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作告一段落後,畠秀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著早已冷透的茶。


    今天身體格外沉重。


    不知道是因為衰老還是因為病痛——無論是哪一種,他的確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賣力


    了。


    工作已經都整理好了,今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畠剛要起身,內線電話響了起來。


    大概是又發現了新的屍體吧。他當然也可以當做沒聽到然後直接回家,可是這不是他的


    性格。


    “來了來了。”


    畠歎著氣拿起了話筒。


    <很抱歉過了下班時間還來打擾您。>


    電話那頭是擔當醫療事務的女性。


    “沒關係。是又有新的屍體嗎?”


    <不是。有一位叫齊藤的先生打電話找您——>


    “齊藤、齊藤……”


    ——是誰呢?


    畠在腦中回憶。認識的警察裏麵並沒有叫齊藤的人。他又想了想自己私生活中的朋友,


    也依然沒有頭緒。


    既然是不認識的人,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接電話。


    如果不是緊急事件,就讓他下次再打來吧。畠正想這樣處理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幫我接通吧。”


    畠如此告知後,“好的”,女性應答著幫畠轉接了電話。


    <我是八雲。很抱歉突然給您打電話。>


    話筒裏傳來八雲的聲音。


    他雖然平常就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現在的聲音卻比平常還要來的冷漠。就像是很


    早以前的機械製作的合成音。


    “你自稱是齊藤,我差點不知道是誰了。”


    <不好意思。>


    他的聲音果然非常消沉。


    一周前的事,他已經從後藤他們那裏聽說了。八雲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痛苦著吧。


    感受到自己的無力,他一定非常後悔自己的選擇吧。


    那雖然是由七瀨美雪引起的特殊事件,但失去重要之人的悲痛,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畠也有過這樣的經曆。


    他的腦中閃過妻子過世時候的事。


    他或許該對八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但畠咽下了這些話。


    別人說的再多都沒有任何意義,說得越多,隻會顯得他越悲慘而已。


    就如畠曾經那樣——。


    “你會聯係我還真是少見啊。那個熊男終於死了嗎?”


    畠用他一成不變的口吻說道。


    <很遺憾,他還健在。>


    八雲如此回應畠的玩笑話,說話卻有些含糊不清。不過畠並沒有指出這一點。


    “你找我什麽事?”


    <有幾件事,我想問一下您的見解——>


    “我了解的就隻有屍體哦。”


    <就是關於屍體的。>


    平常他都是通過後藤或者石井來討教屍體的問題。現在他沒有這麽做,那麽他就很有可


    能是單獨行動。


    “沒有實物的話就沒有辦法了。”


    <實物應該馬上就會運到你那裏。>


    “哦,既然如此,等我看過之後你再來不就行了……”


    <口頭上能知道的程度就可以了。>


    八雲堅決地說道。


    他如此堅持,看來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後藤石井他們見麵。


    畠倒是也想對他教導一番,可是如今的他應該也聽不進畠的話。而且,畠也希望他能自


    由地去做他想做的事,直到盡興為止。


    “那你想問些什麽?”


    畠問他後,八雲便開始描述屍體的具體情況。不愧是對這些已經很習慣,八雲的描述簡


    練而明確。


    真想讓那些最近來的實習醫生們好好學學——畠一邊想著,在自己的專業範圍內告訴


    了八雲自己的見解。


    <謝謝您。幫了我大忙。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您……>


    “什麽事?”


    <我想修理一件舊式錄音機,您有什麽辦法嗎?>


    “舊式錄音機啊……我對機械一竅不通。你不如問問廠商?”


    <說的也是。您費心了,再見。>


    八雲說完正想掛掉電話,卻被畠叫住了。


    也不是有什麽特別重要的話要說,畠有些半無意識地叫住了他。


    明明是自己叫住他的,畠卻沒有馬上開口。微妙的沉默後,畠開口說道。


    “你覺得,死後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就連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不過,他從很早之前就一直很在意,對於能看到幽靈的八雲而言,他到底是怎麽看待這


    件事的。


    而這也是畠長年抱有的疑問。


    如果人類存在靈魂,那麽肉體的消亡就不代表死亡。隻有靈魂消亡,人才會真正死去。


    這樣的話,靈魂在離開肉體之後到底會怎麽樣呢?


    它會作為意識的結晶而度過漫長的時光嗎?


    還是說,會溶入周圍然後慢慢消失呢?


    畠會對這個問題如此感興趣源於他妻子的死。


    當看到自己的親人變成一團肉塊的時候,之前的所有一切仿佛都成了謊言似的。


    如果人在死後,靈魂也會逐漸消亡的話,那麽我們活著的意義又到底是什麽呢?


    畠漸漸分不清所謂的自我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所以他才會如此執著於屍體。不,與其說是屍體,他執著的是死亡本身。


    如果不趁著現在問八雲,他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八雲的見解了——畠的心中沒來


    由的如此預感。


    雖然這種預感毫無根據,但這種事往往都很準。


    <死後的世界——嗎?>


    “我就是想著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會知道。人總有一死,然後靈魂與肉體分離,在現世徘


    徊。這些我都還能理解。問題是接下來。”


    至今為止,八雲已經驅除過很多徘徊於世的靈魂。那些不再徘徊的靈魂都不見了,他們


    到底怎麽樣了,又去了哪裏呢?


    <很遺憾,這個我也不知道。>


    “是嘛。”


    畠並不覺得失望。


    他其實也猜到了八雲大概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八雲所見到的世界,是生與死之間的夾縫。再往前,大概隻有死一次才會知道了。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應該馬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在畠聽來,這不是為了敷衍他而說的,而是有著非常明確的意圖。


    “如果你知道了的話,記得告訴我。”


    <可能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就這樣。>


    這回八雲終於掛斷了電話。


    ——他是想去死啊。


    畠從他的話裏讀到了這層意思。


    如果是後藤,大概會拚命阻止這件事吧。但畠沒有這麽做。


    就算說服八雲讓他放棄了這個想法,那也隻是一時的,根本無法徹底解決問題。


    如果不是他自己擁有強烈的求生意誌,那麽這種事就隻會不斷重複上演。


    畠放下話筒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二


    石井和後藤、宮川一起趕到現場時,報警人涼子早已站在道路一旁等候了。


    她不住地左顧右盼,看上去非常焦急的樣子。


    “你好。我是世田町署的石井,剛剛的電話是我接的。”


    聽到石井對她搭話,涼子突然嚇了一跳,接著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


    “請快點處理掉吧。屍體、那個屍體……”


    電話中也是這樣,看來她的慌張還沒有平複下來。


    “沒事的,請先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石井有些嚴肅地說道。


    電話中隻是知道發現了屍體這件事,以及是八雲把石井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她並叫她趕快


    報警。


    為什麽她家裏會發現屍體?而且這件事怎麽會扯上八雲?詳細的情況他們根本一無所


    知。


    “請深呼吸冷靜下來。”


    宮川走到涼子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涼子按照他所說的,重複幾次深呼吸後,重新看向了他們。


    和剛才相比,她好像冷靜了許多。


    “請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石井再次問道後,涼子才開始訥訥地開口。


    據她所說,似乎是八雲突然闖入家中,然後和被幽靈附身的愛菜說了什麽話。


    接著八雲告訴她,自己可以驅除附身的幽靈。


    她觀察了一會兒後,就看到愛菜昏了過去。


    然後八雲就在花水木的樹根下開始用鐵鍬挖土。接著就發現了屍體。


    涼子按照八雲的指示就給石井打了電話——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八雲現在在哪裏?”


    後藤突然靠近涼子問道。


    但涼子馬上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不在了……”


    “可惡!”


    後藤怒吼道,又嚇到了涼子。


    明明都快冷靜下來了,這下涼子的表情又緊繃起來。


    “請問,屍體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聽到石井的問題,涼子點點頭。


    宮川用眼神示意大家一起過去,石井雖然點頭回應,卻沒有踏出一步。


    一想到接下來要麵對屍體,恐懼就占了上風。


    而宮川全然不顧他的這種心情,大步朝前走去。


    “怕什麽,還不快走。”


    後藤突然推了推他的後背。


    石井一個不穩,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他的腳步軟綿綿的,就像走在棉花上一樣。


    “這可不好辦啊……”


    宮川出聲道。


    石井戰戰兢兢地越過宮川的後背朝前看去。


    如涼子所言,花水木的樹根下被挖了一個坑,而坑裏麵躺著一具已經白骨化的屍體。


    ——噫!


    石井差點就要發出悲鳴,還好及時捂住了嘴巴忍住沒有出聲。


    “看來有段時間了。”


    宮川在坑邊蹲下,仔細地觀察屍體後說道。


    “是、是啊……”


    氣味非常濃烈。


    恐怕不是白骨化的屍體被埋在了這裏,而是屍體在土裏白骨化了吧。


    這棵花水木也許是靠著這具屍體的養分得以生長的。這樣一想,這棵樹仿佛都透著不詳


    的存在感。


    “這到底是誰的屍體?”


    跟在後麵過來的後藤自言自語地問道。


    “不知道。”


    現階段,也隻能這麽回答。


    白骨化的狀態下,別說是年齡了,就連性別都難以判斷。看來,就隻能等驗屍結果了。


    “有點奇怪啊。”


    宮川冷不丁說道。


    “什麽奇怪?”


    “骨頭好像有點多。”


    宮川說著指了指坑裏麵。


    石井壓抑著恐懼看向裏麵。乍一眼看過去他無法判斷。


    “那是什麽?”


    後藤好像發現了什麽,指了指被挖出來的土堆。


    “有什麽東西嗎?”


    對於石井的問題,後藤似乎是覺得解釋起來有點麻煩,於是咋了咋舌。


    “有手套嗎?”


    “啊,有的。”


    “給我。”


    石井從口袋中取出辦案用的手套後,後藤如強盜般取了過來。


    後藤帶上手套推倒土堆後,從裏麵取出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張卡片。


    像是駕駛證。


    請現狀來看,駕駛證應該是和屍體一起被埋在土裏的,大概是八雲在挖土的時候沒有注


    意到吧。


    “是被害者的東西嗎?”


    石井問道。後藤回答了一句“誰知道呢”,然後小心擦去了駕駛證上的泥土。


    駕駛證的照片中,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長著一張好人臉,隻是眼睛看上去特別冷漠。


    三


    被黑暗籠罩的處理室寒冷徹骨。


    他靠著牆壁坐下後,身體凍得仿佛要僵直了。


    這家婦產科醫院關門已經有兩年了,卻還殘留著消毒水的味道。


    真是諷刺。


    在自己出生的這個地方,他卻作出了人生最錯誤的選擇。


    如果那時他殺了那個少女——他明知道過去已無法改變,卻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以前,他也總是對那些身懷悔恨的人勸說:過去已經無法改變,你應該向前活著。


    可如今,當自己站到了相同境遇中的時候卻是這副樣子——。


    他甚至愕然於自己竟然會如此軟弱。


    不,並非如此。他一定是一直沒有理解後悔的真正意義吧。


    而七瀨美雪或許正是想告訴八雲這一點。


    她或許是想說——其實你什麽都不明白。


    確實如此。


    若不是親身體驗過,誰也無法感同身受。


    就是因為不關自己的事,才能說些虛有其表的話。


    如果知道了失去她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那麽,那個時候八雲或許就會作出別的選擇了。


    這個醫院的院長,木下曾經所引起的事件便是如此。


    當時他失去了女兒。


    正是因為體會到了其中的悲傷與痛苦,他才能如此冷酷地對待那些與自己毫無關係的


    人。


    八雲心中的某一處,有過晴香一定會沒事的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


    那是任何人都會有的“隻有我會沒事的”僥幸。


    但是不幸與悲劇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當他領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八雲閉眼低下頭,某個女性的麵龐突然浮現在眼前。


    那是他無法忘懷的母親的臉。


    ——為什麽你要生了我?


    八雲在心中質問。


    他的母親,梓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懷上了八雲。她憎恨那個綁架了自己的男人,而懷上那


    個男人的孩子,她明明可以選擇墮胎的。


    然而——梓忍受著痛苦生下了八雲。


    就在這所醫院——。


    或許七瀨美雪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如果自己是不被期待的話,又為什麽要生下自己呢——。


    從這一點上來說,八雲和七瀨美雪的境遇其實很像。


    但是,兩人的情況也隻是像而已,並不是完全相同。


    他知道梓是愛他的。而且他也不像七瀨美雪那樣遭到過虐待。


    雖然她最後在錯亂下差點勒死了八雲,除此之外她都是個很好的母親。


    可同時他也知道,她的眼中時常透著害怕。


    每次看到八雲的赤紅左眼,梓或許都會回想起自己被綁架時的記憶,並與恐懼作著鬥爭。


    不僅如此。她還擔心八雲是不是終有一天會變成像那個男人——雲海那樣的人。


    就算愛著自己,可八雲的存在對於梓而言,卻也會讓她回想起那個男人。


    幸好梓還有支撐著她的人。


    那就是她的弟弟一心,以及她的戀人武田俊介。


    可以說多虧了這兩個人,才讓梓的精神能保持平靜。


    可是——。


    雲海卻見不得這些。


    十六年前在七瀨家的一家慘殺事件中,雲海讓武田俊介做了替罪羔羊。不僅設計讓他做


    了逃犯,更是奪去了他的生命。


    而這件事後,梓的精神便完全崩潰了。


    她的心中被一種觀念所驅使——八雲會變得和雲海一樣。又或許,是雲海對她如此鼓


    吹的。


    所以——。


    她想要殺了八雲。


    梓肯定是想殺了八雲之後再結束自己的生命的。


    她一定是覺得這樣就能結束一切。


    那並不是單純奪取孩子性命的行為,她其實是想和八雲一起赴死的。


    因為執勤的後藤正好趕到,梓沒有得手。可如果八雲在那個時候就死了,或許惡性連鎖


    在那個階段就會停止吧。


    雲海與梓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雖然流著同一個父親的血,兩個人卻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雲海的母親在他眼前被殺,他也因此目睹了人類的醜惡。而那之後,他從未有過自己的


    安居之所。


    隻因為雙眼是紅色的,他受盡了別人奇異的目光,深受迫害。


    在兒童福利院,他曾經有過一段平靜的日子,而那個地方也因為他人的欲望被奪走了。


    在轉去別的福利院之後,他甚至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憋屈的雲海便綁架了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來作為他複仇的一種手段。


    諷刺的是,作為複仇的副產物而誕生的自己,也成為了新的惡性連鎖的原因。


    死去的雲海因為執著於生,為了想讓八雲成為自己的容器而盯上了他。


    如果梓沒有選擇生下他,如果自己沒有在這所醫院出生——八雲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如果自己沒有被生下來,那麽晴香和一心也都不會死了——。


    八雲再次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是存在是被詛咒的。


    ——不對。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個聲音。


    八雲睜眼抬起了頭,可並沒有看到人。也沒有看到幽靈——。


    “有什麽不對。我本來就應該去死。”


    八雲對著虛空說道。


    但是沒有回應。


    不可能會有回應的。剛剛的聲音,恐怕是自己心中僅存的對生的留戀吧。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對生抱有留戀嗎?


    不可能。


    為了阻止惡性連鎖,犧牲是必要的。


    而這個犧牲,必須是八雲自己的生命——。


    四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後藤不由得嘟囔道。


    剛剛還很平靜的這戶人家現在四周都被圍上了警戒線。警官進進出出的,變得十分吵嚷。


    後藤在警戒線內雖然也想參與搜查,可他一個已經辭職的警察如此堂而皇之的話,光是


    這一點就已經是大問題了。


    因此他也隻能站得遠遠的幹等著,這讓他十分焦躁。


    “唉。事情更糟了……”


    石井一臉無奈地跑了過來。


    “查到什麽了嗎?”


    “對不起,現在還沒什麽消息……”


    石井無力地搖了搖頭。


    後藤並不想責備他。因為屍體才剛剛被發現,而且還是白骨化狀態。


    在新消息出現之前,大概還要花上一些時間吧。


    “宮川警官呢?”


    “他……稍微有點麻煩。”


    “麻煩?”


    “搜查一科想讓我們退出搜查。宮川警官就暴怒了……”


    “哦哦。”


    後藤的眼中浮現出宮川因為憤慨而與搜查一課那夥人爭論的場景。


    這也是後藤還在職時常幹的事情。


    “搜查一科好像是想優先查明死者的身份。”


    不查明被害者身份的話,其他便也無從查起。而關於這一點,也並不是毫無頭緒的。


    “不是找到駕駛證了嗎。從這條線索查起,應該不難查出屍體的身份吧。”


    “那張駕駛證的主人真的就是那具屍體嗎?”


    倒像是謹慎派的石井會說的話。


    駕駛證並不是曾住在這裏的秋惠母女的東西,而是其他男人的。


    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把那個男人的駕駛證埋在了那裏。然而——。


    “應該是的吧。”


    “也是。”


    “話說回來,死因有眉目了嗎?”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現在還隻是屍體遺棄事件,但是根據死因,就有可能被斷定為殺人事件。這兩者的差別


    就很大了。


    “還沒有。還在等畠法醫的驗屍結果。不過,死了那麽久了,不知道能不能判定死因……”


    石井有些沮喪地低下頭。


    屍體死地越久,要判定死因就越難。這也是沒辦法的。


    “對了,那對母女怎麽樣了?”


    後藤轉換心情後,問起了涼子和愛菜的情況。


    當後藤他們趕到這裏的時候,涼子非常不安。自家的院子裏發現了屍體,會有這樣的反


    應也是很自然的。


    “涼子夫人已經冷靜下來了。”


    “她女兒呢?”


    對後藤而言,他更在意這一點。


    據涼子所言,八雲來過她家並幫女兒愛菜除了靈。而後藤在意的便是幽靈是否真的被驅


    除了。


    “看上去也很冷靜。倒是比她媽媽還要來得有精神。”


    “那就好。”


    “附身在愛菜身上的幽靈會不會就是那具屍體呢?”


    “也許吧……”


    後藤回答得有些曖昧。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如石井所說,被埋的屍體就是幽靈的原形——這種可能性是很高


    的。


    可是在後藤的心中,卻有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是八雲驅除了附身在愛菜身上的幽靈對吧?”


    “嗯,應該是的。”


    後藤看不到幽靈,所以他並不能判斷幽靈是否真的被驅除了,甚至無法確認愛菜是不是


    真的被幽靈附身了。


    但是從現狀來看,他也隻能作出這樣的判斷。


    “為什麽八雲他會知道這戶人家發生了靈異現象呢?”


    石井所投出的這個疑問,其實後藤也有。


    “我想應該是八雲從別的路線查到了這戶家人吧。”


    除此之外後藤想不到別的。


    “那到底是是什麽路線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毫無疑問的是,他正在追查七瀨美雪。”


    “也就是說,這戶人家的靈異現象果然和七瀨美雪有關——”


    對於石井的話,後藤重重的點了點頭。


    當調查到了瓶頸的時候,他們也有過這樣的疑問——這戶人家的靈異現象是不是和七


    瀨美雪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呢?現在看來並不是。


    後藤的心中產生出強烈的信心。


    “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我們該怎麽繼續調查——對吧?”


    “是啊……”


    後藤點點頭,但其實內心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說實話,他並不善於思考。這種時候他便會尋求八雲的意見,可現在不行。


    “不如我們去聽聽真琴小姐的意見如何?”


    石井拍了下手提案道。


    他看上去有些高興的樣子倒是讓後藤有些在意,不過為了確定搜查方向,這或許是最合


    適的。


    “那我們走吧。”


    後藤邁出步子後,石井也跟了上去。


    此時後藤突然想到了什麽。


    “喂,石井。”


    “怎麽了嗎?”


    “你和新聞社的姑娘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指什麽?”


    “別裝蒜了。你們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


    最近這兩個人的親密程度可不一般。誰看了就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正在交往的情侶。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我、我和真琴小姐,才、才、才不是那種關係。”


    石井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又不是會害臊地不敢公布戀情的年紀。看來他們還處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微妙關係。


    “你要是繼續說這種話,可是會錯過的哦。”


    後藤剛說完,胸口就像針紮般的疼痛。


    說起來,他好像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但對象不是石井,而是八雲。


    後藤將湧上的感傷壓在了心中。


    五


    “媽媽——”


    晴香對著正在床邊祈禱的惠子呼喚道。


    但惠子似乎並沒有聽到,而是繼續看著躺在床上的晴香。


    當她呼喚後藤、石井以及真琴的時候,雖然無法對話,但他們回了頭作出了反應。


    所以晴香以為這次惠子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是好像不行。


    會不會是因為晴香的肉體在這裏,所以她無法感知到晴香的聲音呢。


    晴香慢慢伸出手碰了碰惠子的肩膀,卻沒有任何觸感。


    這與擦肩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樣。


    她雖然能看到惠子,可自己所在的世界,與惠子所在世界仿佛完全是兩個世界。


    就好像她們隔著一個次元,並不存在於同一個空間內。


    當她注視著躺在床上的自己,漸漸體會到一件事情。


    人類的肉體和靈魂之間一定被什麽東西連接著。


    雖然眼睛看不到,它卻像神經一樣將肉體和靈魂結合在一起,讓其成為單獨的個體。


    可現在,它卻斷開了——。


    雖然肉體借助機器能夠呼吸,心髒也還在跳動,可一旦靈魂脫離了肉體,它便不再活著。


    晴香想起一心的事情。


    當時腦死狀態的一心,或許就和現在的晴香一樣。


    他或許也成為了幽靈,然後一邊徘徊一邊守護著我們。


    葬禮的時候,八雲曾經喃喃自語說“他走了——”。


    晴香曾把這句話理解為一心成佛了。可是,所謂的成佛到底是什麽呢?


    天堂和地獄真的存在嗎?


    如果它們真的存在的話,那到底又是怎麽樣的地方呢?


    晴香越是思考,大腦就越是混亂。難道是因為這是不可解的禁忌的領域嗎?


    不,不對——。


    晴香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正在逐漸變淡。


    仿佛靈魂正在一點點溶化——。


    就好像低落水中的墨水被稀釋後漸漸失去顏色,她漸漸無法保持自己的存在了。


    因為與肉體分開的緣故,她便無法保持自己的形態,並漸漸溶於四周。


    或許這就是死亡。


    晴香這樣一想突然變得害怕起來。


    好不容易成長到現在的自己,卻要完完全全地消失,這讓晴香感到無比害怕。


    無論是那些珍貴的回憶,還是埋藏於胸的真切感情,如今這些卻像是從沒發生過似的將


    全部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是太過悲傷了。


    ——晴香。


    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那是充滿了慈悲的聲音,仿佛能完全包容自己並溫暖自己的內心——。


    姐姐綾香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


    ——姐姐。


    晴香飛奔過去抱住綾香。可是,她無法擁抱她。


    沒有肉體的兩個人,自然無法觸碰對方。


    盡管如此——。


    晴香卻好像能感受到綾香的溫暖。


    回想起來,在綾香還活著的時候,晴香無論是悲傷還是痛苦的時候,綾香都會抱著安慰


    她。


    明明是同一天的出生的雙胞胎,可綾香總是做著晴香的姐姐。而晴香也總是對綾香撒嬌。


    ——晴香。你已經很努力了。


    耳邊響起綾香溫柔的聲音。


    好高興。能聽到綾香這麽說,晴香覺得非常高興。


    ——我努力了哦。我想著要連著你的份好好活著,所以一直很努力。


    終於說出口了。


    一直想說卻沒無法對她訴說的話。


    綾香會遭遇車禍而去世都是因為自己。而晴香也一直內疚地活著。


    每當她困惑或是迷茫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綾香的臉。


    自己的生命是建立在綾香的犧牲之上的。


    所以她決定要不愧對綾香地活著,卻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她的心中一直有對綾香的歉意。


    就算發生了什麽高興的事,她也無法真心地笑出來。就算有了喜歡的人,她也會覺得不


    可以靠近他。


    一想到綾香,她就覺得她必須努力地活著,而同時卻又覺得自己無法得到幸福。


    所以當綾香對她說“你已經很努力了”的時候,她才會這樣高興。仿佛這樣自己就得到


    了肯定和原諒。


    ——嗯。晴香,你真的很努力了。


    ——對不起。我好想繼續好好活下去,現在卻變成這樣,對不起啊。


    ——你不用道歉啊。因為這不是我的人生。


    ——誒?


    ——我說過了哦。我沒有恨晴香。我希望你能更自由地活著。因為,這是你的人生,


    也是你的故事。


    ——姐姐。


    綾香望著晴香靜靜地笑了。


    一直都是這樣。明明是雙胞胎,可綾香總是比晴香更穩重,會為晴香指明前路。


    ——晴香已經很努力了。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哦。


    綾香如此訴說道。


    ——還沒有結束?


    ——嗯。你還有需要拯救的人不是嗎。


    八雲的臉浮現在眼前。


    別扭、孤僻、傲慢,總是喜歡抱怨,實在是讓人討厭的家夥。卻也是晴香喜歡的人。


    晴香眼前的八雲臉漸漸扭曲,然後化為一道黑影消失了。


    ——八雲。


    晴香如此呼喚的同時,沉睡在大腦中的記憶漸漸蘇醒過來。


    模糊的視線前方,是她——七瀨美雪。


    七瀨美雪對晴香說了很多。都是她單方麵對晴香所抱有的想法,而最後她說出了非常重


    要的事情。


    這件事——正是七瀨美雪現在在謀劃的事。


    而那也是她真正的目的。


    晴香回想起來的瞬間,背後一陣涼意。一定要阻止她可怕的謀劃。


    ——是啊。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


    ——嗯。你一定要告訴他。這件事也隻有你能做到。


    綾香的聲音給了晴香勇氣。


    死亡會讓人悲傷,讓人痛苦。晴香多想繼續活下去。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可是,這些她都無法實現了。


    既然如此,最後的最後她能做些什麽呢?不對,晴香明確地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麽。


    要抓緊時間了——。


    在自己的靈魂消失之前,她還有必須要傳達的話。


    六


    “屍體嗎……”


    真琴震驚地聽完了後藤和石井的報告。


    沒想到事態發展至今竟然還發現了屍體。不對,倒也並非如此。既然發生了靈異現象,


    那麽會發現屍體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件事與八雲有所關聯,肯定和七瀨美雪也脫不了幹係,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麽關


    聯。”


    後藤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臉犯難的表情抱起雙腕。


    這的確是重點。


    “搜查完全進入了瓶頸,所以我們才想聽聽真琴小姐你的意見。”


    石井說道。


    真琴很高興這種時候他們能想到她,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不過——。


    “或許,我們可以再去找找那個行蹤不明的女兒。”


    “可是,找起來實在有些困難。”


    石井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這點我也考慮了很久。不如你們找找她學生時代的朋友如何?或許她們會知道些什


    麽。”


    “嗯嗯,說得有理。我們在搜集情報時太過依賴書麵資料,說起來的話,我們現在連她


    的樣子和性格都完全不知道。”


    石井有些反省似的撓了撓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他們開始調查才不過一天,更何況人手還這麽少。


    實在是忙地焦頭爛額了。


    “查出屍體身份了嗎?”


    對於真琴的問題,後藤回答道:“還沒有。”


    “不過現場找到了一張駕駛證,很有可能就是屍體的。警察應該會順著這條線調查吧。”


    如後藤所言,既然是和屍體一起埋進去的,那麽便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的遺留物。


    警察也應該會從被害者的身份開始著手調查。


    “那麽死因呢?”


    “這個也還不知道。我們打算稍後去畠老頭那裏。”


    “雖然是很枯燥的工作,但是隻要我們一點點地收集情報,一定能找到突破口的。”


    真琴點頭說道。


    並非是她逞能。之前的調查他們都毫無頭緒,但現在隨著屍體的發現,他們也終於找到


    了應該前進的方向。


    “是啊。隻要明白了我們應該做的事,便又有了調查的動力了。”


    石井有些鬥誌昂揚地說道。


    “這種時候就別耍帥了。”


    後藤敲了敲石井的頭說道。


    真琴看著他們還和往常一樣,不禁笑出了聲,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痛得臉都扭曲了。


    “沒事吧?”


    石井馬上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


    真琴微笑著回應他。


    或許是因為石井本就性格溫柔,所以總是容易擔心別人。


    “真的嗎?”


    “真的。隻是有點疼而已。”


    “可、可是……”


    “你們再這麽親親我我的話,我就隻好出去了。”


    後藤有些無奈地歎著氣插嘴道。


    一想到在別人眼裏是這樣的,真琴突然覺得有些害羞,臉開始發燙。


    而石井確是抬高了聲音,有些慌張地說著“不是、那個、這個……”。


    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說起來,你那邊的調查怎麽樣了?”


    後藤話題一轉,問起真琴。


    真琴再次皺起了臉,倒不是因為傷口。


    “倒是查到了很多事。隻不過,暫時還看不出是否和七瀨美雪有關係。”


    真琴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


    “你就說些知道的事就行。”


    在後藤的催促下,真琴開始簡明扼要地說明她查到的情報。


    那座廢墟名為<森野醫院>,是專門收治精神病患者的療養機構。而院長森野在五年前


    失蹤,機構也因此關閉。


    森野在精神醫學界也曾是有一定知名度的醫生,而他在二十年前辭掉了東京都內的大學


    病院的工作,並在山梨縣自立門戶開設了<森野醫院>。


    關於森野的失蹤,似乎有些隱情,不過現階段並沒有太多的情報。


    線索到了這裏,如真琴所說,確實看不出和七瀨美雪的聯係。


    真琴想著或許森野的論文裏會發現什麽線索,不過在讀了他的論文後,並沒有什麽發現。


    她甚至開始覺得——那張照片裏會出現七瀨美雪,或許隻是因為那裏恰好是座廢墟,


    而七瀨美雪隻是將它當做自己的藏身之處。


    結束說明後,石井喃喃道“原來如此——”。


    “我覺得我們應該繼續追查這條線。”


    後藤說道。


    “為什麽這麽想?”


    “沒什麽根據。隻是我的感覺而已。”


    後藤夾雜著玩笑說道。


    這話聽上去像是為了再推真琴一把。


    “是啊。調查才剛剛開始,我會盡我所能再試試的。”


    “那我們就先去畠老頭那邊吧。”


    後藤從椅子上站起來,正要走出病房,卻突然停住了。


    “石井。你可以再留一會兒。”


    後藤這麽說著翹起了嘴角。


    沒想到他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真琴也因此覺得更加害羞。


    “誒?啊、那個……”


    石井似乎沒有明白後藤的話,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慌張之間,後藤已經離開了病房。


    “你去吧。”


    真琴一說完,石井回了句“好!”後便衝了出去。


    又摔倒了——。


    七


    她躺在被子裏,卻有一種輕飄飄好像浮在空中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身處宇宙之中,仿佛隨時都會飄走。天花板也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


    ——。


    甚至讓人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會這麽消失不見了。


    平常這個時間她早已經睡了。可不管她怎麽閉上眼睛,卻依然毫無睡意。


    越想睡覺意識就越清醒,腦中漸漸湧上各種回憶。


    奈緒第一次遇到晴香,是在寺廟的庫裏。


    當她和一心一起回到寺裏的時候,見到了難得回來的八雲。晴香就是當時的八雲帶來的。


    八雲會帶誰來寺裏,是一件非常少見的事。


    不,這應該是第一次。


    ——她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奈緒光看一眼就知道了。


    雖然她的長相就很柔和,但不僅隻是如此。圍繞在晴香身上的氛圍,如春風般溫暖。


    而她從一開始就能和奈緒溝通。


    奈緒聽不到聲音。雖然能發聲,可她自己卻無法確認自己發出的聲音是怎麽樣的。


    就算是模仿對方的口型說話,很多時候對方都無法聽懂。


    大概是自己無法準確地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吧。


    很多時候奈緒想傳達自己的想法,卻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於是一心向她建議——不如


    你在心中默念如何?


    是一心教會了她,就算無法出聲,心也是能連在一起的。


    於是奈緒就試著在心中默念,心中所想果真傳達給了一心和八雲。她真的非常高興。可


    是,除了了一心和八雲,她無法傳達給別人。


    無論是保育園還是小學,她試了很多人,但都沒有成功。


    雖然現在她也能傳達給後藤和敦子,可那個時候,她隻能和八雲一心說話。


    或許大家都把說話當做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對於奈緒來說,那卻是非常特別的。


    因為無法做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奈緒一直都很寂寞。


    盡管一心和八雲都很溫柔。但如果沒有和其他人的關聯,自己就好像身處於被隔離的世


    界中,那實在是太悲哀了。


    所以奈緒想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自己隻能放棄。


    可是——。


    那個時候,她傳達給了晴香。


    ——你好。


    隻是普通的問好而已,可是她聽到了。而晴香也如此回應了她。


    奈緒高興地都要蹦起來了。


    第一次有親人以外的人聽到了她的話。對於奈緒而言,這是巨大的轉機。


    從那個瞬間開始,晴香對於奈緒就成了特別的人。


    在那之後,她開始頻繁地見到晴香。


    不知道為什麽,八雲總是對晴香很冷淡。而奈緒總覺得很奇怪。因為就算八雲不說,她


    也能感受到他對晴香的珍視。


    珍視的人就應該好好對待,可他卻總是說話帶刺。


    奈緒一直很疑惑——為什麽八雲不對晴香好一點呢。


    不管八雲的態度如何,至少奈緒每見一次晴香,就越喜歡她。


    隻要和晴香在一起,她便覺得安心。


    因為她會包容完完全全的我。


    奈緒覺得,總有一天八雲也會變得更坦率一些,也能夠和晴香一起歡笑。這樣的話,她


    該多麽高興——。


    可她的願望那麽輕易就被打碎了。


    晴香入院了,雖然她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可從周圍的氣氛也能感受到情況並不樂


    觀。


    一心的事總是適時地在腦中閃過。


    她以為她隻要忍著不哭,一心就會醒來,可她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有些事就算怎麽祈禱也無濟於事——她再一次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


    即便是這樣,她也不希望晴香也會有同樣的遭遇。她在心中默默祈禱,無數次在心中默


    念——一定會沒事的。


    但是——。


    當她去醫院探望晴香的時候,她看到了。


    看到了晴香的身影——。


    她甚至意識到出現在她麵前的晴香並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是——。


    晴香的幽靈——。


    一心那時候也是這樣。在一心死之前,她見到了一心。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像往常那樣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可是她卻知道她再也見不到


    一心了。


    我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失去我們最重要的人。


    或許自己再也見不到晴香了——奈緒一想到這個,心中就好像開了一個打洞,忍不住


    眼中含淚。


    如果自己流淚了,就真的見不到晴香了。無論她如何懇求,她也明白悲哀的現實終究不


    會改變。


    ——不要。


    奈緒緊緊閉上眼,橫躺在床上時,突然感到一股奇怪的氣息。


    就好像有人在盯著她。


    也不像是敦子進來看她的樣子。到底是什麽呢?正在思考的奈緒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奈緒。


    這個聲音並不是耳朵聽到的。


    就像是有著強烈意誌的結晶一下子傳到了內心深處。


    奈緒一下睜開眼睛,順著聲音看向了窗戶。


    在那裏的是——。


    是晴香。


    朦朧透明的身影,奈緒能強烈地感受到,那是與這個世界完全隔絕的存在。


    ——姐姐。


    奈緒在內心對晴香呼喚道。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晴香對於奈緒而言就像姐姐一樣。


    而晴香現在看上去也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快阻止八雲。


    在強烈地請求後,晴香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別走!


    奈緒拚命地伸出手卻沒有用。


    悔恨而又悲傷的奈緒就這麽看著自己什麽都沒抓住的手指。


    已經過了多久呢。晴香的話漸漸浸染到奈緒的心中。


    晴香說快阻止八雲。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奈緒正思考的時候,眼中突然映入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窗外似乎放著一張白紙。


    奈緒下床後開窗確認。在窗框的軌道內,夾著一張紙。


    奈緒取下白紙。


    那是一封對折的信。


    打開白紙的奈緒突然覺得心被緊緊地楸了起來。


    信紙上寫了一些字。


    奈緒知道這個筆跡。那是八雲的字——。


    八


    石井追在後藤的身後行走在地下過道。


    每次走在這條走廊上都會讓石井覺得害怕。他甚至會覺得自己正行走在異世界的道路


    上。


    “打擾了。”


    與膽怯的石井不同,後藤毫無猶豫地打開畠所在的房間門。


    自己也不好傻站著,於是石井鼓起勇氣說了聲“打擾了”之後也進入了房間。


    在這如同地窖般的房間中,正在角落裏悠閑地喝著茶的畠抬起臉,眼睛一轉看向了這邊。


    “看來我得去叫獵友會了。”


    畠歎著氣說道。


    “你說獵友會?”


    後藤語氣不善。


    “嗯。因為有熊出沒,我得請獵友會來處理——”


    大概是戳到了他的笑點,畠說著發出妖怪一樣的詭異笑聲,“嘻、嘻、嘻”地笑了出來。


    ——原來是這麽回事。


    石井明白過來後也忍不出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後藤敲了敲石井的頭,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


    而石井沒有坐的地方,便站到了後藤一邊。


    “你倆湊在一起有什麽事?”


    畠悠哉地問道。


    屍體應該已經搬到這裏了,那麽畠一定知道他們所為何事,如今這個問法倒是像他的風


    格。


    “我們是為了在庭院裏發現的屍體來的。”


    石井這麽一說,畠才終於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出聲,“啊啊,那個啊——”


    “既然您知道了,能否告知我們……”


    “你們還真是心急啊。屍檢的結果又沒有那麽快。”


    畠說得在理。


    自發現屍體才過了幾個小時,自然不會那麽快就檢查清楚了。


    即便如此——。


    “在您知道的範圍就可以,能告訴我們嗎?”


    石井探出身懇求道。


    畠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後還是開始了說明。


    “那具屍體是一個年齡在三十歲至五十歲之間的男性。死了至少五年以上了吧。”


    “年齡和駕駛證上的人物是一致的。”


    石井開口後,後藤也點頭道:“對。”


    駕駛證上的人物名叫石川正治,失蹤時的年齡為三十三歲。這正好符合畠的發現。


    “知道死因了嗎?”


    這回換後藤問他。


    “還沒有明確。不過頭蓋骨的這部分有凹陷。”


    畠摸著自己的後腦勺一邊說道。


    “是有人用鈍器從背後襲擊了他嗎?”


    “有這個可能。不過,損傷並非隻有那一處。”


    “不止一處?”


    “頸部有骨折痕跡,側頭部也有凹陷,鼻骨也斷了。”


    “或許是遇到車禍了吧。”


    石井說出自己的推論。


    有多處損傷的情況,最先想到的便是交通事故。但這個推測馬上就被畠否定了。


    “損傷部位集中在臉部四周。雖然這隻是現階段的推測,不過很大可能性是他的臉部受


    到了強烈的攻擊。”


    石井想象著男人滿臉鮮血並不斷被毆打的場麵,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他殺的可能性很高?”


    “我是這麽認為的。”


    畠浮起笑容。


    看上去跟妖怪似的,光看一眼就能讓人一顫。


    “看來有必要重新調查那戶人家。”


    “是啊。”


    石井讚同地說道。


    當他們正要離開的時候,畠叫住了他們。


    “你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啊。”


    “要你管。我們忙著呢。”


    後藤看上去有些焦躁,畠有些嘲諷地笑了笑。


    “最重要的問題你不打算問就要走了嗎?”


    這說法倒是有些意味深長。


    “還有什麽事嗎?”


    石井這麽一問,畠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骨頭,多了一些。”


    “骨頭有多……”


    石井咀嚼這句話的同時,想起了當時在現場的事。


    宮川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骨頭多了是什麽意思?”


    後藤追問的同時,畠又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想想就知道了。埋在那個地方的不止一具屍體,而是有兩具。就目前來看,那是個少


    女。”


    對於畠的發言,石井愕然了。


    後藤也因為吃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看到石井和後藤那個樣子,畠又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你們可真夠遲鈍的。八雲他看了現場之後可是馬上就注意到了——”


    “誒?”


    石井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望向了後藤。


    而後藤似乎也還沒有反應過來,呆立在那裏。


    “喂。你剛剛說什麽?”


    後藤追問畠。


    “我說你們太遲鈍了。”


    “不是這句!八雲馬上就注意到了是什麽意思?”


    過於亢奮的後藤揪起了畠的前胸。


    不過畠並不為所動。


    “他在你們之前就打電話給我了。說明了現場情況後,他向我尋求意見,我就把我知道


    的都告訴他了。”


    畠淡淡地說道。


    看來八雲在發現屍體的同時,為了尋求畠的意見而給畠打了電話。


    “在那之後呢?”


    後藤用威迫的氣勢追問道。


    “之後他就掛斷電話了。”


    “為什麽你不留住他?如果你留住他了,八雲他就……”


    “後藤警官。”


    石井慌忙介入倆人之間。


    照這個架勢,後藤甚至可能毆打畠。雖然明白他的心情,但這分明是在遷怒他人。


    畠雖然知道這起案件,卻並不知曉八雲現在所處的境地。


    “放開!我今天要是不揍這家夥就不罷休!”


    石井好不容易把吼叫的後藤拉開。


    “請冷靜一點。就算你責怪畠法醫又有什麽用呢。”


    “你閉嘴!”


    拳頭砸向石井。


    這回遷怒的對象又換成了石井。被打的地方有些疼,不過好歹後藤因此稍微冷靜了一些


    就算了。


    “請問——”


    大家都鎮定下來後,石井麵向畠道。


    “什麽事?”


    畠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事很不以為意。


    該說他薑還是老的辣好,還是別的什麽好呢——。


    “關於這起案件,八雲有沒有說什麽?”


    “什麽都沒說。”


    “那他有沒有說他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之類的?”


    “沒有。”


    “這樣嗎……”


    雖然有些失望,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石井再次向畠表達了謝意,並對剛剛的騷亂表達了歉意。當兩人正要離去時,畠突然出


    聲道:“說起來——”


    “您想起什麽了嗎?”


    “沒,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他說他想修一台錄音機,然後問我認不認識會修的人。”


    “錄音機?”


    後藤露出驚訝的表情。


    而石井也有同樣的疑惑。他不明白八雲為什麽會在這個節骨眼提出修錄音機。


    “總之,我建議他先去問問廠家。”


    “就這些嗎?”


    “就這些。”


    畠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差不多了。走吧。”


    後藤說完,快步離開了畠的房間。


    “打擾您了。”


    石井行了一禮後也出了房間。


    走到走廊上時,後藤正和誰打著電話。


    似乎是出了什麽事情,後藤說了一句“我馬上去”之後就掛了電話。然後什麽都沒和石


    井說便急匆匆地走了。


    剩下的石井就這麽呆立在了原地——。


    九


    後藤穿過寺廟山門,直奔裏麵的庫裏——。


    庫裏是寺廟的主持所居住的地方,本來像後藤這種並未皈依佛門的人是不能居住在這裏


    的。


    這座寺廟的原住持是一心,而在一心的師父,英心的特別關照下,他們才得以居住在此。


    出了畠的房間後,他就接到了敦子的來電。聽到八雲來過奈緒的房間後,他就急匆匆地


    回來了。


    “我回來了。”


    一打開玄關門,敦子和奈緒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一起奔了過來。


    “八雲來過是真的嗎?”


    後藤邊脫鞋邊問。


    “嗯。雖然沒有看到他,但是確實來過了。”


    聽了敦子的說明,後藤有些疑惑。


    “沒有見到,那你們怎麽知道他來過了?”


    “你看這個——”


    敦子將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遞給他。


    後藤翻開,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


    奈緒——


    抱歉無法和你好好道別。


    但是我非去不可。這件事我不能借助他人之手,一定要我自己去做個了結。請你一定要


    理解我。


    雖然無法再見麵,但是你不要悲傷。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而且你還有家人。


    無論何時後藤叔都會保護好你的。


    你一定要幸福。


    這是我現在唯一的願望。


    齊藤八雲


    “這個傻瓜……”


    後藤不由地出聲道。


    這也是心底的話。


    八雲一直都是這樣。總是一個人背負一切,然後把自己逼入絕境。


    不隻是如此。後藤從以前就一直覺得,八雲的身上一直有一種尋找死亡的危險氣息。


    或許也可以說是自我毀滅——。


    後藤明白他的痛苦,也理解他的悲哀。更加知道他不想牽連任何人的這種溫柔。


    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八雲能依賴別人一些。


    “這是在哪裏發現的?”


    後藤一問,奈緒用手勢拚命想告訴他,但或許是她太過慌張,後藤完全沒有明白。


    “好像是夾在奈緒房間的窗戶裏的。”


    敦子代替奈緒答道。


    “原來如此……”


    從情況來看,八雲似乎的確來過庫裏。


    但是,他並沒有和任何人見麵,隻是在奈緒房間的窗戶上留下了告別的信。


    他明明就在附近,可他們卻沒有找到他,後藤越覺焦躁。而且在那戶發生靈異現象的人


    家,他們也錯過了。


    “信的內容是不是不太妙?就像是在……”


    敦子話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她或許也有些忌怕接下來的話吧。


    但就算她不說,後藤也知道。任何人在看了這封信後大概都是同一個想法吧。


    八雲打算自殺——。


    雖然他並沒有明白地寫在紙上,但從這封信上能感受到他想要自己結束生命的意誌。


    之前他已經感覺到八雲想要殺了七瀨美雪。


    然而——。


    他沒想要八雲甚至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不對。他隻是不願這樣去想而已。殺了七瀨美雪之後再自盡,這才符合八雲的想法。


    不管對方是誰,一旦越過了為人的界線,那麽就應該用自己的生命去償還這份罪孽。


    後藤很後悔,八雲被晴香的父親一裕趕出醫院的那天他沒有追上去。


    可如今就算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無論如何都要找出八雲。可他手上根本沒有線索。


    “可惡!”


    後藤吐出這句話後,握緊了手中的信。


    他真想把這封信撕得粉碎。明明知道這麽做根本就無濟於事,可心中高漲的心緒卻無法


    輕易平息。


    “還沒有找到八雲嗎?”


    對於敦子的問題,後藤隻能嗯了一聲垂下了頭。


    奈緒大概是察覺到這個氛圍,抖著肩膀抽泣起來。


    “沒事的!”


    後藤緊緊地抱住了奈緒。


    著急也沒用。現在隻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


    “別哭。我一定會把八雲帶回來的。”


    聽到後藤這麽說,懷中的奈緒輕輕點了點頭。


    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那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一心被刺那次。


    那個時候,他們也像現在這樣讓奈緒不要哭。


    ——而結果又怎麽樣呢?


    後藤一邊想著,心漸漸低沉下去。那個時候,後藤根本無能為力,一心就這樣死去了。


    難道又要讓奈緒經曆這樣的事嗎——這樣一想後藤根本無法忍受。


    ——我實在太過無力。


    “誒,你這是什麽表情啊。我們已經這麽害怕了,你別露出這種表情啊。”


    敦子踢了後藤一下。


    “好痛。”


    “你又不是什麽知性的人。就算思考煩惱也沒什麽意義。你有空思考的話,不如先去行


    動。”


    敦子說著指了指外麵。


    她說的沒錯。自己也在無意識之間漸漸陷入了消極的思考中。


    這有違自己的風格。


    想象著最壞的結果然後獨自哀傷根本解決不了任何事。


    現在隻要想著如何往前走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一定會把八雲帶回來的。你們放心等著吧。”


    後藤摸著奈緒的頭,一邊用眼神向敦子道謝。


    她總是這樣。平常都是退一步看事情,可到了關鍵的時候,第一個站住來推他一把的也


    是她。


    ——配我可惜了啊。


    後藤趕走心中湧上的對敦子的感情,急忙轉身往外走。


    吹來的寒風像是要把後藤推回去。


    可即便如此——。


    後藤邁開腳步用力向前走去。


    十


    畠再次望向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


    那是一具已經白骨化,無法再動彈的肉體。不,曾經是肉體的事物——或許這樣說更


    貼切一些。


    後藤他們似乎在尋找八雲。他們之間的羈絆非常堅固,毫無疑問這是非常強大的力量。


    然而——。


    不管有著如何堅固的羈絆,有些事情也是無可奈何的。


    所謂的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它總是會成為更強大的一方更夠輕而易舉地斬斷那些羈絆。


    雖然後藤他們沒有言明,但他和八雲通話的時候,他已經能感受到八雲已經有了死的覺


    悟。


    不,不對。


    那並不是做好了覺悟的聲音,而是一個渴望死去之人的聲音。


    他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他的心中也因此刻上了無法彌補的傷痕。


    而這份傷痛一定無法痊愈了吧。


    如果人類的靈魂是我們的內心的話,那麽八雲一定是患上不治之症了吧。


    就算肉體得到了救助,若心死了,那麽這個人還能稱得上是活著嗎?


    八雲會渴望死亡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


    他既然能看到死者的靈魂,那麽他也一定明白。


    如果人類有靈魂的存在,肉體的死亡就絕不是終點。刻在靈魂上的傷痕即便是在肉體死


    亡之後也依然會存在——。


    如此一來,八雲便會永遠背負無法愈合的傷痛。


    這實在是——。


    太過殘酷的拷問了。


    如此想來,那些徘徊在現世的靈魂不都是這樣嗎?


    在肉體毀滅之後,那些人的靈魂依然背負著傷痛並不斷痛苦著,然後才成為了不斷徘徊


    的幽靈吧。


    等等。可是——。


    靈魂難道是永遠的嗎?


    畠並不覺得死後的世界是存在的。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不過是人們為行現世方便的口


    實罷了。


    那麽,靈魂到底會去哪裏呢?


    他向八雲詢問了這個問題,但八雲沒有給他明確的回答。


    他最近總是在思索這類問題。


    雖然這也是他平常的興趣所在,可最近卻是越發思考地頻繁。


    這恐怕是因為他死期將近。


    雖然他用了藥物來緩解疼痛,可事實上他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像這樣進行工作了。


    不管怎麽說,隻要自己死了,那麽一直以來的疑問便自會得到解答。


    真是不可思議。自己長年所追求的謎底,竟會隨著自己的死亡浮出水麵。


    那麽自己又何至於如此執著於此呢?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畠的手機收到了一封郵件。


    他在確認之前就猜到是誰了。因為會給畠的手機發郵件的就隻有一個人。


    畠有一個年齡懸殊的妹妹。而給他發郵件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外甥女美鶴。


    <我通過了。>


    看著加了表情的短短一行字,畠不由得緩和了表情。


    就算是在畠看來,美鶴也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比起繪本和人偶,她對圖鑒和人體模型更感興趣,而她也總是一有機會就會逮著畠問各


    種關於身體的問題。


    畠會不留餘力地回答她所有問題,可她的妹妹對此事甚感不快。


    你別多管閑事了,這樣隻會帶壞她——他妹妹曾對他這樣說。


    人類對自己的身體表現出興趣,這到底會有什麽壞影響,畠實在無法理解這一點。


    但從他妹妹的角度來看,我尚年幼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如此不同,比起可愛的人偶,竟會


    更喜歡人體模型,實在是一件非常異常的事吧。


    妹妹越是想把美鶴當做一般孩子養育,美鶴便越對人體產生興趣,也因此終於開始致力


    與成為一名醫生。


    若她的誌向在於幫助他人,那麽妹妹也會很高興吧。可美鶴卻是更傾向於徹底研究人類


    的構造。


    從畠的角度來看,他非常能理解,可美鶴的周圍並非如此。


    但即使遭到了猛烈的反對,美鶴依然沒有放棄。


    在她的勤學努力下,她用獎學金入學醫學部,並順利修完課程通過了考試。


    而現在,他收到的正是這個消息。


    <恭喜你。>


    畠微笑著如此回複道。


    他必須引領幫助美鶴。一想到這個,看來還不無輕易死去呢。


    十一


    石井緩了緩領帶後,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他依然覺得有些沉悶。


    宮川不在,<未解決事件特別搜查室>裏隻有石井一個人,可他還是覺得室內空氣稀薄。


    可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


    室井秋惠的女兒紗月現在音訊全無,而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到她。


    經過一番搜查,終於知道了她的來曆。


    紗月戶籍上的父親是一個叫飯島和久的人。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些什麽,不過和久在


    紗月三歲的時候就和秋惠離婚了。


    之後秋惠沒有再婚,但從後藤通過鄰居那裏收集到的證言來看,她曾經和好幾個人交往


    過。


    那具在庭院發現的屍體——石川正治或許也是其中一人?


    紗月看著頻換更換男人的母親,到底是什麽心情呢?


    “難道說——”


    石井心中浮現出一個推想。


    假設石川曾是秋惠的戀人,那麽他有沒有可能是死於情殺呢?


    也可能是紗月因為厭煩了這樣的生活而殺害了他——。


    “不行。”


    石井說著搖了搖頭。


    他還沒有充足的情報。現在胡亂推測隻會先入為主而迷失真相。


    這也是八雲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事到如今,他才重新感受到八雲的重要性。


    在不知不覺中,每當他麵對事件的時候,八雲的思考已經滲入其中。雖然年齡比他小,


    但八雲對於石井來說或許就像師父一樣。


    ——石井雄太郎,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


    石井一邊斥責自己,一邊不再思考這些。


    總之現在知道的是,紗月在那之後一直就讀於公立小學直到四年級。學校名有些眼熟,


    因為就在附近有印象也很正常。


    在聯係學校的相關負責人後,石井被告知紗月在四年級時就休學了。


    理由是為了生病療養——似乎是這麽回事。


    到了五年級的時候,紗月並沒有回到原來的學校,而是入學了一個偏遠的私立學校。


    如果她是剛病愈,照理說回到附近的公立學校會比較輕鬆,或許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比如,她的病其實是精神上的病——也有這種可能性。


    如果考慮她是因為受到欺淩而不再上學,那麽事情就說得通了,不過現在不能妄加推測。


    之後,她陸續升上了同係列的初中和高中,卻沒有上大學。


    不過她在八年前高中畢業的時候,正好是秋惠患病的時候,那麽也很有可能是她為了照


    顧母親而放棄了大學。


    這樣一來,石井便開始在意秋惠到底得了什麽病。


    為了知道這些,或許可以問問她高中時代的朋友。


    不過就算這麽做,恐怕也得不到多少情報。


    “打擾了!”


    後藤突然打開門闖了進來。


    “後、後藤警官!”


    石井一下直起腰站了起來。


    “查到什麽了嗎?”


    後藤就近坐下問道。


    “啊,有的。”


    石井將所有查到的事都告訴了後藤。


    “原來如此。”


    後藤說著點點頭,表情有些嚴肅。


    他會這副表情倒也情有可原。現如今,連接七瀨美雪的線索可以說是毫無進展。


    “八雲為什麽會對那戶人家那麽感興趣呢?”


    石井喃喃道。


    說實話,這是他最在意的問題。如果能知道八雲前往那戶人家的理由,或許就能明白許


    多事情。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什麽目的。他知道些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東西。而這也一定關聯


    那個女人——七瀨美雪。”


    “也是啊……”


    石井如此說著,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說。


    石井連忙看向剛剛還在閱讀的手賬。


    接著他抽出了堆在書桌角落上的七瀨美雪的資料。資料山一下就塌了下來,不過他現在


    可沒空管這些。


    “怎麽了?”


    後藤問他,但石井沒有作答。


    他隻是覺得,在得到確認之前他不能隨意出口。


    石井抖著手翻閱著資料,當他翻到他要找的內容時,他愕然了。果然是這樣——。


    為什麽之前一直都沒有察覺到呢。石井真想揍自己一拳。


    “喂。石井,你在幹嘛?”


    後藤抓住了石井的肩膀。


    “我們漏掉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石井擠出這句話。


    “什麽事?”


    “我們現在一直在追查紗月的下落。但這是錯的。”


    “什麽?”


    “你看這個。紗月和七瀨美雪是一個小學的。她們同齡,就有可能是認識的。”


    石井一邊說著,一邊留下冷汗。


    他們要著眼調查的並非現在,而是過去。是十六年前。在七瀨家的慘劇發生之前,是有


    接點的。


    而他們隻看到了事件之後的七瀨美雪。


    所以才會漏掉了這麽重要的事實。


    “怎麽會這樣……”


    後藤沙啞的聲音反響在這狹小的房間內。


    十二


    “喲。你一個外人怎麽又擅自進來了。”


    宮川進入房間趕走了有些沉悶的空氣。


    平常的後藤總是會回以一句“閉嘴,”如今他卻喉頭堵住般說不出一句話。


    “怎麽了怎麽了。怎麽都一臉喪氣。”


    宮川左右看看倆人說道。


    毫不知情的人看到這幅場麵誰都會覺得困惑吧。後藤覺得應該說點什麽,可越想這麽做


    就越說不出話。


    “其、其實,是我們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石井代替無言的後藤回答道。


    “重要的事?”


    宮川皺起眉坐了下來。


    “曾住在那戶人家,名為紗月的少女和七瀨美雪是同一所小學的。”


    石井有些興奮地說著,可宮川的反應有點冷淡。


    “也是。”


    “誒?”


    “她們在同一學區,會上同一個小學也很正常。”


    “這,可是……”


    “你們是不是太過在意七瀨美雪了?而且你以為和她上過同一所學校的有多少人啊。”


    宮川這麽一說,後藤恍然大悟。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雖然不知道具體人數,但那所學校也算有些規模。和她同學年的人


    恐怕有上百人吧。


    就現狀而言,除了她們是同一所小學以外,並沒有其他共同點。


    “沒錯。我們多少有些冒失了。”


    石井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後藤直接反省了自己。


    “宮川警官那邊查到什麽了嗎?”


    後藤轉換心情後問道。


    宮川嗯了一聲點點頭後,開始說明。


    “現場找到的那張駕照的主人石川正治,正是八年前的失蹤人口。屍體的身材體型是一


    致的。”


    “也就是說,那具屍體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叫石川的男人。”


    後藤這麽一說,宮川點了點頭。


    詳細情況要等???dna?鑒定結果出來之後才能判定,但從情況來考慮就是這麽回事。


    “大概不會錯,這就是石川的照片。”


    宮川將一張照片放到桌上。


    這是個身材纖瘦,長相柔和的男人。和駕照上的照片是一樣的。


    “石川出身於福岡。來這裏上大學,然後成為了高中老師。”


    “高中老師嗎。”


    聽宮川這麽一說,他的確給人一種老師的感覺,還真是不可思議。


    “在他失蹤那年,因為直到寒假結束也不見他去上班。他的同事便去了他住的公寓,卻


    是人去樓空。於是便報警提交了失蹤備案。”


    “如果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變成屍體被埋在了那裏……”


    後藤說道,而宮川嚴肅地點了點頭。


    “嗯,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為什麽石川會變成屍體埋在那戶人家的庭院裏呢——後藤想了想也沒什麽頭緒。


    “啊!”


    石井突然高聲叫道。


    “怎麽了。好吵。”


    “那、那個。知道石川先生就職的學校嗎?”


    石井有些興奮地問道。


    “你看資料。”


    宮川遞給他資料,他便貪婪似的翻了起來。


    “你幹嘛這麽興奮。”


    後藤如此問的同時,石井喊叫著“果然如此”然後從資料上抬起了頭。


    真是個誇張的家夥。


    “你到底在吵什麽?”


    “石川先生就職的高中正是室井紗月就讀的高中。”


    “什麽!”


    石井的舉動根本談不上誇張。


    這樣一來,死去的石川和室井家就有了連接點。


    “原來如此。這條線值得我們去調查一番。”


    宮川的眼瞬間亮了起來。


    “那我們趕緊著手吧。”


    後藤充滿鬥誌地出口道,但被宮川製止了。


    “除了宮川,還有另外一件事。”


    “是什麽?”


    “室井秋惠是在附近的公園自殺的,對吧。”


    “沒錯。”


    就後藤從鄰居那裏聽來的話來看,的確如此。


    “但這似乎隻是謠言而已。”


    “她還活著嗎?”


    後藤探身問道。


    如果她還活著,那麽直接問她是最快的。


    “不是。她已經死了,但情況有所不同。”


    “難道說是他殺?”


    “不是。好像是死於車禍。”


    就因為抱著奇怪的期待,反應才慢了一拍。


    “那為什麽會變成自殺的謠言呢?”


    “可能是出於對事故狀況的猜想吧。聽說是她半夜在山道上亂晃然後被卡車撞了。具體


    情況上麵有寫。”


    宮川將資料放到桌上後,石井緊接著翻看起來。


    從事故狀況猜測有自殺的可能性——然後繼續被誇大,就成了在公園上吊自殺的謠言。


    人之間的傳言實在太過曖昧不清。


    “請等一下,這是……”


    石井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說道。


    “怎麽了?”


    “沒什麽,但是……總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奇怪?”


    “我也不知道。”


    聽的一方反而更加莫名其妙。


    “整理一下再說話。”


    後藤敲了敲石井的頭。


    平常總是喊疼的石井卻毫無反應地盯著資料。


    “怎麽了?”


    石井無視問話的後藤,拿過旁邊的白紙,突然寫起了類似年表的東西。


    ——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


    後藤疑惑的同時,心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騷動。


    十三


    早晨的陽光有些耀眼。


    真琴眯著雙眼從床上起身。


    頭傳來陣陣疼痛。


    昨晚在瀧澤的協助下,真琴調查了那座廢墟曾經的院長森野的過去,幾乎整晚沒睡。


    真琴是覺得,隻要知道了森野失蹤的原因,那麽就一定能找到和七瀨美雪相關的線索。


    從調查來看,森野似乎是個非常優秀的精神科醫生。


    他在大學畢業後就職於東京的大學醫院,也發表過一些論文,很順利地積累著經驗。


    但是在四十歲的時候,他突然辭掉了大學醫院的工作,並在山梨縣開設了<森野醫院>。


    而他這麽做的理由,真琴從仲川那裏得到了非常意味深長的證言。


    森野有妻子和孩子。


    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雖然不知道詳情,不過聽說森野的妻子與他們的孩子曾一起


    出門購物。


    就在妻子沒留神的瞬間,她的女兒遇到了車禍。


    而妻子親眼目睹了慘劇。


    作為母親,那時候她的心情一定無比絕望吧。


    於是森野的妻子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並患上了抑鬱症。


    作為精神科醫生卻救不了自己的妻子,森野的自責之心恐怕也是無法估量的吧。


    森野便是因此辭掉大學醫院的工作,並開設了<森野醫院>。


    他或許是覺得,妻子無法得到救治的其中一個理由是因為大醫院的係統缺陷。


    森野一邊經營著自己的醫院,一邊開始了?????????ptsd 治療法的研究。


    <森野醫院>將複健作為主營,看來是因為他的妻子。


    仲川說過,森野對此傾注的心血非比尋常,其中也包含對無法得到救治的妻子的贖罪。


    ptsd 的治療法主要分為兩種。


    藥物療法,和心理介入。


    藥物療法就如字麵意思,通過服用抗抑鬱藥或者安定藥等藥物來減輕症狀。


    心理介入則反而需要讓患者喚起心理創傷的原因,並讓患者意識到那並不會對他造成傷


    害。這種方法會采用的一個方式是,讓患者集合起來共有煩惱。


    而事實是,不管是哪種方法,都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成果。


    因此,森野想到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方法。真琴讓仲川發來了當時的研究資料。


    確實很有趣。


    簡而言之就是——消除心理創傷患者的記憶。


    如果能消去記憶,那麽對於??????ptsd 的患者而言將是劃時代的治療法。


    從研究資料來看,森野最初嚐試用催眠療法來消除記憶,卻以失敗告終。


    催眠療法並不能消除記憶。它隻是讓記憶沉睡在潛意識中,不讓過去蘇醒過來。


    就算本人一時無法想起當時的記憶,但心理創傷仍會一直存在於潛意識中,這並無法改


    善症狀。


    森野另外還嚐試了藥物治療等方法,卻無一成功。


    “森野先生就像是被消除記憶這件事附身了一樣。甚至看上去是想把自己的記憶給消除


    了似的。”


    仲川是如此回憶當時的森野的。


    而這個見解或許是正確的。證據就是,當催眠療法沒有效果後,森野想到了更激進的方


    法。


    他想通過直接對大腦產生刺激來消除記憶。


    理論上來說這是可能的。實際上,2008??????? 年美國和中國的研究隊伍使用實驗鼠來操縱一


    種名為記憶分子的蛋白質,成功消除了特定記憶,軍方對此也很關注。


    不過這種方法還未對人類作出實證。


    因為風險實在太高了。搞不好便會消除心理創傷之外的記憶,就算有一點失誤也可能會


    危及生命。


    據仲川所言,森野也因為這種方法的高風險而中途放棄了。


    但這不正是連接七瀨美雪和森野之間的線索嗎?


    會不會是七瀨美雪,或者說是雲海盯上了這種方法而利用了森野來策劃一些事呢?


    不過真琴並不清楚他要策劃的是什麽。


    “真琴小姐!”


    病房門突然被打開,石井衝了進來。


    他的額頭上還滲著汗。


    不僅如此,他的臉色蒼白,感覺馬上就要倒下了。


    “喲。”


    後藤緊跟其後也進入病房。


    他和石井一樣臉色也很差。這兩人都沒有睡嗎——真琴如此想了想,卻好像不太對。


    “發生什麽事了嗎?”


    真琴出聲詢問,可石井和後藤並沒有回答。


    在沉默中,真琴能感覺自己的心跳在漸漸加快。


    十四


    “其實是我們想向真琴小姐尋求意見——”


    不能總是這麽幹站著,於是石井下定決心如此開口道。


    “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真琴有些困惑地點了點頭。


    可石井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讓真琴更加混亂了。因為那實在是太過荒謬而無厘頭的話。


    “昨晚我將所有收集到的情報進行徹底檢驗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可這個結論實在


    是……”


    “直接說。”


    後藤敲了敲他的腦袋。


    一點也沒錯。如此煞有介事隻會讓真琴先入為主。他們正是為了向真琴尋求客觀意見才


    來的。


    “不好意思。我把那戶人家周邊發生過的事按照時間排列了,你看一下。”


    石井說著將準備好的時間表遞給了真琴。


    一言不發的真琴接過紙後認真地看了起來。


    “剛才,前去查證的搜查一科經過了確認,與屍體埋在一起的駕照主人石川正治確實和


    秋惠女士交往過。”


    “是嗎。”


    真琴一瞬間看向了這邊。


    頭腦靈活的真琴或許已經察覺到石井接下來要說的話了吧。


    石井輕咳一聲繼續說明。


    “秋惠女士的女兒紗月小姐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為了治病療養——據說是這個原因


    休學了。而秋惠為了照顧入院的女兒,似乎也是半年不見現身。”


    “是很重的病嗎?”


    “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麽病。關於她當時入住的醫院現在也還在調查中。不過,在她出院


    後,附近有好幾個鄰居都見到過臉上纏著紗布的紗月小姐。”


    “這樣啊……”


    真琴喃喃自語道,她的眼中看上去充滿了不安。


    “之後,紗月小姐並沒有繼續上公立小學,而是轉入了一個偏遠區域的私立小學。”


    “去了私立?”


    真琴皺起眉頭。


    她果然對這點產生了疑惑。關於其中的理由,石井倒有一個推測,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在紗月小姐高三的時候,反而是她母親秋惠女士病倒入院了。”


    “秋惠女士的病是?”


    “還不知道。”


    石井搖了搖頭後繼續說道。


    “而紗月高三時的班主任正是石川先生。”


    “他和自己學生的母親……”


    “是的。而石川先生失蹤的時期正好是秋惠女士生病入院的時候。”


    “那個時候石川先生很有可能已經被殺害並埋了起來——”


    “恐怕是這樣。”


    石井重重點了點頭。


    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誰殺了石川,但至少秋惠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


    她就像是為了逃離這件事實才以入院的名義離開了自己的家。


    “難道說……”


    石井打斷了真琴的話。


    現在要聽意見還太早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在秋惠女士入院半年後,當她行走在山梨縣的山中時,遭遇車禍而死。”


    “為什麽會在山梨縣?”


    真琴臉色蒼白地問道。


    “不知道。紗月小姐應該知曉一切,可我們至今沒查到她的下落。”


    “這……”


    石井再次打斷她的話。


    “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埋在那戶人家的不止一具屍體。有其他人物的一部分骨頭似乎也被一起埋在裏麵。”


    “其他人物?”


    “是的。這個人物的身份現在尚不明確,不過據畠老爺子所見,似乎是個少女——”


    “少女……”


    真琴目光呆滯地喃喃。


    石井點點頭後繼續說道。


    “還有,那名少女的骨頭似乎埋在石川之前。而且至少十年以上——”


    “你剛剛說是一部分骨頭對吧。為什麽隻有一部分呢?”


    真琴詢問道。


    “這隻是我的推測,我認為是有人最近挖過那邊的土地然後帶走了少女的屍體。而那個


    時候有一部分骨頭被遺漏在那裏了——”


    石井說出自己的推測後,真琴伏下了眼。


    雖然沒有說話,但從她的表情中能看出她此時正在拚命思考。


    石井靜靜地等著真琴開口。


    一旁的後藤也是一臉嚴峻等待著。


    “聽了剛才的話,我也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真琴終於緩緩抬頭說道。


    “是什麽?”


    石井如此問道,卻已經知道了真琴想到的答案——。


    十五


    電車在山間穿行——。


    車內的乘客並不多。


    連綿不斷的山脊頗有些美妙,但同時散發著不安的氣息。


    八雲接下來要前往的,將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既不後悔也沒有恐懼。


    甚至有一種終於要結束旅途了的喜悅感。


    八雲輕輕笑著,從口袋中取出了那個舊錄音機。


    他是在挖到屍體的時候找到這個被塑料袋包起來的舊錄音機的。當他想啟動它的時候,


    卻發現機器因為故障根本無法運轉。


    他好無容易找到能修理它的廠家並再三請求才得到同意,而修好的時候已經過了早上。


    雖然浪費了很多時間,但還好收錄在機器裏的內容值得他這樣做。


    八雲插上耳機後再次按下播放鍵。


    我殺了我的女兒——。


    一個女聲在耳邊訴說。


    聲音的主人大概就是小紗——室井紗月的母親吧。


    這是罪之告白——。


    我從以前開始就沒有男人運。


    不對,也不能這麽說。是我太過依存於男人。那個孩子的——紗月的父親在的時候就


    是這樣。


    依存著,付出著,然後把他變成了廢物。


    而最後被丟下一句太沉重了之後被拋棄。


    我要是能吸取教訓該多好,可一旦孤身一人我就會變得惴惴不安。於是便會馬上抓住下


    一個男人。


    然後重蹈覆轍。


    我很清楚這是不對的。在身為女人之前,我還是一個母親。可是我怎麽都無法舍棄女人


    的身份。


    我想一定是我所生長的環境造成了現在的我——不,不對。這隻是借口罷了。


    自白到了這裏停了一下。


    八雲能聽到深呼吸的聲音。應該是她在努力讓高漲的情緒平複下來吧。


    不久,又響起了說話聲。


    遇到那個男人是在我打工的超市。


    我並不是因為生活窘困才去打工的。遺產足夠讓我生活下去。隻不過是紗月上學的期間,


    我害怕一個人待在家裏。


    總之,我在那裏遇到了那個男人。


    我被這個追求著演員夢的年輕人吸引了。不對。其實誰都無所謂。


    隻要能有個人在我身邊,不管是誰——。


    當我聽說他被趕出公寓寄身於朋友家中時,我馬上邀他來到了自己家。


    一開始,他和紗月相處地也很好。


    這一點,之前的男人都是如此。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男人辭掉了兼職開始在家中閑散度日。


    而我反而覺得很高興。


    這樣我就不用一個人待在家裏了。


    我想一定是這種想法讓男人變成了廢物。


    那個人開始酗酒。


    平常看上去老實,可一旦醉了,他便開始高談演員論,臭罵著那些人氣演員不過都是迎


    合商業的敗類。


    如果隻是些批判發言倒還好,可漸漸地他開始拿我出氣。


    你那是什麽眼神啊。是把我當傻子看嗎——他會對我加上這些莫須有的非難,然後施


    加暴力。


    看著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泄憤的他,我隻是覺得很可憐。


    而我明明應該痛快地作出決斷,卻害怕被拋棄——害怕再次孤身一人,於是抓著他不


    放。


    而我其實並非孤身一人。


    明明紗月就在身邊,我卻忽略了這一點。


    他的暴力漸漸升級,開始對紗月拳打腳踢。


    當我阻止他的時候,他卻說這是訓家教然後愈加激動。


    那才不是什麽家教。我明明知道,卻告訴自己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然後對此袖手旁觀。


    後來他終於頻繁外出了。我隱約察覺到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但我怕責難會讓他離開


    我,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每當我給他零錢,他便會去見別的女人,然後幾日不歸。不久他終於回來的時候,卻又


    是喝酒和家暴。


    反反複複。


    痛苦和難過的明明是紗月,可是隻要我一哭,她就會來安慰我。她真的是個非常體貼的


    女兒……。


    話到這裏再次停了下來,然後想起了嗚咽聲。


    大概是因為悔恨而無法忍耐了吧。


    不久說話聲又響起。


    有一天,當我外出回來的時候,他在家裏。


    我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紗月她……倒在了客廳裏。脖子扭曲著……。


    說到這裏,她又哭了起來。


    我拚命地呼喚紗月,卻沒有回應。她沒有了呼吸。


    正當我要叫救護車的時候,他製止了我。


    已經遲了,沒有必要了——他說。


    然後他開始辯解這不是他幹的。


    等他回來的時候,紗月已經死了。


    他一定是在撒謊。他一定是像平常那樣自稱是家教然後對紗月施加暴力並殺死了她。


    我本來應該馬上報警的。可我卻做不到。


    因為我注意到,紗月的死都是我的錯。


    直接下手的或許是這個男人,可造成這個局麵的卻是我。


    我並非一個人。我有紗月。可是,就因為一直依附這種男人,紗月才死的。


    殺死紗月的,正是我的這種軟弱。


    而我隻能痛哭。


    就在我茫然的時候,他拿著鐵鍬開始在庭院的花水木下挖坑。


    他無視高喊住手的我,將紗月埋了進去。


    然後讓我守口如瓶。如果事情敗露你就是同罪。殺死你女兒是你自己——他不斷地對


    我說。


    他就這樣逃離了這裏。


    而我失去了一切。


    男人什麽的根本無所謂。紗月才是我的全部。而我卻徹底失去了她。


    事到如今,再怎麽後悔失去的東西也無法再回來。


    之後,我每日都以淚洗麵。望著那棵花水木,日暮窮途的我隻是哭泣著。


    我已經沒有了報警的心情。就算這樣做,紗月也無法複生。


    當我想要追隨紗月去死的時候,一個男人來到了我麵前。


    男人穿著黑色西裝,非常古怪。


    雖然外表是人,可內裏完全不同。他的身上有著如同神明般的壓倒性存在感和神秘的氣


    氛。


    這個男人還帶著一個少女。


    是和紗月同齡的少女。我好像見過她。


    是紗月的朋友美雪。


    如果你願意的話,一切可以重來——。


    男人說道。


    在他繼續說下去之前,我明白這是不被容許的行為。盡管如此,我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


    我知道這是假的,可我還是——。


    將靈魂賣給了惡魔。


    為了什麽?


    我不知道,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


    在我忘掉全部之前,我決定將真相封存在這台錄音機中。也許誰也不會聽到這段錄音,


    我隻是想要一個紗月曾經活過的證據。


    真正的紗月活過的證據——。


    聲音在這裏徹底斷了。


    八雲輕歎了聲氣後,閉上了雙眼。


    十六


    後藤雙手抱胸深深地歎了口氣。


    室井紗月和七瀨美雪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最初從石井那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說實話,他真的以為石井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但是聽完他的解釋後,他也開始漸漸相信或許石井的推理是正確的。


    坑裏找到的一部分少女的骸骨會不會就是紗月的——這便是石井的想法。


    也就是說,十六年前,七瀨美雪在殺害了自己的家人後,以紗月的身份繼續生活著。


    紗月因病休學的時期確實是在七瀨美雪殺人失蹤之後。


    他們看了小學時代的照片,說起來,紗月和七瀨美雪並不像。


    如果她是在休學期間做了整容手術,而轉學是為了不讓同學們發現,那麽整件事就說得


    通了。


    附近的居民也曾證言他們看到過紗月的臉上纏著紗布。


    這樣的話,最初出現在後藤他們麵前的七瀨美雪是在參考了自己以前的容貌後再度整了


    容的樣子。


    “你為什麽一臉可怕的表情,這裏又不是郊區的酒吧,而是家庭餐廳。”


    坐在一旁的英心歎著氣說道。


    在這個親子愉快用食的家庭餐廳,他的表情確實很不合適。但是——。


    “你好意思說別人?”


    後藤厭惡地說道。


    後藤自知神色有些可怕,不過英心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和你不一樣,可是一直保持笑容的哦。”


    英心如同炫耀般地露出了笑容。老實說讓人惡心。


    “什麽笑容啊。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如果石井的想法是正確的,那麽這件事就不得了。


    一直被謎團所包圍的七瀨美雪失蹤後的行蹤也就會隨之真相大白。


    而且還有晴香的事,她至今還在生死之間徘徊。聽說不久就會進行腦死的判定。


    雖然很想相信她會沒事的,但一想到可能的結果,他就坐立不安。


    更重要的事,他們至今還不知道八雲的行蹤。從留給奈緒的那張紙條來看,八雲很明顯


    是想尋死。


    不快點找到他的話一切就都晚了。


    “就因為是在這種時候啊。”


    英心說道。


    “啊?”


    “老是這種表情的話,思考也隻會越來越消極。正是因為在這種時候,放鬆自己的心情


    也是很重要的。”


    英心說的或許是正確的。


    把自己逼得越緊,人的思考就會越消極。在這種時刻,一定程度的放鬆也是很重要的吧。


    不過——。


    “沒事的。那孩子一定會得救。八雲也不會走錯路的。我們首要做的難道不是相信這一


    點嗎。”


    英心和藹地笑著挺起了胸膛。


    看來他是在安慰後藤。既然是僧侶,就拿出點更有用的理論來啊——後藤雖是這樣想,


    不過這也是英心對他的安慰吧。


    “我知道。”


    後藤有些粗魯地回應著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發生了太多事,他的思考確實有些消極,導致表情也有些僵硬了。


    如英心所言,越是這種時候,他們就越要樂觀去看待。後藤想著這些的時候,有人向他


    們打招呼:“請問——”。


    他們的眼前站著一位看上去二十五歲左右的女性。


    女性身材嬌小,短發造型。倒是和晴香有些相似。


    “我叫江藤真奈實。請問是英心師父嗎?”


    自稱是真奈實的女性有些戰戰兢兢地開口後,英心滿麵笑容地起身。


    “對。謝謝你能來。我就是英心。這位是我的弟子熊吉。”


    對於英心胡說八道的介紹,後藤有些生氣,不過和他爭論也沒什麽意義。後藤不作否定,


    點點頭問好:“你好”。


    真奈實坐到對麵的位置,等大家都坐定後,英心看向了後藤。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他的眼神如是說。


    真奈實是紗月初中兼高中的同學。能和她說上話多虧了英心的人脈。


    “那我就開門見山,我們想知道關於室井紗月的事。”


    “好的。”


    “你和紗月小姐關係好嗎?”


    “嗯。因為我們初中和高中都是同學。”


    “她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這個嘛……很乖巧,也很穩重。比起外出玩耍,她更喜歡看書,而且很聰明,成績也


    很好。”


    真奈實眯起眼露出有些懷念的眼神。


    但後藤產生了違和感。


    因為他所知道的七瀨美雪是一個自我意思過剩,無情而冷酷的女人。這和真奈實所描述


    的印象實在相去甚遠。


    “還有其他的印象嗎?”


    “她還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溫柔?”


    後藤不由地反問道。


    溫柔這個詞和七瀨美雪的印象更是沾不上一點邊。


    “是的。穩重而又孝順,我從來沒見過她說別人的壞話。”


    “這真的是紗月小姐嗎?”


    後藤因為不願相信而有些咄咄逼人,真奈實卻意外地露出有些遺憾的表情。


    “是真的。紗月是個非常穩重的人。大家不願意做的事情她總是領頭去做,甚至有些好


    過頭了。”


    “可、可是……”


    “啊,不過她也有些天然的地方。”


    “天然?”


    這個形容依然與七瀨美雪不符。


    “是的。她經常發呆,有些遲鈍。”


    真奈實或許是想到當時的事,嗤嗤地笑出了聲。


    ——不行。


    這些事完全對不上。


    真奈實的話沒有一句是和七瀨美雪的人物像吻合的。難道她之前一直在裝模作樣?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長年隱藏自己應該是非常困難的。


    一定有什麽破綻。


    “七瀨——不,紗月小姐有沒有突然情緒激動,或者說些意義不明的話?”


    “才沒有。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從來沒有聽她說過別人的壞話……”


    “那對別人施暴呢?”


    “我說了沒有!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人。我想大家都會這麽說的。”


    真奈實篤定地說道。


    倒像是這邊在胡攪蠻纏了。再繼續這個對話看來也無法知道更多了。


    於是後藤決定問些別的問題。


    “高中畢業後,你見過紗月小姐嗎?”


    聽到這個問題,真奈實的表情有些陰鬱。


    “沒有。我有試過聯係她,但是沒有成功……。她說過她母親病了,我就想著能不能幫


    上忙……”


    真奈實露出後悔的表情。


    “這樣啊……”


    “請問,你們知道她在哪裏嗎?”


    真奈實反過來問他們。


    “很遺憾……”


    “是嗎……”


    看來是打聽不到更多的情報了。後藤打算結束談話,但英心阻止了他。


    “我可以說一句嗎?”


    英心笑眯眯的,可不知道為什麽看上去又不像是在笑。


    就好像在威懾對方。


    “說、說什麽?”


    真奈實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表情有些僵硬。


    “真奈實小姐。說謊可不好哦。”


    英心用說教的口吻說道。


    “誒?”


    “我做了這麽多年和尚,一個人有沒有說謊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在說什麽?”


    看來真奈實是對英心的眼力有了膽怯之心。


    “我實在無法理解你說的話。聽上去你是在說紗月小姐的好話,可實際上我完全感覺不


    到你對她的好感。因為你沒有提過一件具體的事例。比如你們一起玩耍或是一起外出。”


    “你,你想說什麽?”


    “請你說實話。其實你們欺淩過紗月,對嗎?”


    真奈實沒有回答。


    她露出驚愕的表情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個表情就足夠說明問題了。英心的話恐怕是對的。真奈實她們欺淩過紗月。


    “我、我沒有錯。因為大家都……”


    真奈實想要說什麽,可說到一半突然開始嗚咽起來。


    後藤再次看向英心。


    雖然是個悠哉的大爺,但總是能看到重點。他不像後藤那麽表麵,而是擁有能看透本質


    的本事。


    如果他當警察的話,應該也相當有能耐吧。


    不管怎麽說,看來他們還有許多事需要問真奈實。


    十七


    八雲在大月站從中央線轉乘富士急大月線,然後在目的站下了車——。????????????????? 。


    無人檢票口空無一人。


    除了八雲,也沒有其他人在這個站下車。本來,這列車上的乘客就寥寥無幾。


    這裏既沒有商店街,行人也少得可憐。整個小鎮看上去如同沉寂了一般。


    八雲逆著寒風正要往前走,有人站到他身前擋住了他。


    就算不用確認,他也知道這個人是誰。


    八雲抬起頭,果然是雲海。


    染上赤紅的雙瞳緊緊地盯住八雲。他似乎是在瞪著八雲,但不知是不是他快要消失的緣


    故,八雲無法感受到他眼中的力量。


    雲海對生的執著攪亂了許多人的人生,可如今他變成了這樣,也隻能感慨一句可憐吧。


    “你要去哪裏?”


    雲海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微弱。


    八雲越發覺得他可憐,但心中對他的憎恨並沒有消失半點。


    諸惡皆來自雲海。如果沒有雲海,那麽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受到牽連吧。


    如果七瀨美雪沒有遇到他,那麽她或許也不會成為那樣的怪物。


    “我很遺憾,你竟然已經死了。”


    八雲的手伸入口袋中,確認著尖刀的感觸說道。


    “無論你如何抵觸,你是我兒子這件事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知道。”


    這件事他再明白不過了。


    所以才更加不可原諒。身上連接著怎麽都無法斬斷的孽緣,他也曾一度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也曾覺得——自己並非是被詛咒的,而是作為一個人,包括他的宿命,都造就了現


    在的他。


    而讓他產生這種想法的,正是晴香。


    是她成為了八雲的道標然後指引了他。


    可現在他失去了他的道標。他也因此再次湧上了對自己的厭惡感。


    “那你回答我。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做個了結。我會親手埋葬你誕生出來的怪物。”


    “憎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此說教的不就是你嗎?”


    對雲海的這句話,八雲的憤怒從心底湧了上來。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


    “種下了那麽多憎恨火種的你有什麽資格說這些?”


    高聲說話的八雲馬上調整了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怒聲咒罵也改變不了事實。


    如果自己動搖了,隻會讓他更加愉悅而已。


    而且——。


    “這不是憎恨。而是為了斬斷你所孕育而生的負麵連鎖的犧牲。”


    八雲如此宣告,就好像是為了說給自己聽。


    殺了七瀨美雪之後再自殺,這樣便能切斷負之宿命。


    不可以感情用事。這是他理性判斷後得出的結論——。


    “既然如此,你就在這裏回頭吧。”


    雲海說道。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打算維護七瀨美雪嗎。


    “我沒有這種打算。”


    八雲如此強調後徑直朝前走去。


    沒有肉身的雲海是無法阻止八雲的。八雲也沒有配合對方停下自己腳步的理由。


    “前方可什麽都沒有哦。”


    雲海再次開口,但八雲無視他繼續走著。


    就這樣與雲海擦肩而過。


    沒有任何的感觸與抵抗。雖然能看到他,但八雲再次感受到,離開肉體的靈魂所存在的


    世界,是與現世隔絕開的世界。


    “你就能救贖她嗎?”


    八雲的身後傳來雲海的聲音。


    但是八雲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他怎麽可能會去救贖她——救贖七瀨美雪呢。


    他會用最殘酷的方法,讓她嚐盡後悔的滋味,然後奪去她的生命。


    隻要一想到她痛苦掙紮的樣子,他就忍不住從心底深處湧上一股黑暗的感情。


    但是沒有不快。


    甚至可以感受到愉悅。


    他剛剛還覺得這是他經過理性的判斷而得出的選擇,看來他錯了。


    八雲的內心深處,正萌生著嗜虐性——。


    十八


    “怎麽樣了?”


    石井和宮川一回到<未解決事件特別搜查室>,就受到了早一步進入房間的後藤的詢問。


    “呃,這個……我們多方打聽,但是沒有找到紗月小姐與七瀨美雪之間的共通點。”


    石井回答的同時,一陣疲勞感襲來。


    石井與宮川一起去了紗月的初中和高中,向當時的班主任問了話。


    紗月在初高中都所屬吹奏樂社團。長笛擔當的她不僅對社團活動很上心,學習也很好。


    雖然算不上活潑開朗,但也不是什麽陰暗的人,據老師所言,她是一個文靜而穩重的女


    性。


    她的初中和高中老師都是一樣的說辭。石井解釋這些的時候,後藤露出了有些複雜的表


    情。


    也難怪。這些回答沒有一句是符合七瀨美雪的。


    石井開始懷疑自己的推理也許是錯的。不,還沒完呢——。


    “後藤警官那邊怎麽樣呢?”


    後藤打聽的對象則是紗月的同級生。他們比老師更接近紗月,也就更可能找到紗月的另


    一麵。


    “很遺憾,都和你說的差不多。”


    “這、這樣嗎?”


    “是的。不過倒是知道了她曾經在學生時代遭受過欺淩。”


    “這不就是收獲嗎。”


    石井有些興奮地開口,但是後藤的反應並不樂觀。


    “收獲倒是收獲,可是也不符合你的推理啊。”


    後藤歎著氣說道。


    石井受此影響也歎了口氣。


    確實如此。七瀨美雪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受欺淩的類型。而且,就算她被欺負了,她也


    絕對不會逆來順受。


    “你們沮喪個什麽勁。搜查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看不下去的宮川嗬斥道。


    不過他們的心態也沒有因此馬上積極起來。


    “說起來,石井的推理也許本來就是錯的。”


    後藤冷不丁說道。


    “誒?”


    “如果七瀨美雪代替了紗月,秋惠作為母親怎麽會接受這件事呢?”


    後藤的疑問非常在理。


    一起生活的母親怎麽可能沒發現自己的女兒換了個人呢。但如果是發現了仍然生活在一


    起呢?


    不,這不可能。


    既然知道不是自己的女兒,還能這麽冷靜地一起生活,怎麽想都不可能。


    自己的推理果然還是有破綻。


    “所以我說你們別這麽沮喪了!”


    宮川踢了踢石井的屁股。


    “好痛!”


    “後藤!你也是!湊在一起擺出這副一切都完了的表情!你們的執著就這點程度嗎!”


    “不是,可是……”


    “有什麽可是但是的!”


    又被踢了一下。


    而且比剛才還要重。石井因為突然的衝擊向前倒去。


    “推理錯了又怎麽樣。能幫助那個小鬼的不是隻有你們了嗎!如果你們在這裏就放棄了,


    就等於舍棄了他啊!如果推理錯了,那你們就追著她的足跡找出她不就行了嗎!”


    宮川滿臉通紅地吼叫著。


    雖然言語上有些粗暴,卻也非常溫暖有力。


    “你說得沒錯。我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


    後藤出聲道。


    聲音的張力回來了。不僅如此,後藤感覺心中的鬥誌也再次被點燃了。


    “是啊。我們一定要找到八雲。”


    石井也如此說著站了起來。


    雖然是非常艱苦的狀況,但他們不能在這裏放棄。就如宮川所說的,放棄了就如同舍棄


    了八雲。


    不,不隻是八雲,這也是對晴香的見死不救。


    他們絕對不可以做這種事。


    剛剛還覺得已經無計可施了,現在卻因為心情的轉變,追尋八雲的方法竟不可思議地一


    個個浮現出來。


    “宮川警官,我想追查八雲的手機信號。能請電信公司幫忙協助我們嗎?”


    “那家夥關機了。恐怕有些困難吧?”


    後藤打斷了石井的意見。


    “他應該不是一直都出於關機狀態。之前還聯係過畠法醫……”


    八雲曾為了確認屍體的狀況而聯係過畠。他應該不會一直關機,必要時也會開機。


    “也是。”


    後藤也讚同道。


    還有許多要做的事。


    八雲曾去過發現屍體的那戶人家,這是毫無疑問的。隻要調出周邊的監控攝像,或許就


    能追查到他的行蹤。


    如宮川所言,這是追蹤的作業。


    當然,這樣的調查需要相當的人手,如果能使用宮川的人脈,讓搜查一科參與其中,或


    許能找到什麽。


    此時,後藤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石井的思考。


    “誰啊?”


    如往常般,後藤漫不經心的接起電話,但表情漸漸地凝重起來。


    雖然既聽不到通話內容,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但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不詳的預感。


    “怎麽會這樣……”


    後藤掛斷電話後,深歎了口氣。


    “發、發生什麽事了嗎?”


    石井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後藤看向他,但他的眼神如死人般毫無生氣。


    “晴香她……”


    “晴、晴香怎麽了?”


    石井一邊詢問,一邊能感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遠去。


    “明天就會進行腦死的判定。”


    後藤的聲音回響在房間內。


    剛剛的電話大概是敦子打來的吧。這一定是晴香的母親惠子告訴她的。


    “…………”


    石井說不出一句話來。


    與此同時,淚水不斷從眼中湧出。


    晴香一定會沒事的。他迫使自己去這樣想,可是不行。在心裏的某一處,他很明白。


    晴香她已經——。


    那個時候,石井聽到的果然就是晴香的幽靈的聲音吧。


    “可惡!八雲那個混蛋,這種時候還在幹什麽啊!”


    後藤拿起手機撥通了某人的電話。


    十九


    這裏既沒有公交車也沒有出租車,他花了一個小時以上才從車站走到了目的地。


    八雲喘著氣抬頭望向這棟建築。


    外牆的顏色有些淡,不知道是它原本的顏色,還是劣化所致。就好像反應了八雲如今的


    心境。


    八雲穿過雜草叢生的前庭,站到了建築的玄關前。


    和屍體埋在一起的不隻有錄音機。裏麵還放著<森野醫院>的宣傳冊。


    這一定是七瀨美雪給他的訊息:接下來你要去這裏。除此以外,八雲並無他想。


    經過他的事前調查,<森野醫院>是一所精神病患者的療養設施,現在已經關閉了。


    它作為靈異場所似乎也很有名。


    八雲不明白七瀨美雪為什麽要把他叫到這種地方來,但為了抓到她,八雲隻能聽她的指


    示。


    八雲轉換心情後,進入建築中。


    當他踩到玻璃的時候,能聽到啪的一聲碎響。


    被寂靜所包圍的空間內,這樣的聲音格外響亮。而八雲更像是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進去便是更寬闊的空間,這裏放置了類似前台的設施。


    應該就是谘詢台吧。


    再往前是悠長的走廊,沿著走廊兩邊各有兩個房間。


    遠離鬧市,並被風雨侵蝕的這個空間,用來潛伏再合適不過了。七瀨美雪很有可能就潛


    藏在這裏。


    八雲小心謹慎地往前走去。


    沉滯的空氣似乎有些動搖。


    八雲感到了什麽氣息。


    他一抬眼,看到走廊深處有一個人影。


    是個男人——。


    八雲一眼就看出那個男人並不是活著的人。


    為了確認他用手遮住了左眼,人影果然消失了。


    臉朝下倒在地上的男人似乎是發現了八雲,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滿是傷痕和血跡。


    睜大的雙眼也滿是血絲,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


    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眼中所蘊含的感情似乎並不是憤怒或是憎恨。


    男人響起“嗚——”的呻吟聲,朝著八雲匍匐而來。


    他扭動著身體,異常拚命——。


    八雲走到男人身邊,蹲下了身。


    他竟覺得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抱歉。


    男人痛苦地呼吸著說道。


    八雲並不認識這個男人。所以,這句道歉自然也不是對他說的。那麽他到底在向誰為了


    什麽事道歉呢?


    ——是我錯了。


    男人再次開口道。充血的眼中流下了淚水。


    八雲並不能讀取別人的感情,但是在他看來,這個男人似乎懷抱著令人無法忍受的悔恨


    與悲傷。


    就和現在的自已一樣——。


    八雲拂去這樣的心情,正想問男人想要傾訴什麽,可男人在此之前慢慢舉起右手用手指


    指向了某個方向。


    他所指的是走廊深處的某扇門。


    “你想要說什麽?”


    八雲這麽問的時候,男人已經不見了。


    總是這樣。他總是在中途失去重要的線索。如果能看得更清楚些,或許他就能知道更多


    事情了——。


    八雲忍下心中的焦躁,慢慢起身後,來到了男人所指的門前。


    這是一扇金屬製的門。


    還好門沒有上鎖。


    八雲慢慢拉開門。生鏽的合葉發出一聲聲響。


    裏麵是一個小房間。


    唯一的窗戶上嵌著鐵格子,中央則是一張簡易床。


    八雲低頭看到地板上有床被拖過的痕跡。從狀況來看,應該是最近的。


    八雲將床拖到牆壁角落。


    剛剛還被床所隱藏的地板上,出現了一個正方形的嵌板。這恐怕是通往地下室的門吧。


    ——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事。


    八雲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忘不掉。他第一次與晴香一起追逐到那間廢屋時發生的事——。


    就像現在這樣,當他進入空無一人的房間時,他遭到了拿著鐵鍬的男人的襲擊。


    八雲馬上護住了晴香。


    而結果,他的頭部受了傷,為了隱藏赤色左眼而戴的隱形眼鏡也掉了下來。


    當他們好不容易逃進了<電影研究同好會>那個房間時,看著八雲的赤色左眼,晴香是


    這樣說的。


    “好美。”


    那個瞬間的記憶,鮮明地刻在八雲的腦中。


    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八雲的內心震動了。


    他從未想過,他最大的心結,竟會被如此純粹的誇讚。


    對於八雲而言,晴香這句話就像是在對他說:“你可以活下去哦——”


    不被期待地出生,更因為赤色左眼而遭到厭惡和欺淩。


    對於這樣八雲來說,那句話無疑成為了他的希望之光。


    一定是從那個瞬間開始,晴香就成了八雲特別的人——。


    “現在不要想這些了。”


    八雲搖著頭轉換自己的心情。


    不管如何回想過去,現實都不會有任何改變。自己所犯下的過錯也不會得到原諒。


    八雲抬起地板上的門。


    如他所想,出現了一個通往地下的洞。


    有一個生鏽的鐵梯。


    八雲從口袋中取出手電筒,然後用嘴咬住爬下了梯子。


    地下的空間伸手不見五指。


    八雲用手電筒看了看四周。


    這裏比上麵的房間還要狹小。牆邊推著水泥袋,似乎是一些建築材料,還有一些尖鎬和


    鐵鍬立在那裏。


    ——原來如此。


    未免太過明顯。這恐怕是七瀨美雪早已料到八雲會到達這裏而故意放的吧。


    八雲重新審視後,發現牆壁的一角顏色有些不太一樣。很明顯這是後來才做的。


    八雲將手電筒放到地板上,然後拿起了立在牆壁上的尖鎬。


    他敲了敲牆壁,確認聲音後,揮舞起尖鎬朝著牆壁敲了過去。


    水泥牆的一部分響起嘎啦嘎啦的聲音後掉了下來。


    ——果然如此。


    牆上出現了一個洞。


    八雲一邊注意不破壞藏在洞中的東西,一邊用尖鎬繼續敲打著牆壁。


    最終從牆壁上的洞中,出現了一個類似人類頭蓋骨的東西。


    看來他是站著的狀態被封在了這裏。


    做出這種事的恐怕就是雲海吧。那個男人似乎喜歡把屍體藏在牆壁中。他的母親梓的屍


    體也是被他藏到了山莊的牆壁中的。


    八雲把牆扒落到屍體胸部附近後,放下尖鎬拿起手電筒開始窺探洞中的縫隙。


    除了屍體,裏麵還有一個包。


    八雲伸手將它扯了出來。那是一個滿是灰塵的皮製診療包。


    八雲打開包,裏麵塞著滿滿的手賬和資料。還有一個錢包,錢包裏有現金和各種卡。還


    有,一張駕照——。


    駕照上寫著<森野晃成>這個名字。照片上的臉和剛剛在走廊看到的男人有些像。


    八雲還想看看資料和手賬,不過這些稍後也能看。


    不管怎麽說,如果徘徊在走廊的幽靈是指望他找到自己的屍體,那麽他便無法放任不管。


    至少,先報警吧。


    八雲拿出手機,按下開機鍵。


    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未接來電和短信。


    幾乎都是後藤、石井和真琴他們的來電。他明白他們是掛念擔心著自己,可是他不能再


    牽連他們了。


    在這些通知中,出現了一通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未接來電。


    是晴香打來的——。


    還有一通語音留言。


    難道是她突然康複然後聯絡了他嗎。就算腦子裏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他卻無法抑製心中


    不斷上湧的希望。


    八雲打開語音留言。


    <我是惠子。我借了晴香的手機。


    之前一裕對你說了那麽過分的話,真的很抱歉。


    晴香的情況很不好。


    我知道事到如今或許不應該再對你說這些。


    但是——。


    我希望你能來見見晴香。一眼也可以了——>


    留言到了這裏就斷了。


    惠子聲淚俱下的聲音,動搖了八雲的心。


    能得到對方的聯絡,就算隻是一點點,八雲也多少覺得得到了救贖。


    但是,如今就算去見她也無法改變什麽。


    八雲不是醫生,就算自己去了也什麽都做不了。而且,晴香她已經——。


    還是快報警吧。八雲正這麽想的時候,手機很不合時機地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的是後藤的名字。


    八雲無言的盯著手機。


    應該很快就會轉到語音留言吧。這樣一來,他也會放棄吧。


    語音留言的提示音響起後,來電聲也停了下來。但還不到一秒,後藤又打來了電話。


    如此反複兩三次後,後藤依然沒有放棄的意思。


    八雲想過他不會這麽輕易放棄,但沒想到過這麽難纏。


    八雲歎著氣接通了電話。


    倒不是他想和後藤通話。不過是想到了或許可以把處理屍體這件事完全拋給後藤。


    <喂!八雲!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後藤刺耳的高亢聲音竟讓八雲覺得有些懷念。


    明明才過了一周而已——。


    “山梨縣都留市的某處廢墟內有一具屍體,麻煩來處理一下。”


    八雲切斷感傷,隻是如實告知這件事後無視了叫喊著<等一下!>的後藤,接著就關機


    了。


    為了不再動搖自己的決意,八雲當場扔下手機,然後將它踩了個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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