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晴香坐在副駕駛座,茫然地眺望窗外。


    結果在那之後還是叫了外送壽司,大家一起吃過晚飯,由後藤開車送她回家。


    剛才一心和後藤告訴她料想不到的八雲往事——


    雖然有種胸口被人揪緊的苦悶感覺,可是同時卻莫名有種被包裹在溫暖中的安心感。


    好不可思議的感覺——


    「你在想八雲的事嗎?」


    駕駛座上的後藤詢問。


    「才不是那樣。」


    晴香連忙否定。


    「少騙人了,都寫在你臉上啦。」


    晴香沒能順利蒙混過去,後藤朝她投以意味深長的視線。


    晴香也知道自己不是擅長隱瞞心事的類型,可是像這樣被輕易看穿,總覺得自己好沒用。


    「我在想我好像幾乎不知道關於八雲的事……」


    晴香放棄掙紮地說了出來。


    這是真心話。


    每當得知自己不知道的八雲往事,都覺得和他之間的距離似乎越拉越遠。


    「晴香你最了解現在的八雲,這樣不就好了。」


    後藤在等紅燈的時候,邊點燃香煙邊說道。


    「我想知道更多一些……」


    晴香下意識地把話說出口。


    「簡直就是墜入情網的少女啊。」


    後藤大聲笑了出來。


    晴香害羞到連耳根子都紅了,忍不住低下臉。


    「不是啦,才不是那樣。」


    總而言之晴香先反駁他的話,不過連自己都覺得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那我再告訴你另一個八雲的往事。」


    後藤等到燈號轉成綠燈,開始說話。


    「另一個……」


    「嗯,那是在老師的案件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的事……」


    1


    「我發現屍體了。」


    後藤和利接到這通電話,是在明美的案件發生之後,隔了一個星期的事。


    案發現場位於距離車站五分鍾左右路程的公園。


    這座公園有一個葫蘆形的水池,凹進去的地方有個浮動碼頭,可以劃船在水池裏麵遊玩。


    圍繞水池的自然步道是用磚塊鋪製而成,每隔十公尺就會設置一張麵向水池的長凳。


    這個地方算是附近的約會景點。


    相形之下,水池深處長滿高達膝蓋的雜草,形成橡樹和麻梁密集生長的雜木林,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簡直就像是不同的地方。


    後藤穿越公園入口的鐵門,踩著枯葉沿著水池向前邁進,在浮動碼頭的地方看見人群。


    人群的中心有一具女人的遺體——


    後藤撥開人群,走向放在浮動碼頭附近的女人遺體。


    她是個長發的女人。


    雖然她身上穿著衣服,但是從頭到腳全身都濕透了。


    現在已經快要入冬了,她應該不會是在水池裏麵玩水才對。


    因為她的遺體朝下放置在地上,所以看不見臉;但是從衣服和肌膚的狀況來判斷,大概是位年輕女人吧。


    女人泡軟的指尖上停了一堆蒼蠅。蒼蠅一邊摩擦雙腳,一邊爬來爬去。


    「還真慘啊……」


    後藤揮動手掌趕走蒼蠅。


    「我記得你姓後藤吧。」


    聽到嘶啞的呼喚聲,後藤抬起臉來。


    有個身穿白衣,臉像幹柿子般的白發老人,在發現遺體的案發現場,麵帶不適切的賊笑站在那裏。


    他就是斷言解剖是自己興趣的那個變態法醫畠。


    「不要在屍體旁邊嘻皮笑臉的,不成體統。」


    後藤咂嘴站起身來。


    「你的存在本身才不成體統呢。」


    畠絲毫不膽怯,厚臉皮地說道。


    「什麽意思啊,死老頭。」


    「我在說我的興趣就是對搜查很有幫助,可是你隻是體積大占位置,一點用處也沒有。」


    ——居然把人當作物品看待。


    「你當我是大型廢棄物啊?」


    「你心裏很清楚嘛。」


    畠宛如骨骸般,牙齒喀嗒作響地笑了出來。


    「既然身為法醫的你在這裏,就代表死因不明嗎?」


    後藤忍住想要一腳踹飛畠的衝動提出詢問。


    「你實在很笨呢。」


    「欸?」


    「無法判斷死因的屍體,全部都算死因不明,」


    畠用瞧不起人的口吻說道,然後嘻嘻嘻地抖動肩膀笑了出來。


    ——居然抓人語病。


    「那,你推測死因是什麽?」


    「你可真性急,這種樂趣要留到調查之後再說。」


    畠又發出惡心的笑聲。


    「啊,是喔。不管是意外、自殺、殺人……反正隻要查出什麽馬上說一聲。」


    「這毫無疑問是殺人呢。」


    畠飄飄然地說道。


    ——你說這是殺人?


    這句話可不能隨便聽過就算了。


    「你剛才不是說死因不明嗎?這是怎麽回事?」


    畠沒有回複後藤的質問,喊了一聲「唉唷喂呀」後蹲在女人麵前,掀起藍色的上衣。


    白色的背部露了出來。


    「哇!這是啥啊!」


    背上浮現用刀子切割出來的無數傷痕。


    而且傷口挖得挺深的——


    像是在挖掘溝渠,連皮都掀了起來。


    「看也知道吧,這是割傷。」


    「這就是死因嗎?」


    「不是,這些傷痕大概是在還活著的時候弄出來的。」畠摩娑下巴。


    「還活著的時候……難道她被拷問了嗎?」


    後藤腦中浮現女人背部被切割,大哭大吼的身影。


    背脊竄過一陣冷顫,犯人或許是極度的虐待狂。


    「有點不一樣呢。」畠搖搖頭。


    「那又是怎樣?」


    「你多少動點腦,這是訊息。」


    「訊息?」


    畠點頭回應後藤的話,然後用下巴催促後藤再看一次背部。


    ——既然知道的話不會解釋一下啊。


    後藤把焦躁的情緒硬吞下去,再次用窺探的目光投向女人背部。


    「這是……怎麽回事……」


    後藤終於聽懂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確實是訊息沒錯——


    女人背上的傷痕其實是一段文字。


    「醜女去死」


    居然切割人的皮膚寫下文字,肯定是瘋了。


    看來犯人對受害者懷抱著相當深的恨意。


    ——似乎會演變成令人嫌惡的案件。


    後藤心中萌生了茫然的不安。


    2


    後藤瞥了一眼混亂的案發現場,然後前往公園管理事務處。


    在明美那樁案件發生之後,宮川接到人事異動。刑事課的人事重組進行得不太順利導致後藤現在沒有搭檔。


    這都是因為新任課長井手內下的指示有問題。


    所以即使後藤人趕到案發現場,也閑閑沒事幹。


    「那個虎頭蛇尾的死禿子。」


    後藤嘴上咒罵著,踏進管理事務處的組合屋。


    這裏也負責管理租借小船,正麵設有櫃台,裏麵則是事務處。


    後藤看見一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女性,垂頭喪氣地把雙手放在電暖爐前麵烘手。


    「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嗎?」


    後藤一搭話,女人的肩膀怱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才抬起臉來。


    她臉上化著


    不符場合的濃妝。


    「啊,是的。」女人用嘶啞的嗓音回答。


    她的外觀讓人覺得好像混進了都市近郊的酒吧。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橘富美子。」


    「你在這裏幹嘛?」


    後藤亮出警察手冊。


    「咦?呃,因為有人叫我待在這裏等。」


    「誰啊?」


    「一個姓島村的女刑警。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富美子講話結結巴巴的,簡直就像劈腿被拆穿的時候在找借口。


    「我又不是在懷疑你。」


    後藤點燃香煙。


    「是這樣嗎……」


    「那你解釋過情況了嗎?」


    「啊,是的。我跟島村小姐說過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


    後藤不等待富美子的回複,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可是跟我剛才講過的話一樣……」


    富美子語帶困惑,眼神從下往上看向後藤。


    「沒關係。」


    後藤斬釘截鐵地說道,富美子隻好勉為其難點頭答應。


    「請問……我該從哪裏開始說……」


    「你是幾點發現屍體的?」


    後藤討厭拐彎抹角的問法,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正題。


    「我不知道正確的時間,大概是晚上九點之前吧。」


    「在那之前你在哪裏?」


    「我在打掃公園。」


    「你幾點來公園的?」


    「七點十分之前來打卡,換上工作服,然後回收垃圾,掃地之類的……」


    富美子宛如被罵的孩子般,再次由下往上看向後藤。


    她大概覺得後藤在懷疑她吧。


    「我隻是在確認事實而已。」


    「啊,是嗎。」


    富美子看似不太接受的模樣,可是後藤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談。


    「你發現屍體的時候是什麽狀況?」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隻是想說有什麽東西浮在水上……然後靠近一看……」


    當時的光景仿佛在富美子的腦中重現,她皺起眉頭,嘴角微微顫抖。


    「附近還有其他人嗎?」


    「因為我嚇得六神無主,所以沒有注意到。」


    富美子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用手掌捂住嘴巴垂下頭。


    不適合清潔人員的紅色指甲映入眼簾。


    「既然這樣,不光隻是今天,以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


    「呃……」


    「像是最近有可疑人物徘徊、聽到有人慘叫之類的,什麽都可以。」


    富美子的視線朝向低矮的天花板,擺出好像在思考什麽的模樣,最後「啊」地叫了出來。


    「你想到什麽了嗎?」


    盡管心裏不情願也不由得期待起來。


    「沒,沒有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有點事讓人很在意……」


    「讓人很在意?」


    「啊,可是就算對刑警先生說這種話也……」


    「沒關係,你快說。」


    後藤用近乎逼問的語氣說道。


    要是話題卡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結束,會讓他心裏在意到不行。


    富美子盡管感到困惑,還是說了聲「那麽……」開始娓娓道來。


    「這座公園鬧鬼。」


    「鬧鬼?」


    後藤聽到出乎意料的話,嗓音不禁破聲。


    ——好死不死居然是幽靈。


    後藤終於明白富美子難以敔齒的理由了。


    「果然就算跟刑警先生說這種話也沒用呢。」


    富美子一副感到萬分抱歉似地縮起脖子。


    如果是以前的後藤,想必會說「蠢斃了」,然後對富美子說的話置之不理。可是現在的後藤並不會藐視關於幽靈的話題。


    因為看得見死者的靈魂,那位擁有紅色左眼的少年「齊藤八雲」的事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沒關係,你說吧。」


    「啊,好的。其實從以前就有謠言說這座公園鬧鬼。」


    富美子的語氣聽起來很害怕。


    「什麽樣的謠言?」


    「好像有個女孩在公園裏遇害,隻要一到晚上,就會有個綁馬尾穿製服的女孩走來走去……」


    「你也看過嗎?」


    「咦?」


    經後藤這麽反問,富美子頓時愣住了。


    「我在問你,你看過幽靈嗎?」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那種事,可是……」


    富美子抱住自己的雙肩,顫抖著身體繼續往下說。


    「那天種樹花了很多時間,等我離開事務處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然後從水池那裏傳來某人的啜泣聲。」


    「接下來呢?」


    「所以我就去水池那裏看看,然後……」


    富美子咕嚕地咽下一口口水。


    「有個綁馬尾的女孩站在浮動碼頭那裏,我向她搭話說『你怎麽了?』那個女孩就像煙霧一樣消失了。」


    「消失了?」


    「沒錯,雖然女孩的身影消失了,卻還聽得到聲音……」


    「她說什麽?」


    「她說我要詛咒你!用詛咒殺死你!」


    富美子宛如自己化身為幽靈,采出身子猛然睜大雙眼。


    震懾於那股驚人的魄力,後藤的身子不禁向後仰。


    同時香煙的灰燼輕輕落在地板上——


    3


    後藤離開管理事務處以後,參雜在鑒識人員和製服員警之中,在附近進行搜索。


    大半夜的在圍繞水池的雜木林中走來走去,無法找到什麽有力的物證。


    可是後藤並不感到氣餒。


    他早就明白搜查就是這麽回事。


    後藤認為,尤其是像自己這種體能發達的白癡,與其坐在那裏想東想西的,還不如實際采取行動,反而更能展現自己的存在意義。


    留下維護案發現場的警官,後藤瞥了一眼開始撤離的鑒識人員們,站在浮動碼頭上。


    將視線移向受害者方才漂浮的水麵。


    藍白色的月亮隨著水波搖晃。


    後藤點燃香煙,朝向天空吐出煙霧。


    方才的光景掠過腦海,正是那段刻在背上的文字。


    「醜女去死」


    如果按照字麵解釋那段文字,就是怨言吧。


    可是後藤覺得其中的涵義不是僅隻如此而已。


    畠說那是「訊息」。假設是這樣的話,這又是留給誰的訊息呢?


    或許在那段簡短的字句中,隱藏了什麽暗號也說不定。


    啪噠。


    水池中的鯉魚飛躍起來。


    ——算了,就算我動腦去想,也不認為自己能找出解答。


    後藤自嘲地笑了,他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撚熄,走回浮動碼頭。


    然後直接沿著水池的自然步道漫步。


    坐進停在入口附近的車子,倚靠在駕駛座上;正當他伸手打算啟動引擎的時候,好像突然聽到了什麽聲音。


    ——這是什麽?


    後藤屏氣凝神,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但傳進耳朵裏的隻有微風吹動樹木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聽了富美子說的怪談,所以我變得有些太敏感了。


    「真不像我。」


    後藤眼前又沒有對象,根本不需要找借口。他不由得苦笑起來,再次轉動引擎啟動車子。


    在這瞬間,眼前有個東西


    站著擋住車子的去路。


    那是一個人。


    身穿製服,綁著馬尾的少女。


    ——糟糕!


    後藤踩下煞車,拚命把方向盤向左打到底。


    ——來不及了。


    一切宛如慢動作般緩慢移動。


    有一瞬間和少女的視線對上了。


    雖然她的眼睛大大睜開來,卻是毫無生氣的陰暗眼神——


    車子卷起沙塵,轉了半圈終於停下來。


    ——該死!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後藤猛然衝出車外。


    「喂!你沒事吧!」


    僅管後藤臉色大變地大聲叫喊,眼前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隻有一片黑暗和靜默。


    後藤拚命尋找少女的身影,可是不管他怎麽找也找不到。


    引擎罩上麵、車子底下他都確認過了,但是車身一點傷痕也沒有。


    他也沒有感受到撞上人的衝擊,不過在那種情況下應該是避不開的。


    ——是我看錯了嗎?


    「該死!怎麽回事啊!」


    後藤用力踹了輪胎一腳,無法釋懷地回到駕駛座上。


    難道是因為剛才聽過的話還留在腦海裏,所以我才會產生幻覺嗎?


    「我累了嗎?」


    後藤詢問自己,點燃香煙倚靠在駕駛座上。


    喀沙!


    背後有某種東西蠕動的聲音。


    後藤挺起上半身,將視線投向後視鏡。


    長方形的後視鏡裏麵映出看似黑影般的東西。


    ——那是人。


    不知不覺間有人偷偷坐進後座了。


    後藤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深深吸進一口氣,背後滲出了大量汗水。


    眼睛逐漸適黑暗,雖然視線還有點蒙朧,他開始慢慢看清楚坐在後座的人物輪廓。


    那是身穿西式製服的少女。


    跟他剛才看到的少女是同一個人——


    她的馬尾濕漉漉地滴著水。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椅墊上。


    「你是誰啊!」


    後藤握緊拳頭,喊出聲的同時轉過身去。


    那裏——


    一個人也沒有。


    明明直到剛才她都還在的——


    沙!


    車上裝設的警用無線電突然發出雜音。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後藤忍不住整個人彈了起來。


    後藤把手伸向旋鈕,打算把音量調小聲。


    ——啊啊啊!


    仿佛要製止他的行動般,無線電開始傳出怪異的聲音,分不出來是呻吟聲還是哭泣聲。


    「……讓……我……死……」


    「吵死了!」


    後藤舉起腳踹壞無線電。


    聲音停下來了。


    「我才不怕咧!幽靈去吃屎啦!」


    4


    隔天一大早就召開了搜查會議。


    後藤坐在最後麵的桌子,側耳傾聽井手內宣讀搜查報告。


    受害者的名字叫做金田美佐子,今年二十歲。她是在化妝品公司工作的ol。


    死因是頸部壓迫導致窒息死亡。


    脖子上有使用繩子絞殺留下的痕跡。


    就跟畠一開始推測的一樣,經過調查後,證明她背上的傷痕是在還活著的時候被刻上去的。


    因為錢包等錢財並沒有遭竊,所以很有可能是私人恩怨,這就是搜查總部的見解。


    警方已經確認過受害者美佐子,除了在公司工作以外,還曾經在酒店打工。


    上層指示包含酒店的客人,以美佐子的人際關係為重點進行搜查,然後搜查會議就結束了。


    可是後藤一樣沒有搭檔,也沒有接到搜查的指示。


    井手內說不定討厭我吧。


    正當後藤打算一個人離開會議室的時候,鑒識人員鬆村把他叫住了。


    「現在有時間嗎?」


    鬆村環顧四周,低聲說道。


    時間的話——


    「多的是時間。」


    「這樣啊,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後藤雖然跟鬆村同期,可是至今兩人不曾說過什麽話;在上一樁案件發生的時候,兩人隔了好多年才講上幾句話。


    雖然這也是因為兩人隸屬的單位不同,不過鬆村是個超級正經八百的男人,後藤對他有種不好相處的印象。


    即使他找我商量,我又跟他不熟,根本沒辦法回答他什麽。


    「你找錯對象了,要是你對搜查不滿意,去找刑事課長說啊。」


    「不是啦,非得找你談才行。」


    少說這種惡心巴拉的話,你在開我玩笑嗎?


    後藤以為鬆村在整人,惡狠狠地瞪向他。可是鬆村絲毫不膽怯,反而用認真的眼神看了回來,說了聲「拜托」合掌懇求。


    既然他都求到這種地步了,反倒叫人好奇了起來。


    「你要商量什麽事?」


    「有張照片要你看看。」


    鬆村浮現難為情的苦笑。


    ——照片?


    越聽越一頭霧水。


    「好啦。」


    猜來猜去煩惱老半天也無濟於事。後藤一答應他,鬆村的表情頓時整個亮起來,催促後藤回到會議室。


    看來是不希望別人聽到的事情。


    「然後咧,你要我看什麽?相親照片嗎?」


    後藤和鬆村麵對麵坐下以後,後藤開玩笑地說道。


    「後藤你已經結婚了吧。」


    鬆村麵露正經八百的表情回答。


    這就是後藤對鬆村避之唯恐不及的理由。


    「那我要看什麽啊?」


    後藤一催促他往下說,鬆村從手上拿著的資料裏麵抽出一張照片,仿佛這張照片很貴重,用顫抖的指尖把照片放在桌上。


    後藤大致看了一眼,好像是昨天現場搜證時拍攝的照片。


    鏡頭往後拉,照片正中央就是遺體,圍繞著遺體的刑警和鑒識人員也一起拍了進去。


    其中也有後藤的身影。


    又不是校外教學,該不是要送我一張照片當做紀念吧?


    「這張照片怎麽了?」


    「你看一下遺體旁邊。」鬆村壓低音量。


    「遺體旁邊?」


    後藤再次將目光投向照片。


    「啊!」


    叫出聲的同時,照片從手中滑落了。


    後藤差點以為連整個背脊都要凍結了。


    ——或許是我看錯了。


    後藤重新思考了一下,撿起掉在桌上的照片,再次反複觀察。


    ——不是我看錯了。


    仿佛有股電流通過般的冷顫竄過全身。


    遺體旁邊站了一位身穿西式製服的少女。


    綁著一頭馬尾的少女。


    猶如從水中爬上來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因為她低垂著臉,所以應該沒辦法清楚看見她的表情,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臉上似乎掛著淺淺地笑容。


    「她是昨天的女生……」


    後藤忍不住說出口。


    說了以後才驚覺大事不妙。


    ——被他聽到了嗎?


    後藤連忙看向鬆村,他反而露出仿佛在詢問「怎麽了?」的視線看了回來。


    「案發現場應該沒有這個女生才對。」


    鬆村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後藤也對這句話沒有意見,要是真有這個人在,他們應該會發現才對。


    「你覺


    得呢?」


    後藤向鬆村征詢意見。


    「我在想會不會是幽靈。」


    從鬆村的口吻聽來,他對自己的想法充滿自信。


    「像你這種正經八百的人居然會說這種話。」


    「那你要怎麽解釋這個女生?」


    後藤無法回答鬆村的質問。


    隻要看過這張照片,幽靈這個說法越聽越像真有其事。


    可是假設這裏真有鬧鬼的話……也就是說,這個地方以前曾經死過人。


    ——等一下。


    後藤沉睡的記憶迅速蘇醒。


    ——我想起來了。


    後藤以前也去過那個水池。


    那確實是在六年前發生的事——


    以前也有一次,像這樣在那個水池裏麵發現女性的遺體。


    有位父親向警方通報,升上國中生的女兒從兩天前就沒回家了。


    當時駐守在派出所的後藤,曾經在那座公園附近進行搜查。


    然後和搜查公園的警官,一起發現了浮在水池上的遺體。


    因為當時後藤並不隸屬於刑事課,所以不知道案件後續的詳細發展。


    可是在麵對被拉上岸的女兒遺體時,父親的怪異舉動卻烙印在後藤腦海中。


    當時少女的父親一邊流淚,一邊高聲笑了出來——


    後藤無法理解喪失孩子會是什麽感覺,但是在那種情況下笑出來,總是讓他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你心裏有底嗎?」


    看著陷入深思的後藤,鬆村顯得有些詫異,出聲搭話。


    「沒有,不是啦。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要把這張照片拿給我看?」


    「之前婦產科的那樁案件,聽說後藤你在幽靈騷動之中破解了案件。」


    「欸?」


    這句話完全超乎後藤的預料之外。


    「你不是看得見幽靈嗎?所以才能破解那樁案件啊。所以這次也要靠你……」


    鬆村的話才說到一半,後藤就放棄繼續往下聽了。


    ——別說笑了。


    就算謠言總是會加油添醋,越演越烈,但是演變到這種地步還真叫人傻眼到無話可說。後藤即便想破頭也想不出來,到底要怎麽亂傳才會把事情變成這樣。


    我可不想被當作電視特別節目裏麵的假靈媒看待。


    「你在瞎扯什麽啊,我……」


    雖然後藤開口打算反駁,可是卻沒辦法繼續把話說下去。


    如果要解釋婦產科那樁案件,就必須把八雲的事說出來。


    八雲他厭惡自己的體質,後藤總覺得把這件事說出來好像是犯規的作法。


    「反正這張照片給你保管,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鬆村單方麵如此宣告後立刻離開房間。


    ——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5


    後藤把車子停在國中校門口,倚靠在座椅上茫然眺望著操場。


    小鬼們精神飽滿地東奔西跑,一個星期前發生的案件簡直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


    在一片喧囂之中,後藤的眼神停留在背負陰影漫步的少年身影。


    ——齊藤八雲。


    「喂,八雲。」


    後藤開門下車,跑向低頭走路的八雲身旁。


    八雲抬起視線瞥過來一下,又裝做沒發現的樣子打算離去。


    「喂,我叫你等一下。」


    後藤連忙追上去,硬抓住八雲的肩膀讓他停下來。


    「幹嘛?」


    八雲轉過身來甩開後藤的手,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絲毫不隱藏全身上下散發的敵意。


    「有兩件事。」


    「有話快說,浪費時間。」


    「第一件事,我想告訴你那位老師最後的遺言。」


    八雲的眼角看似無依無靠般垂了下來。


    「最後的……遺言?」


    八雲低語般的嗓音微微顫抖著。


    「沒錯,那位老師最後喊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八雲一臉無法置信的模樣,張口結舌。


    他當然會感到驚訝,不過這是事實。


    雖然後藤不清楚詳情,明美背後遭人刺了一刀,咽喉被切斷,在生命逐漸消逝的時候,呼喚了八雲的名字。


    「謝謝你願意原諒我,八雲,你……」


    後藤把話說到這裏後便語塞了。


    「然後呢?」


    他想知道接下來明美說了什麽,這是理所當然的心理。


    但是很遺憾的——


    「我不知道,說到這裏她就斷氣了。」


    「你真是沒用。」


    八雲表情扭曲,亂抓頭發說道,然後轉過身去,仿佛在說我沒話跟你說了。


    「等一下,我不是說有兩件事嗎?」


    後藤抓住八雲的手腕,讓他麵向自己,八雲立刻焦躁地咂嘴。


    「你說你看得見幽靈吧?」


    「你不是不相信嗎?」


    被他說中痛處了。


    後藤覺得要辯解太麻煩了,硬是繼續接著把話說下去。


    「我有東西要你看一下。」


    後藤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拿到八雲的眼前。


    這是剛才鬆村交給後藤的照片。


    「這是幹嘛?」


    八雲麵露驚訝的表情。


    「在某個發現遺體的案發現場拍攝的靈異照片。」


    「看也知道。」


    「我要你幫忙協助搜查。」


    八雲擺出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搖搖頭。


    「你打算利用我嗎?」


    「不行嗎?腦袋好的家夥,就該拚命埋頭處理文書工作。像我這種體能發達的白癡,就負責四處奔走。每個人都活用自己擁有的特殊技能,這就是所謂的社會。」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也是一樣。既然你看得見,就好好活用這點吧。這應該不是什麽特別的事。」


    八雲用看見惡心東西的眼神看向後藤。


    後藤並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


    後藤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想的,可是從後藤的眼裏看來,他不過是個看得見幽靈的小鬼罷了。


    「既然你看得見,就幫個忙吧。」


    後藤再次往他背後推了一把,可是卻徒勞無功。


    八雲一語不發,甩開後藤的手快步離去。


    ——該不該追上去呢?


    思考到最後,後藤選擇默默目送八雲的背影。


    反正還有時間,下次再來見他就好了。


    6


    後藤回到警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點燃香煙。


    刑事課的搜查總部裏空無一人,搜查人員全數出動進行偵訊。


    反過來看,第一位發現遺體的人對後藤鬼話連篇,甚至還有鑒識人員硬塞靈異照片給他,最後還落到非得去找囂張國中生商量的下場——


    香煙的煙霧熏到眼睛,眼淚流出來了。


    「怎麽會這樣啊……」


    後藤喃喃自語著,然後再次觀察從鬆村那裏收下的照片。


    像這樣仔細觀察,總覺得照片裏拍到的幽靈,就是六年前在水池中發現的少女。


    ——想東想西也無濟於事。


    後藤拿起聽筒,撥打鑒識課的內線電話。


    接電話的人剛好就是鬆村。


    「情況怎樣?」


    「在案發現場的搜證工作已經結束了,再來隻剩下分析。」


    「辛苦了。」


    「那你那邊查得怎樣了?難道你查出什麽了嗎?」


    鬆村有點興奮地說道。


    看來他出乎意料是個性急的男人。


    「最好是那麽隨隨便便就查得出來啦,別說這些了,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麽事?」


    「那個水池以前也曾經發現過女性的遺體,我記得是六年前的事沒錯……我想要看當時的搜查資料。」


    「調查案件是你們的工作才對吧。」


    鬆村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過,硬把怪事推到我身上的人可是鬆村他自己。要是他不多少出點力,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劃算。


    「不願意就算了,我隻是因為你拜托我才調查的,既然你不幫忙的話,那我也不查了。」


    「你還真冷淡。」


    ——應該是你才對吧。


    後藤將滿腹不滿沉入心底。


    「鬆村,你知道嗎?」


    「什麽事?」


    「所謂的靈異照片,會詛咒拍下照片的人。要是照這樣放著不管的話,你可能會遭遇意外身亡,我會幫你祈禱事情不會演變成這樣。」


    「你說笑的吧……」


    鬆村的聲音在發抖。


    看來個性越是認真,越容易受騙上當。


    「是真是假,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唉,雖然到時候你可能早就掛了。」


    「好、好啦,我查就是了。」


    鬆村用快要哭出來的語調說道。


    我或許有點把他嚇過頭了,不過這麽一來他應該會好好幫忙吧。


    「麻煩你了。」


    後藤放下聽筒,把香煙在煙灰缸中撚熄,起身離座。


    在這裏坐著不動也不是辦法。


    雖然無法保證能再次撞見幽靈,但還是再跑一趟案發現場的那座公園吧。


    7


    後藤抵達公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明明才下午五點左右而已,太陽下山的時間還真早。


    後藤開門下車,穿越停車場,來到公園入口前麵。


    門口有兩位如雙胞胎般相似的製服警官並列站崗。


    「我是刑事課的後藤。」


    後藤亮出警察手冊,他們立刻幫忙打開入口的鐵柵欄門扉。


    「裏麵有誰在嗎?」


    「啊,有的。負責巡視的兩位警官,還有船屋的老板,他應該正在裏麵工作。」


    「就這些人嗎?」


    「什麽?」


    其中一位警官好像聽到後藤的自言自語,出聲回問。


    「沒事。」


    搜查人員的配置,並不是後藤能一一插嘴的問題。


    輕輕舉手隨便應付一下以後,後藤舉步跨進公園裏麵。


    走在積滿枯葉、沿著水池建設的自然步道上,他朝向公園的管理事務處邁進。


    啪噠。


    水池中偶而會有什麽東西彈跳起來。


    大概是鴨子或鯽魚吧。


    後藤來到管理事務處的前麵,剛好碰到負責巡視的兩位製服警官。


    「您辛苦了。」


    戴銀框眼鏡的做作警官,用畢恭畢敬的態度敬禮。


    「噢,狀況怎樣?」


    「是的,沒什麽特別的事。請問……」


    「幹嘛?」


    「我聽說公園裏麵的搜查已經結束了。」


    ——這家夥,難道是想親切的指導我搜查方法嗎?


    後藤咂嘴瞪向戴眼鏡的製服警官。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啊,不是的,可是……」


    「直到抓到犯人之前,要親自舉步到案發現場跑好幾趟,這就是所謂的刑警。」


    「對、對不起。」


    製服警官用膽怯的口吻說道,拉直背脊再次敬禮。


    ——受不了。


    後藤背向製服警官,朝向水池深處走去。


    離開自然步道以後就沒有鋪設磚塊了,隻是泥土地麵。


    水池周邊雜草叢生,甚至來到膝蓋的高度。


    這裏是水池最裏麵的地方,櫻花樹仿佛覆蓋水麵似地延伸出來。後藤站在櫻花樹前,暫時停下腳步。


    擦拭浮現額頭的汗珠。


    雖然想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卻找不到可以坐下的長凳。


    正當後藤放棄,打算舉步離去的時候,聽到了某個聲音。


    ——嗚。


    是風聲嗎?


    後藤心裏越來越緊張,心跳變得越來越快。


    喀沙。


    樹木搖動,眼前有個黑色的東西橫越而過。


    反正大概是狗,要不然就是貓吧?後藤放下心來。


    啪噠。


    好像有什麽東西漂浮在水麵,會是鴨子嗎——


    不、不對!


    心裏這麽想的同時,後藤飛躍自然步道的柵欄,撥開草叢衝進水池裏麵。


    漂浮在水麵上的不是鴨子。


    ——而是人。


    有個長發的女人,臉部朝下漂浮在水池上。


    後藤伸手抱起她的身體,拚命想把她拉上岸。


    可是腳邊非常滑溜,進行得不太順利。


    ——該死!果然一個人行不通!


    「喂!來人啊!幫幫忙!」


    憤怒迅速從後藤的心底湧上。


    公園跟建築物畢竟不同,隻是守住入口也沒什麽意義。


    有心想要侵入的話,四處都是漏洞可以溜進來。


    犯人早就知道警力配置的人數很少。


    所以才故意選在同一個地方——


    警方把案件看得太簡單了,這可是連續殺人案。


    「快來人啊!混帳東西!」


    後藤的怒氣整個爆發開來呐喊。


    過了一陣子,負責巡視的兩位警官終於趕了過來。兩個人手中都拿著手電筒,張口結舌呆站在那裏。


    「少愣在那邊看了,快來幫忙!」


    後藤大聲怒罵,兩位警官終於衝進水池裏幫忙把人拉上岸。


    三人合力把女人拉上岸,後藤把女人的身體翻過來,打算進行心肺複蘇術。


    「什麽!」


    話梗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女人的上下唇被鐵絲縫合起來了。


    她想必拚命掙紮過了吧。


    嘴邊殘留著用手指抓過的痕跡。


    「噫、噫!」


    戴眼鏡的製服警官發出慘叫,直接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吵死了!別大呼小叫!快點跟署裏連絡!」


    後藤大聲怒吼,但犯人使用的手段實在太過殘忍,後藤根本無法壓抑從心底浮現的不悅。


    ——嗚。


    不知道從哪裏傳出呻吟般的聲音。


    絕對不是我聽錯了。


    後藤站起身來,脖子左右轉個不停。


    「在哪裏?到底在哪裏?」


    ——找到了!


    就在前麵大約五公尺的地方。


    有個女性的身影腰部浸在水池裏,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就跟上次一樣,是身穿製服、綁著發尾的少女。


    後藤立刻衝進水池裏。


    「喂!」


    後藤一邊大叫,一邊啪噠啪噠撥開水麵在水池中前進。


    再一點點就能碰到了——


    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女人的身影仿佛融化在黑暗之中消失了——


    8


    在隔天早上的搜查會議上,站在講台前麵的井手內,臉色蒼白到不行。


    看起來宛如老了十歲。


    畢竟連續兩天在同一座公園發現遺體,他的心神一定超乎想像的勞累


    。


    不過這一切都是井手內自己的失策造成的結果。因為他把逮捕犯人擺在第一優先順位,把案發現場的警備人力配置得很單薄。


    受害者是尾崎清美,今年二十歲,是個打工族。


    死因和第一位受害者美佐子一樣,都是頸部壓迫導致窒息死亡。


    經過調查以後,確認她是在還活著的時候嘴唇被縫起來。


    想必畠那個變態老頭,現在肯定歡欣若狂手舞足蹈。


    警方在確認身分的階段,發現第一位受害者美佐子,以及第二位受害者清美,都是從同一所國中畢業,兩人曾經是朋友。


    很有可能是同學基於私人恩怨殺人。


    其中一位搜查人員,把一個叫做瀧本雄一的男人列為嫌犯。


    他和受害者是同班同學,有對婦女施暴的前科。


    「徹底清查瀧本。」


    井手內做出指示,搜查人員們立刻四散而去,一起離開會議室。


    可是後藤卻反對他的搜查方針。


    ——瀧本不是犯人。


    後藤如此確信著。


    理由隻有一個,因為受害者沒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


    這麽一來,瀧本以性侵害為目的接近兩位同班同學的推測,未免太說不通了。


    「急過頭了。」


    這種推論連後藤都想得到。隻要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一下,井手內應該也會明白瀧本不是犯人。


    可是他為了挽回名聲拚上老命,慌了手腳。


    萬一在初期搜查卡住,後麵就會進行得很不順利。過去已經發生過各種案件證明了這項道理。


    「後藤!」


    正當後藤打算站起來的時候,被人叫住了。


    那個人是鬆村。


    「幹嘛,別嚇我啦。」


    後藤本來是打算對他發怒的,鬆村卻像發現大甲蟲的孩子般,眼神裏閃耀著光彩。


    「你在說什麽,被嚇到的人是我才對吧。」


    「欸?」


    「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吧,果然是靈異刑警。」


    鬆村裝熟的抓住後藤雙肩,「嗯嗯嗯」地點了好幾次頭。


    「我聽不懂,給我講清楚!」


    鬆村泄氣地垂下肩膀,把檔案遞到後藤眼前。


    「這是啥?」


    「你還問啊,是你昨天托我查的案件檔案。」


    「喔,對喔。說得也是。」


    後藤從鬆村手中接下檔案,一翻開頁麵就突然有個身穿製服的少女臉龐跳進眼裏。


    整個背脊竄過冷顫,檔案差點從手中滑落。


    綁著馬尾,身穿西式製服,低垂著頭的鵝蛋臉少女。


    ——肯定是她。


    後藤在公園看到的人就是這位少女。


    「果然是這樣嗎……」


    後藤忍不住低語,鬆村聞言立刻做出反應。


    「我看到這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六年前在那個水池裏喪命的女生,跟這次案件的兩位受害者其實是同班同學。」


    「什、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嗎!」


    後藤驚訝過頭,順勢一把抓起鬆村的衣襟。


    「隻、隻要看過資料馬上就能對照起來了,你不就是在懷疑這點嗎?」


    「我看起來腦袋有那麽靈光嗎?」


    鬆村無法理解地把頭歪向一邊。


    9


    後藤重新反複閱讀六年前那樁案件的調查報告。


    從那個水池裏撈上來的少女,名字叫做原喜美惠,當年十四歲。


    父母離婚,撫養權歸於父親和則。


    年輕女孩和單親爸爸兩人共同生活,想必相當辛苦吧。


    死因是窒息死亡——


    在發現遺體的時候,警方曾經懷疑這是殺人案件。


    因為脖子上殘留用繩子纏繞過的痕跡。


    警方懷疑這是殺人案件,還有其他理由。


    她的父親和則做了許多令人費解的行動。


    首先,他拖了整整兩天才向警方提報失蹤申請協尋。


    警方更進一步查出,喜美惠沒有留下遺書,同時投保了巨額保險。


    一開始警方將父親列為嫌犯進行搜查,但是最後案件卻走向料想不到的結局。


    根據鑒識人員的報告,斷定她其實是自殺。


    她把繩子纏繞在櫻花樹枝上試圖自殺,可是因為自己的體重導致樹枝折斷,整個人墜落到水池裏麵。


    喜美惠在上吊的時候,隻繞了一圈在樹枝上,所以當她墜入水中以後繩子就鬆開了,這就是真相。


    警方從水池中找出繩子,從當時的級任導師口中得到證詞,其實喜美惠在班上遭受霸淩,警方判斷她無法承受霸淩所以選擇自殺,案件就此落幕。


    可是後藤依然無法釋懷。


    後藤想要找出當時的級任導師問話,看見導師的名字,總覺得受到了什麽啟示。


    後藤立刻前往一心的寺廟。


    他把車停在陡峭坡道盡頭的寺廟樓門前,走過細石鋪設的庭園朝向住持住所邁進。


    站在玄關前麵按下門鈴,過沒多久拉門打開了。


    來開門的人是身穿僧侶工作服的一心。


    他麵露讓人卸下心防的安穩笑容。


    「是後藤啊。」


    一心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我有事想談一下,可以嗎?」


    「請進。」


    後藤接受一心的邀請,走向起居室。


    雖然後藤說「別費心了」,不過一心依然準備了茶水和點心,懷裏抱著哭泣的孩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那孩子是那位老師的……」


    「不,是我和她的孩子。」


    一心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幹脆反駁。


    ——真是令人欽佩的和尚。


    後藤浮現苦笑。


    雖說對方是兩情相悅的女性,但他和這孩子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況且那名女性已經過世了。


    他明白整個情況,自願承接這一切,實在叫人傻眼到無話可說。


    這座寺廟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八雲他其實也不是一心的親生兒子,是試圖殺害的親生兒子的大姐之子。


    一心的自我犧牲精神,簡直跟甘地不相上下。


    「關於那件事,真是萬分感謝。」


    一心鄭重地鞠躬致意。


    「我什麽也沒做。」


    一心之所以道謝,大概是因為和過世的明美辦理結婚登記的事。


    可是關於這件事,一心沒理由向後藤道謝。


    其實辦理手續的人並非後藤,而是宮川。後藤連宮川具體上用了什麽方法也不知道。


    「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我可以像這樣把這孩子抱在懷裏,都是托了你們的幫忙。」


    一心邊撫摸孩子的頭邊道謝。


    「你別再謝了。」後藤粗聲粗氣地說道。


    「這樣啊。」


    一心一臉困擾地摩娑下巴。後藤發現他的右手手掌纏上繃帶。


    「你的手怎麽了?」


    後藤用下巴示意詢問。


    「沒有啦,我在把高麗菜切絲的時候,不小心切到手了。」


    「你少胡扯了,如果是切絲,割傷的應該是手指才對吧。」


    後藤一吐嘈,一心立刻做出切絲的動作,然後「啊」地叫了一聲,一臉困擾地把頭歪向一邊。


    像他這樣說謊蹩腳到這種地步的男人可是少之又少。


    「算了,怎樣都好啦。今天我來是為了別的事。」


    「別的事?」


    「沒錯,我想跟八雲談談。」


    「為什麽?」


    一心大概是察覺後藤的意圖了,輕輕眯起雙眼。


    仿佛正在警戒的貓。


    可以的話,後藤不想把真實目的說出來,最好能直接跟八雲見麵。因為要是跟一心說了,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會拒絕。


    ——有沒有辦法順利編個理由蒙混過去啊?


    後藤雖然試著想了想,但馬上就放棄了。


    畢竟自己不擅長說謊,拙劣到一點都不輸給一心。如果明知會被拆穿還說謊,隻會讓狀況更加糟糕而已。


    後藤清了一下喉嚨,選擇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出來。


    「你知道在公園裏發現女性遺體的案件嗎?」


    「嗯,隻要看報紙就會知道了……」


    既然知道就好談了。


    後藤從口袋裏拿出照片放在矮桌上。


    一心把照片拿起來的瞬間,宛如產生化學反應般立刻露出僵硬的表情。


    「靈異照片嗎……」


    一心喃喃低語。


    ——真是腦袋靈光的男人。


    根本用不著把話全說出來,一心已經大概明白後藤的目的了。


    「對,這是在案發現場拍攝的照片。」


    「然後呢?」


    「裏麵拍到了一個女鬼,她是六年前在那個水池裏自殺的少女。而且這次遭到殺害的是她的同班同學,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這件事跟八雲無關。」


    一心把照片放回矮桌,沉靜地回複。


    後藤感覺得到他想拒絕。


    「既然八雲真的看得見幽靈,我希望他幫忙。」


    「你想要利用八雲?」


    一心的表情絲毫不變,目不轉睛看向後藤的眼睛。


    雖然他無意威嚇,卻有股超乎威嚇的魄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一心把力氣集中在眼睛逼問道。


    「我沒辦法解釋得很清楚……我就是很在意那家夥。」


    「你說的在意是指?」


    「在我看來,那家夥好像想要用詛咒殺了自己。」


    雖然後藤覺得好像把話說得太過火了,一心依然默默傾聽後藤的話。


    「他似乎為了看得見幽靈而煩惱。依我來看,這又不是什麽特別的事;反過來說,既然他具有異於常人的特殊能力,我倒是認為應該活用那項能力。」


    「所以你要他幫忙協助搜查?」


    「對,沒錯。」


    「在我耳裏聽來,你隻是想要利用他。」


    一心輕輕歎了一口氣。


    或許一心會輕蔑後藤。可是,一心應該沒有立場單方麵責備後藤才是,因為——


    「你還不是在那位老師的案件時,利用了八雲。」


    一心明顯在瞪視後藤。


    「這跟試膽大會不一樣,我不能讓八雲被卷入殺人案件。」


    後藤也明白一心的心情,但是——


    「這次的案件,也不能說是完全跟你們無關。」


    一心把頭歪向一邊。


    「為什麽?」


    「受害者六年前的級任導師,就是這孩子的母親。」


    後藤看向一心懷抱在胸前的孩子。


    「明美的……」


    「很叫人在意吧?」


    苦悶的沉默頓時降臨—


    後藤動也不動,屏氣凝神等待一心的答覆。


    「……既然這樣,由我來代替八雲協助辦案吧。」


    最後一心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句話。


    很像一心會做的選擇——


    可是,這次要做的事可不是搬運重物。不是隨便誰都做得來,如果不是八雲就毫無意義。


    正當後藤想要反駁打算開口的時候——


    紙門忽地拉開了。


    「舅舅去也沒用,你什麽也看不見。」


    站在那裏的人正是八雲。


    他眯起雙眼,一臉不耐煩地亂抓頭發。


    「不,可是……」


    一心看著八雲,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


    「帶我去鬧鬼的地方。」


    八雲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他那副囂張臭屁的態度真叫人火大,雖然他有心想要插手案件是很值得感謝啦。最好趁這個別扭鬼改變心意之前,快點動身比較好。


    「我知道了。」


    後藤做出回複,順勢站了起來。


    「八雲,這種事不能隨便答應,一定會有危險。」


    一心麵露無法接受的表情插嘴。


    「不管哪裏都有危險。」


    反駁的人是八雲。


    這句話聽起來也像是自暴自棄。


    「就算如此,我不希望你自己主動一頭栽進危險裏麵。」


    一心站起身來,依舊不讓步。


    「這是昨天舅舅你自己對我說的吧,我之所以會看得見幽靈,應該有什麽理由才對。我想要確認看看理由會是什麽,僅隻如此罷了。」


    「可是……」


    「我的左眼真的有什麽意義嗎?如果不行動不可能找到答案,而且我也很在意老師的事。」


    八雲像是要蓋掉一心的話語般說道,接著轉過身去離開房間。


    「把他卷進來是我的責任,我;疋會保護八雲。」


    後藤強而有力地做出宣言。


    「拜托你了。」


    後藤用背影承受一心的懇求,離開房間。


    10


    後藤在開車前往公園的途中,向八雲說明至今案件的來龍去脈。


    八雲坐在副駕駛座的座位上,動也不動地盯著前方,默默傾聽後藤的話語。


    「我認為六年前自殺的少女,應該跟這次的案件有什麽關係才對。」


    後藤說明到最後加上自己的意見,叼起香煙。


    「我要先聲明一下。」


    八雲對後藤投以冰冷的視線。


    「幹嘛?」


    「要是你點燃香煙的話,我就馬上下車。」


    「啊,抱歉。那你覺得呢?」


    ——真是羅哩羅嗦的小鬼,


    後藤把香煙收回煙盒裏麵,轉換心情提出疑問。


    「什麽?」


    ——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啊?


    「我是說,六年前的案件是不是跟這次的案件有關?」


    「什麽意思?」


    八雲百無聊賴地邊打嗬欠邊說。


    從整個話題的走向來推測,他應該知道後藤在說什麽才對。他是故意這麽問的。


    「所以說,我在想這次案件的犯人會不會是幽靈。」


    其實後藤也不想相信這種事。


    可是既然這麽奇怪的事都發生了,他自然會浮現這種想法。


    「你真的認為幽靈會殺人嗎?」


    「這不是能開玩笑的事吧。」


    假設這次案件的犯人是幽靈,警方到底要怎麽破解案件?這個疑問突然浮現在後藤的腦海中。


    「你啊,真的……呢。」八雲低聲說道


    因為他說得實在太小聲了,所以後藤沒有聽到關鍵的部分。


    「啥?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真的是笨蛋呢。」


    「你說誰是笨蛋啊-.」


    ——應該有別的說法吧?


    後藤忍不住破口大罵。


    「別在車裏大吼。」


    八雲把手指塞進耳朵,表示他很吵。


    「你啊,好歹我也大你好幾歲,你居然說我是笨蛋!」


    「別逼我重複說相同的話,居然說什麽幽靈會殺人,根本是你看太多恐怖片了。幽靈是人類死亡失去肉體以後,殘留下來類似思念集合體的東西。」


    「思念集合體?」


    感覺上好像可以意會,但後藤仍舊無法理解,於是反問八雲。


    「沒錯,所以……」


    八雲把說到嘴邊的話吞進去,眯起雙眼直直盯向後藤的臉。


    但是他沒有繼續往下說,隻是不耐煩的搖搖頭,然後就一語不發。


    ——死小鬼,你幹嘛啊?


    「話都說到一半了,講清楚啊。」


    「跟你說也沒用,憑你那種腦袋根本無法理解。」


    ——喂,你那張嘴還真敢說啊。


    雖然後藤想要揍他一拳,但還是先忍下來了。


    之前才有過先例,八雲不是挨個幾拳就會乖乖聽話的類型。


    正當後藤歎氣的時候,終於看到那座公園了——


    11


    後藤開門下車,帶著八雲走進公園裏麵。


    八雲一進入公園的占地,宛如受到什麽引導般,一股腦兒朝向自然步道邁進。


    他直接經過管理事務處,沿著水池順時針行走。


    「這裏嗎……」


    八雲小聲說話的同時停下腳步。


    這裏聳立著一棵櫻花樹,朝向水池延伸出扭曲的樹枝。


    這裏正是發現遺體的地方——


    八雲的視線筆直投向水麵。


    ——他看到什麽了嗎?


    雖然有股想要詢問八雲的衝動驅使著後藤,可是八雲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猶如刀刃般冰冷尖銳,後藤甚至沒辦法接近他。


    「你是誰?」


    八雲的視線投向水池,開口出言詢問。


    可是水池裏麵一個人影也沒有,隻有兩隻鴨子並排浮在水麵上。


    「為什麽你在這裏?」


    八雲繼續提出質問。


    幹燥的風在水麵吹出細小的波紋。


    「這樣啊……原來是這麽回事……」


    八雲用快要消失般的微弱聲音說道,然後緩緩閉上雙眼。


    仿佛正在冥想,他身邊醞釀出一股難以接近的氣氛。


    「辛苦了。」


    突如其來被人搭話,後藤連忙轉過身去。


    站在那裏的人,是第一位發現遺體的富美子。


    「喔,是你啊。」


    「前陣子真的很抱歉。」


    富美子把手從單輪手推車上鬆開,脫下帽子鞠躬致意。


    「有什麽好道歉的?」


    「不是啦,就是……因為我對刑警先生說了很奇怪的話……」


    富美子皺起眉頭小聲說道。


    「你沒必要在意。別說這些了,之後你還有看到嗎?」


    富美子瞬間浮現詫異的表情。


    「看到什麽?」


    「幽靈啊。」


    「啊,你是說這個啊。其實前天刑警先生回去以後……我又碰到了!」


    「真的嗎?」


    「那天我離開公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在離開的路上聽到有個呻吟聲說『要殺了你』。」


    「喔……」


    ——跟我碰到的情況十分相似。


    後藤把說到嘴邊的話吞回去。


    要是警察在一般民眾麵前親口說出自己撞鬼了,想必會嚇得對方避之唯恐不及。


    果然這次的案件跟幽靈有關,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要是又發生同樣的事,麻煩你聯絡我。」


    後藤把名片遞給富美子後,然後麵向八雲。


    盡管八雲沒有插嘴,但應該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吧,可是八雲就跟方才一樣凝視著水池。


    「怎麽樣?」


    「就跟你說得一樣,這座公園裏麵有個少女的靈魂正在徘徊著。」


    八雲依然將視線投向水池做出答覆。


    ——果然如此。


    「那個少女為什麽會變成幽靈在這種地方徘徊不去?」後藤詢問。


    「她懷抱著強烈的憎恨……」


    八雲輕輕垂下雙眼。


    露出十分陰鬱的表情。


    「憎恨?」


    「沒錯,不過她的憎恨深處同時交織著哀傷和寂寞。」


    憎恨深處的哀傷和寂寞——


    後藤無法理解這種纖細的心境,不過要是那個幽靈抱持強烈憎恨的話——


    「果然是幽靈殺了那兩個女人嗎?」


    後藤把話說出口的瞬間,八雲宛如看到髒東西般扭曲了表情。


    「這是刑警該說的話嗎?警方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亂七八糟的?」


    ——死小鬼!老子耐著性子忍住,你就給我口無遮攔!


    後藤的憤怒超越沸點了。


    「是你自己說幽靈抱持憎恨徘徊不去的吧!」


    「我可沒說過幽靈殺了人,再說幽靈根本無法殺人。」


    ——無法殺人?


    八雲剛才也說過相同的話。


    「什麽意思?」


    「還能是什麽意思,我不是說過幽靈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嗎?」


    「對。」


    「幽靈既不是新種類的生物也不是妖怪,而是類似殘留思念的東西,所以我們人類無法碰觸它們;反過來說,它們也無法碰觸我們。既然彼此無法在物理上互相接觸,根本不可能進行殺害。」


    八雲仿佛正在朗誦一本無聊的書,用平淡的口吻說道。


    「是這樣嗎?」


    「我是這麽認為的。」


    後藤不懂太專門的事。


    不過既然是看得見之人所說的話,那大概就沒錯吧。


    「那麽,就代表那個幽靈跟這次的案件無關嗎?」


    「你實在蠢到極點。」


    「什麽?」


    ——這王八蛋一字一句都叫人怒氣攻心。


    「就算不是直接殺害,也不代表毫無關聯。你這樣居然還算刑警,實在叫人傻眼。」


    經他這麽一說確實是很有道理,不過後藤對他的說法相當不爽。


    「用不著你操心,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刑警。」


    「天曉得呢。」


    「混蛋!再不收斂一點看我一拳揍飛你!」


    後藤放任爆發的情感揮起拳頭。


    「想揍就揍啊。」


    八雲麵無表情地說道。


    被他這麽一搞誰還揍得下去。


    後藤隻好咒罵一聲該死,踹了地麵一腳。


    「別說這些了,有沒有六年前那樁案件的資料?」


    八雲絲毫不理會後藤的忿怒,切換話題。


    「在車上。」


    「讓我看看。」


    八雲把話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別說得那麽簡單,我可不能隨便讓一般民眾翻閱搜查資料。」


    「難道拜托一般民眾協助搜查就沒有問題嗎?是你把我牽連進來的,事到如今還說什麽廢話。」


    雖然他的說法叫人腦火,但他說的話確實一點也沒錯。


    ——跟這家夥在一起,總覺得整個人的步調都亂了套。


    12


    後藤回到車上,把搜查資料交給八雲。


    八雲偶而動著嘴巴碎碎念,同時用認真的眼神瀏覽搜查資料,看起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這麽一來實在叫人搞不懂誰才是刑警。


    「原來如此……」


    八雲得意洋洋地點點頭,然後抬起臉來。


    「你知道什麽了嗎?」


    「我終於知道你


    閱讀文章的能力比小學生還差。」


    「你說誰的閱讀能力很差?」


    ——這死小鬼非得一一頂撞才高興。


    「當然是在說你啊,你有仔細看過這份資料嗎?」


    「廢話。」


    後藤明明自信滿滿地做出答覆,但八雲卻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那副態度更加觸動後藤的怒意。


    「你說過六年前那位少女的級任導師是高岸老師對吧?」


    「對。」


    ——我確實說過。


    所以我認為這樁案件並非跟八雲無關,八雲也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答應協助辦案


    後藤沒想到事到如今他會扯出這件事。


    八雲指著檔案的一部分,把它推到楞住的後藤眼前。


    上麵所記載的名字是——


    「她的名字是高峰朋美。」八雲說道。


    「啊!」


    ——我搞錯了。


    那位老師的名字叫做高岸明美才對。


    「哎呀,你看字不是看起來長得很像嗎?」


    「一點也不像,就算是小學生也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他說的話實在有夠狠毒。


    可是搞錯的人確實是後藤,所以無法擺出強勢的態度。


    「欸,又有什麽關係嘛。」


    「有關係。」八雲不留情麵地說道。


    「任誰都會犯錯啊。別說這些了,你有沒有看出其他的事?」


    後藤打算硬是繼續把話談下去,八雲卻閉上嘴巴瞪了過來。


    既然明美跟案件無關,八雲就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插手管案件。


    可是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可不會讓步。


    「別擺出那種眼神啦,你都一腳跨進來了,要是這樣放著不管:心裏會很不舒服吧。你已經騎虎難下了,幫幫忙吧。」


    後藤拚命試圖說服他。


    八雲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一語不發。


    八雲總是像這樣把自己封閉在殼裏麵,隻要這麽做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可是反過來說,也無法改變現狀。


    「你又要逃避了嗎?」


    後藤忍不住把話說出口。


    「你說什麽?」


    八雲浮現詫異的表情。


    他的表情仿佛在說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被說成這樣,可是後藤的嘴巴卻停不下來。


    「我是說,你又要逃避了嗎?那個老師她沒有逃避,可是你卻在逃避自己的命運。」


    後藤自知自己說了嚴苛的話,依然一口氣把話說完。


    後藤心理想著——或許八雲會勃然大怒,但他意外地沒有出言反駁。


    他用雙手捂住臉,低下頭來。


    後藤不知道八雲現在在想些什麽,隻是靜靜等待八雲開口。


    「我想見六年前過世少女的父親。」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八雲緩緩抬起臉說道。


    因為他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後藤根本無法得知他是基於什麽情感變化,才得出這個結論。


    「真的可以嗎?」


    「是你叫我幫忙的吧。」


    八雲猶如鬧脾氣的孩子般嘟起嘴巴。


    「說得也是,我們去見她的父親吧。」


    趁著八雲改變心意之前,後藤啟動車子。


    13


    距離公園開車十分鍾的路程,他們的目的地就在那裏。


    位於山丘上清靜住宅區的一隅。


    大概全部都是成屋吧,相同造型的房屋並列在一起。直到找出他們想找的那戶人家,花上比想像中還要久的時間。


    他們把車停在房屋後麵,透過擋風玻璃采視房屋的外觀。


    這是一棟兩層樓,屋頂鋪上瓦片的房子,格局大概是三房兩廳吧。


    房屋的正麵有座小得可憐的庭園。


    看來幾乎沒有人維護,放任雜草叢生。


    荒廢的不光是庭園而已,牆壁熏黑,四處都是裂痕,門扉上也浮現鐵鏽。


    畢竟是六年前的資料,他有可能已經不住在這裏了。


    這麽一來,非得從查出他的下落開始才行。


    「就是這裏嗎?」


    坐在副駕駛座的八雲一臉不悅。


    「資料上是這麽寫的,不過有可能搬家了……」


    「既然這樣去確認不就得了。」


    八雲用下巴指了一下那棟屋子。


    ——受不了這死小鬼,居然把警察當做跑腿小弟使喚。


    「你在這裏等著。」


    後藤把怒火壓進內心深處,開門下車。


    沿著房屋的占地走在小路上,朝向正門邁進。


    門扉旁邊的信箱上寫著「原」這個姓氏。


    看來他還住在這裏。


    雖然他伸手打算按下門鈴,卻馬上停下動作。


    即使後藤能見到和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怎麽了?不進去嗎?」


    背後傳來聲音。


    後藤整個人跳起來轉過身子,如他所料,八雲就站在哪裏。


    「我不是叫你在車裏等嗎?」


    後藤壓低聲音逼問。


    「我沒說過會聽你的話。」


    八雲用飄飄然的態度回答。


    「少說這種任性的話了,再說你跟她父親見麵,到底打算問出什麽?」


    「還用問嗎?當然是要確認六年前過世少女的死因是什麽。」


    八雲幹脆地說了。


    就算考慮到這是外行人的推理,這句話也不能隨便聽聽就算了。


    「難道你想說六年前的案件其實不是自殺嗎?」


    「所以我就是想要確認這件事,才會像這樣刻意跑來跟他見麵啊。」


    ——囂張什麽。


    來到這裏之前,八雲一次都不曾對後藤說明過這件事。


    而且後藤想不通八雲質疑死因的理由,或許八雲他已經掌握了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你有什麽事瞞著我吧?」


    後藤試圖套他的話。


    「沒錯,當然有。」


    八雲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若無其事地回答。


    「說那什麽話啊!既然有隱瞞的事就快點說出來!」


    「我拒絕!」


    八雲斬釘截鐵拒絕以後,擅自拉開門扉走到玄關前麵,毫不猶豫按下門旁的門鈴。


    ——這死小鬼比我想像地還要亂來。


    後藤連忙追上八雲的身後站在玄關前麵。


    可是不管等了多久,玄關門都沒有打開。


    「沒人在嗎?」後藤嘟噥地說道。


    說來真不可思議,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沒人在反倒叫人火大。


    「嗯。」


    「下次再來吧。」


    後藤出聲搭話,八雲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把雙手插進口袋仰望二樓,並不打算離開。


    就算要埋伏等他回來,要是一直站在玄關前麵堵著,看起來就跟可疑人物沒兩樣。


    「回車上等。」


    後藤硬抓著八雲的手腕帶他回到車上。


    「接下來要怎麽做?」


    後藤詢問副駕駛座的八雲,可是他卻沒有答覆。


    他抱起胳膊,不死心地眺望屋子。從他的側臉看來不過是個鬧脾氣的小鬼頭。


    「你是同性戀嗎?」


    「欸?」


    聽見八雲唐突的發言,後藤忍不住把腦袋歪向一邊。


    「不要一直盯著別人的臉看,惡心死了。」


    八雲用冷冷的口吻說道。


    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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