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來。


    一片寂靜包圍陰暗的佛堂。


    正麵供奉一尊木雕的釋迦牟尼像。


    齊藤一心擺出坐禪的基本姿勢結跏趺坐(※盤坐,雙腳交叉腳背坐在大腿上的姿勢。)和法界定印(※雙手掌心朝上交疊,拇指相觸,放在兩腿間。),坐正髖骨挺直背脊。


    筆直看向前方,固定視線雙眼半睜。


    ——一、二、三……


    在心中默數,慢慢調整呼吸。


    然後是調和心緒。


    ——圓相(※禪的一種符號,一筆畫成的圓形,象征開悟。)。


    如果不調和心緒,就無法正確觀見事物。


    這是禪的基本思想。


    但是,一心明白這件事很難辦到。


    不論如何想進入「無」的境界,雜念依然掠過心頭。


    例如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芝麻小事,或是嫉妒、憎恨等負麵情感,抑或是空腹感或睡意之類的欲望——


    占據一心內心大半部分的是關於那男人的事情。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偶而會忘記這件事,但像這樣坐禪時一定會化為強烈的印象浮現出來。


    不過,浮現腦海中的男人沒有臉龐。


    因為雖然知道那男人是什麽樣的人物、做過什麽事,實際上卻不曾見過一麵。


    臉龐仿佛被陰影填滿般一片漆黑,卻隻有染上鮮紅的雙眼目光炯炯。


    一想到那男人的事,一心的心便騷動不安地動搖著。


    ——憎恨。


    心中確實有這種感情存在,不過一想到若是沒有那個男人,八雲和奈緒也不會來到世上,無法切割單純的情感也是事實。


    ——我能原諒他嗎?


    倘若有人如此詢問,我大概會立刻回答辦不到吧。


    但是,同時我也感覺到類似宿世因緣的東西。


    那個男人從一心身邊奪走重要的人,然後也同時給予他同等重要的人。


    現在一心的生活可以說是那個男人賦予給他的。


    雖然好幾次反複思考相同的問題,卻一直遍尋不著解答。


    「嗯。」


    一心一麵呻吟一麵睜大雙眼。


    ——果然還是遭到雜念支配。


    麵露自嘲的微笑以後,一心緩緩站起身來,離開佛堂來到外麵。


    不知不覺之間太陽升起,洋溢著清爽的晨光。


    一心看向庭院內的櫻花樹。


    樹枝上看得到染上淡紅色的小花苞。


    雖然現在依然有些冷,但春天即將到來。這樣一來,這個庭院也會開滿花朵吧。


    「辦個賞花會吧。」


    一心自言自語說道。


    「啊——」


    對聲音有所反應而移動視線,看見奈緒正朝向這裏走來。


    奈緒的笑容裏有她的影子,那是一心唯一心儀的女性。這張笑臉對一心而言是多麽強韌的支柱。


    一心自然而然笑顏逐開,等待奈緒跑到身邊來。


    不過在奈緒走到之前,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他猛然跪在地上。


    額頭一口氣滲出汗水。


    最近頻繁的嚴重頭痛令他相當煩惱。一心忍耐著斷斷續續襲來的疼痛,同時抬起臉來。


    「嗚——」


    笑容從奈緒的臉上消失,她擔心地探看一心的臉龐。


    「我沒事。」


    一心麵露笑容說道,輕撫奈緒的頭。


    ——等這裏的花開了,大家一起賞花吧。


    把手放在奈緒的肩膀上,一心在心中喃喃自語。


    2


    ——無聊死了。


    石井雄太郎忍住嗬欠麵向文件。


    時序接近三月下旬,氣候逐漸溫暖許多。再加上進行單純的文書處理,即使明知不好卻依然昏昏欲睡。


    石井暫時停下手邊的動作,摘下銀框眼鏡,大幅度轉動脖子。


    由於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脖子的骨頭咯吱咯吱作響。


    石井隸屬的「特殊懸案搜查室」納於刑事課的管轄之內。名稱雖然氣派響亮,實際上主要的工作內容是針對沒人管、遭埋沒的案件進行事後的文書處理,以及隨時支援其他部署的機動人員。


    石井對於現狀抱持莫大的不滿。


    ——該不會「特殊懸案搜查室」其實是個閑職吧?


    最近他甚至開始這麽認為。


    雖然這種想法十分輕率,但既然好不容易當上懂憬已久的警察,當然會想要辦一些如同連續劇般緊張刺激的案件。


    話雖如此,像一個月前的武田俊介案件,那種既血淋淋又非得單獨進行搜查的案件,他可是敬謝不敏。


    盡管當時拚上小命總算是撐了過來,萬一這次又碰上那種事,會徹底一蹶不振的。


    有沒有既安全又刺激的案件呢?


    石井一麵抱持這種妄想一麵重新戴上眼鏡。


    坐在對麵座位上的後藤身影突然映入眼簾。


    皺巴巴的襯衫配上鬆垮的領帶。他仰靠在椅子上張大嘴巴,一麵打呼一麵酣睡的模樣,簡直跟睡在車站長凳上的醉漢沒什麽兩樣。


    ——要是他肯稍微幫忙一下該有多好。


    即使心裏麵這麽想,石井可沒有勇氣把話說出口。


    正當石井歎氣的時候門打開了。


    「喲。」


    進來房間裏的人是刑事課長宮川。


    身驅短小精悍,理個大平頭配上恫嚇對方的銳利目光。乍看之下與其說是刑警,還比較像是混道上的人。


    「辛、辛、辛苦了!」


    石井猛然站起身來,挺直背脊低頭敬禮。


    「後藤呢?」


    「呃、那個,他人是在這裏沒錯啦……」


    石井越說越小聲,把視線移向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後藤。


    追隨他的視線,宮川也一同看向後藤。


    宮川咂舌後大搖大擺跺步走到後藤麵前。


    「這白癡從什麽時候開始睡的?」


    「吃完午餐以後沒多久。」


    被宮川惡狠狠地橫眉瞪眼,石井無力抵抗輕易便招出來。


    下一個瞬間宮川揮起右拳落在後藤的頭頂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遍室內。


    感覺就像自己挨揍一樣,石井忍不住縮起脖子。


    「痛死了!」


    後藤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從椅子上滑下來,一屁股跌在地板上。


    「那、那個、你還好吧?」


    石井連忙衝到後藤的身邊。


    後藤有所反應抬起臉來。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咦?該不會……


    當石井這麽想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後藤驀地站起身來,一把揪住石井的衣襟。


    「石井!你這混帳!什麽時候了不起到敢我動手動腳了?你說啊?」


    「不、你搞錯了……不是我啦。」


    「少羅哩羅唆了。」


    「不、可是……」


    後藤無意聽取石井的辯解,甚至逐漸加重雙手力道掐住他。


    「快住手!」


    宮川一巴掌揮過後藤的後腦勺。


    「王八蛋!你……到底……在幹嘛……」


    後藤反射性轉過身子,發現站在眼前的人是宮川,話音便越來越小聲。


    「搞什麽,原來是宮川大哥。」


    後藤從石井身上鬆手一把用力推開。


    ——差點就要窒息了。


    石井一麵反複嗆咳,一麵拉正衣襟。


    「你什麽時候了不起到敢在工作時間打瞌睡了?」


    「哪有從什麽時候,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麵對宮川責難的口吻,後藤一麵挖鼻屎一麵答話。


    「居然將錯就錯。」


    盡管宮川嘴上埋怨,仍舊把附近的椅子拉過來坐上,從口袋裏拿出煙盒,順便遞到後藤眼前。


    後藤接下香煙,兩人共用同一束火點煙,緩緩吞雲吐霧。


    說來說去,這兩人感情還是很好。


    以前當後藤說出要辭去警職的時候,大聲一喝「開什麽玩笑!」讓他打消念頭的人也是宮川。


    雖然彼此不留情麵互相破口大罵,其實彼此之間有著相當深刻的羈絆。


    ——這就是男人的友情。


    石井一邊投以羨慕的眼神一邊坐下。


    「然後咧,今天有何貴幹?」


    後藤翹起二郎腿,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這根本不是向上司問話該有的態度。但是宮川絲毫不介意,開口切入正題。


    「有個地方要你們跑一趟。」


    ——又要去支援別的部署嗎?


    原本石井是這麽想的,看了宮川的嚴肅表情又改變想法。


    雖然隻是漠然的感覺,卻有種非比尋常的事情即將發生的不安湧上心頭。


    「我們表麵上看起來很閑,其實忙得要死。請你去找其他人。」


    後藤人概是尚未察覺險惡的氣氛,用輕佻的口吻說道,像趕蒼蠅般的揮揮手。


    「忙著打瞌睡嗎?」


    「欸,大致上是這樣。」


    「不去就開除。」


    宮川的語氣聽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請便。」


    後藤絲毫不動搖,朝向天花板吞雲吐霧。


    要是擺出這種態度,宮川的鐵拳馬上飛過來。原本石井是這麽想的,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宮川垂下眉頭,一反常態長歎一口氣。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讓你們去。」


    「請問這是什麽意思?」


    ——不想讓你們去。


    石井非常介意這句話,不禁從旁插嘴。


    「麻煩的是對方指名你們兩人。」


    「指名?我們嗎?又不是酒店,打算幹嘛啊?」


    後藤用一如往常的態度回嘴。


    「七瀨美雪說想要見你們兩人。」


    在一陣沉默之後,宮川靜靜地開口說道。


    ——七瀨美雪。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石井仿佛觸電般全身顫抖。


    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張開,冷汗一口氣冒了出來。


    「為什麽……?」


    石井好不容易終於把話問出口。


    七瀨美雪是年僅十歲就親手殘殺自己所有血親的女人。


    此後,她和八雲的父親,也就是紅色雙眼的男人共同消聲滅跡。過去曾經參與好幾樁案件。


    他們不會親自動手直接殺人,而是巧妙操控人類內心深處的憎恨和嫉妒等負麵情感,間接引發犯罪。


    ——這比直接殺人來得更可怕。


    若說世界上有天生的邪惡存在,就是指像他們這樣的人吧。在她的絕對惡意之前,無論多麽罪大惡極的罪犯都顯得遜色。


    在武田俊介的案件時,好不容易終於將她逮捕歸案。現在她應該被監禁在看守所,等待法院的判決。


    ——她為何要這麽做?


    石井擦拭不斷滑落的汗水。


    「七瀨美雪,事到如今又想幹嘛?」


    後藤挺直背脊,一麵定睛瞪視宮川一麵開口說道。


    隻要祭出她的名字,就算是後藤也沒辦法開玩笑。


    「七瀨美雪好像跟律師說,還有另外一件警方尚未察覺的殺人案。」


    宮川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如此說道。


    「尚未察覺的殺人案?」


    後藤隨手在煙灰缸中撚熄香煙。


    熏黑的煙霧嫋嫋飄動。


    「至於詳情,她隻跟你們兩人說。她好像是這麽說的。」


    「為、為什麽找我們?」


    石井提出疑問。


    既然是美雪,即便多殺了一、兩個人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但令人不解的是,為何事到如今才突然想招供——問題就出在這裏。而且,隻願意對後藤和石井兩人吐實也很叫人摸不著頭緒。


    「這我也不知道。就算問律師,也隻是一直堅持——她無意跟後藤和石井兩人以外的人談。」


    宮川用雙手捂住臉,深深歎了一口氣。


    事情的前因後果是搞懂了,話雖如此,石井可絲毫無意跟美雪見麵。


    理由隻有一個,因為害怕。


    石井舔舐幹燥的嘴唇,看向後藤尋求協助。


    後藤擺出一張臭臉摩娑左側腹。


    幾個月前後藤肚子上挨了一刀,當然動手的人是美雪。


    ——拜托請你拒絕。


    石井不知不覺之間朝向後藤如此祈求。


    他還是很害怕見到美雪。雖然她被監禁在看守所,應該沒辦法造成直接的危害。盡管如此他仍舊恐懼不已。


    「沒辦法啊。」


    後藤如此說完後便站起身來,一把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後藤刑警,萬萬不可。這一定是陷阱。」


    石井哀求著。


    既然美雪刻意做這麽拐彎抹角的事,想必其中一定有內幕。


    「這點事不用你來說我也懂。」


    後藤用鼻子哼了一聲。


    「知道的話為什麽還要去?」


    「要是不上鉤的話,連是什麽陷阱也不知道啊。」


    後藤扔下這句話,大搖大擺地大步走出房間。


    ——我得跟上去才行。


    石井雖然心裏明白,不知為何身體卻動也不動。


    「石井。」


    宮川用喃喃自語般的聲音開口。


    「是、是。」


    「後藤就拜托你了。」


    「咦?」


    聽到過於出乎意料的話語,石並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那家夥沒有需要守護的事物,所以偶而會自暴自棄。」


    ——自暴自棄。


    石井聞言立刻回想起類似的情況。


    他明白宮川言中之意,但是——


    「我什麽也辦不到……」


    石井認為自己不過是礙手礙腳的累贅罷了。


    「不需要做什麽特別的事,待在他身邊就是了。」


    「好的。」


    石井出聲答複的同時站起身來。


    直到方才仿佛被緊緊捆綁無法動彈的身體,現在宛若謊言般輕盈無比。


    石井離開房間打算追上後藤跑了起來。


    絆到自己的腳。


    然後跌倒——


    3


    上午的課堂結束以後,小澤晴香前往b棟校舍後麵的組合屋。


    為了去見齊藤八雲。


    晴香路過中庭,駐足看向開始結出花苞的櫻花樹。


    ——馬上就會開花了。


    不經意抬頭仰望天空,絲絲白雲流淌而過,春天即將來臨。


    已經到了這個季節了啊——如此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後,再次邁出腳步。


    自從晴香和八雲相遇以後,時間過了一年半——


    契機是因為朋友美樹被幽靈附身。


    正當困擾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聽到八雲擅長處理靈異現象的傳聞,以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的心態去見他。


    第一


    印象實在差勁透頂。


    他個性既別扭又冷漠,老是把人當笨蛋耍著玩。


    雖然八雲平常總是戴上黑色角膜變色片隱藏起來,但其實他有一隻紅色左眼,而且具有能用那隻紅色左眼看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


    在案件發生當時,他活用自己的體質,不光是幫助了遭幽靈附身的美樹,甚至解決了不曾浮現台麵的殺人案件。


    以此為契機,晴香卷入許多案件。


    真的發生過好多事。曾經遭人綁架.差點在河裏溺死,被人拿刀子威脅,簡直多到數也數不清。


    甚至覺得真虧自己居然能活到現在。


    以前原本認為八雲隻是個性別扭的可疑人物,在一起共同經曆許多案件之後,對他印象也逐漸改變。


    由於那隻紅色左眼的關係,八雲一路走來背負比一般人更多的悲傷。


    因此他在自己心房四周築起一道高牆,避免別人接近他。就連現在他也偶而還是會這樣。


    不過跟相遇當初相較,現在算是好了許多。


    正當晴香反複思考這些事的時候看見目的地,也就是組合屋。


    每層樓各有十間兩坪半的小房間一字排開,是大學借用給學生作為社團或同好會據點的地方。


    八雲住在一樓最後麵掛有「電影研究同好會」門牌的房間。


    這可不是誇大其辭。電影研究同好會不過是個幌子,他蒙騙校方把組合屋當做自己的房間在裏麵生活。


    「八雲,你在嗎?」


    晴香一麵拉開門一麵出聲詢問。


    換作平常的話,他應該會坐在大門正對麵的椅子上,露出一副快要睡著的眼神埋怨「你來幹嘛」,但房間裏安靜到令人感到不舒服。


    ——他在睡嗎?


    試圖窺探擺在牆邊的睡袋,裏麵空無一物。


    「什麽啊,不在喔。」


    晴香麵對空氣發出怨言。


    ——反正他很快就會回來吧。


    晴香打開擺在房間裏的冰箱,拿出寶特瓶裝的茶飲和裏麵包杏仁的巧克力,坐在椅子上。


    「你在幹嘛。」


    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晴香站起身來看向門口。


    八雲站在那裏。


    一如往常身穿白襯衫配牛仔褲,抓著那頭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


    「啊,八雲。」


    「擅自闖進別人房間還當做自己家裏一樣,你不知道客氣這個詞嗎?」


    八雲一麵碎碎念一麵在固定位置上坐下。仿佛午睡被打擾的貓般,露出一臉不悅的表情。


    「你從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


    晴香重新坐回椅子上出言詢問。


    「從你笑嘻嘻仰望天空的時候。」


    八雲像貓一樣打了個大嗬欠。


    晴香仰望天空的時候人在中庭,換句話說——


    「你從那裏一直一路跟著我嗎?」


    「碰麵越多次你腦袋裏的螺絲越鬆呢。我先聲明,這裏是我的房間。我隻是走向自己的房間而已。我可沒閑到有空跟蹤你。」


    雖然他所言甚是,但何必一一話中帶刺。更何況——


    「既然如此你主動打個招呼不就好了。」


    「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


    晴香不禁語塞。


    畢竟共同走過了風風雨雨,本來以為自己和八雲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偶而他還是會說這種冷漠的話。


    朋友曾經問過「你們在交往嗎?」但答案是沒有。


    我並不是想當他的女朋友,總覺得彼此之間變成那種關係好像太過浪費時間了。


    不想提出這件事破壞兩人之間的關係。


    正當晴香深深歎息時,門打開了。


    「你好。」


    露臉之人是八雲的舅舅,同時也是從小拉拔他長大的齊藤一心。


    他身著黑色僧衣披上袈裟,由於看慣他平常穿僧侶工作服的模樣,感覺他的印象看起來跟平常有些不同。


    不過,那副如同彌勒菩薩般安穩的容顏和紅色左眼絲毫沒有改變。


    八雲的左眼是天生的,但一心跟他不同。


    他主動戴上紅色角膜變色片,讓左眼染上紅色。他故意讓自己暴露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下,希望能借此多少理解八雲的心情。


    一心的愛正是如此深厚。


    盡管八雲背負兒時曾經差點被母親殺害的經驗,晴香認為他之所以能夠保持心神而不跨越界線,正是因為有一心的存在。


    「好久不見。」


    晴香站起身來低頭致意。


    「欽,好久不見呢。要是你來我家裏玩該有多好,奈緒也會很開心。」


    一心浮現微笑,用凜然的嗓音答複。


    「好的,我會前去遙訪。」


    晴香說道,然後說聲「請這邊坐」,把自己方才坐的椅子讓給一心。


    「啊,沒關係,我站著就好。」


    一心一如往常表現得非常客氣,堅決辭退。


    「這種時候你站著才叫人困擾。」


    八雲用規勸的口吻說道,一心說了聲「是嗎」,一麵摩娑光頭一麵難為情地在椅子上坐下。


    晴香拉出放在房間一隅的圓椅,並肩坐在八雲身旁。


    雖然八雲臉頰抽搐露出有點不悅的表情,但晴香故意裝做沒有發現的樣子。反正不管怎麽做他都有意見,不要理會他才是上策。


    「那你今天來幹嘛。」


    八雲托腮麵露宛若看見世界末日的陰鬱表情詢問一心。


    「今天有事來找你商量。」


    一心輕輕吐了一口氣再切入正題。


    ——商量?


    盡管沒把話說出口,晴香心裏感到非常驚訝。


    一心居然會找八雲商量,從以前到現在晴香連一次也不曾聽說過這種事。


    她把視線轉向身旁的八雲。


    「你要商量的事該不會跟幽靈有關吧。」


    八雲依然托著腮幫子用懶洋洋的語氣說道。


    一心聞言握拳擊掌。


    「真有你的,你猜對了。」


    「猜你個頭啦,你明知道我討厭這種麻煩事。」


    「是這樣嗎?」


    「麻煩製造者有一個就夠了。」


    八雲瞥了晴香一眼說道。


    雖然是話中帶刺的說法,不過要是為了這點小事跟他生氣會沒完沒了。晴香裝做沒有聽到這句話。


    「你還是不肯幫忙嗎?」


    一心如同對他傾訴似地說道。


    「不要。」


    八雲回答得斬釘截鐵,不悅地雙手抱臂。


    這麽一來無論說什麽八雲也不肯動。


    一心非常了解八雲的這種個性,說了聲「沒辦法」便幹脆地放棄。


    但是姑且不論一心,晴香可無意就此了結。


    一心至今從來也不曾提過關於幽靈的事,因為他知道八雲討厭自己的特殊體質,反倒一直刻意避開這類話題。


    既然一心會主動提出這種話題,想必是有相當特別的隱情。


    「喂,至少聽一下嘛。」


    晴香一開口插嘴,八雲馬上瞪了過來。


    「我拒絕。」


    「小氣鬼。」


    「你沒資格說我。」


    「什麽嘛,隻是要你聽一下而已啊。」


    「聽了不就沒辦法放著不管了。」


    八雲不耐煩地說道。


    ——原來如此。


    晴香心領神會砰地握拳擊掌。剛才他說的那句話反過來解釋,代表他聽了就願意幫忙。


    雖然


    這是很便宜行事的想法,但到這節骨眼上也沒什麽好介意的。


    「一心舅舅,請你說出來吧。」


    「我不是說過不想聽了。」


    八雲立刻出言插嘴。


    「我正在跟一心舅舅說話,既然不想聽的話不會出去喔。」


    「隨你便。」


    八雲滿不在乎地說道,虛脫無力把身體靠在椅背上。


    4


    ——事情變得很麻煩了。


    來到看守所會麵櫃台的後藤在心裏默默埋怨。


    看守所和後藤以前所知的模樣變得相當不一樣。


    以「沒有圍牆」為概念所新建的看守所,從外觀到內部裝潢,乍看之下模樣類似綜合醫院。


    後藤在櫃台填寫會麵申請書交給窗口的人員,在接待室的沙發上坐下。


    遭到起訴的犯人離開警方管束後,從嫌疑犯轉為被告移送到檢方,在看守所等待法院審判。


    進了看守所以後,就算是警方也不能自由進出會麵。


    雖然很麻煩,也隻能按照一般手續辦理會麵。


    石井仿佛忍住尿意般在後藤身旁坐立不安地扭動著。


    大概等了十分鍾以後,透過廣播通知會麵。


    後藤和石井搭上電梯前往四樓。遵從身穿製服的監所人員指示進入房間,並肩坐在指定的椅子上。


    一個房間中間用強化玻璃隔開,兩邊各自設有出入口,避免被告和會麵者雙方直接接觸。


    坐在旁邊的石井一如往常靜不下來,東張西望環顧四周。


    後藤隨手在石井頭上揮了一巴掌。


    「呀!」


    石井像尾巴被踩到的狗般叫出聲音壓住腦袋。


    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要是在美雪麵前表現出動搖的模樣,不就正中她的下懷了。


    後藤雙手抱臂用鼻子哼了一聲。


    與此同時,強化玻璃對麵的門打開了,監所人員帶著美雪進來。


    因為她的身分還不是被告,所以穿的並非囚犯服。而是白色上衣搭配牛仔褲的輕鬆裝扮。


    後藤看到美雪的瞬間,腹中有種嫌惡感開始膨脹。


    因為他感覺到——美雪根本毫無反省之意。


    如果被拘禁在看守所中,有不少人會因為環境突然變化而身體不適,變得越來越憔悴,美雪卻跟遭到逮捕當時沒什麽兩樣。


    不僅如此,當她和後藤四目相交時,甚至鬆開豔紅的雙唇展露笑顏。


    美雪用宛若王妃般的優雅動作,按照監所人員的指示坐在椅子上。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這不是後藤先生嗎,而且連石井先生也來了。有什麽事嗎?」


    美雪擺出蒙娜麗莎的姿勢看向後藤和石井,眯起雙眼說道。


    光是看到那雙眼睛就叫人背脊打顫,石井明顯表現出無法忍受的模樣,視線落在腳邊。


    ——別被她的氣勢壓倒了。


    後藤如此說服自己,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後一眼瞪回去。


    「能有什麽事,不是你把我們叫來的嗎?」


    「哎呀,是這樣啊。」


    美雪用手遮掩嘴角抖動肩膀笑了。


    ——她居然很享受眼前的狀況。


    「既然沒事我要走了。」


    「你走啊,代價是對你們很重要的人會死喔。」


    美雪用令人不舒服且毫無抑揚頓挫的口吻說道。


    「這跟你說的不一樣。你跟我們說『你另外又殺了一個人』,難道不是這麽回事嗎?」


    後藤直挺挺探出身子。


    ——還有另一件殺人案。


    宮川是這麽告訴他的。但是按照現在美雪的口吻來判斷,她接下來才要開始動手殺人。


    「傳話好像有點出錯。」


    笑容從美雪的臉上消失。


    如同蠟像般毫無生氣的表情,卻隻有眼神閃耀燦爛的光輝。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到極點。


    「我說的是『我呀,接下來要再殺一個人』呢。」


    「天底下哪有這麽扯的事!」


    後藤放任感情大聲怒吼。


    盡管如此,美雪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用平淡的語氣繼續往下說:


    「我沒有做不到的事。」


    「少看扁人了,你可是被拘禁在裏麵,哪有辦法殺人,認清自己的能耐吧。」


    後藤鼻尖都快要碰上玻璃,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美雪被監禁在新設置的東京看守所,以前的警備係統根本無法比擬。


    窗戶全部是強化玻璃,如果沒有同時持有鑰匙和通過指紋辨識,鋼鐵鑄造的門扉根本打不開。再加上監視攝影機毫無遺漏裝置在每個角落,無時無刻監視著所內的一舉一動。


    ——在這種狀態下絕對不可能殺人。


    美雪想必是被關得很無聊,才會故意捏造預告殺人,借此挑釁為樂。


    「你認為辦不到對吧。」


    美雪用憐憫的眼神看向後藤。


    「廢話。」


    「雖然很遺憾,但我就是辦得到。」


    「啥?」


    「就算我人在裏麵,還是有辦法殺外麵的人。」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後藤撂下這句話。


    但是盡管嘴巴上否定她,牢牢貼在內心深處的不安卻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般拔不下來。


    原因在於美雪的眼神。她明明說的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事,眼神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不僅如此,甚至可以說是洋溢著自信。


    「我就知道後藤先生會這麽說。」


    美雪揚起嘴角露出微笑,用緩慢的動作指向石井。


    「不過,石井先生,你又是怎麽想的?你覺得人在看守所裏的我,有辦法殺害外麵的人嗎?」


    話鋒突然轉到石井身上,他嘴巴一開一闔整個人從頭到腳徹底僵住,看來他完全被美雪散發出來的氣勢吞噬殆盡了。


    —別認輸啊!


    後藤一巴掌揮在石井的背上代替內心的呐喊。


    石井終於回過神來,仿佛彈簧似地跳了起來。


    「我、我無可奉告……」


    石井一麵扶正眼鏡一麵將視線落在腳邊。!再跟她說下去也沒任何意義。


    「我們沒空理會你的無聊玩笑。」


    後藤咂嘴起身離席。


    宛若鏡像反射,美雪也站起身來。


    雙方的視線隔著玻璃對上了。


    眯起來的深邃眼眸看起來仿佛利刃散發微弱的光芒。


    「如果後藤先生認為是開玩笑也沒關係,畢竟人類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生物。」


    美雪甚至浮現遊刃有餘的微笑。


    後藤根本找不到話可以回嘴。


    腦子雖然明白看守所裏的人沒辦法殺害外麵的人,不過這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


    這女人說有辦法隔空殺人是當真的嗎?


    一縷汗水滑落後藤的背脊——


    「時間到了。」


    監所人員走向美雪身邊,這瞬間後藤猛然回過神來。


    會麵時之所以有監所人員陪同,正是為了確認對話內容是否有問題。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的——


    美雪直到方才還在暢談殺人計劃,他居然像什麽也沒發生似地站在一旁,再怎麽想也很不自然。


    「給我等一下!」


    後藤出聲叫住打算跟美雪一同離開房間的監所人員。


    監所人員用緩慢的動作轉過身來,他的眼神看來莫名空虛,好像沒有把後藤的身影看進眼裏。


    「你在打什麽鬼主意,這女人她……」


    後藤一手砰地打在玻璃上扯開嗓子大吼。


    「後藤先生。」


    美雪打斷後藤的話語。


    「我忘了說重點。」


    「啥?」


    「我接下來要殺的人,名字叫……」


    「你該不會又想殺八雲了吧?」


    後藤直接把腦子裏的想法說出口。


    美雪對八雲異常執著,如果她要殺人的話,對象隻有八雲。


    「不是他,我不能殺八雲。」


    美雪輕輕搖頭。


    「那又是誰,你到底打算殺誰?」


    美雪吊人胃口似的故意等了一下,如蛇般舔舐雙唇。


    後藤咽下一口氣,喉頭發出聲響。


    「齊藤一心。」


    「什、什麽?」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字,後藤不禁嗓音拉高八度。


    「我要從看守所裏麵殺害齊藤一心。」


    美雪舔舐豔紅的嘴唇後浮現扭曲的微笑。


    為什麽?為什麽必須殺掉一心?


    後藤拚了命用腦子思考卻遍尋不著答案。


    美雪被監所人員帶著走向門口。


    「喂!給我停下來!話還沒說完啊!」


    猶如遮掩後藤竭力發出的吼叫聲,門扉發出聲響關了起來。


    5


    因為晴香插嘴說動他了,於是隨同八雲跟一心前往發生靈異現象的醫院。


    這是半年前將市內原有數家相同體係的醫院整合起來,新開設的綜合醫院。


    大廳鋪滿整麵玻璃窗,乍看之下模樣類似高級餐廳。由於和原本料想的恐怖氣氛不同,感覺有些亂了步調。


    一心前往櫃台請找他商量的朋友出來。


    晴香和八雲並肩坐在接待室的長凳上。


    八雲把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臉不悅定睛凝視前方。


    「欸,八雲。你覺得剛才說的事是真的嗎?」


    晴香一麵詢問八雲,一麵回想方才從一心口中聽來的事。


    聽說有個女孩的幽靈每天晚上都在醫院裏現身。


    那個女孩在醫院內毫無目的四處徘徊,一看見病患就問對方一句話。


    ——你什麽時候死?


    然後被這麽問的人在近期內必死無疑。


    八雲擺出好一陣子的苦澀表情,最後終於抓著一頭亂發娓娓道來:


    「我說過好幾次了,死者的靈魂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所以……」


    「對於活生生的人類不具物理上的影響力。」


    晴香接著八雲的話往下說。


    到現在這套相同的說明她已經聽過好幾次了。


    八雲的紅色左眼能夠看見死者的靈魂,他透過至今的經驗歸納出一套獨特的概念。


    死者的靈魂不過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因此根本不具有物理上的影響力。


    所以無法借由詛咒殺人或是直接對人造成危害,驅魂這種行為也毫無意義。這正是八雲的理論。


    「可是,實際上真的有人死了對吧。」


    晴香直接把腦中的想法說出口。如果謠言是真的,被少女問過的人們應該全都死了。


    不過八雲卻一臉不耐煩地左右搖頭。


    「你簡直是足以登上金氏世界記錄的笨蛋。」


    「我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能跟世界等級相提並論了。


    「我說的話有這麽奇怪嗎?」


    「沒錯。」


    「但是謠言說……」


    「所以我才說你是笨蛋,謠言隻是謠言而已吧。」


    「可是……」


    「再說這裏可是醫院,就算有人喪命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說得也是,是我錯了。」


    雖然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是那種說法實在叫人火大。換作以前的話,晴香膾忍氣吞聲舉雙手投降,不過現在晴香具有反擊能力了。


    晴香趁隙戳了八雲的側腹一下。


    八雲抖動身子彈跳一下,從長凳上站起來。


    因為那副模樣實在很好笑,晴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正當八雲想開口反擊的時候,一心剛好跟身穿白衣的女子和護士一起回來了。


    「我來介紹一下,她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新井真央小姐。」


    一心伸手介紹白衣女子如此說道。


    「初次見麵,我叫新井真央。」


    真央用咬字清晰的口吻說道,露出笑盈盈的酒窩。


    剛才聽一心說話的時候,由於聽說是一心的朋友,所以擅自認定對方是男性,因此感到有些驚訝。


    雖然真央渾身充滿知性感,但大概是嬌小身形和如同雞蛋般滑嫩的肌膚,看起來顯得很年輕。


    「我叫小澤晴香。」


    晴香站起身來低頭致意。


    八雲雖然打了個大嗬欠,還是默默敬禮。


    「你就是八雲對吧,我從一心那裏聽說了。」


    真央向八雲伸出手來打算握手。


    不過八雲好像沒發現眼前伸出的手,隻是小聲說了一句「你好」。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人隨便拿出來當做話題,或許是這點讓他心裏不高興吧。


    「抱歉,八雲他有點難相處……」


    一心開口打圓場。


    「別說這些了,請告訴我關於靈異現象的事。」


    八雲一麵亂抓頭發一麵切入正題。


    簡直就像在說——沒必要說多餘的話。


    「關於這件事她比我更清楚,由她來向你說明可以嗎?」


    真央浮現一抹苦笑,看向身旁的護士如此說道。


    「請便。」


    聽了真央的提議,八雲一副興趣缺缺大打嗬欠。


    「那,古川小姐,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好的。」


    靜靜做出答複以後,古川向前跨出一步。


    她的身高和真央差不多,身形卻比真央圓潤一圈。


    雖然眼鼻相當突出,大概是由於稚氣的長相,表情看來感覺總有些膽怯。


    「我是古川,請多指教。」


    「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晴香很有禮貌地鞠躬致意。


    不過八雲別說是低頭了,眼睛甚至還看向別的地方。


    八雲的視線彼端是麵對麵小聲對談的一心和真央。


    「……檢查的結果……說過……」


    真央壓低聲音的對談片段傳進耳裏。


    ——檢查的結果?


    或許說不定跟八雲的紅色左眼有關係。


    「走了。」


    八雲的話語打斷晴香的思考。


    一看才發現八雲和古川已經開始邁出步伐了。


    「啊!等我一下。」


    晴香追在八雲身後走了起來。


    6


    —一好可怕。


    石井好不容易抵達停車場。


    不過是區區幾十公尺的距離,對於現在的石井而言感覺卻相當遙遠。


    自從聽見美雪的聲音以後一直耳鳴個不停,簡直就像貧血一樣,頭昏腦脹且腳步蹣跚。


    石井的手不斷抖動,鑰匙好幾次從手中滑落地上,費盡千辛萬苦才打開白色轎車車門坐進駕駛席上。


    一靠在椅背上就可以感覺到背上汗涔涔地充滿濕氣。


    美雪的那副冷笑牢牢烙印在視網膜上遲遲不肯散去。


    那雙眼睛、嘴巴、還有聲音——她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令人恐懼不已。


    石井看到自己映在後視鏡中的臉龐。


    ——慘不忍睹。


    臉色如同死人


    般鐵青,而且眼睛充血。


    「別愣在那裏。」


    後藤坐進副駕駛席,賞了石井的腦袋一巴掌。


    「對、對、對不起……」


    雖然嘴巴上是道歉了,但也沒辦法光靠這樣就能轉換心情。


    ——就算我人在這裏,還是有辦法殺害外麵的人。


    美雪如此宣言。


    根據一般常理來思考,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當時美雪的眼神,簡直就像展現奇跡前的魔術師般洋溢自信。她肯定有什麽非比尋常的陰謀才對。


    「請、請問,後藤刑警。剛才說過的事……」


    希望有人能否定這件事——石井如此祈禱而出言詢問。


    「當然是騙人的啊!」


    後藤不悅地撂下這句話。


    換作平常的話,後藤所言總是非常穩當可靠,在此刻偏偏聽起來像是在逞強。


    「但是我不認為她在說謊。」


    石井為了消除不安執拗地不肯住口。


    「聽好了,照常理用腦袋想一下。那個女人被監禁在東京看守所裏麵,關在上鎖的房間內,二十四小時在攝影機的監視下,這跟捏造不在場證明完全是兩回事。」


    確實誠如後藤所言,畢竟她被監禁在裏麵,當然不可能有辦法犯案。


    腦子裏也充分明白這點,但盡管如此,卻有令他無法接受的某種感覺在內心深處無法消散。


    美雪至今曾經設下無數陷阱。既然是她的話,或許連物理常識也有辦法超越——石井心裏這麽想著。


    「她該不會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特殊方法……」


    內心的不安直接化為語言從嘴裏冒出來。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她不可能辦得到。要是能穿牆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後藤點燃香煙粗聲粗氣說道。


    這瞬間有個點子閃過石井腦中,簡直是晴天霹靂——


    「後藤刑警!就是這個啦!沒錯!」


    石井興奮過頭,直挺挺地貼近後藤。


    「吵死了!冷靜下來!」


    後藤把逼近的石井推開說道。


    不過,石井仍舊無法抑製滿懷亢奮的情緒。


    「我想通了!我知道她會怎麽殺人!」


    「你、你說啥!?」


    就連後藤也無法掩飾詫異,因而兩眼圓圓瞪大。


    後藤會這麽驚訝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再也沒有其他可能性了。石井對於自己的想法非常有自信。


    「你說看看。」


    後藤動也不動直視著石井的雙眼說道。


    他的眼神看來充滿懷疑,不過隻要他聽過我的推理,一定會立刻改變想法。


    「其實很簡單,提示就是後藤刑警說過的穿牆。」


    後藤皺起眉頭,訝異地扭曲嘴角。


    雖然這副表情十分好笑,要是笑出來的話八成會被罵,石井用平淡的口吻繼續說明下去。


    「還不懂嗎?如同後藤刑警所言,她打算穿牆犯案。」


    「啥?」


    後藤把腦袋歪向一邊。


    「所以說,她具有穿牆的特殊能力。從她的角度來看,無論看守所的戒備多麽森嚴都沒有關係,畢竟她可以穿牆嘛。」


    石井如此高聲宣言。


    他就是這麽對自己的想法充滿自信。


    「石井,你說這些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的,穿牆是有可能辦得到的事。以前我在電視上看過,有一個叫做大衛·考柏菲(※和美國人,全球知名的魔術師。)的超能力者……」


    後藤的拳頭落在繼續說明的石井頭頂上。


    因為實在太痛了,石井甚至無法出聲哀嚎,隻能抱著頭整個人縮成一團。


    「要是再說廢話就宰了你。」


    後藤一麵吐出煙霧一麵說道。


    7


    —我總是追在他的身後。


    晴香終於追上電梯前的八雲和古川。


    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說他們在那裏等她比較正確。


    「你是那種火災的時候逃太慢的類型。」


    當晴香一搭上電梯,八雲就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說道。


    雖然已經是老樣子了,他就是愛說多餘的話。


    ——誰要你雞婆。


    晴香默默在心裏低語。


    搭上電梯來到三樓,古川帶領他們穿過護士站,舉步邁向男廁前麵。


    「就是這裏。」


    古川指向門板說道。


    由於事先聽說這裏發生過靈異現象,平淡無奇的門板看起來仿佛像是地獄的入口。


    八雲毫不猶豫把門拉開,按下入口旁的電燈開關進去裏麵。


    晴香和古川站在入口窺探裏麵的情況。


    這是一所用潔白牆壁圍繞起來的幹淨廁所。牆壁上排列著男用小便鬥,最裏麵靠牆設置三問廁所隔間。


    「大約一周前,有個因為胃潰瘍住院的青年在這裏看到幽靈了。」


    古川的聲音顫抖著。


    說得簡直像是自己的親身經曆。


    「那,他是在哪裏看到幽靈的?」


    「在洗臉台附近。」


    古川回答八雲的疑問。


    「這裏嗎?」


    八雲站在洗臉台前麵。


    「是的。」


    「然後呢?」


    「他在洗臉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轉過身去。」


    八雲配合古川說的話依樣轉身。


    他的視線彼端是廁所純白的牆壁。


    「接下來?」


    「因為他什麽也沒看到,所以又轉回來看向鏡子。鏡子裏自己的身後站了一名少女。」


    「少女嗎……?」


    晴香在腦海中想像那副光景,忍不住叫出聲音。


    視線一轉向鏡子就看到少女的幽靈,這可相當嚇人——


    「那個少女問了他一句話。」


    「問話?」


    八雲皺起眉頭。


    「是的。」


    「她說了什麽?」


    「你什麽時候死——聽說是這樣。」


    古川驀地瞪大雙眼說道。


    晴香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豎起雞皮疙瘩發出聲響。


    ——你什麽時候死?


    晴香認為少女幽靈說的話反倒比較恐怖。


    她的發言簡直就像期望別人死亡,而且說出這句話的是少女的這一點,顯得更加可怕。


    「之後他怎麽了?」


    在一陣沉默之後,八雲懶洋洋地詢問。


    「他匆忙逃出廁所,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卻又在那裏撞見少女幽靈……然後,跑到樓梯間去……」


    古川離開廁所入口,開始舉步邁向樓梯間。


    晴香和八雲並肩跟在她的身後。


    「就是這裏。」


    古川來到樓梯間前麵停下腳步。


    階梯每段的落差並不高,寬廣的階梯持續延伸,中途有個折返的樓梯轉角。


    「他被少女幽靈侵襲,從這裏跌落下去。」


    古川一麵說明一麵在胸前交握雙手。


    「然後呢?」


    八雲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他的頭受到強烈撞擊,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語畢古川同時用雙手遮掩臉龐。


    晴香看向樓梯間下麵,感覺好像有一瞬間看到鮮血淋漓倒在那裏的男子身影。


    八雲用指尖抵住眉間,低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你看到什麽了?」


    晴香開口詢問,八雲無力地左右搖頭。


    「現在什麽也沒看到。」


    「那……」


    「因為你總是像這樣急著下結論,才會犯錯。」


    「用不著說成這樣吧。」


    晴香試著擺出生氣的表情,八雲絲毫不介意,再次麵向古川。


    「知道了,我會調查看看。」


    八雲隻說了這句話就轉過身去,開始快步離去。


    晴香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最後向古川行一個禮之後再舉步追上八雲。


    「欸,你知道什麽了?」


    晴香向八雲搭話,但是他無意答複,一路沉默走到電梯前麵。


    「為什麽你這麽不高興?」


    等電梯開始移動以後,晴香試著再次詢問八雲。


    八雲先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皺起臉龐。


    「聽了那種話當然會不高興。」


    「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晴香仰望天花板反複想了想,並沒有想到什麽特別奇怪的事。


    「我居然笨到問你。」


    當電梯門打開時八雲同時說道,然後朝向出口走出來。


    晴香又隻能追著八雲的背影。


    「好好說明一下啦。」


    「你真的沒發現?」


    「嗯。」


    「關於那個跌落樓梯摔死的青年。」


    「那件事哪裏奇怪了?」


    「那個青年死了對吧。」


    「嗯。」


    「既然如此,為什麽護士會知道幽靈對青年說過什麽話?」


    「啊!」


    八雲都把話說到這裏,晴香終於想通了。


    如果那名青年真的死了,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幽靈對他說了什麽。


    「再說,為什麽新聞都沒有報導?」


    「那是因為……」


    「病人在醫院樓梯間摔死,應該會引起騷動才對。」


    「說得也是。」


    「奇怪的地方還很多。」


    「例如說?」


    「那棟醫院建好差不多過了半年以上,照那個護士的說法來看,應該已經有好幾個人離奇死亡才對。」


    「她是這麽說的。」


    「要是醫院有人持續離奇死亡,絕對會遭人質疑管理出現問題。」


    八雲的口吻似乎蘊含怒氣。


    聽了八雲說的話,有個感覺很差的推測逐漸在晴香心中擴散開來。


    「該不會……」


    「沒錯,這隻是謠言罷了。雖然那個叫古川的護士把這件事當真了……」


    八雲在自動門前停下腳步,麵帶不快的表情說道。


    「那一心舅舅他?」


    ——知道這件事隻是單純的謠言嗎?


    晴香非常介意這點。


    「他當然知道是謠言。」


    「那他為什麽要刻意來找你商量?」


    「那個人看到別人有困擾,就沒辦法放著不管。」


    「嗯。」


    關於這點,晴香也曾經實際體驗過。


    無論有任何隱情,一心是無法不理會困擾之人的類型。


    「他知道這是謠言,打算借由讓我做一些類似驅魂的事,解決眼前的狀況。」


    「是這樣嗎?」


    「順帶一提,那個叫做真央的醫生,根本不相信這次的靈異現象。」


    「咦?」


    「所以她跟舅舅都沒有一起跟過來。」


    「啊……」


    ——話說回來確實如此。


    晴香終於恍然大悟握拳擊掌。


    八雲直接穿過自動門來到外頭。


    「欸,你要去哪裏?」


    晴香立刻追在他身後。


    「還能去哪,當然是回去啊。」


    「不等一心舅舅嗎?」


    「我的事辦完了。」


    八雲連頭也不回舉步離去。


    8


    石井走在醫院地下室的走廊上。


    這裏是法醫畠秀吉工作的醫院。


    螢光燈髒兮兮的,這裏壞一盞那裏壞一盞,飄蕩著一股既晦暗又陰森的氣氛。


    如果可以的話,實在不想獨自一人來到這種地方,但是現在沒空說這種悠哉的話。


    後藤忙著東奔西跑四處尋找八雲,根本分身乏術。再說主動提議去詢問畠有何高見的人,正是石井自己。


    站在最後麵的那扇門前,他壓抑劇烈跳動的心髒敲門。


    「門沒鎖。」


    有道嘶啞的嗓音回複他。


    和走廊的氣氛相得益彰,那副嗓音聽起來比平常更加陰森詭譎。


    「失、失禮了。」


    石井戰戰兢兢打開門進去裏麵。


    大約三坪大的房間裏,靠牆密密麻麻擺滿檔案櫃,畠就坐在最裏麵的桌子前麵。


    一頭白發,臉上如同柿子幹一樣布滿皺紋,隻有那雙眼睛骨碌碌不停轉動,簡直就像孩童般閃耀著燦爛的光輝。


    那副模樣根本是妖怪。


    畠是公開宣稱「屍體還是新鮮的最好」的變態法醫。


    雖然後藤嘴上經常說「那家夥八成哪天會犯案」,石井卻認為畠的發言是出自於醫學家的單純好奇心。


    他對於人的生死之間具有非比尋常的興趣。


    不過盡管心裏這麽想,並不代表他不害怕畠。


    「什麽啊,是石井小弟啊。」


    畠緩緩地啜飲茶水。


    「啊,你、你好。」


    「熊沒跟你一起來嗎?」


    ——熊?


    雖然石井瞬間困惑了一下,但馬上發現他指的是後藤,然後「啊」地叫出聲音。


    「後藤刑警在忙別的……」


    「是嗎,你坐下吧。」


    畠瞥了一眼放在房間中央的圓椅。


    「啊,我站著就好。」


    「這樣沒辦法好好說話。」


    「對、對不起。」


    聽從畠不快的口氣,石井連忙在椅子上坐下。


    從正麵跟他麵對麵相望,畠那副看似妖怪的模樣顯得格外嚇人。


    ——果然還是很恐怖。


    「那今天有什麽事?你來問殺熊的方法嗎?」


    「哪、哪有可能……居然說要殺害後藤刑警……」


    「那個笨蛋不死一遍根本治不好。」


    語畢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畠將身子向後仰,「嘻、嘻、嘻」抽搐著笑了起來。


    石井擔心他會不會笑到下巴掉下來,提心吊膽在一旁守候。


    「其實我是有事想來商量。」


    等畠笑完以後,石井才切入正題。


    「商量?我隻能對屍體的事給意見。」


    「我知道。」


    石井扶正眼鏡,視線筆直地看向畠。


    畠察覺到氣氛跟平常不同,恢複嚴肅的表情說「你說說看」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今天我們跑了一趟看守所,去見七瀨美雪。」


    「喔,可真是難為你們了。」


    畠猛然瞪大那雙如魚般的眼睛。


    聽到她的名字,看來就連畠也沒辦法擺出不介意的模樣。


    「她把我們叫過去……」


    「然後呢?」


    「是的,她預告說要從看守所裏麵殺害齊藤一心。不對,或許該說是語言吧。」


    「殺人預告嗎……」


    畠麵露苦澀的表情,摩娑長在下巴上的白須。


    甚至畠也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相當困惑。


    「於是想要來借助畠先生的智慧……」


    「換句話說,你想要知道從看守所裏麵殺人的方法——對吧。」


    「是的。」


    「沒有那種方法。」


    畠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回答得實在太過迅速,幾乎讓石井亂了步調。


    「不,但是……」


    「如果是公寓大樓的其中一個房間,或許可以要點圈套。不過,既然是在看守所裏麵就另當別論了。」


    石井也能明白畠的言下之意。


    看守所簡直就是銅牆鐵壁般的要塞,根本無法輕易自由來去進出。這點他也心知肚明。


    不過他卻無法如此幹脆地接受。


    美雪不可能隻是為了殺時間,刻意預告根本不可能辦到的殺人案。她應該有些警方始料未及的想法才對。


    「除了設下圈套以外,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殺人?」


    「除了圈套以外?」


    「沒錯,例如說超能力或是詛咒……」


    「詛咒啊……」


    「是的,請問您知道些什麽嗎?」


    「這方麵的謠言我聽多了,但結果全都是騙局。」


    「但是……」


    「目前為止,我碰過的真貨隻有八雲小弟。」


    畠用鼻子哼了一下。


    關於這點石井也是一樣。不過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認為或許還有其他可能。


    「對方可是七瀨美雪,說不定她具有什麽特殊的能力。」


    「如果像你所言,她打算用超能力或詛咒之類的方法殺人的話——就沒有方法可以預防。」


    畠歇了一口氣,啜飲茶杯中的茶水。


    「這……」


    石井嚐到仿佛被一把推進無底深淵的滋味。


    畠說得一點也沒錯。要是她使用超能力或詛咒殺人,即便知道她用了什麽方法,身為區區凡人的我們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預防。


    「這隻是我的直覺而已,七瀨美雪的目的是殺人嗎?」


    畠拉長話音說道。


    「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語畢,畠緩緩仰望天花板上的螢光燈。


    石井無法解讀畠話中真正的涵義——


    9


    「打擾了。」


    後藤拉開八雲的秘密基地「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門扉。


    陰暗又毫無生氣的房間裏一片靜悄悄。


    他沒上鎖就出門了,雖然覺得他太沒警覺心,但仔細想了想,這個煞風景的房間內又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偷。


    後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要從看守所裏麵殺害齊藤一心。


    美雪的話在後藤的腦中不斷反複響起。


    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辦得到的。雖然腦子裏明白這項道理,但是不知為何卻無法揮去梗在心頭上的不安。


    所以他想要征詢八雲的意見。


    不對,或許他隻是想實際上聽到八雲親口說「從看守所裏麵殺人是不可能的事」罷了。


    但由於一直打他的手機也聯絡不上,於是隻好親自跑一趟來到八雲的秘密基地,也就是這個房間。不過連這邊也落空了。


    「該死的妖貓,到底在這關鍵時刻幹什麽去了。」


    正當後藤咂嘴咒罵時,手機開始震動起來通知有來電。


    ——八雲嗎?


    「王八蛋!你上哪閑晃啊!」


    後藤連來電對象也沒確認便直接接起電話,粗魯地撂下這句話。


    「你說什麽?」


    從電話彼端傅來的是宮川魄力十足的嗓音。


    「搞什麽,是宮川大哥啊。」


    「搞你個頭,真受不了……」


    電話彼端傳來宮川長長的歎息聲。


    「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關於七瀨美雪的殺人預告。」


    「查出什麽了嗎?」


    後藤執拗地追問。


    「沒有,現在還不清楚詳情。」


    「是嗎……」


    要是能輕鬆弄懂的話就用不著這麽辛苦了。雖然腦子裏明白這點,卻對急速萎縮的心情感到無可奈何。


    「有件遺憾的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關於齊藤一心的人身安全戒護……」


    後藤離開看守所後,立刻告訴宮川來龍去脈,委托他提出暫時戒護齊藤一心的申請。


    「結果怎樣?」


    從宮川低沉的語調判斷,能夠輕易想像得到警方會做出什麽判斷,但後藤卻故意把話問出口。


    「上麵判斷說持續觀察情況。」


    ——果然如此。


    「為什麽?」


    雖然後藤心知肚明卻依然提出質問。


    「不可能從看守所中實踐殺人計劃——就是根據這點判斷。」


    「說什麽蠢話,等事情發生就太遲了。」


    麵對和預料之中一模一樣的答複,後藤失望地撂下這句話。


    從看守所中殺人確實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事,關於這點後藤也能接受。不過凡事總有個萬一。


    等案件發生以後再動身就為時已晚了。


    但警察這個組織非得等事情發生以後,才肯勉為其難采取行動。


    盡管被害人主動來向警方商量求助,由於警方沒有采取具體的對策,結果最後發展成案件的案例,簡直多不勝數。


    「如果要申請戒護,必須動員相當的人力。而且要是警方因為看守所內的殺人預告動身,不在媒體上閙得沸沸揚揚才怪。」


    我明白你所言之意。


    假使現在警察采取行動,那就等於認同美雪的發言。這麽一來,媒體想必會抓住機會借題發揮。


    但是——


    「那不幹我的事。說不定有人會被殺耶!」


    「冷靜一點。」


    「這種情況還能冷靜嗎?」


    「蠢材!在你大聲嚷嚷之前,應該有事先去做吧!」


    宮川大喝一聲,音量大到話筒幾乎快要裂開了。


    這股過人的魄力使後藤呼吸困難。


    「我隻是傳達上麵的判斷。」


    「宮川大哥……」


    「你給我守好那個殺人預告指名的和尚。」


    宮川的話語使後藤腹部深處如漩渦般攪動的憤怒化為使命感。


    ——由我來保護他!


    後藤把這份決心刻畫在自己的胸口上。


    「即使你不說我也打算這麽做。」


    「由我們來調查會麵時那位監所人員的來曆。」


    後藤回想起和美雪會麵時,那位陪同在旁的監所人員長相。


    他居然放任美雪在眼前做出殺人預告,那副態度明顯地十分詭異,他有可能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


    「拜托你了。」


    語畢切斷電話的同時,鈴聲又再次響了起來。


    這次是——


    「誰啊?」


    「啊、呃,我是石井雄太郎。」


    石井小心翼翼的膽怯嗓音傳進耳裏。


    「幹嘛?」


    「我現在剛離開畠先生的醫院。」


    「然後呢?」


    「很遺憾,沒有收獲。」


    「沒用的家夥!」


    「對、對不起……」


    即便隔著電話,也知道石井正在不斷點頭哈腰。


    「別說了,你現在馬上過來。」


    「請問……去哪裏?」


    「當然是那個和尚的家啊!」


    後藤朝向話筒大吼然後切斷電話。


    ——隻能保護他了。


    「隻要有我在,決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任何人喪命。」


    後藤仿佛鼓舞自己似地喃喃自語,直接拉開門扉離開房間。


    10


    ——八雲真的回去了。


    晴香猶豫老半天,最後留下來在接待室的長凳上等待一心。


    畢竟這次是接受一心的委托前來調查,總不能連句話都不說就回去。


    或許正如八雲所言,一心知道靈異現象不過是謠言,但這是兩回事。


    而且,晴香也很介意為什麽一心會接受委托。


    總覺得他應該有什麽特別的理由才對。


    一麵思考這些事,一麵茫然看向玻璃窗彼端的風景,結果突然感覺到某人的視線。


    一抬起臉來,有個看似國中生的少女站在眼前。


    她留著一頭光澤亮麗的披肩黑發。大概是由於臉頰削瘦的關係,相襯之下顯得雙眼圓瞪。


    少女一語不發觀察似的看著晴香。


    「怎麽了?」


    晴香刻意用柔和的語調詢問。


    少女連動也不動一下,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晴香。」


    前來搭話的人是一心。


    「啊,一心舅舅。」


    晴香抬起臉看向一心。


    一心看到晴香眼前的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佳子對吧。」


    一心向少女搭話。


    「您認識她嗎?」


    「她正在住院治療中,以前我來接受檢查的時候,剛好碰到她。」


    「原來如此……」


    「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一心蹲低身子出聲搭話。


    佳子直到方才都還毫無生氣的眼神,感覺上似乎顯現了一絲光輝。


    晴香由衷感到欽佩。無論對方是什麽人,一心總是能輕鬆打開對方的心房。


    「我在找人……」


    佳子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你在找誰?」


    「爸爸。」


    佳子的表情再次蒙上陰霾。


    「爸爸嗎……你一定會找到他的。」


    「佳子。」


    猶如打斷對話般,護士一麵拉高音量一麵跑過來。


    佳子對此有所反應而轉過身去。


    「你原來在這裏。好了,回病房去吧。」


    護士牽起佳子的手。


    佳子無力地點點頭,當場被護士帶走了。


    「她的心髒很不好。」


    一心眯起雙眼,看向佳子離去的方向如此說道。


    「咦?」


    「在排隊等抽血的時候,剛好跟佳子排在一起,我們稍微聊了一下。」


    「這樣啊。」


    「她的表情十分哀傷,令我相當介意。之後問過護士,才聽說她得了心髒病……」


    一心語畢看向遠方。


    他大概是想起奈緒了吧。


    「對了,八雲呢?」


    一心轉換話題般地說道。


    「他先回去了。」


    晴香聳聳肩膀。


    「本來想稍微跟他講幾句話,真拿他沒辦法。」


    一心非常清楚八雲自我中心的個性。話雖如此,依然無法掩飾失落的心情。


    晴香總覺得心裏萬分抱歉。


    「對不起。」


    「沒關係,這又不是晴香你該道歉的事。」


    「可是……」


    「好啦,我們也走吧。」


    一心浮現爽朗的微笑,開始緩緩跨出腳步,晴香也追在他的身後。


    一穿過自動門來到戶外,風咻地發出聲響輕拂而過。


    這陣風感覺比平常來得溫暖,春天就快來臨了。


    「八雲也留下來說幾句話該有多好。」


    晴香看向一心的側臉。


    平常八雲在大學的「電影研究同好會」社辦裏生活,極少去拉拔他長大的一心所住寺廟露臉。


    雖然剛才一心嘴上說「真拿他沒辦法」,但從他的表情也感覺得到心裏仍舊有些牽掛。


    「八雲他就像雲一樣。」


    一心感慨萬千地說道。


    「雲?」


    「沒錯,什麽都沒辦法束縛住他。就算主動伸手想抓住他,也會輕易從掌心裏溜出來。」


    一心突然停下腳步,伸出手試圖握住空中的浮雲。


    「或許是這樣呢。」


    盡管晴香臉上掛著笑容,這句話卻用力刺進內心深處。


    ——什麽都沒辦法束縛住他。


    或許確實是如此。但是這麽一來,拚命想追上他的自己,說不定緊緊捆綁了八雲。


    對於八雲來說,這或許是非常厭煩的事。


    雖然晴香有所自覺「總是往負麵方向思考」是自己的壞習慣,盡管如此卻依然耿耿於陵。


    ——八雲他是怎麽看我的?


    感覺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以前更加拉近了,但總覺得眼前有一道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高牆。


    朋友以上,戀人未滿——換成是連續劇的話,這或許是很能炒熱氣氛的設定;實際在現實中站在這個立場上,卻隻能被無法釋懷的無謂不安耍得團團轉。


    「你還好嗎?」


    一心垂下眉毛滿臉擔憂地詢問。


    總覺得整顆心都被他看透了,臉頰不禁燙了起來。


    「我沒事。」


    「我是不是說了什麽多餘的話?」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子。」


    「八雲他很不擅長表現感情,要是他肯多對晴香撒嬌該有多好。」


    ——八雲對我撒嬌?


    簡直無法想像。晴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他當真這麽做,感覺很思心耶。」


    「嗯,確實沒錯。」


    一心一麵摩娑下巴,一麵用力點頭。


    「我非~~常了解八雲的別扭個性。」


    「說得也是,跟我相較,或許晴香還比較了解那家夥。」


    一心滿臉笑盈盈。


    光是看到這副安穩的笑容,就連煩惱也變得毫無意義,真是不可思議。


    「沒有這回事。」


    「嗯,隻要有晴香陪在身邊,八雲就不會有事的。」


    一心仰望天空,露出愉快的表情說道。


    這麽說或許太誇張了,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目送孩子離巢的父親。


    晴香也跟著一起仰望天空。


    日暮西下的天空逐漸染上一片鮮紅。


    仿佛用毛筆隨意勾勒出來的絲絲雲朵漂浮其中。


    站在身旁的一心,眼眶似乎有些濕潤。


    「發生了什麽事嗎?」


    晴香朝向一心哀傷的側臉問道。


    ——好像快要消失了。


    當時的一心在晴香眼裏看來就是如此虛幻。


    「不,沒什麽。」


    「是嗎?」


    心裏雖然不接受這個答案,但是感覺上好像不能繼續追究下去。晴香把眼神從一心身上移開。


    之後晴香和一心在車站前分手。


    「晴香,以後八雲也拜托你了。」


    告別的時候,一心麵露神秘的表情說道。


    總覺得這句話裏麵具有什麽特殊的涵義,但是晴香沒有出言詢問,而是回複說「好的」。


    等到晴鄉察覺這句話的意義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11


    ——天殺的!


    後藤倚靠在車內的副駕駛席椅背上,一麵叼起香煙一麵在心裏咒罵。


    從剛才就不斷打電話給八雲,但是他好像沒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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