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駟流的母親是聾啞人,他熟練掌握手語這門語言,從三年前收到那所名校的錄取通知書起,他就開始擔任周靄的家教老師。最開始周銳誠找到他,就是想要讓他用手語跟有自閉前科的大兒子交流,但不管陳駟流是用手語抑或是口語,周靄的反饋都寥寥無幾,唯獨隻有在授課時,周靄才會收納他傳遞的信息。假期第一天的下午兩點,周靄在二樓的書房等到他,一如以往,被保姆帶進門的陳駟流穿稍顯正式的白色襯衣,背黑色書包,看見坐在位置上的周靄,他率先朝周靄露出個柔和的笑來。整個初三的暑期,周靄都在接受陳駟流的輔導,距離他們上次見麵,也不過才過去一個月。周靄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是別人口中捂不熱的東西,他對別人的惡意無所謂,對別人的善意也完全不需要。陳駟流坐下在他對麵,將一杯飲料放在周靄的手邊,看著他說:“好久不見,高中生活還適應嗎?”周靄沒抬頭,也不想給什麽回應,他手裏握著筆,微垂頭目光放在麵前的試卷上,風從半開的窗戶進來,吹起桌麵的紙頁,他是動態中唯一的靜態。陳駟流似乎笑了下,並不在意他的冷淡,一邊低頭從包裏往外拿東西一邊捋了下周靄前額的頭發,像是要讓他抬頭:“那天我看到朋友圈裏高中老師發的班級合照,才知道秦老師帶你們這屆,是你的班主任,秦老師教數學教的很好…你手怎麽了?”周靄持續寫著試卷,隻是對他的動作躲了躲。陳駟流臉上的笑一直沒收,他坐在對麵,仔細觀察一下周靄手肘上的淺色痕跡,才慢慢將課本擺上桌麵:“來,那讓我先看看你們現在學習的進度。”周靄這才抬了頭,把旁邊堆積的教材推過去,自從認識陳駟流,對方似乎就一直在試圖與他對接上頻道,或者是要將周靄帶進他的五彩生活裏,或者是想方設法闖入周靄的暗調世界。周靄很不喜歡這種熱情,他隻想跟陳駟流有簡單的輔導與被輔導關係,甚至他其實並不需要別人的私人教學,但周銳誠認為他需要,周銳誠需要在這些方麵表現出他作為父親這個角色的盡責,所以周靄接受了,但也隻接受最簡單的教輔關係。國慶七天,每天幾乎過的都是同樣的內容,時間走的極快,等到周一周靄返校時,他依然在桌簍裏發現了熱燙的早餐,而時間太早,對麵的那層教學樓也依然還沒亮起任何的燈。早讀課鈴聲已經打響,周靄旁邊的座位仍舊空著,班級裏洋溢著成績出來前的浮躁熱潮,討論的聲音掩蓋在讀書聲裏,周靄獨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微微低頭,目光隻安靜放在麵前的書頁上。直到早讀課快要結束,一根拐杖突然靠上了他旁邊的課桌,動靜不小,周靄的桌子都隨之震了下,但他最先感覺到的反而是空氣裏襲來的濃烈藥味,他下意識抬起頭,就看見旁邊遲來的蔣文意。蔣文意頭發淩亂、臉色青蒼,頰側有顯眼的淤青,一條胳膊吊著、腿上還打著厚重的石膏,儼然一副重傷剛出院的模樣。他的身後站著的是班主任,秦老師看著他坐下,抬手拍了拍這邊的桌子,出聲嚴肅:“大家也看到了,蔣文意同學這幾天出行或學習可能不太方便,你們坐在周邊的同學,能幫的就多幫助一下,尤其是同桌,周靄,你多注意點他的情況,有事就找班長或老師。”周靄在秦老師的目光中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旁邊的蔣文意手在桌子底下捏緊攥拳,秦老師叫出去班長,前後近處的人瞬間一擁而上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問上了。“蔣文意,你真被那個陳潯風揍了啊?”周靄垂頭看著課本,但眉心輕輕動了動。“真的是21班那個陳潯風?他也太無法無天了吧,我靠,還在學校裏呢,而且那天還考著試呢…”“人家有無法無天的資本,你們都知道啊,上周鬧那麽大,人家不還屁事沒有,聽說就給了個輕飄飄的留校察看處分。”“你懂什麽?我聽說,這次過後,我們學校擱置兩年那遊泳館有著落了,這路數是真的野啊。”“嘿蔣文意,那他們家給你賠償了嗎?賠了你們多少啊…他真的把你摁馬桶裏揍啊?你說你嘴巴賤,你招惹他幹嘛啊?他在年級裏那麽出名,有名的混混頭頭,我不信你認不出來他”課本被蔣文意重重扔到桌麵上,他被圍堵成人群中心,這才第一次忍耐不住的發聲:“我到底要說幾百次?我沒惹他!老子沒惹!我有病啊?最後一門考英語之前,我上個廁所的功夫我去惹他?你們都走遠點!離我遠點!能不能別圍著我?”自始至終,周靄坐在旁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課本裏,像是與旁邊獨立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毫不關心旁邊的悲喜,人群散開,蔣文意靜坐在位置上很久,突然出聲,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正看我笑話呢?”下課鈴聲在此刻打響,班裏的學生準備著往操場走,進行這周的升旗儀式,周靄扯了扯校服的袖口站起來,掠過坐在原地的蔣文意時,他第一次停了腳步,蔣文意抬頭盯著他,目光裏是濃重的不甘,但周靄的注意力卻放在他唇邊格外嚴重些的腫脹和那顆斷牙上。但也隻有一眼,周靄就如同以往,像一個幹淨的影子,融入了人群。在操場上隨班列隊時,日光剛好升起來,第一縷燦金色的光恰好灑在學生方陣上,周靄微微低頭避開刺眼的光,感覺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他轉過臉,是秦老師。秦老師曆來嚴肅的臉難得露出輕鬆神色:“這次月考,你是年級第一,我過來提醒你,等會上去領獎,要注意聽你的名字。”周靄神色淡淡,隻微微朝秦老師禮貌的點了點頭,秦老師的手放在他肩膀上:“還可以,但是要繼續努力。”周靄的表現一直如同以往,那就是沒什麽表現,僵冷蒼白的臉在日光下更加明顯,甚至他周圍聽見的同學都比他反應大,紛紛轉過頭去看他。站在主席台上,從教導主任手裏接過象征全年級第一名的那份獎狀,周靄的視角餘光裏是操場上站得整齊的學生方陣,這是他熟悉的視角,從初一開始,每次上主席台,他都能看見底下的學生。領過獎狀,是他們班的班長作為高一年級的學生代表發言,周靄可以站上主席台無數次,領獎無數次,但這項活動卻永遠不可能是他。初中時有一次老師安排出錯,將發言的任務排到常年穩坐第一的周靄頭上,老師都要讓周靄準備講稿時才驟然反應過來,周靄連一個字詞的聲音都從來沒有發出來過,他不可能上台流利的出聲,遑論是去發表演講。周靄拿了獎狀就往後台走,行至一半,他的腳步卻突然有個微不可察的停頓,視線盡頭,他看見靠著後台牆麵上的幾個男生,被圍著站在中間的那個人是陳潯風。陳潯風穿著鬆鬆垮垮的校服外套,頭發被風吹的淩亂,手上拿著兩頁薄薄的紙,側著的拳峰上有未褪的疤痕,他正低頭在看。周靄的目光隻遠遠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但陳潯風很敏感,隻這麽半秒,他就已經要從那片日光裏抬眼看過來。周靄在他看過來之前收回了視線,腳步繼續往前,遠遠的就與陳潯風交錯而過。走了領獎的程序後周靄提前回班,他獨自穿過空曠的校園,走到兩棟相對的、隻靠空中走廊連結的教學樓下時,他看見花壇邊布告欄裏粘貼出來新的照片。六中的獎懲欄靠得很近,此刻所有人都在操場那邊參加集會,教學樓下隻有他自己。他停在獎懲欄前麵,視線的左側,圍著金邊的玻璃櫥窗裏,左上角是他自己放大的紅底照片,目光沉冷,死氣沉沉,麵無表情的透過玻璃與自己對視。而右側,則是懲戒欄裏陳潯風放大的藍底照片,旁邊粘貼著他的處分通知,照片裏男生的目光不耐,眉心微蹙,不羈卻又張揚的看向站在此地的周靄。校園的公共喇叭穿透力極強,就算在遠離操場的教學樓片區,周靄依舊能清晰的聽見頭頂傳來陳潯風的聲音,他正在對著全校師生做檢討。“尊敬的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我是來自高一21班的陳潯風,今天,我懷著萬分愧疚的心情站在這裏…”男生的語調微冷,說是在檢討,但出口語氣卻並沒有絲毫的認錯意思,周靄踩著樓梯往安靜的教學樓裏走。背景音裏陳潯風的聲音仍舊持續不消:“我不該在上個月的月考考試期間,在最後一門英語考試之前,在五教四樓的男廁所裏與同學發生爭執,我不該在校園內行使暴力傷害同學…”第4章 六中以教學質量出名,校內極重成績,更重獎懲。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周靄的照片被粘貼在兩棟教學樓間最顯眼的位置,照片底下是他幾近完美的高分。他自然而然的在年級裏出名,成為眾人談論的對象,甚至有別班的學生故意從1班外麵走過,隻是為了來看他本人,而他甚至還收到了異性的表白情書,隻不過他收到的方式有些不同尋常。這周三上午的課間,他被叫到了辦公室,在秦老師的桌麵上,他看到了兩張疊好的淺綠色信紙。秦老師兩手交握,當著他把話說得隱晦:“周靄,從開學你父母把你領過來,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不需要老師費心的好學生。”可能是由於周靄的特殊情況,秦老師甚至褪去了一貫的嚴格,話語間有種推心置腹的溫和:“周靄,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肯定明白,你們還小,未來會有無限可能,老師不希望這些有的沒的影響到你,我們都對你期望很高。”他將信紙還給周靄,看著周靄麵色不動的微點了點頭,欣慰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不用多說,對嗎?老師是相信你的,回去上課吧。”周靄手上的信紙偏厚,紙質柔滑,是非常精致的女孩子心思,但作為一封情書來說,最大的違和便是,這封情書居然沒有外麵的信封封皮。周靄並沒有打開疊好的信紙,也沒有去看這封信,但當他回到教室的時候,卻被動的得知了情書裏麵的內容。班裏總是與蔣文意一唱一和的胡成,正拿著信紙的複印件坐在桌麵上,當著全班的麵誇張朗誦著情書內容:“周靄同學,你好。不瞞你說,我對著空白的紙張,大概糾結了整整兩個晚上,才敢鼓起勇氣下筆…”“你於我而言,就像天邊的那朵雲,幹幹淨淨的、掛的高高的,也是我永遠觸摸不到的…哈哈哈哈哈看來啞巴公主又可以多一個外號,就叫雲哥吧?還是說白雲哥?靠,我要笑死了。”“…第一封信,我想盡可能對你坦誠一些,我知道你的特殊情況,當時聽說,我的第一反應便是難受,但知道後,我再看你的照片,我就知道這些讓外人扼腕歎息的,也許並不能難倒你…這說的什麽玩意兒,下一段下一段…”“其實,我是個話很多的人,如果我們有機會可以認識,甚至成為朋友,我可能會控製不住對你說許多許多的話,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並不單純靠說話…哎,周靄,你回來了?你回來的正好,這封情書寫的真好啊,我都看感動了。”胡成咧著嘴,看向教室前門。周靄站在門口,班裏有毫不掩飾的哄笑,許多人的目光霎時匯集到他身上。周靄這次的優異成績無人料到,但這並沒有讓1班的學生感到輕鬆,更別說開始接納他,嫉妒是種通病,更何況奪得第一、占據光榮榜、接受各科老師青眼相加的是周靄是周靄這樣一個被他們1班整體排外的陰鬱啞巴。門口的日光偏移,周靄的身形漸漸被陰影覆蓋。胡成惡劣的笑著:“我還沒讀完呢,嘿!小啞巴,這是好事兒啊,有人看上你、給你遞情書哪,我看看落款,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居然看上我們光榮的年級第一名,哦,是高一5班的宋”他話沒能說完,因為周靄的右手緊緊卡住了他的脖子,周靄用力過大,直接將他死死壓在了桌板上。一直以來,在1班的所有人眼裏,周靄都是孤僻卻也軟弱的。他身形瘦削,總是沉默的坐在角落,藏在所有人的陰影裏,他對外人的熱情視而不見,但對他們的輪番嘲諷和大規模孤立也從沒表現出抗拒。所有人都默認了周靄是個可以被隨便欺負的啞巴。所以就算周靄在眾人視線下從前門平靜的走到了胡成的座位前,也沒有人猜到他的下一步動作。他在胡成的座位麵前都沒有停留,直接利落的出手,隻用右手就掐著胡成的脖子將他重重壓倒在桌麵上,胡成是班級裏的體育委員,牛高馬大,但居然沒有掰開周靄的那隻蒼白的手。周靄甚至在行動前還特意找了角度,用自己的後背朝向教室前方的監控錄像,擋住了他手底下的動作。旁邊的人發出驚叫,桌椅哐當作響,胡成被周靄一隻手死死的控製住,胡成的狀態迅速變得不正常,血管暴起,臉上出現駭人的青紫,嘴巴大張,眼睛翻白,許多人湧過來要拉開周靄的手。但周靄的力道是他們從未料到的大,校服袖子太滑,他們一時間居然都沒能扯開。並不像校園裏發生的其他惡性事件,周靄完全沒有和別人互相毆打或爭鬥的打算,他上來就直接卡住了對手的脖子,他是真的想要這個人死。周靄全程都微微低頭,臉色平靜,隻看著手底下胡成的掙紮醜態,胡成在某一瞬間幾近瀕死,而眼前那雙黑色的眼彷佛就是漩渦,拽著他無可抵抗的走向深淵。周圍許多聲音,全都在大聲叫讓周靄冷靜點,讓他鬆開。最後有個女孩帶上哭腔,在旁邊尖叫道:“周靄你真的快要把他掐死了!班長在哪啊,找不到班長你們就去找秦老師啊,鬧這麽大也瞞不住啊!周靄都瘋了!”周靄冷靜的不同尋常,他就在這瞬間鬆勁,然後被人扯開右手。胡成的脖子上出現紅色的掐痕,他飛快從桌子上坐起來,然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嗆咳,許多人趕緊將周靄和胡成分開,周靄彎腰撿起掉到地上的情書複印件,就要離開教室。他走前旁邊有同學稍微攔了攔:“周靄你…你要去哪?”周靄偏過頭去看了一眼,表情還是無波無瀾,完全看不出來上一秒他差點結束一個人的生命。那同學被他的眼神一掃,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你…你還想幹什麽?”周靄在原地頓了半秒,像是想到什麽,突然從兜裏掏出來好幾張紅色的鈔票給了麵前人,然後就直接離開了教室。那人抓著錢半天才反應過來,把手上的一疊錢遞給還在咳嗽的胡成手裏:“這個,應該是小啞…周靄給你的醫藥費。”胡成臉上還有刺激後的生理眼淚,他看著錢冷笑一聲,嘶啞著嗓子道:“老子…一定要搞.死他。”周靄直接進了洗手間去洗手,手上黏附另一個人的體溫和體.液,讓他覺得非常惡心。涼水一直衝刷著手掌心,直到將手掌的溫度衝掉,手心徹底變得冰涼,周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剛剛胡成的血液透過皮膚,急速又狂躁的撞擊自己的掌心,試圖從他手裏獲得生機,那種感覺仍舊揮之不去。這並不是靠涼水就能洗掉的觸覺記憶。周靄對著鏡子,慢慢將這隻手卡上了自己的脖子,手掌冰的刺人,皮膚底下的反應更加劇烈,周靄隻看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他慢慢的使力。直到頭頂的突然響起震耳朵的鈴聲,周靄一瞬間恢複五感,他深呼吸後鬆開手,他撐著洗手台喘.氣,耳朵裏聽見外麵班長催促著去操場,下節課是體育。體育課過半,自由活動的時候,周靄翻牆去了後山,早上來過一趟,他這次並沒有帶食物,但那些貓貓狗狗察覺到動靜,仍舊湧過來蹭他的腿。周靄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抽根煙,煙霧吸入肺腑,能短暫的讓他的上肢乃至整個大腦麻痹,他喜歡這種感覺。周靄有時候也在想,自己為什麽不能真的變成提線人偶,沒有思想也沒有情緒的人偶,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皆大歡喜。後山背靠著校內的籃球場,此時正值上午最好的時候,球場裏的哨聲和尖叫喝彩聲不斷。這麵隔開的牆壁像是劃開兩個次元,那邊是熱鬧與喧囂,這邊是死寂與沉默。周靄靠著牆壁,坐在牆麵傾斜下來的陰影裏,慢慢的看著煙霧從指尖升騰。磚瓦牆薄,所以一牆之隔的喧囂聲音能夠清晰的傳進他的耳朵裏。“今天好猛啊,潯兒哥!”有男生的聲音笑著說。周靄垂了垂眼皮,一口煙停在嘴裏,半天沒吐出來,他的眉心跳了跳,為什麽會這麽巧。緊接響起的男聲,直接印證了這種巧合:“滾,別動手動腳。”陳潯風的聲音裏帶著清晰的喘.息,像是剛從球場上下來,又有點心不在焉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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