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難以置信。


    晴香倉促做好準備離開公寓,衝進計程車。


    在告知司機目的地以後,心裏像看連續劇一樣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流淌窗外原本應該看慣的街景,感覺起來簡直像另一個世界。


    指尖微微顫抖著。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心先生被刺傷送到醫院了。」


    當接到石井的聯絡時,由於太過出乎意料,晴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隻能擠出一句「這樣嗎」。


    情況怎麽樣?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再說,又是誰下的手?


    雖然疑問多得是,但是瞬間通通從腦中飛到九霄雲外。


    ——這是夢吧。


    好幾次試圖這麽去想,就連搭在計程車上的此刻,也想著或許他會在突然之間醒來也說不定。


    一心應該沒有任何遇刺的理由。


    他有可能獲得別人的感謝,卻決不可能招致別人的怨恨。


    ——但是為什麽?


    縱然再怎麽想也找不出答案。


    晴香交握雙手,隻能祈禱一心平安無事。


    當我到醫院的時候,一心躺在病床上笑著說「沒事的,隻是擦傷」,然後八雲見狀埋怨說「舅舅讓人虛驚一場」。


    ——沒錯,一定是這樣。拜托是這樣。


    晴香越是拚命祈禱,內心深處的不安卻越來越膨脹。


    計程車終於抵達醫院的玄關。


    這是今天才跟八雲和一心一起來過的醫院,當時想都沒想過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回來這裏。


    晴香把車費付給司機,下車從醫院的夜間入口進入。


    穿過通道踏進陰暗寂寥的大廳。


    看見有人影互相倚靠身子坐在走廊的長凳上。


    那是後藤和奈緒。


    虛脫無力垂下頭的後藤,身上的襯衫染上一片血紅。


    奈緒雙手抱膝,額頭靠在上麵坐在那裏。


    ——這果然不是夢。


    晴香痛感到這點,嚐到絕望的滋味。


    「後藤刑警。」


    晴香使勁撐住身子向後藤搭話。


    後藤對此有所反應,慢慢抬起臉來。


    他平常豪放不羈的模樣徹底消失無蹤,有如快要撒手人寰般憔悴不已。


    「嗨,是晴香啊。」


    後藤輕輕舉起右手答複。


    奈緒對此有所反應,因而抬起頭來。


    奈緒淚眼盈眶,盡管如此,依然拚命咬住雙唇忍著不讓淚水滑落。


    她表現出來的剛強態度令人憐惜憫惻。


    「奈緒,你還好嗎?」


    晴香一麵搭話一麵在她身旁坐下。


    但奈緒仍舊滿臉通紅地在忍耐著什麽。


    「已經可以哭了。」


    後藤說道輕撫奈緒的頭。


    收到這個信號,奈緒撲進晴香懷裏。


    晴香接住她的身子,包覆似地緊緊擁抱她。


    奈緒抖動肩膀不斷哽咽,胸口轉眼間被奈緒的眼淚沾濕。


    晴香緩緩摩娑奈緒的背部。


    奈緒一定忍了好久不哭出來吧。


    「沒事了,一定不會有事的。」


    晴香環抱奈緒的雙手加重力道,如此輕聲低語。


    畢竟目前還沒向醫生確認過情況,所以這句話毫無根據。但是現在的我們隻能如此相信了。


    哭了一陣子之後,奈緒漸漸地冷靜下來。


    最後用雙手拭去淚水,膝蓋靠攏重新坐回長凳上。


    「受不了,真是堅強的孩子。」


    後藤浮現苦笑說道。


    「沒錯,奈緒是堅強的孩子。」


    晴香回複表示同意。


    「這孩子碰巧目擊到現場,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哭出來了,所以我叫她『不準哭』,然後她應聲立刻不哭了,直到剛才一直在忍耐。」


    後藤說得簡直像是在懺悔罪過一樣。


    「奈緒,真虧你能忍住。」


    晴香撫摸奈緒光滑柔順的發絲,握住她的手。


    奈緒也用力回握。


    這雙手雖然小,卻十分堅強。


    「一心舅舅的狀況怎麽了?」


    晴香開口詢問最掛心的事。


    「還在動手術,我也不知道詳細情況。」


    後藤含糊地說道。


    但是隻要看到他襯衫上沾染的血跡,晴香也能輕易想像得到狀況並不樂觀。


    ——不過,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心舅舅不會這麽簡單就死掉。


    「八雲呢?」


    原本以為他先過來了,卻還沒看到他的身影。


    「石井現在去接他了。」


    「是喔……」


    晴香如此呢喃以後,把視線落在腳邊。


    然後再也沒有任何人說出一個字。


    四周一片靜默,幾乎連時間的感覺都快要麻痹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叩、叩地腳步聲響徹大廳。


    晴香對聲音有所反應而抬起臉來。


    八雲仿佛從黑暗中浮現般現身了。


    他的模樣並不驚慌,一步一步確認似地用緩慢的腳步前進。


    「八雲……」


    晴香站起身來出聲搭話。


    但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才好,隻好閉上嘴巴。


    八雲麵無表情走過來輕撫奈緒的頭。


    盡管沒有開口說話,但互相凝視對方臉龐的兩人,看起來好像在對彼此說些什麽。


    「舅舅呢?」


    八雲開口詢問。


    「還在動手術,雖然沒有意識,但還有呼吸。」


    後藤用平淡的口吻附加說明。


    「這樣啊。」


    八雲隻說了這一句話就沉默下來。


    「有我在還這樣,對不起。」


    後藤站起身來,朝向八雲深深鞠躬。


    但是八雲好像什麽也沒聽到似地毫無反應,看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石井在稍後也回來了。


    「請問情況怎麽了?」


    石井一路跑過來,一麵喘氣一麵發出不適宜的高分貝。


    「給我安靜一點!」


    後藤冷漠地說道,叼起香煙坐在長凳上。


    雖然想要替愣在原地的石井打圓場,但是她現在沒心情這麽做。


    晴香一語不發再次低下頭。


    「請問你們是家人嗎?」


    過了一陣子,身穿綠色手術衣的男性前來搭話。


    那張長臉充滿濃厚的疲倦感,臉色鐵青到讓人懷疑他該不會是病人吧。


    「我是值班醫師榊原。」


    身穿手術衣的男人主動告知身分。


    他的身後還跟了一位護士,她是今天為了靈異現象的事替他們介紹醫院的古川。


    「喂!大叔的情況怎樣?」


    搶先提問的人是後藤。


    八雲跟方才一樣杵在那裏動也不動看向前方。


    「命是救回來了,但還沒有恢複意識。至於詳情目前不清楚,得再多觀察才會知道。」


    「他不會有事吧!」


    後藤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來。


    「還不清楚,目前他無法自主呼吸。」


    因為後藤過於怒氣衝衝的模樣,榊原大概是動搖了,快嘴說道。


    「不清楚個屁!你這樣還算醫生嗎?」


    後藤揪起榊原的衣襟,使勁搖晃他的身子威嚇他。


    「等等,請你冷靜下來。」


    古川插進兩人之間打


    算製止,卻被一把推開。


    「羅唆!要是大叔有個萬一,看我把你揍扁!」


    後藤持續出言恫赫。再這樣下去不行,晴香站起身來想要勸阻後藤,但八雲卻先開口說話了。


    「後藤大哥,請你住手。」


    盡管他並沒有大聲說話,所有人的動作卻因為這麽一句話全都停了下來。


    後藤如同漏氣的氣球般喪失氣勢,手從榊原的衣襟上鬆開。


    八雲一麵說著「實在是萬分抱歉」一麵對榊原低頭。


    「總之,要把病人移送到icu(加護病房),雖然現階段不允許會麵,但如果隻是從外麵看的話就沒有關係。」


    榊原一麵整理淩亂的衣服一麵快嘴說道,然後舉步離去。


    「我帶你們過去。」


    古川主動提議。


    「該死!」


    後藤踹了一腳長凳,發泄無處可去的憤怒,尖銳的碰撞聲響徹大廳。


    夾雜在這道聲音裏,八雲喃喃自語。


    ——我又沒救到人了。


    2


    ——明明近在眼前,我卻救不到他。


    後藤無處發泄的忿怒朝向沒出息的自己。


    即使踹翻長凳,這股憤怒也無法平息。雖然腦子明白這點,但如果不這麽做的話自己整個人好像快要分崩離析了。


    後藤的人生一直重複上演這種事。


    ——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任何人喪命。


    他秉持這個信念一路衝刺過來,這份心意卻總是無法傳達出去。


    看見護士帶領八雲他們離開走廊。


    但是後藤卻無意跟上他們。


    宛若石化般佇立在走廊上。


    ——我明明發誓過絕對要保護他,卻什麽也沒辦到。


    近乎絕望的心情,好像一點一滴抽走身上的力量。


    看向因為一心流淌出來的血液染上紅黑色的掌心。


    「該死。」


    即使再後悔,過去的時間也無法倒流。盡管如此,依然耿耿於懷。


    ——為什麽讓一心落單?


    「這不是後藤刑警的責任。」


    石井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搭話。


    這種庸俗的安慰反而更加煽動後藤的憤怒。


    「那又是誰的責任?」


    「欸?」


    後藤一怒目而視,石井便仰起身子向後退。


    「我在問你,既然不是我的責任又是誰的責任。」


    「這……」


    後藤繼續出言逼問畏縮的石井。


    「你的責任嗎?」


    「我……」


    「誰啊?是誰的責任?」


    「不……我……」


    「說話啊!」


    後藤揪起石井的衣襟,從丹田用力吼了出來。


    換做平常的話,石井應該早就哀號連連了;但這瞬間他卻緊閉雙唇,從正麵承受後藤的憤怒。


    「你說得沒錯,是我的責任。」


    石井眼眶滲淚,抽抽答答地抖動肩膀。


    ——別露出這種表情。


    「王八蛋……」


    盡管後藤把話罵出口,卻感覺到憤怒迅速平息了。


    石井也以自己的方式相對感受到責任感而痛苦著。盡管如此,依然顧慮後藤主動搭話。


    想都沒想過居然要讓石井這種軟弱的男人替我操心。


    ——我究竟在幹什麽?


    借由自責停下腳步的自己是多麽渺小的存在。


    等事情結束以後要怎樣後悔都行,但是現在應該還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才對。


    「如果我有察覺佛堂的異狀,一心先生就不會遇刺了。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


    石井淚流滿麵攀著他說道。


    「別哭了!」


    後藤一巴掌揮過石井的腦袋。


    以此為契機,一直以來沉睡的什麽似乎被喚醒了。


    ——我還有事要做。


    他想起這件事。


    必須揭開案件的真相,給予美雪相應的製裁才行。不光是這樣……


    ——到時候,八雲和奈緒就拜托你了。


    一心曾經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


    ——他把八雲跟奈緒托付給我了。


    一想到這件事,強烈的意誌力驅動著後藤。


    「你這種家夥在不在場,結果都不會變。」


    後藤的手從石井身上鬆開後咂嘴了一下。


    石井踉蹌地向後退。


    「你愣在那裏幹嘛。」


    後藤又一巴掌揮向石井的腦袋。


    石井瞬間因為疼痛而縮起脖子,看了後藤以後,表情突然亮了起來。


    「對、對不起。」


    「我們還有事非得去做不可,要後悔之後再說。」


    雖然後藤朝向石井這麽說道,實際上這句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懊悔過去,思考得不到結論的問題,這種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個性。行動、行動、不斷行動。


    ——我就是這種生物。


    「好的。」


    石井挺直背脊


    居然由石井來點醒我這麽重要的事,簡直是一輩子的恥辱。


    後藤又揮了石井一掌。


    「走了。」


    後藤用有力的嗓音說道,追在八雲他們的身後跨出腳步。


    3


    晴香握著奈緒的手走在走廊上。


    與其說是顧慮奈緒而這麽做,不如說是總覺得如果不碰觸其他人,就快要迷失自己了。


    可以看見八雲走在前麵的背影。


    他的背影並沒有哭泣,也沒有憤怒。


    ——八雲的空殼。


    這不是誇大其辭,感覺上正是如此。


    終於在古川的帶領下來到icu前麵。


    隔著一大片玻璃看得到一心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心電圖、腦波儀、點滴等機械包圍著病床,從那裏伸出許多電線和管子連接到身體上。


    他戴上包覆口鼻的呼吸器,無法清楚端詳他的臉龐。


    榊原和好幾位護士反複進進出出,看來他們依然拚命持續治療中。


    雙眼通紅的奈緒,貼在玻璃上看著這副景象。


    發生在眼前難以承受的現實——


    看著接受這一切、一直努力默默忍耐的奈緒,晴香不禁感到心痛。


    ——除了一心以外,奈緒還有其他親人嗎?


    這個疑問突然浮現晴香的腦海。


    奈緒不是能夠一個人獨立生活的年紀,而且她還患有聽覺障礙。


    「情況怎麽樣?」


    有道話聲猶如打斷晴香思考般傳入耳邊。


    回過頭去看到後藤站在那裏,石井也跟在後頭。


    「目前情況還無法推測。」


    古川代替晴香回答。


    「絕對不準死。」


    後藤用脅迫般的語氣朝向玻璃彼端的一心說道。


    「一心舅舅不會丟下奈緒死掉。」


    晴香緊緊握住奈緒的手說道。


    奈緒也回應似地點點頭。


    後藤見狀仿佛下定什麽決心,撫摸著奈緒的頭並點頭說了聲「很好」。


    「欸,八雲。」


    後藤看向八雲。


    八雲緩緩抬起蒼白的臉龐。雖然他沒有回複,後藤還是繼續往下說:


    「奈緒由我來照顧。」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語,晴香瞪大雙眼看向後藤。


    就連八雲好像也嚇了一跳,恍惚地張開嘴巴。


    「一心對我說過『奈緒就拜托


    你照顧了』。」


    後藤遮羞似地搔頭,在奈緒麵前蹲了下來。


    「欸,這樣可以吧。」


    後藤露出至今不曾展現過的安穩笑容,征詢奈緒的同意。


    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到這句話了,但奈緒輕輕點頭。


    後藤撫摸奈緒的頭,吆喝一聲站起身子。


    正因為麵臨這種時刻,自己非得振作起來才行。盡管沒把話說出口,後藤的這份心意似乎傳達過來了。


    「八雲,你也沒意見吧。」


    後藤一問,八雲默默點頭。


    八雲無論什麽時候都比任何人沉著冷靜,是帶頭引領旁人的存在,但是現在的八雲仿佛一碰觸就會損壞的玻璃雕塑。


    ——這種時候我能做什麽呢?


    晴香試著反複思考,卻沒辦法找到答案。


    「我要稍微談一下病人的狀況,請問他的家人……」


    榊原從icu裏麵走出來搭話。


    八雲一語不發用眼神致意。


    「那麽,可以請你到一樓的診問嗎?到那裏再談。」


    榊原如此宣告,環顧所有人行一個禮以後,把手插進白衣口袋裏離開走廊。


    在榊原離去以後,八雲仍舊動也不動,視線看向走廊彼端。


    簡直就像有什麽在那裏似的——


    晴香追尋他的視線隨之看向走廊彼端。


    ——那是什麽?


    晴香驚訝到無法出聲。


    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裏。


    隻有臉仿佛被墨塗黑,包覆在漆黑的陰影中。


    ——不屬於人世間的存在。


    馬上有這種感覺,可以通過她半透明的身體看到後麵。


    該不會那就是醫院裏謠傳的幽靈——


    那名少女開口了。


    「……也……快點……死……」


    參雜著雜音,沒辦法清楚聽見她在說什麽。


    最後少女仿佛溶入黑暗般消失了。


    奈緒用傾訴的眼神看向八雲。


    她說不定聽到了些什麽。


    「八雲,那是……」


    晴香出聲搭話,但是八雲沒有答複。


    八雲取下戴在左眼上的黑色瞳孔變色片。


    八雲鮮豔的紅色左眼暴露出來。


    「這種東西……」


    八雲喃喃自語說道,把鏡片扔到地板上用腳踩碎。


    啪哩——


    鏡片破碎的聲響在晴香耳裏聽來格外大聲。


    「八雲……」


    八雲的模樣明顯不對勁。


    ——八雲會消失不見。


    晴香受到這股不安的驅使出聲搭話。


    「奈緒就拜托你了。」


    八雲小聲如此說道,朝向走廊彼端的黑暗邁出腳步。


    ——不會有事的對吧,八雲。


    晴香在心中低語。


    4


    後藤開車奔馳著。


    視線一移向後照鏡,就看到晴香和奈緒互相依偎坐在後座的身影。


    感覺上似乎在害怕些什麽。


    「還好嗎?」


    因為紅燈停下車子的後藤回頭搭話。


    ——說什麽還好嗎?


    雖然原本是想要多少讓她們轉換一下心情,卻連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很蠢。


    不過晴香好像察覺到後藤的心意,麵露微笑。


    「是的。」


    盡管沒有平常的明亮開朗,是張僵硬的笑臉,不過心裏多少還是輕鬆了一些。


    「是嗎……」


    後藤簡短回複以後啟動車子。


    「請問……不先跟你太太說一下沒關係嗎?」


    晴香擔心地提出疑問。


    「沒什麽大不了的。」


    後藤聳肩笑了。


    不過,實際上後藤也無法想像自己的妻子敦子會有什麽反應。


    手忙腳亂所以沒時間跟她說——這不過是借口。


    這也不僅限於今天這次而已。


    ——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他馬上就找到這個疑問的答案。


    是敦子流產的時候。因為那次流產的關係,她的身體再也無法懷孕。


    ——對不起。


    敦子如此對後藤道歉。


    ——為什麽要道歉?即使沒小孩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隻要有你就好。


    這是後藤的真心話。


    但不知為何卻無法把話說出口。


    當時後藤隻是默默點頭而已。


    ——混帳東西!


    後藤咒罵著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坦率地把感情表現出來。


    從那之後,眼看著夫婦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少。


    「愚蠢的男人……」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咦?」晴香回問他。


    「沒什麽。」


    後藤用苦笑答複,把車子停在警察官舍的停車場。


    「好了,到啦。」


    後藤關上引擎下車,仰望位於四樓的自家窗戶。


    燈還點亮著。


    這點一如往常。不管後藤多晚回家,隻有燈一定會亮著。


    剛開始跟敦子交往的時候,他曾經聊過一人獨居的寂寞,回家時房裏總是一片烏漆抹黑。


    現在回想起來,那句話之中隱含著希望跟她結婚的意涵。


    敦子至今依然沒忘記這件事,一定會把燈點亮。


    「好了,走吧。」


    後藤等晴香和奈緒下車以後說道。


    雖然不知道敦子會有什麽反應,但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也沒辦法。


    後藤做好覺悟穿過入口搭電梯來到四樓,站在自家的門前。


    平常他才不會按門鈴。


    無論敦子是醒著還睡著,他都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不過現在情況可不一樣。


    後藤先咽下一口氣再按門鈴。


    裏麵立刻傳出聲響,門打開了。


    探出臉來的敦子即使看到後藤身邊的晴香和奈緒,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驚訝的模樣。


    「哎呀,怎麽了?」


    敦子幹脆地說道。


    「這孩子要暫時待在我們家。」


    後藤一把將奈緒拉過來快嘴說道。


    不知為何他的手顫抖著。


    「好啊。」


    敦子蹲下來麵露笑容向奈緒搭話。


    奈緒也以微笑回應。


    這是相當無理的要求,雖然對於不多問就接受的敦子心存感謝,但後藤也不知道該怎麽表現才好。


    這點也不僅限於這次而已。


    他總是對敦子懷抱感謝的心情,但是卻什麽話也不對她說。他一直把這當做是理所當然。


    盡管如此,敦子也不曾主動提出說要離婚。


    ——為什麽願意跟著我?


    後藤有時候偶而會這麽想。


    跟像自己這種不照顧家庭的男人在一起,到底有什麽快樂的?敦子應該可以選擇其他更好的人生才對啊?


    但是他沒有勇氣能把話問出口。


    「我現在要回警署,詳情就問晴香吧。」


    「咦?」


    晴香困惑地叫出聲來,後藤裝做沒有聽到,逃也似地離開現場。


    ——為什麽要逃?


    原因連他自己也不懂。


    移動到電梯前麵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敦子她們好像已經進去裏麵了,沒有看見她們的身影。


    ——我到底在幹嘛啊!


    後藤咂嘴以後搭進電梯。


    5


    回到


    警署的石井,癱軟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我什麽也辦不到。


    這股無力感使疲倦的神色更加濃厚。


    一心倒在地板上流血的身影,不斷在視網膜上重現。


    本來應該有辦法救他的,但是卻——


    猶如打斷石井偏向負麵的思考般,手機的來電鈴聲響了。上麵顯示的號碼是土方真琴。


    「你好,我是石井。」


    石井懷抱沉重的心情接了電話。


    「事情變得很嚴重呢。」


    真琴一開口就這麽說。


    身為報社記者的真琴,想必早已得知一心遇刺的消息了。


    「是啊……」


    石井溫吞地回答。


    「你還好嗎?」


    真琴憂心忡忡的嗓音響徹石井脆弱的內心。


    「都是我的錯……」


    本來無意說出口的,但一回過神來就脫口而出了。


    石井對真琴的第一印象是「很恐怖」。


    不過從那之後經過了好幾樁案件,慢慢開始認識她,對她的印象也隨之產生巨大的轉變。


    真琴是懂得關心別人的人。在上一樁案件中,正是真琴伸出援手拉了迷失自我的石井一把。


    「怎麽了?」


    真琴的嗓音十分溫柔。


    「當時我在現場,明明應該守好一心先生的……」


    「石井先生……」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這樣的!」


    真琴從電話彼端大聲叫出來。


    「咦?」


    「要說責任的話,應該算在犯人身上啊,對吧。」


    「是的。」


    石井震懾於真琴強硬的口吻做出答複。


    「現在要盡全力逮捕犯人,我也會幫忙。」


    「我知道了,謝謝你。」


    石井道謝以後切斷電話。


    感覺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如同真琴所言,現在必須盡全力逮捕犯人——石井覺得心情煥然一新。


    石井轉換心情重新坐正時門打開了。


    「你回來啦。」


    進房間裏的人是宮川。


    盡管沒把話說出口,不過他的臉上滿是後悔。


    ——要是有確實派出警力戒護該有多好。


    明顯看得出來他心裏這麽想。


    「是的。」


    「那後藤呢?」


    宮川在石井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詢問。


    「他現在回官舍了。」


    「嗯?」


    宮川的嘴巴彎成ヘ字型,浮現詫異的表情。


    「呃、呃、他……他把被害人的女兒帶回家照顧了。所以……」


    石井連忙附加說明,宮川的表情卻更加扭曲了。


    當後藤說出「奈緒由我來照顧」的瞬間,石井確實也相當驚訝,想都沒想過居然會從後藤嘴裏冒出這句話。


    不過換成是現在,他認為這倒是很像後藤的作風。


    後藤比任何人都更重情義,他不是能夠冷淡拒絕請托的人。


    「後藤說要照顧被害人的女兒?」


    「是的,被害人齊藤一心曾經說過,之後的事就拜托後藤刑警了……」


    「這樣嗎……」


    宮川感慨萬千地仰望天花板,點燃香煙。


    煙霧緩緩向上攀升。


    「對了,差點忘記重要的事。」


    在一陣沉默之後,宮川把檔案丟到桌子上。


    「這是?」


    「上次會麵的時候,在旁陪同的監所人員簡曆。」


    「啊!」


    石井恍然大悟地叫出聲來。


    監所人員聽到美雪做出殺人預告,卻默許這件事。後藤推測其中有鬼,所以委托宮川調查他的來曆。


    石井啪啦啪啦地翻閱頁麵,一麵瀏覽資料。


    山村幹生,年齡二十六歲。高中畢業以後接受監所人員采用試驗,當上監所人員。


    「啊!」


    當石井快要灰心喪氣的時候,看到住址欄忍不住叫出聲來。


    「怎麽了?」


    大概是感覺到什麽了,宮川露出尖銳的眼神。


    「山村的地址。」


    「地址?」


    「沒錯,是〇〇町。呃,地圖在哪……」


    石井翻找抽屜從裏麵抽出一冊地圖在桌上攤開來。


    翻開頁麵尋找〇〇町刊載的地點。


    「找到了。」


    石井指著地圖上的一點叫出聲來。


    與此同時,宮川也瞬間變臉了。


    「這裏是十五年前,七瀨美雪血案發生的地方……」


    一絲緊張掠過宮川的表情。


    山村以前住的地方和美雪住過的地方,雖然町的名稱不同,直線距離卻不到一百公尺。


    要說這點沒什麽的話確實也算不上什麽,但可無法當做隻是偶然便隨便帶過。


    「該不會七瀨美雪和山村在小時候有什麽接觸。」


    借由把話說出口,石井開始亢奮起來。


    用指尖扶正眼鏡,再次重新看向地圖。


    年齡上來說也很接近,所以這種可能性很大。


    如果再更發揮想像力的話,無法否認在十五年前的案件發生以後,他們有可能以某種形式保持聯係。


    「光憑這點不能斷定什麽,有可能隻是單純的偶然。」


    宮川一麵摩娑下巴一麵低吟。


    「說得也是……」


    經他這麽一講,石井也無話可說。


    仔細思考看看,光憑兩人住家很接近這點就推測有可能是共犯,未免也太過武斷了。


    「不過無視這點稍嫌可惜。」


    宮川看向石井露出賊笑。


    光憑這樣,石井差點萎縮的感情眼看著又逐漸膨脹起來。


    「是的。」


    「好,我在刑事課試著更仔細調查山村,你跟後藤從其他方向想看看。」


    「其他方向?」


    「無論多微小的事也沒關係,再把現場發生過的事從頭整理一次。」


    「好的。」


    我們當時人在現場。


    是不是看漏了些什麽——借由再次重新調查記憶,或許能得到什麽嶄新的發現。


    「拜托你們了。」


    宮川拿著資料離開房間。


    ——拜托你們了。


    宮川最後留下的這句話在石井腦中團團轉個不停。


    從以前到現在,幾乎沒有任何人拜托我做過什麽。感覺到不曾嚐過的高昂情緒,石井的臉頰自然地笑開來了。


    6


    八雲從夜間出入口離開醫院。


    身體好沉重。


    如果稍微停下腳步,好像就會沉甸甸地陷入地麵裏。


    該往哪兒去才好——八雲找不出解答,就這樣跨出腳步。


    默默一步步紮實地踏在柏油路上走著。


    車子奔馳而過的聲響令人不悅。


    熙來攘往的人群非常礙眼。


    希望這一切刺激我五感的所有事物,全部從世上消失無蹤,想要前往沒有任何人存在的世界——心裏是這麽想的。


    但是世界上並沒有這種地方存在。


    即便再怎麽逃也絕對無法徹底脫逃。


    從榊原口中得知的一心狀態實在令人無法接受,好想要相信事情不可能會是這樣。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個疑問而占據八雲內心的是,由於自己的關係害一心變成這樣的想法。


    一回過神來,


    八雲發現自己來到空地前麵。


    這裏原本有一棟大樓——但是現在已經被拆毀,大樓殘留的瓦礫就這樣放置在原地。


    ——其實原本應該命喪此地。


    十五年前,八雲在這個地方被自己的生母掐住脖子,彷徨在生死的隙縫之間。


    但是卻沒能死成。


    正確地說,是被某個男人救了一命。


    ——如果當時死了的話……


    這個想法好幾次掠過八雲的腦海。


    並不是憎恨任何人,不過自己不存在的話,或許會比較幸福——他禁不住這樣想。


    至今一路看過許多人的生與死。


    原本以為總有一天會習慣的,但是因此刻畫出來的傷痕,卻一天一天與日俱增持續加深。


    要是當時死了的話,就不會失去重要之人。


    或許也不會如此痛苦了。


    既然活在世上自然也會獲得喜悅,卻覺得自己的喜悅總是伴隨著某人的不幸。


    自己這個受到詛咒的存在,讓身旁的人們一一陷入不幸——


    八雲仰望天空。


    月亮高掛空中。


    那藍白色的光芒甚至令人感到炫目。


    「我該怎麽做才好?」


    沒有人回答這個疑問。


    八雲為了尋求解答再次邁出腳步。


    穿過車站前的商店街,默默爬上通往大學的坡道。


    最後終於來到大學。


    在月光下,雜亂無章的校舍看起來簡直就像墓碑一樣。


    八雲從後門進入校地,前往位於b棟校舍後麵的組合屋。


    打開位於一樓最後麵「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門扉,一腳踏進裏麵。


    這是個隻放了桌子、冰箱以及睡袋,十分煞風景的房間,但這裏卻充滿許多的回憶


    直到一年半以前,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回憶。


    不過她的存在卻替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製造出回憶。


    宛如浸在溫水般暖烘烘的,曾經想過自己的存在受到認同了。


    ——這是錯覺。


    某人的聲音響起。


    八雲無法清楚判別這究竟是來自自己內在的聲音,或是出自於其他人的聲音。


    ——你的紅色左眼受到詛咒,使你身旁的所有人通通陷入不幸。


    「既然如此,我該怎麽辦才好?」


    八雲仰望天花板,對著空氣詢問。


    ——被愛的虛無幻想折磨著你。


    「這個聲音……」


    八雲發現聲音並非來自內在,而是由第三者發出來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在房間外麵。


    八雲連忙衝出房間環顧四周。


    但是眼前隻有一片漆黑的暗夜——


    7


    晴香突然咽下一口氣,整個人跳了起來。


    掌心濕答答地滲滿汗水。


    剛才確實做了什麽非比尋常的惡夢,卻沒有辦法回想起內容。


    意識朦朧不清,簡直就像是腦袋拒絕清醒過來。


    晴香橫臥在米白色的沙發上。


    微風從窗口吹進來,白色的蕾絲窗簾輕輕擺動。


    不曾見過的房間。


    ——這裏是哪裏?


    晴香緩緩坐起身子。


    「還好嗎?你好像一直在呻吟。」


    有道聲音傳入耳裏。


    晴香將視線轉過去,看到一名女性正好進入房裏。


    年齡大約三十歲後半,細長的鳳眼雖然給人有些嚴肅的印象,卻飄蕩著清秀可人的氣氛,是名非常美麗的女性。


    一看見這名女性的臉龐,晴香終於回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她是後藤的妻子敦子。


    一回想起這件事,昨晚的記憶同時隨之鮮明地複蘇。


    晴香無法放下浮現不安表情的奈緒,所以一起跟了過來。


    後藤隻簡單對敦子說「這孩子要暫時待在我們家」,連詳情都尚未說明就舉步離去。


    盡管如此,敦子仍舊絲毫不動搖。


    ——歡迎你們。


    她如此說著,麵露笑容迎接晴香和奈緒進入家裏,甚至手腳俐落地準備好被單哄著疲倦的奈緒入睡。


    等大概安定下來以後,晴香開始說明至今的來龍去脈。


    出乎意料地說了很久。關於至今發生過的案件,後藤幾乎不曾對她說明,所以有必要從人際關係開始進行解說。


    或許也是由於疲勞的關係,似乎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說實話,究竟把話說到哪裏也不確定。


    「對不起,我好像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


    「我說明到哪裏了?」


    「你好好把話說到最後了。」


    敦子豎起拇指說道。


    「這樣嗎……不好意思。」


    「啊,對了對了,來吃早餐吧。」


    敦子用藍色的圍裙擦拭手,一麵解開束在後麵的頭發說道。


    如果光靠臉的印象來看,感覺上就像美女與野獸。不過那種說話的爽朗口吻,倒是跟後藤非常相似。


    果然是夫妻呢——晴香在這點莫名欽佩。


    「不用了,我待在這裏太久了,真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走了……」


    晴香快嘴說著站起身來。


    「不行不行。」


    「咦?」


    「我都把飯做好了。你要負起責任來。」


    既然她都把話說到這地步,晴香也沒辦法拒絕。


    「實在非常抱歉。」


    晴香低頭致歉。


    敦子把手插在腰上,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她。


    「奇怪的孩子,為什麽要道歉呢?」


    「即使……問我為什麽……」


    根本沒有理由。


    從以前開始就習慣道歉了。


    「老是像這樣全部自己悶在心裏,自責然後道歉。」


    ——我已經受夠了。


    敦子的話裏含有這種意涵。


    晴香無法否定她說的話,畢竟自己也對把事情悶在心裏有所自覺。


    「或許是這樣沒錯……」


    「如果你老是像這樣自責,會變得跟我家老公一樣喔。」


    敦子吐出舌頭如此說道。


    晴香見狀忍不住笑了出來。


    「後藤先生也會這樣嗎?」


    「沒錯,我明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卻一臉嚴肅說『抱歉』。」


    「這樣啊。」


    「很傻對吧。」


    「這……」


    「既然心裏很煩惱的話,隻要把話說出口就好了。事到如今,雞毛蒜皮的小事才嚇不到我咧。」


    敦子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後藤確實有一個人把事情悶在心裏的傾向。仔細想想的話,一心也是這樣,然而情況最嚴重的人是八雲。


    他什麽話也不對人說,通通自己悶在心裏,即使很痛苦也不找人商量。


    或許真是人以群分,物以類眾。


    「受不了,一個人悶在心裏有什麽好高興的。」


    敦子說道,總覺得她的臉龐蒙上些許陰霾。


    ——她想要共同承擔。


    晴香看著敦子的側臉如此感覺到。


    無論是開心、悲傷、痛苦的事,都想和心愛的人共同承擔,但是對方卻一個人悶在心裏什麽也不肯說。


    或許對方是不願意添麻煩,但我追求的不是這種關係。


    「對不起。」


    「看看你,又道歉了。」


    敦子揚起眼角裝出


    生氣的表情。


    「說得也是呢。」


    晴香浮現苦笑。


    「越是困難的時候,女人越得振作起來才行。男人隻懂得嘴上埋怨,什麽都不動手去做。」


    敦子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明明當下發生了許多事,敦子卻全然不動搖。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原本就是內心堅強的女性,或是由於和後藤共同生活的關係而變得堅強,她似乎沒有把這次的事情看得很嚴重。


    「說得也是。」


    晴香用力點點頭。


    「總之,既然是這種困難的時候,就互相幫忙一起加油吧。」


    敦子握住晴香的手說道,她的手有些涼涼的。


    「好的。」


    聽了敦子的話總覺得心情輕鬆了一些。


    8


    「哪、哪有可能啊!」


    後藤無法理解擺在眼前的現實大聲吼叫。


    坐在對麵的石井嚇到整個人彈跳起來。


    然而提出這話題的宮川,依然雙手抱臂瞪視後藤。


    隻要看了這副眼神,後藤也明白這並非玩笑話。盡管如此,仍舊無法囫圃吞棗全盤接受宮川說的話。


    今天早上宮川拿來的鑒識報告上麵記載了相當驚人的事實。


    ——刺殺一心所用刀子上沾有的指紋,和七瀨美雪的指紋完全一致。


    「真是美雪的指紋嗎?一定是有哪搞錯了吧。」


    後藤無法接受地再重問一次。


    「是逮捕她的時候采取的指紋,不可能會有錯。」


    宮川用平淡的口吻覆述。


    ——居然會有這種事。


    盡管令人詫異,但既然指紋一致的話就無庸置疑了。


    「現在馬上去逮捕七瀨美雪吧。」


    後藤氣勢洶洶站起身來。


    「辦不到。」


    宮川左右搖頭說道。


    「為什麽?事情不是很簡單嗎!」


    後藤砰地一拳敲在桌子上說道。


    後藤不明白他躊躇不決的理由。


    「你忘了嗎,美雪有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


    「不可能從看守所裏麵犯案……換句話說就是如此。」


    石井補充說明道。


    ——我忘了重點。


    美雪被監禁在看守所裏麵。如果她從看守所裏麵逃出來去刺殺一心的話,還算說得通。


    不過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就連現在這個當下,美雪也依然待在看守所裏麵。


    「請問……先逃出來一次,然後再回去,可以考慮這種可能性嗎?」


    石井用提心吊膽的語氣說道。


    「要怎麽辦到?」


    「所以說,穿牆就……」


    在話還沒說完之前,後藤的鐵拳已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又不是回自己家裏。」


    後藤借由親自把話說出口,細細咀嚼這項事實,然後愕然不已。


    美雪究竟是如何從看守所中刺殺一心呢——隻要不解開這項謎團,就無法逮捕她。


    ——該死的混帳。


    後藤不禁咂嘴。


    「沒有什麽線索嗎?」


    後藤用力咬緊牙根。


    「這種時候,要是八雲在該有多好……」


    石井一麵摩娑腦袋一麵說道。


    ——對了,換做是八雲或許能解開謎團。


    八雲昨晚的身影浮現後藤的腦海。


    當時的八雲簡直就像個空殼。臉上毫無生氣,眼神也空虛無力,感覺上就像靈魂出竅。


    雖然從昨晚開始一有空就打電話給他,對方卻一直沒有要接電話的跡象。


    「現在的他辦不到。」


    後藤泄氣地說道。


    「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作為參考……」


    宮川仿佛想揮開停滯的空氣而主動開口。


    「什麽事?」


    「昨天看守所裏麵好像出了點小騷動。」


    「騷動?」


    「沒錯,聽說七瀨美雪在個人房裏麵吐血了,然後她對其中一位監所人員說『我剛才殺了人』。」


    「殺了人……」


    原以為可以當做一個突破點,後藤卻越想越糊塗。


    昨晚美雪對監所人員透露的話語,肯定是預告即將殺害人在看守所外的一心。


    「啊!對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後藤刑警!」


    石井突然站起來大叫。


    「幹嘛,吵死了。」


    畢竟他剛才說了方向完全錯誤的意見,所以後藤的語氣忍不住刻薄起來。


    石井的推理準確度落差相當嚇人。要是懷抱過度的期待,他會脫口說出魔術這種有的沒的意義不明的話,然後落到淒慘的下場。


    「宮川課長,吐血之後美雪怎麽了?」


    石井一麵用指尖扶正根本沒有歪掉的眼鏡,一麵語帶亢奮地提出質問。


    「被送去醫務室了。」


    「這樣嗎,果然是這麽回事。她是幾點被送去醫務室的?」


    石井扭扭捏捏地扭動身體持續提問。


    「晚上六點以後,她在醫務室休息一晚,今天早上被送回個人房了。」


    「果然是這樣!」


    石井啪地拍了手,臉上浮現耀武揚威的微笑。


    「有什麽好果然的。」


    後藤瞪視石井逼問他。


    他一個人獨自想通這點莫名叫人火大。


    「案發當時七瀨美雪不在個人房裏麵。」


    「這又怎樣?」


    後藤還是搞不懂石井情緒亢奮的理由。


    「所以說,假設七瀨美雪在晚上六點以後被送去醫務室,齊藤一心先生遇刺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其間有三個小時的空檔。」


    「原來如此,你的著眼點不錯。」


    宮川好像也聽懂石井的言下之意,臉上露出賊笑。


    不過後藤仍舊是一頭霧水。


    「什麽意思?」


    「被送到醫務室以後她溜出看守所刺殺齊藤一心先生,然後再回來。」


    石井情緒激動地晃動身體。,


    「所以說哪有可能這麽輕易溜得出來。」


    「如果有共犯就有可能。」


    「共犯?」


    「沒錯,就是昨天說過的,那個姓山村的男人。」


    聽到這個名字後藤也有頭緒了。


    是那個在看守所聽到美雪的殺人預告還默認的監所人員。


    「原來如此。」


    後藤想通後握拳擊掌。


    雖然從個人房脫逃相當困難,如果換做是醫務室就有可能。


    以石井來說算是幹得很好,也許就這樣讓他蒙對了也說不定。


    「宮川大哥,有事要拜托你。」


    「我知道,要去看守所訊問對吧。我先去申請許可。」


    宮川拍拍後藤的肩膀回複。


    ——果然非常可靠。


    「石井!走了!」


    後藤把話說完就一把抓起外套衝出房間。


    9


    ——快要喘不過氣了。


    石井坐在看守所會麵室的椅子上,用襯衫的衣袖擦拭額頭浮現的汗水。


    離開警署的時候,他鼓足幹勁——要把美雪逼進絕路,揭開她的圈套。但是隨著實際上和美雪麵對麵的時刻越來越近,這份決心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滿腦子想要逃離的衝動驅使著他。


    雖然原本是打算要把她逼進絕路,卻有種實際上是我們被她逼進絕路的感覺。


    「是要讓我們等多久。」


    坐在


    旁邊的後藤一副無法掩飾焦躁的模樣,從剛才就不停地在抖腳。


    至今不曾看過後藤露出如此僵硬的表情。


    ——我們真的能夠贏過她嗎?


    這個疑問浮現石井的腦海。


    玻璃彼端的房門終於打開,美雪進來了。


    帶她過來的人跟上次一樣是山村。


    石井他們認定是美雪共犯的人物。


    美雪用堪稱優雅的動作坐在椅子上,吊起嘴角露出微笑。


    見狀,石井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原本微笑可以緩和人心,美雪的微笑卻完全不同。


    既冷酷又陰險,充滿邪佞之氣,煽動人內心深處的不安。


    「有什麽好笑的。」


    後藤瞪向美雪說道。


    並非是怒吼,而是從丹田撼動般的嗓音,無法壓抑的憤怒自然流露。


    「你不懂嗎?」


    美雪舔舐嘴唇。


    「啥?」


    「當然是因為我很開心啊。」


    「你說啥?」


    「我的計劃成功了。」


    美雪交叉雙腿,投以輕蔑的視線。


    ——她正住挑釁。


    石井有這種感覺。


    「真遺憾,一心他還活著。」


    後藤探出身子,把臉貼近到快要碰上玻璃。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石井咽下嘴裏累積的唾液在一旁看著。


    「哎呀,是嗎?我應該刺更深一點的。」


    美雪嘟起嘴巴不服氣地說道。


    「你說啥!」


    後藤放任感情站起身子。


    但是在此刻動怒就順了美雪的意。


    「請問——」


    石井壓抑內心的恐懼插入對話。


    「方才的發言,可以判斷你承認對一心先生犯下的罪行。」


    「沒錯。」


    美雪幹脆地肯定石井所說之話。


    「你承認了。」


    「當然,刺殺齊藤一心的人是我,指紋也查出來了吧。」


    「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


    後藤用嚴肅的口吻追問。


    後藤的疑問很合乎常理。看守所內的情報受到限製,她應該不知道從凶器上查出指紋的事才對。


    而且由於這是辦案的重要線索,所以並沒有對媒體公開查出指紋的事。


    「為什麽呢?」


    美雪一眼瞪了過來。


    她八成在挑釁吧。


    「該不會警方內部有共犯吧?」


    石井直接把想到的話說出口。


    「石井先生,你果然很有趣。」


    美雪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哪有可能啊!」


    後藤滿臉通紅地出言否定,一拳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呃!」


    石井痛到快要叫出聲,隻能拚命忍住。


    「後藤先生,你真缺乏想像力。」


    聽了美雪的話,後藤雙眼圓瞪。


    「啥?」


    「就像石井先生說的,警方內部說不定有共犯呢。」


    「少說廢話了!」


    後藤大聲怒吼,砰地一拳敲在強化玻璃上。


    石井嚇到都半站起來了,美雪仍舊笑容滿麵坐在椅子上。


    「要不要確認看看?」


    美雪邊說邊緩緩伸長纖細的腿重新交錯。


    「你說啥!王八蛋!」


    後藤吼出高分貝的咆哮,不斷敲打玻璃。


    不行,完全著了她的道。


    「後、後藤刑警,請你冷靜下來。」


    石井拉住後藤的手腕。


    「居然叫我冷靜?真要追究起來,都怪你說了多餘的話!」


    後藤一巴掌揮在石井頭上。


    「不,我又不是……」


    「不準頂嘴。」


    後藤又甩了石井一掌。


    「你們兩人的搭檔實在很有趣。」


    美雪按住嘴角輕輕笑出聲來。


    「有什麽好笑的?」


    後藤試著擺出恫赫的態度,美雪卻依然笑個不停。


    「不是很好笑嗎,好像在看相聲一樣。」


    「相聲個鬼,我壓根兒就是刑警。」


    美雪用鼻子哼了一聲,嘲笑後藤的主張。


    「既然是刑警應該會懂才對,為什麽我會知道刀子指紋的事。」


    聽了美雪說的話,石井終於解開謎團了


    「你故意留下指紋。」


    石井筆直回望美雪的眼睛說道。


    看來剛才被美雪耍得團團轉,喪失冷靜的判斷能力了。


    「沒錯,我光著手握住刀子。」


    美雪緩緩舔舐豐厚的雙唇。


    她光著手握住刀子,所以從刀上查出指紋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問題在於——


    「為什麽?為什麽要故意留下指紋?」


    「因為要是不這麽做的話,你們不會承認是我下的手嘛。」


    美雪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話是這樣說沒錯……」


    「魔術師在瞬間移動硬幣的時候,會用麥克筆讓觀眾做記號對吧,就跟這道理一樣。」


    美雪幹脆地說道。


    「既然從刀子上查出指紋,你也招供了。我馬上申請逮捕令逮捕你歸案,給我做好覺悟。」


    後藤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撂下這句話。


    但是根本對她沒有效果,她浮現和方才絲毫不變的輕蔑笑容。


    「你辦得到嗎?」


    美雪眯起雙眼抬起下巴。


    「什麽意思?」


    後藤吊起單邊的眉毛。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確實從凶器上查出指紋沒錯,而且我也自供了。不過案發當時我人在看守所裏麵。這種情況下,警方會做出什麽判斷呢?」


    美雪的一字一句重重壓在石井的胸口上。


    她主動招供自己刺殺了一心,而且凶器上麵也查出她的指紋。


    但是她有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證實她被監禁在看守所內。


    如果沒有她當時溜出看守所的決定性證據,就無法以殺害齊藤一心的罪名逮捕她。


    乍看之下像是毫無勝算的遊戲,不過並不是沒有勝算。


    ——她有段空白的時間。


    她全身痙攣,犯案的那個時段人在醫務室裏麵。


    ——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麽?


    隻要能查出這點,就能瓦解美雪固若金湯的不在場證明。


    「時間到了。」


    監所人員山村唐突地宣告會麵結束。


    雖然很不甘心,但她是被監禁在看守所內的被告,隻能遵照看守所的規則進行會麵。


    「下次來的時後順便帶八雲過來。」


    美雪一麵站起身子一麵說道。


    「你說啥?」


    「我想看八雲痛苦的模樣。」


    「你之所以刺殺一心,該不會就是為了折磨八雲吧?」


    後藤用戰戰兢兢的口吻詢問。


    「沒錯。」


    美雪一麵回答一麵大大伸展雙手。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直接把八雲當目標?」


    「這麽一來就沒意義了,我又不是想要殺害八雲。」


    「不是想要殺害他?」


    後藤皺起眉頭,他的臉上寫著完全摸不著頭緒。


    但是石井知道美雪心裏在想些什麽。


    她的目的不是奪取八雲的性命。她想要折磨他,嘲笑他痛苦的身影,想看他對自己屈服的模樣。


    當她做出殺害齊藤一心的預告時,美雪曾經說過。


    ——我不能殺八雲。


    當時還不懂她在說些什麽,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天底下居然有這種虐待狂。


    石井再次體認到美雪的恐怖。


    「所以下次順便帶八雲過來。」


    「為了什麽,要折磨八雲嗎?」


    後藤緊貼在玻璃上詢問。


    「我呀,隻是希望那個人能明白,我比他還要優秀。」


    美雪口中說的「那個人」,大概是指八雲的父親,也就是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吧。


    十五年前——親手誅殺全家的美雪,自此之後和有雙紅眼的男人共同生活。


    她把他當做父親,抑或當做男人對他灌注愛情,一直崇拜著他。但是無論美雪再如何掙紮,也絕對敵不過八雲。


    在美雪心中的漩渦轉個不停的,大概是名為嫉妒的漆黑火焰吧。


    「就隻是為了這樣……」


    後藤有如哮喘發作般說道。


    聽到這句話,正打算離開房間的美雪臉色大變衝了回來。


    「你說就隻是為了這樣?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切!」


    「你說什麽……」


    「即使無論我再怎樣灌注愛情,那個人隻要一開口就是八雲、八雲、八雲!我已經受夠了!血緣關係就這麽了不起嗎?紅色眼睛就這麽重要嗎?」


    美雪宛若蜘蛛般貼在玻璃上,聲嘶力竭地叫嚷起來。


    見狀就連監所人員山村也慌了手腳,用雙手從腋下架住美雪,將她從玻璃上扯下來。


    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美雪被山村拖著高聲笑了起來。


    發瘋似地狂笑著。


    即使美雪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彼端後麵,她的笑聲依然在石井耳邊繚繞著不肯散去。


    如同誇示自己的存在。


    她就隻為了這個理由而刺殺一心。


    ——好恐怖,實在太恐怖了。


    10


    晴香和奈緒並肩坐在醫院候診室的長凳上。


    奈緒擺動懸空的雙腳,眼神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板看。


    這還是晴香第一次看到奈緒如此意誌消沉的模樣。


    ——我什麽也沒能替她做到。


    晴香隻能默默握緊奈緒的手。


    「讓你久等了。」


    敦子跑步回來。


    她前去櫃台確認是否可以會麵一心。


    「怎麽樣?」


    晴香站起身來詢問。


    「好像還沒恢複意識,但是可以會麵。」


    對敦子的話有所反應,奈緒抬起臉來。


    奈緒的耳朵聽不到,所以相對地擅長觀察周遭的氣氛。


    「啊——」


    奈緒發出聲音。


    ——盡管如此還是想見麵。


    在晴香耳裏聽來像是在這麽說。


    「那就走吧。」


    敦子蹲在奈緒麵前,浮現滿麵笑容。


    奈緒見狀也跟著笑了。


    這副模樣看起來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敦子牽起奈緒的手邁出腳步,晴香也追上去跟在後頭。


    「有敦子姐陪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睛香坦率地把感想說出口。


    從昨晚開始,敦子的開朗和行動力幫了很多忙。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大概隻能跟奈緒一起垂頭喪氣吧。


    「哎呀,你真會說客套話。」


    「這不是客套話。」


    「我也很慶幸有你們兩人陪在身邊。」


    「咦?」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複,晴香不禁困惑。


    「別放在心上。」


    敦子聳肩說道。


    說著說著一行人來到icu前麵。


    昨晚的光景掠過腦海,稍微有些躊躇著不知道要不要跨出腳步踏進裏麵。


    「來,走吧。」


    敦子率先帶頭消毒雙手,戴上口罩以後,進入icu裏麵。


    ——果然很可靠。


    晴香也跟在後頭。


    一心跟昨天一樣躺在病床上。


    手腕上插著打點滴用的管子,臉上戴著呼吸器,接在心電圖和腦波儀上的電線從身體四處伸出來。


    盡管說是可以會麵,一心的狀態依然尚未好轉。看到眼前的狀況再次深刻體會到這點。


    或許不要帶奈緒過來比較好。


    正當晴香這麽想的時候,奈緒鬆開敦子的手跑到一心身邊。


    然後包覆似地握住一心的手。


    過了一陣子,轉過頭來的奈緒——露出笑容。


    「啊~~啊——噫——」


    奈緒發出興奮的聲音,仿佛在傾訴些什麽。


    晴香和敦子四目相交,猶如受到她的聲音牽引而走近一心身旁。


    奈緒抓住晴香的手腕拉向一心的手。


    指尖碰觸一心的手。


    ——好溫暖。


    晴香用身體感覺到奈緒想要說的話。


    他的身體還很溫暖,所以一心還活著。奈緒一定是想要這麽說的。


    「太好了。」


    敦子從背後環抱奈緒的肩膀,奈緒也對此有所反應用力點頭。


    ——說得沒錯,一心現在還活著。


    以他的個性來看,有一天他肯定會突然睜開眼睛醒過來,麵帶一如往常的笑容說:「讓你們擔心了。」


    借由抱持樂觀的推測:心情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晴香感到下腹部有股沉重的感覺向她襲來。


    ——怎麽了?


    視線環顧四周,越過窗戶看見走廊上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裏。


    身穿紅色連身裙的長發女孩,臉部像是塗上黑墨般一片漆黑。


    跟昨晚在走廊上看到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她一定是在醫院裏現身的幽靈吧。


    ——什麽時候……死……


    與其說是耳膜,那道聲音更像是直接從腦中傳來。


    那恐怕是少女發出的聲音。


    回想起在醫院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被少女幽靈問過這個問題的人全部會死。


    晴香看向一心。


    ——這可不行。


    「啊——」


    奈緒突然扯開嗓子大叫。


    握緊雙拳,看來因為憤怒而顫抖著。而且她的視線朝向位於走廊上的少女幽靈。


    ——她該不會看得到吧?


    仿佛答複晴香的疑問,奈緒衝出去跑到走廊上。


    「怎麽了?」


    敦子憂心忡忡地詢問。


    「不,那個……」


    沒辦法好好向她說明,晴香也追著奈緒來到走廊。


    已經看不見剛才的少女身影了。


    奈緒在少女先前所站之處,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雖然沒辦法好好說明,卻有種好像有什麽非常不好的事即將發生了——隻有這種預感不斷在心中打轉。


    11


    後藤離開會麵室,和石井一同前往醫務室。


    在監所人員的帶領下,默默走在煞風景的走廊上。


    每向前邁進十公尺就會出現一道鋼鐵鑄造的門扉,用鑰匙和指紋打開雙重封鎖往前走。


    拐過好幾個外觀相似的通道後,後藤連自己正在朝哪裏走去也搞不清。


    既然戒備如此森嚴,應該無法輕易溜出來才對。後藤再次深刻體會到這點。


    大約花了十分鍾左右終於抵達醫務室。


    雖然來到這裏的過程相當複雜,不過裏麵的構造


    卻出乎意料和一般醫院的診療室一樣。


    若是要舉出唯一的相異點,頂多隻有裝上強化玻璃的窗戶而已吧。


    「請坐。」


    等候他們的白發醫師出言催促,後藤和石井並肩坐在圓椅上。


    「我是刑事課的後藤。」


    後藤向白發男人展示警察手冊。


    「我是醫護人員小鬆。」


    小鬆翻找桌子的抽屜,遞出肮髒的名片。


    後藤收下名片後再次確認小鬆的臉,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吧,有張馬般的長臉,看來十分神經質的男人。


    「事不宜遲,我想問關於昨晚的事。」


    「隻要是我知道的事,知無不言。」


    小鬆開口說道,實在是非常有醫師風格的慎重口吻。


    「請告訴我七瀨美雪被送來時的詳細情況。」


    「就算你說詳細情況……」


    麵對後藤的疑問,小鬆的態度相當冷淡。


    使勁忍住焦躁的情緒。


    警方的人像這樣在看守所內訊問,原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事。


    考慮到宮川勉強幫忙喬事的立場,把事情鬧大並不是上策。


    「她有什麽症狀?」


    後藤先清了一下喉嚨再切入正題。


    「痙攣和吐血,雖然做了很多檢查,但頂多隻有白血球的數值增加,其他並沒有任何異狀,大概是因為壓力的關係吧。」


    「有沒有可能是演技?」


    美雪看起來不像是正在承受壓力的模樣。


    「那不是演技。」


    盡管後藤心裏不接受,但反而無法把話說出口,隻好轉而提出別的疑問。


    「還有其他讓你介意的事嗎?」


    「嗯——即便你這麽說……」


    小鬆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把一頭白發向後抓。


    完全感覺不到他有意願協助調查,看來想要從他嘴巴裏問出情報,得稍微費力點了。


    正當後藤如此思考的時候,石井插嘴:「請問……」


    「正確地說,七瀨美雪被送來這裏的時間是幾點?」


    石井在眼鏡後方的雙眼不同於以往,閃耀著光輝。


    ——現在就讓石井說個一、兩句話吧。


    後藤雙手抱臂,專心觀察小鬆的動作。


    「大概是超過晚上六點以後吧。」


    仿佛回溯記憶的絲線般,小鬆看向天花板回答。


    石井從外套裏拿出手冊,邊振筆直書邊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她是幾點回個人房的?」


    「我記得是今天早上七點的時候。」


    「原來如此。」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


    其間有將近十三小時的空檔,既然有這麽多時間,如同石井之前所說的,或許有可能先刺殺一心再回來。


    「你對她進行了什麽治療?」


    「總之先抽血檢查打點滴,然後讓她躺在那裏。」


    小鬆指向排列在房間深處的病床。


    病床總共有四張,可以拉起簾子把每張病床區隔開來。


    「醫生你一個人替她治療嗎?」


    「因為這裏隻有我。」


    大概是聽了石井的質問覺得自己遭到懷疑了,小鬆的表情越發僵硬。


    「有人負責監視醫務室嗎?」


    石井用平淡的語氣持續提問。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所以采取從走廊巡邏的形式。」


    「那這裏隻有醫生對吧。」


    「沒錯……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鬆的語氣變了。


    「病床用簾子隔開來對吧。」


    「沒錯。」


    「你多久去查看一次裏麵的情況?」


    「這種事我哪記得……你到底是怎樣,既然有話想說,直說不就得了。」


    大概是終於忍不住了,小鬆的語氣粗暴起來。


    ——石井,幹得好!


    說不定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大收獲。


    後藤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石井,石井察覺到這點用力點頭回應。


    「換句話說我想說的是,七瀨美雪有可能背著你偷偷離開醫務室,刺殺齊藤一心以後再回來——就是這樣。」


    「你是說真的嗎?」


    小鬆用鼻子哼笑出來,仿佛把他當成傻瓜。


    「當然。」


    「蠢斃了。」


    小鬆傻眼地左右甩頭。


    「但是她有可能辦到。」


    石井驕傲地說道。


    「什麽意思?」


    「她利用超能力穿牆溜出看守所。」


    石井一把話說出口,後藤的拳頭就落在他的頭頂上。


    ——他又開始天馬行空亂妄想了。


    「你給我閉嘴。」


    後藤大喝一聲,石井不服氣地嘟起嘴巴。


    即使你露出那種表情也沒用,要是你再繼續說——超能力有的沒的,對方肯定會認為你腦袋有問題。


    原本問得出來的話也會變得問不出來。


    「不好意思,把話題拉回來吧。」


    後藤重新切入正題。


    「啊,好的。」


    「總之,我們認為七瀨美雪用了某種方法溜出看守所,如果不是這樣,就無法解釋這次的案件。」


    後藤放棄拐彎抹角的說明,直接攻向核心。


    以前曾經發生過好幾次監禁在看守所裏的人脫逃的案件。


    甚至好幾年前還發生過外國人集體脫逃案件,鬧得滿城風雨。


    「刑警先生你說的是在老舊看守所發生的事。」


    小鬆露骨地歎了一口氣。


    在老舊看守所的時代,確實發生過脫逃案件。


    「你能斷定現在絕對不可能嗎?」


    「絕不可能。」


    小鬆斬釘截鐵地說道。


    看來他對這點有絕對的自信。


    「你憑什麽能如此斷言。」


    「刑警先生你也看到了吧,你剛才穿過了幾道門?犯人就連十公尺也跑不到呢。」


    「啊……」


    後藤回想起來到此地為止的路程。


    如同小鬆所言,門不光隻有一、兩道而已,根本無法隨心所欲向前進。


    「而且所有的門都設置指紋辨識和鑰匙雙重封鎖,再說每個角落都有監視攝影機看守著。」


    要穿過一扇門不光需要鑰匙,還得登錄指紋才行。


    即使有門路可以拿到這兩樣東西,也沒有方法能逃離監視攝影機。


    雖然腦子明白這項道理,後藤依然無法舍棄逃脫的說法。


    「還可以從窗子逃出去吧。」


    「那是以前鐵窗時代的事,現在用的可是強化玻璃。即使用手槍射擊也能完好初。」


    如果是鐵窗的話,隻要用線鋸之類一個勁地猛鋸就有可能逃脫。但是既然換成強化玻璃,從窗戶脫逃這個選項就消失了。


    ——果然還是行不通嗎?


    就連後藤也終於放棄而仰望天花板。


    「能在這裏進出的隻有監所人員,甚至我們還有區域的限製。」


    小鬆驕傲地如此結尾。


    換句話說,簡直是不可能逃脫的鋼鐵要塞。事情可不像電視上的連續劇演得這麽簡單。


    「請、請問……」


    當話說到一個段落時,石井一副抱歉似地舉手請求準許發言。


    「幹嘛?」


    後藤一問,石井的表情宛如孩子般突然明亮起來。


    「我想問一件事,有沒有哪位監所人員來確認過七瀨美雪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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