵,俐落地跨出腳步。


    「喂,等我一下。」


    後藤一把抓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連忙追趕宮川的背影。


    「要去哪裏?」


    「當然是辦案。」


    「辦案?」


    「總不可能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去喝茶聊天吧,拜托你動點腦筋。」


    那樣確實很惡心,不過後藤依然摸不著頭緒。


    「什麽案子?」


    話才剛說出口,宮川便迅速敲了後藤的後腦勺一記。


    「羅哩羅嗦的煩死了!」


    宮川咂嘴瞪視後藤。


    ——就算你瞪我,不懂就是不懂。


    「可是,那……」


    後藤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宮川的手一把繞過後藤的肩膀把他拉扯過來,直接來到走廊上。


    環顧四周,確認四下無人以後,宮川才開始低聲說話。


    「剛剛有人密報。」


    即便是壓低音量,仍舊絲毫不減宮川的魄力。


    「密報嗎?內容呢?」


    「問題不在內容,隻是有點怪。」


    「怪?」


    後藤麵露詫異的表情。


    宮川可是在這條路上闖蕩了二十年的老手,大部分的事情應


    該都嚇不倒他。那個老練的宮川居然會說怪。


    後藤有種預感,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快要發生了。


    「其實那個密報的人,直接打電話來刑事課,而且還指定我接電話。」


    「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所以才這麽介意啊。」


    宮川會覺得奇怪也很理所當然。


    如果一般民眾要向警察通報時,通常會選擇打一一〇,不然就是去找附近的派出所或諮詢服務中心吧。


    假設對象是刑警專屬的線民也罷,竟然刻意打電話到刑事課指名搜查課的隊長接電話,確實事有蹊蹺。


    而且宮川對密報者的身分毫無頭緒——


    「對方是男的女的?」


    「不知道。」宮川即刻答覆。


    「怎麽回事?」


    「不是有種東西叫什麽的。」


    「變聲器嗎?」


    「對,他用那個改變聲音了。」


    宮川麵露無法釋懷的表情,抓了抓脖子。


    對方似乎非常想要隱藏自己的身分,甚至做到使用變聲器。這麽一來,最令人介意的依然是——


    「那,內容呢?」


    後藤一問,宮川的表情顯得更加嚴峻。


    「欽,內容也有點怪……」


    宮川把話說到一半,看到其他搜查人員從走廊走了過來,立刻閉上嘴巴。


    從他的反應推測,他應該還不曾向任何人報告過密報一事。


    「反正我們邊走邊說吧。」


    宮川說道,駝著背快步走了起來。


    4


    當明美抵達那個地方時,已經超過晚上七點了。


    雖然明美在下午五點以前就離開學校,但是忙著把女兒托給朋友照顧,打電話給某人後,不知不覺就超過預定時間了。


    明美佇立在銀杏樹坡道盡頭的寺廟樓門前,再次確認地址。


    沒有錯,換句話說,他家是寺廟嗎——?


    盡管明美感到困惑,依然舉步朝位於細石礫庭園後方的住持住所走去。


    明美事先打過電話通知會登門造訪,有個大概是他父親的人接了電話,對方痛快地一口答應。


    明美認為八雲之所以會那樣封閉心靈,或許有可能是出自於家庭環境的關係,所以才決定要做家庭訪問。


    因此明美已經做好可能會被家長拒絕的覺悟,所以對方的反應令她感到非常意外。


    明美站在玄關前,按下門鈴。


    過了不久拉門打開了,有個身穿僧侶工作服,年約三十歲的平頭男性,突然探出頭來。


    「哎呀,讓您久候了。」他臉上浮現微笑開口打招呼。


    宛如彌勒菩薩般沉穩的表情,明美覺得好像似曾相識。


    ——我認得這張臉。


    明美定睛細看他的臉龐,我認識的某人跟他長得很像。該問問看嗎?但是說不定是我認錯人了——


    「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麵對目不轉睛凝視著自己的明美,他麵露不可思議的表情,把頭歪向一邊。


    「啊,對不起。我先前打電話跟您聯絡過,我是八雲的級任導師高岸。」


    明美終於回過神來,連忙鞠躬致意。


    他好像發現了些什麽,這次換他皺起眉頭,眼神投向明美窺探她的臉龐。


    最後他恍然大悟地握拳敲擊掌心。


    「請問你是不是高岸明美小姐?」他開口詢問。


    他知道我的名字,沒錯,他就是——


    「一心老師。」


    明美宛如快跳起來似地叫出聲來。


    在明美就讀高中三年級的時候,一心曾經擔任她的家庭教師。


    因為他理成平頭,所以一開始沒有認出來。一回想起來以後,當時的記憶仿佛昨日般鮮明地複蘇了。


    就連整顆心也回到那個時候,有股酸酸甜甜的情感湧上心頭。


    「哎呀,好懷念。」


    一心「嗯嗯嗯」地連聲點了好幾次頭。


    「真是好久不見了。」


    麵對出乎意料的重逢,明美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低下臉來。


    「伯父伯母過得好嗎?」


    一心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詢問。


    明美的雙親也十分中意前來擔任家庭教師的一心,母親甚至說「如果要交男朋友的話,就得選個像他一樣的人」。


    其實我也很想跟母親聊聊過去的往事,可是這份期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他們去年車禍身亡了。」


    雙親所開的車正麵撞上疲勞駕駛的貨車,開車的父親當場死亡,母親則是陷入昏迷狀態,然後一個星期之後過世了。


    這是在明美發現自己懷孕,精神上最消沉的時期突然發生的事。


    假使雙親依然健在的話,或許明美的選擇會完全不同吧,可是這不過是個假設罷了。


    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


    「那還真是……請節哀順變,我問了不該問的事。」


    一心合掌靜靜低頭致意。


    「沒關係……」


    明美搖搖頭,至今發生過的事猶如走馬燈般迅速閃過腦海,眼角頓時熱了起來。


    「站著談也不太方便,請進來吧。」


    一心宛如試圖揮開感傷氣氛似地說道。


    「啊,好的。」


    明美把心情切換過來,今天我不是來商量自己的人生境遇。


    在一心的邀請之下,明美被領到玄關旁的起居室。


    跪坐在坐墊上,明美輕輕歎了一口氣,過去的回憶再次複蘇。


    一心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當時一心還是個大學生,不過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具有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個性、包容力和吸引力。


    明美總是滿懷期待,盼望著一心的講課。


    一心要來的當天早上就開始坐立不安,十分在意發型和服裝。


    明美刻意不去想這些舉動是基於什麽感情,因為她明白如果麵臨大考的自己開始思考這件事,就會變得念不下書。


    ——假使當時我曾經傳達自己的心意,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不好意思。」


    仿佛打斷明美的妄想般,一心端著擺放茶杯的拖盤回來了。


    「啊,不要緊。」


    明美抬起臉來。


    「八雲他一回來,就不知道又上哪去了。」


    一心將茶水遞到明美麵前,邊歎氣邊說道,然後嘴裏發出哎呦喂呀後坐下來。


    「沒關係,因為我今天來是想和監護人談一談。」


    不能老是沉浸在緬懷過往。明美端正坐姿,麵向一心。


    「可是呢,我真沒想到明美會當上老師,真是嚇了我一跳,」


    一心啜飲著茶水,感慨萬千地說道。


    「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心老師居然是八雲的爸爸。」


    聽了明美說的話,一心笑出聲音來。


    明美不懂他為什麽要笑。


    「我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嗎?」


    「沒有啦,隻是想說我也來到這種看起來有小孩的歲數了。」


    一心抱起胳膊,嗯嗯嗯地連聲點了點頭。


    「這樣啊……」


    「我不是八雲的親生父親。」


    「這麽說……」


    難道是結婚對象帶來的小孩嗎?明美把頭歪向一邊。


    「我是身兼父職沒錯,八雲他不是我生的孩子。很遺憾的,我現在還是單身。不過他的名字是我取的。」


    一心大聲笑著說道。


    經他這麽一說確實很不自然。一


    心大明美四歲,以他這個年紀來說有個十五歲的小孩未免太早了。


    「那麽……」


    ——是誰的小孩呢?


    「八雲是我姐姐的小孩。」


    「姐姐的……」


    一心用力點了點頭。


    為什麽一心會扶養姐姐的孩子呢?雖然明美很介意來龍去脈,可是覺得這不是她能過問的事。


    畢竟明美自己也有些私事不希望旁人過問。


    「那麽,今天你是來談八雲的事對吧?」


    一心代替語塞的明美,率先切入話題。


    「是的。」


    「八雲在學校闖禍了吧?」一心低聲說道。


    他的表情帶著些許陰影,這種說法簡直就像已經做好八雲會闖禍的覺悟一樣。


    「沒有到闖禍這麽嚴重啦……」


    「那麽是怎麽了?」


    「他會翹課。」


    八雲闖的禍僅隻如此。他的成績名列前矛,也沒有吸煙或找人打架。


    前任導師之所以說別管他,也是因為他的行動不會對校方造成困擾。


    「翹課啊……」


    一心將視線投向天花板,猶如在思考著什麽。


    明美不得不認為八雲翹課就像是某種征兆。


    他的心無法保持平衡,眼看著就快要支離破碎了。他希望有人能發現這件事,對他伸出援手。


    或許這隻是明美自己想太多了,可是她無法揮開這種想法。


    「沒錯,除此以外他也不會做什麽特別的事。但是他看起來總是愁眉不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大概因為對象是一心吧,明美沒料到自己可以把想法直接傳達出來。


    「我也不懂八雲他在想些什麽。」


    一心突然垮下肩膀說道。


    「咦?」


    「因為是明美我才跟你說,八雲的母親失蹤了,父親根本不知道是誰。所以現在由我扶養他。」


    「失蹤……嗎?」


    一心用力點點頭。


    「八雲差點被生母親手殺害,幸好路過的警察救了他,從那天開始他母親就杳無音信……」


    明美無法提出任何看法,甚至無法答腔附和。


    八雲的過往遠比想像中來得嚴苛,讓明美喘不過氣來,隻能拚命抓緊逐漸遠去的意識。


    「不曾結過婚的男人,突然要扶養那年紀的孩子,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呢……」


    「沒這回事……」


    「雖然我不想說泄氣話,但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相處才好。」


    說完之後,一心用力地搖搖頭。


    氣氛變得好沉重,宛如時間停止般一片靜默——


    「為什麽?」


    明美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可是一心好像不懂她要問什麽,把腦袋歪向一邊。


    「為什麽,八雲的母親會想要殺害他呢?」


    明美用力吸了一口氣,腹部用力以後才重新提出疑問。


    一心聽到這句話,一心「思」地抱著胳膊低吟,出其不意抬起臉來。


    「明美當上八雲的級任導師,或許是某種緣份。我認為人和人之間的相遇都是必然的,有種肉眼看不到的牽絆,把人彼此聯係起來。」


    緣分—


    一心所說的這句話,劇烈震撼著明美的心。


    明美多少也有這種感覺。


    能像這樣和一心重逢,或許不單純隻是偶然,而是在某種巨大力量的牽引之下互相接近。


    「我把我知道的事實告訴你,雖然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


    一心先如此提出聲明,才繼續往下說。


    5


    「那我們要查什麽?」


    後藤坐在黑色警車的駕駛座上,朝向副駕駛座的宮川搭話。


    「總之先去二丁目十字路口的電話亭,就在國中前麵那裏。」


    宮川邊點燃香煙邊說道。


    「電話亭……嗎?」


    後藤原以為知道目的地後,多少會知道要辦什麽案子,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算了,想東想西也沒辦法。後藤踩下油門。


    「其實我也不知道內容是什麽。」


    正當車子發動的同時,宮川皺著一張臉說道。


    「你不知道?」


    麵對料想不到的答覆,後藤不由得破音了。


    內容不明的密報——照常理來想的話,八成是惡作劇沒錯。後藤不懂宮川為什麽相信這條消息。


    「你臉上寫著不能接受呢。」


    「看得出來嗎?」後藤老實承認了。


    「你可真是老實過頭了。」宮川哼了鼻子一聲笑出來。


    「是嗎?」


    「你要稍微配合一下旁人啊。」


    「我不擅長做那種事。」後藤麵帶苦笑回答。


    「再這樣下去,苦的可是自己呀。」


    話雖如此,宮川他自己也沒資格說三道四。隻要是為了部下,無論對象是課長還是署長,他都能毫不介意地頂撞。


    上司害怕他,稱他為狂犬;部下愛慕他,稱他為大哥。他就是這種人,他絕對算不上是擅於待人處世之人。


    從這次的密報也看得出來。


    在什麽都不清楚的狀況之下,沒有必要由刑事課隊長特別親自動身去確認。


    但是愚直的宮川,沒辦法把刻意找上自己的密報交給其他人吧。


    就這點來說或許我們很相似。


    後藤心裏雖然這麽想,卻沒有把話說出來。要是說了一些沒頭沒腦的話,想必鐵拳馬上就會飛過來。


    「那,密報是叫你去電話亭看看嗎?」


    後藤轉動著方向盤,把話題拉回正題。


    「沒錯,說是那裏有犯罪的證據。」


    「犯罪的證據……也就是同夥人爆料嗎?」


    「大概吧。」


    宮川不悅地把香煙撚熄在煙灰缸裏麵。


    「可是選擇電話亭也很怪,萬一被別人發現怎麽辦?」


    「最近幾乎沒什麽人會用電話亭了。」


    宮川虛脫無力地讓身體陷進座位裏。


    確實誠如宮川所雷,最近手機和phs越來越普及,幾乎沒什麽人會用公共電話。


    公共電話被當作是沒用的東西,有一些車站已經開始撤除公共電話。


    不久之前還是bbcall盛行的時代,每個人都排隊等著打公共電話,大量的偽造電話卡流出市麵,甚至造成一種社會現象。


    早已被時代潮流拋棄的公共電話,或許正適合用來埋藏東西。


    後藤大概理解前因後果是怎麽回事了,不過仍舊有一點想不通。那就是——


    「為什麽他要特別指定宮川大哥呢?」


    「天曉得啊!」


    宮川粗聲粗氣地說道,順手打開車窗。


    幹燥的風發出低鳴,吹進車子裏麵。


    6


    佐知子勉強趕在約好的時間抵達校門口。


    其實她原先打算盡量早點出發,卻一直沒有辦法決定要穿什麽衣服才好。


    雖然本來想穿心愛的迷你裙,可是一站在鏡子前麵就失去自信了,結果最後還是換上牛仔褲。


    再加上離開家門之前媽媽問著「你要去哪裏?」佐知子為了編造借口花費不少時間。


    集合地點的校門前麵已經聚集了阿司、多惠、洋平三個人。


    阿司百無聊賴地倚靠在圍籬上,多惠和洋平就像男女朋友一樣膩在一起有說有笑。


    要是沒有阿司的話,就是兩對男女一起約會了——


    佐


    知子將這份微小的願望深埋心底,朝向他們走近。


    可以看見校門後麵的潔白校舍浮現在一片黑暗之中。


    夜晚的校園總是飄蕩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譎氣氛,校門口看起來簡直就像通往異世界的入口。


    盡管白天有數以百計的人聚集在同一個地方,可是一到晚上這裏一個人也沒有:或許是這份落差,讓恐怖的感覺顯得更加強烈。


    「嗨。」


    阿司發現佐知子,舉起手來打招呼。


    他低垂著臉,用窺探的眼神將視線投過來。他太過介意自己在別人眼裏看起來是什麽樣子。


    「八雲呢?」


    佐知子仿佛要閃避阿司的視線,環顧四周。


    「他還沒來。」阿司咂嘴說道。


    「這樣啊。」


    ——他還沒來嗎?


    越是期待,失落感越強烈。


    佐知子垂下雙肩,倚靠在校門上。


    「你呀……」


    阿司依舊低垂著臉,站在佐知子的正麵。


    「怎麽了?」


    「那家夥到底好在哪裏?」


    阿司用扭扭捏捏的口吻詢問,一反常態沒有往常粗魯的感覺。


    佐知子不懂他到底想要問什麽。


    「什麽事?」


    「我是說,你對那家夥……有……」


    「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把話說清楚啊。」


    阿司曖昧不明的態度令佐知子開始焦躁起來,用逼問的口吻質問。


    「你看準了齊藤吧?」


    「什麽意思?」


    什麽看準不看準的,佐知子對這種說法感到相當不悅。


    明明隻是喜歡八雲這麽一份純粹的心意,經他這麽一講,聽起來好像別有用心。


    戀愛又不是經過思考後所決定的。


    「就算你再怎麽隱瞞也看得出來。」


    阿司噘起嘴巴說道。


    他似乎把佐知子的話解讀成別的意思了。


    「算了,你好煩耶。」


    佐知子冷言冷語地說道,根本連跟他說明的心情也沒有。不過阿司依然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真搞不懂,那家夥陰陽怪氣的,又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再說臉也是我長得比較帥啊。」


    阿司將染成褐色的頭發向後撥。


    ——我比那家夥優秀。


    他大概是想這麽說吧,但那不過是多餘的自信。而且佐知子厭惡他自命不凡的膚淺模樣,甚至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換作是八雲的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吵死了。」


    佐知子無聲的動嘴,不讓阿司聽到。


    「那家夥還不來啊。」洋平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說道。


    一對呀,八雲怎麽還不來呢。」


    猶如逃避阿司的糾纏,佐知子順著洋平的話答腔。


    「打電話問看看吧。」多惠把話接了下去。


    「阿司,你有phs嗎?」洋平說道。


    「家裏說進高中才能買。」阿司聳起肩膀。


    「佐知子呢?」多惠詢問。


    「我沒有。」


    佐知子家裏也說,直到考上高中之前都不能買手機或phs。


    「洋平,你去電話亭跑一趟。」


    阿司敲敲洋平的肩膀。


    「耶,麻煩死了。」


    「反正你快去。」


    阿司踹了洋平的屁股一腳。


    洋平嘴上雖然抱怨著「幹嘛啊」卻沒有繼續抵抗,開始跨出腳步。


    「那家夥大概是逃跑了。」


    阿司目送洋平的背影說道。


    ——八雲他才不是逃跑呢。


    佐知子現在終於懂了。


    八雲根本沒把阿司他們放在眼裏,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過來。


    ——既然八雲不來的話,我幹脆編個理由回去吧。


    佐知子仰望漂浮在空中的藍月,腦中茫然思考著。


    7


    那座電話亭就在天橋下麵。


    換作是平常的話,應該會漏看溶入風景的電話亭;可是因為密報的關係,電話亭看起來就像在一片黑暗之中朦朧地浮現出來。


    「就是那個吧。」


    後藤將視線投向副駕駛座上的宮川。


    「看來是這樣沒錯。」


    宮川隔了一陣子才做出回複,然後打了個大嗬欠。


    後藤先把車子開過電話亭,然後在路肩停車後走出車外。


    這是單側二線道的主要道路,車流量相當大。可是每輛車都一閃而過,根本沒人留意電話亭。


    後藤跨出腳步,站在電話亭前麵。


    玻璃上四處貼滿了詭異的廣告,幾乎看不清裏麵是什麽狀況。


    後藤把手放在門上的當下,胸口莫名感到一陣騷動。


    ——當我打開這扇門的瞬間,我的命運會產生巨大的變化。


    心裏有種茫然又毫無根據的不安。


    「怎麽了?」


    宮川似乎是看不下去後藤躊躇不決的模樣,從背後向他搭話。


    「該不會一打開就『砰!』地爆炸吧?」


    不想讓宮川覺得自己害怕了,後藤故意開了個玩笑。


    「到時候我至少會幫你撿骨頭。」


    宮川麵露不耐煩的表情,順手點燃香煙。


    「拜托你啦。」


    後藤笑著回複,再次麵向電話亭。


    一口氣把門拉開,有股混濁的空氣掠過鼻尖。


    眼前有三口看慣的綠色電話,下麵的架子放了兩本厚重的電話簿。


    乍看之下沒有任何奇怪之處。


    「藏在哪裏啊?」


    後藤一邊碎碎念,一邊開始搜尋電話亭。


    雖然試圖翻閱電話簿的內頁,不過沒有發現什麽。接下來把視線投向天花板。


    燈罩破了,隻看見裸露在外麵的燈管。


    「有嗎?」宮川拉開門答腔。


    「找不到呢。」


    「背麵呢?」


    「背麵?」


    「電話的背麵。」宮川邊做手勢邊下指示。


    ——確實有這個可能。


    後藤遵照宮川的指示,把手伸進電話亭和電話之間的縫隙翻找。


    指尖碰到了某個東西。


    後藤把臉貼在上麵窺探,看見有個狀似塑膠袋的東西用膠帶貼在電話背麵。


    「這個嗎……」


    後藤硬把手擠進去,動手扯下塑膠袋。


    畢竟空間相當狹窄,身體無法隨心所欲活動,所以進行得不太順利。大概奮戰了十分鍾左右,終於把塑膠袋拿到手。


    塑膠袋裏麵有個a4大小的褐色信封。


    「找到了嗎?」


    「對。」


    後藤把褐色信封遞給站在入口處叼著香煙窺探的宮川。


    「這就是情報啊……」


    宮川倚靠在天橋的柱子上打開褐色信封,從裏麵抽出成疊的文件。


    後藤拍落外套上的灰塵後走出電話亭,正打算朝向宮川走去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


    他感覺到背後有股視線。


    ——是誰?


    後藤反射性地轉過身去,不過那裏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可是這種被人盯著看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在哪裏?


    後藤的眼睛向四麵八方掃射,驀地有個男人的身影躍進他的視線。


    有個身形纖瘦、身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天橋上麵動也不動俯瞰著電話亭。


    ——該不會那家夥就是提供情


    報的人?


    「怎麽了?」


    宮川發現狀況不太對勁,低聲詢問。


    後藤用眼睛暗示他看天橋上麵,宮川猶如受到牽引般走到後藤身旁,將視線投向天橋上麵。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宮川壓低聲音詢問。


    「不知道。」


    「要不要盤問他一下?」


    「說得也是。」


    後藤一把話說出口,立刻開始爬上天橋的階梯。


    男人似乎發現這邊的動靜,迅速轉身快步離去。


    「喂,等一下。」


    後藤爬到天橋上麵揚聲大喊。


    不過男人好像沒聽到,用著相同的步調持續前進。


    「那邊的家夥!我叫你停下來!」


    後藤一怒吼,男人仿佛受到驚嚇肩膀顫抖了一下,停下腳步。


    「我有點事想問你。」


    後藤跑向男人,伸手碰觸他的肩膀。


    就在這個瞬間,男人用俐落的動作轉身,踹了後藤一腳。


    「哇!」


    後藤挨了出其不意的一擊,整個背撞在地上。


    男人窺探後藤的臉龐,露出潔白的皓齒微笑著。


    他的微笑冰冷到足以凍結整個身體。


    而且他的雙眼宛如猛烈燃燒的火焰般,染上一片赤紅——


    「你在幹嘛!」宮川大吼衝了過來。


    男人察覺宮川的存在,轉身如脫兔般朝反方向逃逸。


    「該死!」


    ——居然瞧不起我!


    後藤迅速爬起身來,追著男人的身影拔腿狂奔。


    8


    一心口中道出八雲所背負的命運,遠比明美想像的來得更沉重、更黑暗。


    而且這些事實同時也肯定了關於八雲的各種謠言。


    跟八雲身世相關的駭人案件——


    從他出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左眼已經染上鮮紅,非自願性的具備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


    因此八雲一直遭受許多人的排擠和欺淩。


    人類麵對異己時能夠冷酷到近乎殘忍,光是想像八雲的心受了多少傷害,胸口都要疼了起來。


    不僅如此,本來應該守護自己孩子的母親,卻試圖動手殺害他。


    八雲從出生後就被迫一路背負許多業障。


    「我認為八雲他失去希望了。」


    一心哀傷地眯起雙眼說道。


    八雲的臉龐浮現在明美的腦海中,仿佛能麵具般不具情感的表情、以及毫無生氣的眼神。


    直到聆聽一心的話之前,明美一直以為八雲是因為哀傷或寂寞才露出那種表情。


    不過,八雲心裏所懷抱的情感或許是失望。


    差點遭受生下自己的母親殺害的瞬間,八雲雖然留住一條小命,可是他的心卻死了——


    仿佛胸口被揪緊般的情感伴隨著疼痛,正在折磨著明美。


    「為什麽……」明美喃喃問道。


    接下來已經語不成聲。


    ——為什麽八雲的母親會試圖殺害他呢?


    明美想要知道她基於什麽理由這麽做,祈禱著其中能留有微小的救贖。


    「我不知道。」一心察覺明美的心情如此說道。


    「說得也是。」


    既然本人已經行蹤不明,無論說出什麽理由都不過是推測,當事人的心情隻有當事人才懂。


    「隻是,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置信。」一心輕輕地搖頭。


    「咦?」


    「姐姐確實因為八雲的境遇而感到煩惱,可是在我眼裏看來,她像是在擔心自己孩子的未來……」


    「自己孩子的未來……」


    明美試著複違這句話。


    確實如此,即使同樣是煩惱,這麽一來意思就不同了。


    「嗯,姐姐確實精神上有些脆弱,可是至少我所認識的姐姐,不是會親手殺害自己孩子的人。」


    盡管一心如此斷言,嗓音卻聽來虛弱無力。


    明美感覺到他陷入左右為難的情況。


    自己對於姐姐的愛以及對於外甥八雲的愛。


    雖然一心同時懷有這兩種情感,可是和過去發生的往事相互對照,他很難同時讓這兩種愛成立。


    明美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直視一心的表情,於是低垂著臉。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明美膝蓋上緊握的拳頭。


    明美花了好些時間才發現那是自己的眼淚。


    ——為什麽我會哭呢?


    明美她自己最清楚理由是什麽。


    因為她把八雲和他母親的境遇,和自己現在的境遇重疊在一起了。


    「你還好嗎?」


    一心把手帕遞給明美。


    「對不起。」


    明美收下手帕,擦幹眼淚抬起臉來。


    ——我沒有資格流淚。


    明美如此說服自己。讓飄搖不安的心情穩定下來。


    一心不發一語,麵露一如往常的沉穩表情待在原處。


    明明應該是久違十年再度重逢,明美卻覺得好安心,似乎他一直陪伴在身旁。


    盡管一心說「自己身為他的父親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明美卻認為事情反而不是這樣。


    身為父母不可或缺的正是深刻的愛。


    如果沒有身兼父職的一心陪在身旁,八雲一定會陷進比現在更深沉的黑暗。


    甚至相當有可能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因為一心的存在,才勉強阻止他這麽做。


    如果我能再早點和一心重逢,我的選擇或許也會跟著不同。


    明美這麽想的同時,自然而然把話說出口了。


    「我也有個孩子。」


    一心雖然因為話題突然轉變而驚訝,不過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喔,幾歲啦?」


    「才剛滿一歲,是個女孩子。」


    「這樣啊,現在剛好是最幸福的時候呢。」


    一心垂下眼角開心地笑了。


    可是,明美有些苦衷無法坦率接受「幸福」這個詞。


    「不是的。」


    「怎麽了?」


    「其實……孩子沒有父親。」


    「這樣啊。」


    一心依然保持相同的沉穩表情。


    即使是多麽沉痛、辛苦、哀傷的事,他都會全部接受,原諒這一切。


    一心就是具有如此寬廣的胸懷。


    明美仿佛將至今持續在內心飄蕩的沉澱物傾吐而出,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她是遭受暴行才生下的小孩。」


    隻是將這件事化為語言說出口,當時的恐懼又鮮明地複蘇,手指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腦海中不斷出現那個男人的臉龐。


    美好的回憶總是會逐漸淡忘,恐懼卻無論過了多少時間都不會褪色。


    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忘記那個男人的雙眼。


    「是這樣啊。」


    「現在還沒抓到犯人。」


    明美第一次把一直隱瞞的事情說出口,感覺心裏的痛苦似乎稍微緩和了一些。


    明美經曆過相同的經驗,所以多少能理解八雲母親心裏有多痛苦。


    「你恨犯人嗎?」一心保持不變的表情說道。


    「是的。」明美點了頭。


    說實話,我現在也依然恨犯人。即使抓到犯人,即使他受到任何刑罰,都無法消除我的憎恨。


    不知道犯人之所以選擇明美當作目標是完全出自偶然,或是基於什麽明確的理由才這麽做。


    可是因為這件事,今後的


    生活全部毀於一旦卻是事實。


    「那麽,你曾經恨過孩子嗎?」


    一心用沉穩的口吻詢問。


    「我……」明美語塞了。


    兩種不同的情感在心中互相撞擊。


    「你曾經恨過孩子吧。」


    一心如此說道,仿佛看透明美的心。


    在一心的麵前,不管說出多麽冠冕堂皇的話,隱瞞在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都會立刻被拆穿。


    「我恨過她。」


    明美自己做出答覆,同時對這句話蘊含的恐怖涵義而顫抖。


    但這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不是經常,但隻要一看到孩子的臉就會想起當時的事。這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但


    也是那男人的孩子。


    孩子的臉會跟那男人的臉重疊在一起。明美心裏明白,孩子並沒有罪。


    可是——


    明美原以為一心會露出輕蔑的表情,一心卻帶著一如往常的沉穩神情,感同身受地點了頭。


    僅隻如此,就覺得自己背負的罪行獲得原諒了。


    一心具有如此寬廣的胸懷,足以包容他人的負麵情感。


    「不過你愛孩子對吧。」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心提出不同的疑問。


    「當然。」


    明美用力點了頭,這句話毫無虛假。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守護這孩子。


    她打從心底強烈祈禱著。


    兩種相反的情感。


    明美再次切身體會到自己站在巨大的矛盾上。


    「能聽到這句話就好了。」


    一心露出潔白的皓齒愉快地笑了。


    「但我曾經恨過自己的孩子,我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吧……」


    明美把話說出口,再次認知自己有多麽愚蠢,因而低垂下臉。


    就算是為了孩子,我也得堅強起來才行——心裏明明是這麽想,但有時候,自己脆弱的一麵卻不管怎樣都會顯露出來。


    「不過,明美你的孩子還活著。」


    一心用格外強而有力的口吻說出這句話,明美猛然抬起臉來。


    「是的。」


    「而且八雲也活著,這就是現在的事實。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麽事,你心裏懷抱什麽情感,孩子現在都還活著,以後也會繼續活下去。」


    「繼續活下去……」


    「沒錯,接下來我們一起來想想,能為孩子們做些什麽吧。」


    一心的話語迅速滲透了明美心中的每個角落。


    隻要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在忙碌的生活之中,卻遺忘了這麽理所當然的事。


    「確實,我們彼此都是在非期望的情況下成為人父人母,但這並不是孩子的責任,一直消極下去也無濟於事。」


    明美總覺得過去一直一片昏暗的眼前,仿佛射進了一道光線。


    雖然本來是為了了解八雲的家庭環境而登門造訪,不知不覺間立場卻顛倒過來了。


    這麽一來,簡直就像是在商量明美的煩惱。


    不過並不是一無所獲。


    八雲那顆幼小心靈,背負沉重的過往而活著。


    因為有一心深刻的愛,才能勉強保有自我,隻要稍微失衡就會支離破碎。


    當話談到一個段落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一心輕輕歎了一口氣,留下「請稍等我一下」這句話後起身離席。


    明美緩緩咀嚼一心的話語,每當想起他的話語,就有股暖流擴散開來。


    在這十年來一心完全都沒有改變。


    當明美看到一心的臉龐,立刻就能卸下所有的防備。一心總是能輕鬆跨越且隔開自己和他人的界線。


    他對這件事絲毫不感到恐懼。


    猶如被包裹在軟綿綿的被窩裏,感覺好舒服。


    正當明美在思考這些事的時候,一心回來了。他一副看來無法釋懷的表情。


    「怎麽了?」明美詢問。


    「呃,今晚學校有什麽活動嗎?」一心把頭歪向一邊詢問。


    今天應該沒有任何活動才對,要是有活動的話,明美就不會來這裏。


    「怎麽了?」


    「沒有啦,跟八雲同班的洋平打電話過來,說他們約好在學校跟八雲見麵,可是他還沒來……」


    「不會吧!」


    明美喊出聲音站起身來。


    「你想到什麽了嗎?」


    「那群孩子也真是的。」


    明美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今天把八雲帶回來教室以後,明美聽到阿司他們在教室裏麵說的話。原以為他們隻是隨口說說,所以明美沒有插手,看來事情並非如此。


    明美拿起包包,連忙準備離開。


    「怎麽了?」


    「那群孩子一定是打算進行試膽大會。」


    「試膽大會?」


    「沒錯。」


    「現在已經是秋天了耶?」


    誠如一心所言,現在不是舉辦試膽大會的季節。可是現在重點不在這裏。


    「我聽到有幾個學生計劃帶著八雲在學校進行試膽大會,我本來以為他們隻是在開玩笑。學生時代不是有不少嘴上隨便說說,卻不會實行的計嘉?」


    明美連珠炮地說道,一心點頭表示認同。


    「明美,你打算現在過去嗎?」


    「嗯,要是出什麽問題就不好了……」


    「那麽我也一起去吧。」一心麵露笑容說道。


    「咦?」


    「這件事說不定跟八雲有關對吧?」


    「是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袖手旁觀。」


    一心的說法也有道理。


    「可是……」


    「而且晚上女性一個人走在外麵也很危險。」


    一心把話說完,搶在明美之前率先離開房間。


    9


    八雲駝背看著腳邊漫步。


    天色已經整個暗下來了。


    八雲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參與同學起哄要他去的試膽大會。


    如果待在家裏的話,他們有可能會打電話過來;八雲為了避開這些煩人的事而離開家裏。


    試膽大會不過是惡作劇罷了。


    他們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幽靈是什麽模樣。


    如果他們知道,應該不會興起舉辦試膽大會這種愚蠢的念頭。


    幽靈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


    換句話說,就是活生生、赤裸裸的感情。


    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接觸幽靈,被迫承受的苦痛遠比旁人所想像的還要更多。


    「無聊死了。」


    八雲冷冷地說道並加快腳步。


    他並沒有目的地。


    他在尋找著自己可以待的地方。


    小巷、河邊、高地,八雲不曾認為這些地方會有自己的容身之處。


    不過要是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就會無法抑製地想要摧毀自己。


    最後他來到一座小公園前麵,突然停下腳步。


    嘰——嘰——


    秋千隨風晃動,生鏽的金屬摩擦聲響徹四周。


    一來一往漫無目的——


    簡直就像現在的自己。


    八雲自嘲地笑了,隨即走向秋千。


    ——我可以待在這裏嗎?


    八雲在心裏提出疑問,卻沒有任何回複。


    嘰——嘰—


    八雲坐在秋千上。


    自從差點遭到母親殺害以後,八雲一直不斷詢問這個問題。


    生下自己的母親否定自己的存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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