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靄看過去,然後他朝陳潯風示意放在旁邊的褲子。陳潯風看見是他,身上的緊繃頓時放鬆,但依舊沒有將手挪開,他抬起胳膊似乎是想把自己撐起來,他叫周靄的名字:“…周靄。”叫完陳潯風他又不說下一句話,兩個人的動作停在這裏。周靄低頭觀察陳潯風的表情,大概猜到他的顧慮,然後他給陳潯風示意了下床頭那疊檢查單子,早在陪著他樓上樓下做不同檢查時,周靄就已經幫陳潯風脫過衣服,那時,他已經看見過陳潯風身上不同程度的傷。陳潯風平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所以他那雙睜著的眼睛就顯得極黑,他望著周靄,按在周靄手背上的手緩緩揉了揉周靄的掌心,然後他終於鬆開來。周靄垂下眼,繼續手上動作。陳潯風醒過來,所以他自己就相當配合周靄的動作,周靄給他換好褲子,再抬起頭時,發現陳潯風依舊靠在床頭安靜的望著他,他的眼神是種非常單純的認真,那裏麵隻有周靄的身影。周靄朝他比了個睡覺的手勢,輕輕的,若是能出聲,他大概會輕輕說一聲:睡吧。周靄自己下午還排了要輸的液體,而且他和陳潯風也還沒有吃午飯,等醫生帶著護士過來給陳潯風上了藥安上儀器後,周靄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他的手機總是保持靜音狀態,所以他才看到手機上周銳誠撥過來兩個未接電話,電話後麵就是未讀的短消息:你跑哪去了?!你弟弟醒過來就一直在哭著找你!爸媽不在家!你當哥哥的連弟弟都顧不好?!周靄的目光淡淡掃過滿屏幕的問號與感歎號,直接刪除短信然後切屏,他看了一眼旁邊睡著的陳潯風,又抬頭看了看他剛掛上的液體瓶,然後關了病房裏的兩顆燈,闔上病房的門出去了。離開住院部大樓,周靄並沒有去自己早上輸液的門診樓,他根本沒準備再去輸液,而是打車回了趟家。昨天晚上去醫院去得著急,他什麽都沒帶,這次他回家收拾了些書和衣服,然後返回醫院,去病房前還轉去病區食堂打包了兩份素淡的飯。周靄再推開陳潯風的病房時,才發現睡著的人已經醒了,陳潯風側坐在床上,病房裏燈光黯淡,但他的剪影輪廓清晰,陳潯風微低著頭,後脊骨和頸骨連成微彎的線條,正在拔自己手上的輸液針頭。聽到周靄關門的聲音,他很警惕的抬頭看過來,他的麵色隱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但手上的動作卻停下了。周靄看了那邊一眼,按開了門邊的燈,兩個人瞬間籠罩在光照下,兩個人直直對視,陳潯風輕抿了抿幹裂的唇,然後在那邊叫了他的名字,聲音有些幹:“…周靄。”叫了他卻又不說下一句話,周靄往他床邊走,目光先放在他擱在膝蓋的手背上,陳潯風對自己並不仔細,拔個針頭,手背上都流出細細的血路。周靄的目光掃過,然後越過坐在床邊的他,先抬手摁了呼鈴叫護士,收回手時,周靄低頭看見的是陳潯風黑發淩亂的頭,就停在他的腰.腹處,似靠未靠,周靄沒有感受到他壓過來的力道,但周靄可以聞到他短發間洗發水的味道。周靄輕輕的呼出口氣,他拖了後方的凳子坐下,先關了一直往下滴水的輸液管,然後拿起陳潯風搭在膝頭上的手,陳潯風比他高,肢體骨骼疏朗,就連手也比他的手大。周靄捏著陳潯風四根長長的手指,低頭用棉簽抿掉他手背上的血道,他能感覺到陳潯風的目光由高處而來,就停在他臉上,如有實質。“我以為我又在做夢。”陳潯風突然說,聲音低又啞,恰好隻是周靄可以聽清楚的程度,他看著周靄低垂的睫毛和鼻梁線條,說:“這兩周,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我天天都在做夢。”“但是你真的在這裏。”周靄手上的動作微停,護士在門口敲了兩下,然後推著裝備各種醫療器械的推車進門來,推車的聲音立馬打亂房間裏的安靜氛圍。周靄抬起頭看了一眼,扔了手上的棉簽,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站在旁邊看護士給陳潯風重新拿新針管輸液,護士邊紮針邊與他們說話:“怎麽搞得?開胸手術都做了還怕輸液?怎麽把針頭都拔了。”陳潯風沒說話。護士又抬頭看了一眼旁邊沉默的周靄,她問周靄:“你們是朋友?兄弟?就你們兩個人啊?他這還得住個小一周哦。”第39章 陳駟流將批改後的試卷疊好,才放回到對麵周靄的手邊,這依舊是不需要訂正、完美的像是標準答案的一張卷紙。對麵的周靄臉色淡然,微垂眼睫,隻低頭收整著自己打開的書。陳駟流的手指輕輕攥成了個拳,自從上次,他在周靄麵前表現出清楚的試探後,周靄就變得極其恪守時間,以往周靄總會在書房裏多學會,但現在他是到點才進書房,準點就離開,像是完全不想再和他多待哪怕半分鍾。“你昨天晚上發燒了?”陳駟流的視線一直放在周靄身上,他的聲音放得很溫柔。但周靄的回應隻是抱著書出了書房的門,門在後方自動闔上,發出“哢噠”脆響,然後,這間房裏隻剩下他一個人,陳駟流皺緊了眉,兩隻手插.入自己的發叢,懊喪的低下了頭。晚上11點,周靄從浴室裏出來,他換了套外出的衣服,看到手機上網約車司機發過來的消息,然後他背上了書包,離開了空無一人的別墅。出租車停在中心醫院的大門,但周靄並沒有去門診樓陪護周佑寶,周佑寶有保姆、有護工、有爺爺奶奶和在外地掛念他的父母,周靄要去的,是旁邊的住院病區。夜晚的住院病區安靜無比,周靄輕壓下門把手推開門,才發現裏麵的陳潯風依舊沒睡,他又側坐在床上,微躬著背在看手機,察覺到動靜,陳潯風偏過頭來,目光直直看向周靄。陳潯風手上掛著液體,吸氧管沒戴就放在旁邊,他的狀態比白天好了很多,看見周靄進門,他甚至有要下床的打算。周靄把書包放到櫃子裏,拿了充電器給手機充電,然後才過去陳潯風床邊,陳潯風單手給他遞了杯剛倒的熱水,然後望著周靄的臉問:“冷不冷?”周靄接了水,淡淡搖了搖頭,他垂眼喝了口水,避開了陳潯風的視線。陳潯風的病床旁邊布了架稍矮些的沙發床,晚上周靄就睡在那上麵,平躺下來後,隻要他睜開眼,就能看見陳潯風掛得高高的輸液瓶。今天在醫院裏,周靄睡得卻比平時還早,房間裏開了盞小白燈,周靄睡在沙發床上,抬起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房間裏一時隻有旁邊醫用儀器的規律響聲。周靄本來在醞釀自己的睡意,卻突然聽到身邊陳潯風的聲音,挺淡、也挺輕,他問:“周靄,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周靄頓了頓,才慢慢抬起胳膊,他睜開眼睛,然後沙發床上坐了起來。陳潯風依然側坐在床上,他低著頭也沒看周靄,男生的側影被燈光投影到雪白的牆壁上,後背脊骨的線條微彎,看上去非常孤獨。但周靄坐起來後,他的陰影也被映到了陳潯風旁邊,陰影錯落,從那麵牆的陰影看,陳潯風的頭像是垂在他的肩頭。陳潯風話落,就開始等待結果的審判,他慢慢才抬頭看向了旁邊的周靄,兩個人對上眼神的那瞬間,周靄在他的視線下清楚的點了點頭。那瞬間,陳潯風感到心髒處傳來很明顯的收緊感,他的喉結輕動,卻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麽、要說什麽。周靄從來都是個聰明又敏感的小孩兒,之前陳潯風借著兩個人幼年的那層情誼,慢慢的靠近他、溫水煮青蛙的去親近他,這些親密是陳潯風不幹淨的欲.望,但尚且在他的可控範圍內。但今天上午的見麵,陳潯風被心裏的許多情緒牽引,他完全不冷靜也不理智,他說的那番話不能回想,太曖昧了,曖昧的像是情人之間不留退路的決絕承諾。周靄不可能聽不明白,不可能不多想。而那之後一整天,周靄的情緒都不太對,整個下午周靄都守在病房裏,但他們之間的交流極少,而晚上依舊如此,他們之間的氣氛像是被外麵的低溫凍住了。周靄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是他嚇到了周靄,他是離周靄最近的人,但他也別有所圖、他不單純、也不光明磊落。沙發床是淺藍色的,在醫院裏萬事從簡,周靄隻脫了外套就睡下了,現在他身上是件圓領的淺灰色毛衣,在黯淡的燈光下,他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又柔軟,而陳潯風自己,就是他旁邊那團髒東西。陳潯風盯著周靄,即使他已經被判了死.刑,但他的目光依舊不願意從周靄臉上挪開。然後對麵的周靄抬起兩隻手臂,朝他打了句簡單的話,簡單的隻有四個字的話:我怕你死。周靄比完,就放下了手,而陳潯風在對麵非常罕見的怔了怔。上午兩個人時隔二十多天再見麵,陳潯風如此突兀的就將“死亡”擺在周靄麵前,不僅如此,他還以自己的身體情況為例,切實讓周靄感受到生命的脆弱。陳潯風是不要命的,他在車流不息的高架橋上跳車,又撞斷護欄、從距離兩米高的兩條馬路間墜落,這過程裏,他有無數種喪.命的可能,這些可能無法細想,細想起來,全都讓周靄覺得後怕。他從沒想過陳潯風會死,但這次,陳潯風差點就死了。下午的時候,周靄在病房裏短暫的睡了一覺,他做了個不長的夢,夢裏就是陳潯風死後的世界。醒後,周靄摸到自己後背的冷汗,他不願意回想夢裏的內容,但那種恐懼卻如有實質,籠罩在他頭頂。周靄人生裏得到的快樂極少,但他卻從來沒有過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也是到今天他才想明白,這大概也是因為陳潯風,很多年前的陳潯風自己滿是傷痕,也要擋在他麵前護住他,很多年前的陳潯風站在他麵前,抹著眼淚哭著說自己一定會回來。陳潯風那麽小就將他保護的那麽好,他不能去辜負那個小男孩,而且他心裏始終也有念想,他相信陳潯風,分開的那幾年裏,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其實他一直在等陳潯風。但這些,全部都建立在陳潯風活著的前提下,但如果陳潯風死了呢。他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那些等待、堅持、懷念和期盼,全部都沒有了。這些東西都不能想,但周靄卻控製不住的去想,他想得自己都產生了清晰的懼意,他害怕陳潯風真的死了。陳潯風的愣怔隻有短短一瞬,他更快的反應過來周靄的情緒與想法,想清楚後他就下了床,他走到周靄麵前蹲下,然後微微仰頭去看周靄的臉,安靜的看了會後,他拉起周靄微涼的手摸到自己臉上。他跟周靄說話的聲音裏又帶上些哄,他慢慢說:“不會的,靄靄。”他的另一隻手也拉上周靄,他揉了揉周靄冰涼的手指。夜色安靜,牆壁上的電子鍾已經走到了零點,他們兩個人的陰影在雪白的牆壁上重合,遠看像是隻有一個人,房間裏除了儀器的規律運行聲,就隻有陳潯風放輕的聲音。他對周靄說:“我不會死。”為了安慰周靄,他甚至搬出來唯心主義的佐證,他說:“那年我外公把我接回去,請了先生給我算命,算命的說我幼年失怙、說我成年之前有個坎、還說我會長命百歲。我從小沒爹,幼年失怙他說對了,成年前有個坎,說得肯定就是這次,他也說對了。所以,”他看著周靄,露出個笑,他說:“我肯定也會長命百歲。”陳潯風用手背貼了貼周靄冰涼的臉,然後他抬手,將周靄的臉扣到自己肩膀上。周靄的下巴抵在陳潯風的肩頸處,他的呼吸間全是陳潯風身上的味道和溫度,周靄感到底下陳潯風手臂筋骨的拉伸,然後陳潯風抬手摟住了他的背,周靄低著頭,後頸露了出來,陳潯風的另一隻手就放在他的後頸上,以手指輕輕捋動,陳潯風的下巴微仰,點在他頭頂。這是一個非常有安全感的姿勢,周靄的兩條.腿還埋在被子裏,他露出來的上半身像是陷在了陳潯風懷裏。周靄的視線裏是陳潯風的黑發,他的大半視線都被擋住,隻隱隱有光透進來,周靄閉上了眼睛,他抬起自己的手,摸到了陳潯風的後背,他的手指停在陳潯風的脊骨上沒有再動。他好像很困,也好像有點累。時間靜謐流走,陳潯風略微低頭看了一眼周靄的臉,周靄睡著了,睡覺的動靜也輕輕的,隻有灑在自己耳邊的規律呼吸,陳潯風垂眼看了會,最後低頭,用唇很輕的碰了碰周靄的後頸。然後他輕輕使力,將周靄從沙發床上抱了起來,他把周靄放到了自己更加柔軟的病床上,等給他蓋好被子,陳潯風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股起來的包,他輸的液管已經回流了長長一截紅色的血。陳潯風抬手關了床頭燈,然後按住手背,麵無表情的拔了針管,最後自己提起輸液瓶,出門往護士站去了。周靄隻請了一天的假期,第二天早上,他依舊需要早起去學校上課,這一覺睡得異常的沉,醒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睡在病床上,身上蓋了兩床被子,而陳潯風正坐在旁邊的沙發床上,腿盤著,身上鬆鬆披了件外套,掛著液體的手擱在膝頭,另隻手拿著手機在看。察覺到動靜,陳潯風抬頭看過來:“醒了?”周靄從床上下來,踩進床邊的拖鞋,朝陳潯風示意病床上那兩層淺藍色的被子。陳潯風關了手機,走過來到周靄旁邊,他隨便撈了撈床上的被子,給周靄解釋:“這兩床都挺薄,後半夜挺冷的,你昨天還在輸液,我就都給你蓋上了。”說著話陳潯風就露出點笑來,他抬手捋了把周靄的額發,然後湊近去看周靄的臉:“睡出汗了?剛剛我摸也還好啊。”周靄比了個表示感覺的字:熱。陳潯風看著他,說:“好。”周靄去病房附帶的浴室裏洗了個澡,吹完頭發出來時,發現陳潯風已經把早飯擺在了桌子上,早飯是他找人送上來的,偏廣式的清淡小份食,種類多但分量少,剛好是兩個人的食量。收拾完周靄要走的時候,陳潯風卻在後麵叫住了他。周靄回頭,看見陳潯風手裏拿著昨天他解下來的圍巾,陳潯風完全不管自己輸液的手,兩隻手都用起來,又再次把圍巾給他圍在了脖子上,他邊圍邊說:“外麵冷,到學校再摘,我給你叫了輛車,等在醫院南門,從住院部二號樓出去就是,車牌號發你手機上了。”然後陳潯風鬆開手,說:“去吧。”…周靄不知道周佑寶在醫院住了幾天,但他出院後就被爺爺奶奶接走了,臨近年底,他的父母在外地出長差沒回來,而陳駟流也因為期末,學校的事情走不開,請了幾天假期。所以陳潯風住院近一周,周靄這周也幾乎沒有回家睡過。他白天在學校裏上課,晚上就在中心醫院的住院區,隻是中途回去幾次拿換洗的衣服。周四晚上,周靄在陳潯風的病房裏寫作業,陳潯風已經拆了線準備明天就出院,他自己在旁邊收拾東西,因為是個單人小病房,空間並不大,所以陳潯風疊衣服時不小心就帶倒周靄堆在旁邊的書。書翻到地上,兩個人同時低頭去撿,周靄拿起了書,陳潯風卻撿起了書夾層裏掉出來的東西。陳潯風半蹲在地上,動作間有個並不明顯的遲疑,他的表情籠在暗處看不分明,然後他如常抬手,將手上那封質感極好的綠色信封還給了周靄。周靄接過信封,手上的信封紙質厚重,兩麵被壓的很平整,他翻過來,才看見信封後被突兀打開的痕跡,周靄想起來,這是之前在1班,他那封被人拆開又被舉報給老師、最後還被胡成在班裏大聲宣讀的情書。也是那天,他在班裏卡住了胡成的脖子,然後回座位,在桌簍裏發現了這封被破開的封皮,當時他似乎是把這封皮壓在了本並不常用的教輔書裏。第40章 周靄將信封嵌回書裏,抬眼卻發現陳潯風依舊半蹲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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