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間打電話詢問對方住址,接電話的女子告訴他從新橋車站前的火車廣場該怎麽走過來。位於新橋車站日比穀出口前的這個廣場,展示著貨真價實的cll號蒸汽火車頭,雖然不如澀穀忠狗廣場那麽有名,但還算是一個相當熱門的約會見麵場所。


    拉海娜酒廊還在營業。接電話的女子語氣有些自傲地表示,他們開店已經十年了,老板和媽媽桑都沒有換過人。


    本間想真是太幸運了。因為特殊行業的變動十分劇烈,雖隻過了兩年,他早已作好麵對老板或店名可能變更的心理準備。


    大概是溝口律師交代過了,本間詢問關根彰子的就業經曆等資料時,那個姓澤木的女職員態度很親切。本間將這些資料整理如下:


    一九入三年三月 來到東京 任職於葛西通商


    一九八四年


    夏天起開始有信用卡借貸的問題,搬離宿舍,改住錦係町城堡公寓


    一九八五年


    四月起於新宿三丁目的金牌酒廊兼職


    一九八六年春


    因為勞累而感冒住院十天,經濟狀況愈發惡化


    一九八七年一月 討債公司變本加厲,不得已自葛西通商離職


    一九八七年五月 申告破產。搬離城堡公寓轉往金牌酒廊同事宮城富關惠家借住


    一九八八年二月 確定免責。辭去金牌酒廊工作,轉往新橋拉海娜酒廊。二月起自宮城家搬往川口公寓居住


    一九入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母親於宇都宮發生意外並身故


    一九九o年一月二十五日


    為保險金一事拜訪溝口律師


    一九九o三月十七日 失蹤


    本間決定根據這個表反向調查回去。先從拜訪溝口律師開始,接著調查拉海娜酒廊,然後視在拉海娜酒廊調查的結果,決定去宇都宮還是金牌酒廊,或拜訪當時讓關根彰子借住的同事宮城富美惠的家。


    由於尋找呆呆未果,小智晚飯吃得不多,一臉難過的樣子。本間出門前到他房間瞄了一下,他正在跟朋友通電話。因為最近沒有時間照管他,電話占線時間太長的事就放他一馬吧。


    從家裏到車站,本間還是決定搭出租車,再改搭電車,所以感覺今天沒有用傘的必要。雖然還不能像平常一樣走路,但比起之前到今井事務機公司調查時,他至少可以不用依靠外物行動了。


    栗阪和也提出要他幫忙是在這個星期一,今天是星期五,才第四天。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受傷的膝蓋不可能會有戲劇性的好轉,本間想,應該還是意誌力的作用。


    複健療程規定每星期兩次,原則上排在星期一和星期五,所以今天等於是逃課了。可是看這腿的狀況,本間倒是沒什麽罪惡感。他甚至覺得,比起那種無聊的療程,比起被理療師折磨,現在這樣反而更 具療效。對於自己拚命找理由把行為正當化的想法,本間不禁苦笑。


    “搞不好又要接到挨罵的電話了!”


    雖說是複健,但不是在醫院裏做。從警察醫院出院後,朋友推薦了這家運動健身房,說不妨當作恢複身體機能的訓練去試試看。據說那裏跟幾家私立醫院有合作關係,可以和醫生聯係,安排係統的訓練課程。


    不管是公立還是私立,東京都內與郊外的醫療機構都麵臨人手不足、資金短缺、設備不夠等問題,最主要的原因為地價高漲。要想增加土地蓋新大樓、引進新設備,動輒就要上億的花費,根本就是難以實現的夢想。所以複健設施成了首先被放棄的項目,隻能朝委托他人經營或合作的方向發展了。


    受理本間這一療程的治療師今年三十五歲,是位在大阪土生土長的女子,三年前結婚。她先生任職幹在全國都有分支機構的外食產業,她因先生的調職而來到東京。此人個性爽朗大方,隻是每次本間累得汗如雨下,她卻坐在櫃台裏,一副事不關己的臉色說著風涼話:


    “不行呀,我就說東京的男人吃不了什麽苦。”聽著令人恨得牙癢!


    東京吸納各地來的人,很快就能將他們同化。奇怪的是,偏偏關西人始終能保持本色,他們的關西口音也擁有強韌的生命力,盡管語尾變化是“標準語”,但音調還是一如從前,一聽就知道來自關西。


    本間對此不禁產生一抹憧憬的感覺,自己雖然是東京出生的,卻不是東京人,偏偏對於自己的籍貫地又沒有可稱作“故鄉”的認同感。


    本間的父親是東北鄉下貧苦農家的三男,二十歲那年來到戰敗後的東京找工作糊口,當上了警察。應該說他是想到東京來,所以才當了警察。當時的東京有嚴重的糧食不足問題,因此對外來人口有所限製,唯有答應當警察才能五條件遷居到東京。


    父親並非抱著什麽堅定的目標,也不是為了維護社會正義,隻是為了糊口、為了明天的生活而當警察的。


    本間想,這也難怪。當時的日本人失去了過去堅守的生活信條,就像是沒人操縱的木偶一樣,隻能茫然地看著周遭的一切,一時之間不可能找到新的生活目標。


    父親就這樣抱著當初的想法,平淡地過著他的警察歲月。反而是母親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本間居然受到父親的熏陶與感化,也當上了警察。


    “畢竟是流著同樣的血吧。”母親說話時的神情帶著些許不安。


    因為自己是過來人,她一開始便對兒媳千鶴子有著奇妙的同情。


    “如果想分手,沒關係,直說無妨。千鶴子撫養小智長大成人需要的贍養費,我會幫你跟俊介要的。”母親甚至還如此公開宣布,本間聽了不免有些憤憤,但當時千鶴子卻一笑置之。


    如今他的父母和千鶴子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們三個都是北方人。母親和父親是同鄉,千鶴子出生於新瀉縣的大雪地帶。每次回老家,在聊天的時候,本間總是突然會有種抽離的感覺——四個人中,隻有我沒有故鄉的記憶,我沒有根的印象。


    千鶴子說過:“你不就是東京人嗎?”但本間從來沒有這種意識。


    他認為自己的家所在的地理上的東京,和所謂“東京人”、 “東京之子”的東京,在定義上有著不言而喻的差異。固然俗話說“沒有連續住上三代,就稱不上江戶人”,但這種差異是無法用如此膚淺的方式界定的。


    本間覺得關鍵在於人能否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和東京是連在一起的”。而這種時刻的“東京”才是“故鄉的東京”, “能夠生養與教育下一代的東京”。


    然而,現在的東京已經變成人們無法紮根與生存的土地了,既沒有泥土味,也不再下雨,而是一塊無法耕作的荒地。它有的隻是作為 大都市的機能性罷了。


    就像汽車一樣,無論設備再豪華,性能再棒,人們還是不能在車裏生活。汽車隻是偶爾乘坐,為了方便而使用,偶爾開去整修、清洗,到了使用年限或用膩了便換新車。汽車不過就是這樣的東西。


    東京亦然,隻是剛好沒有其他車的性能比東京這輛更好,就算有,也隻是某些特性較強。大多數人已經用慣了,其實隻是把它當作隨時可以替換的備用品看待。


    人們對於隨時可以買來新的替換的東西是沒有歸屬感的,不會將這樣的東西稱為故鄉。


    因此,現在東京的人都是失根的草木,大部分人賴以生存的其實是父母甚至祖父母所擁有的根源記憶。


    但是這些根源其實多半很脆弱,來自故鄉的呼喚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沙啞,所以失根的人數有增無減,本間認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或許正因這樣,當他為了工作奔走在大都會之中,聽許多人說話,從他們的言語內容、語尾變化、音調變化、遣詞用字,很明顯能感受到對方的故鄉在何


    處時,他就會有種傷感的情緒。一如同伴在一起玩耍,隨著天色漸晚,一個個朋友被母親的呼喚聲叫回家,沒有人來叫自己回去,最後竟發現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這種孩子般的心情。


    晚上八點三十分,本間推開拉海娜酒廊大門時,前來迎接他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就帶著點博多地方的口音。是啊,九州島也是吸引力很強的土地,絕對不會輕易放棄在那裏出生的人。


    本間不禁想,在這裏上班時,關根彰子是否也曾提起故鄉宇都宮呢?


    “如果猜錯了,對不起,請問你是警察嗎?”和奉間麵對麵不到五分鍾,拉海娜的媽媽桑便這麽問。


    “猜中了!”本間笑著說,“你怎麽知道的?”


    對方聳了一下裸露的肩膀。她穿著一件露單肩的連衣裙,可以看見光滑圓潤的右肩和半爿鎖骨。脖子上有一顆小黑痣,正好在衣服的延長線上,說不定是故意點上去的。


    二十疊大小的狹長空間裏,有一個馬蹄形的吧台和兩個包廂。裝潢很簡潔,牆上隻掛了一張海報大小的巨幅樹木照片。


    員工隻有大概是在這裏打工的年輕男孩和兩名年輕女孩,一位是那個有博多口音的小姐,另一位則像是這裏的老大姐。


    本間坐在吧台最靠邊的位置,吧台裏麵除了媽媽桑,還有一位從這裏隻能看到側臉的調酒師。他長得有點像井阪,本間感覺很有趣。


    酒廊外麵掛有招牌,但看起來並沒有喧囂的感覺。和巴克斯不一樣,這裏沒有卡拉ok設備。作為一間酒廊,這裏的裝潢和擺設並沒有花費太多金錢。吧台另一邊放著一個笨重的大花瓶,裏麵插著花,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假花。如果是高級酒廊,就一定會插鮮花。


    固然這裏不能既是很大眾化,卻是生客難得上門的一家店,就像是公司的中層主管,薪水不是很高的那種,偷偷保留給自己一個人享受的酒廊。現在坐在店裏麵的四名客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屬於同一個團體。


    這是一個能讓人數少的酒客感覺輕鬆的地方,所以才能維持十多年吧。


    本間隻是開口說“認識以前在這裏工作的女子”,但是媽媽桑大概已經心知肚明,提出第一個疑問之後,便接著問:“你要找誰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知道我是警察。”本間說,“也許我隻是跟以前在這裏上班的女子交往過,來到這裏懷念舊情而已。”


    大笑之後,媽媽桑說:“像我們這種店不會有那麽奇特的客人來。


    而且我大概都掌握店裏小姐與男人的關係,不認識的男人想來這裏詐騙,門兒都沒有!”


    “掌握?”本間用手指稍微撓了一下太陽穴,“該不會是斡旋吧?”


    “死相!會說這種話的人,肯定就是警察。”


    本間故意做出吧台上有什麽東西被拍落的搞笑動作。


    “你不出示證件嗎?”


    “怕嚇到其他客人。”


    “說得也是,會掃興的。”


    媽媽桑說完,咬著塗有粉色口紅的嘴唇,想了一下問:“你是櫻田門的人?還是這附近的……對了,你是丸之內警局的吧?”


    “丸之內警局的人會到這一帶喝酒嗎?”


    “因為不是轄區,所以才能放鬆吧。當然,他們不會說自己是警察,可我們就是看得出來。”


    “為什麽?”


    “氣味吧。你們的眼神都很犀利,不像一般的客人。”媽媽桑夾緊手臂,做出觀察四周的表情。


    “謝謝你啊。”


    “你是櫻田門的嗎?”


    “嗯。”


    “是刑警嗎?應該不是重案組的吧,因為那裏的人不會一副上班族的打扮。”


    “是刑警。”


    沒有刑警證件的搜查行動。本間還是摸索著從西裝內袋掏出沒有頭銜的名片放在吧台上,媽媽桑雙手拿起查看。


    “本間先生嗎?請問有什麽事?跟在我們這裏上過班的小姐有關係嗎?”


    本間在凳子上重新坐好。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到兩年前的三月為止,曾在這裏工作過的關根彰子小姐?”


    媽媽桑先是看著本間的臉,然後轉向調酒師的方向。側著臉的他大概也在豎耳傾聽,這時也轉過頭來。


    “菊地師傅,你聽見了嗎?說是要找彰子。”媽媽桑對調酒師說。


    調酒師沒有停止擦拭酒杯的動作,點了點頭。


    “嗯,我聽見了。”


    “看來你們還對這個名字很有印象。”本間說。


    “因為薪水還沒結算,就跑得無消無息了嘛。”


    “就是說嘛。”


    媽媽桑探出了身體,因為緊壓著吧台,肩帶深深陷入了左肩的肉裏。


    “這種事我們店裏可是頭一次發生。我常說自己很會看人,就是太相信自己了,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


    媽媽桑將右手放在心髒上方,仿佛那打擊還留在胸口似的,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睜大眼睛問:“你在找彰子嗎?”


    “沒錯。”


    “那女孩犯了什麽罪?”


    “不,沒有,所以我才沒出示證件。”


    在這裏,還是拿和也出來當擋箭牌吧。


    “她和我的侄子訂了婚,可是好像臨時變卦,不見人影。我侄子心想人跑了也沒辦法,其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但借給她的錢總得要回來吧,所以才要找她。我侄子嘴裏是說‘欠債不還的人死了算了’,可是站在我這個媒人的立場,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散了。”


    媽媽桑和調酒師又對視了一眼。從正麵來看,調酒師長得比井阪帥多了。


    “彰子訂婚了呀。”媽媽桑輕聲地自言自語。


    “你的侄子也是警察嗎?”


    “不是,他在銀行服務。”


    “是嗎……彰子要嫁給銀行的人當太太呀。”


    “她看起來不像嗎?”


    “話也不是那麽說啦,隻是……該怎麽說好呢?因為她不是細心型的女孩,有個神經質的先生會很辛苦的。”


    “她不是居家型的女孩嗎?”


    “有點吧。”媽媽桑微笑說,“對於打掃房間、洗衣服什麽的好像不是很喜歡。”


    這跟逃離方南町公寓的“關根彰子”就大不相同了。


    媽媽桑的年紀看起來——快要四十歲了吧,有點豐滿,從某個角度看會有雙下巴。比起關心體重計上的數字,她現在看著本間的目光更加專注。過了一會兒,她說:“我不知道彰子在哪裏。總之兩年前她那樣離開之後,連個賀年卡也沒有寄來過。”


    媽媽桑的這句話可以隻聽表麵意義,又似乎有所指,聽起來好像是說:“你的身份雖然很明確,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所以就算我知道彰子的住址,也不會輕易告訴你。”


    本間不禁苦笑道:“當然我的目的不是這個。我隻是想,如果能知道她在這裏工作時的情形,甚至能知道一兩個她朋友的名字,就太好了。”


    在媽媽桑作出回應之前,本間又趕緊補充說:“我侄子也知道她在酒廊工作過的事。最近這種兼差的粉領族也多了,所以他不在意。


    婚事不是因為這件事而破壞的。其實是我侄子太任性,彰子終於受不了他了。”


    “這種情形最近倒是很多。”媽媽桑笑了一下。


    “彰子是個樸實的人吧?”本間故意套話,“比起我侄子,她實在許多,又不亂花錢。”


    這是指破產之後,生活用度應該很吃緊才對。果然,媽媽桑聽了點頭:“她的開支好像比較緊,用錢很小心。”


    “現在店裏麵的小姐是她當時的同事嗎?”


    “瑪琪是。”媽媽桑指著那個看起來像是老大姐的女子。本間隔著肩膀看著她,她正在招呼一名穩重的中年上班族,兩人不時地耳鬢廝磨,低語談笑。


    “關根小姐跟同事相處得好嗎?”


    媽媽桑抬起形狀漂亮的眉毛說:“還不錯呀。”回答得有些曖昧。


    “威士忌變淡了。”媽媽桑邊說邊拿起新的杯子,將冰塊放進去。


    “既然你能掌握小姐與男人的關係,應該也很清楚她們的女性朋友吧?”


    本間拿出從相簿抽出來的假關根彰子的特寫照片給媽媽桑看。


    “關根小姐的朋友之中,有沒有這個女人?她現在好像住在這個女人家。”


    媽媽桑仔細看了照片,接著轉過頭對調酒師使個眼色,要他也看,然後喊:“瑪琪,這個端過去。”


    等那個老大姐般的陪酒小姐過來後,媽媽桑一邊遞上裝有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一邊壓低聲音問:“你還記得關根彰子吧?”


    名叫瑪琪的小姐塗著厚得嚇人的睫毛膏。


    “關根……”


    “就是那個突然跑掉的女孩呀。”


    “噢,那我記得。”說話時,瑪琪嘴裏飄出柳橙的味道,她微笑著看著本間走了過來。


    “瑪琪,你記得彰子有沒有什麽朋友?”


    “有沒有看過她們的長相?關根小姐有沒有提起過她的女性朋友?”本間補充道。


    瑪琪也看了照片。 “我不知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記得她有什麽樣的朋友嗎?”


    瑪琪搖搖頭,這一次飄散出來的是香水味,大概是灑在頭發上的。


    “我不記得,因為那個人幾乎沒有提過她來這裏上班以前的事。”


    “你還記得她住在川口市的公寓嗎?”


    “川口?是那裏嗎?反正就是琦玉縣嘛。她老是說出租車太貴,所以每天趁著還有電車的時候便下班了。對不對,媽媽桑?”


    媽媽桑沉默地點點頭。本間又問:“她有沒有提起來這裏之前,在什麽地方上班?”


    “說是一般的公司。”


    “名叫葛西通商的公司。”


    “是嗎?名字我就不清楚了。對了,她好像說過是在江戶川區那裏。”


    原來如此,她隱瞞了在金牌酒廊服務的那一段。大概是因為在那裏上班時,正好經曆了破產、被討債公司騷擾等不愉快的事吧。真的關根彰子破產後,在從事新的工作時對過去的經曆有說謊和省略的習慣。


    當然,她申告個人破產的事實,應該也沒有跟這裏的人說過。


    “她有男朋友嗎?”


    媽媽桑笑了,很正式地回答:“就我所知道的,她沒有。”


    “她是個怪人。”瑪琪插嘴說,“常常在想東西。客人約她出去也不太答應。盡管我開口保證說,客人人很好,讓客人請沒關係。她也不去。”


    始終保持沉默的調酒師菊地輕聲道:“雖然不應該亂猜,但我感覺她好像在金錢方麵吃過大虧。”


    本間抬起頭直視著調酒師的眼睛,對方並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吧台上的照片。


    “為什麽會這麽想呢?”聽本間詢問,他才轉過頭來回答:“這個嘛……就是直覺。”


    “沒有根據?”


    “是的。”


    “因為被男人騙過錢嗎?”瑪琪一副很有興趣的神色,盯著本間的臉龐。


    “倒也不是。”


    “哦。”瑪琪一臉很掃興的表情,端著盛巧克力脆酥的玻璃杯離開了吧台。


    “所以說關根小姐不是很好相處的人嘍。”奉間再一次確認。


    “是呀,她一次也沒有跟我們出去旅行過。”


    出門前碇貞夫來過電話,回複說關根彰子持有駕照,但沒有護照。


    所以本間以此為前提詢問:“也沒出國旅行過嗎?”


    媽媽桑立刻回答:“是的。隻不過不是因為她不跟人交往,那個女孩是害怕搭飛機,連國內班機也不敢坐。”


    “絕對不敢坐嗎?”


    “嗯,絕對。你看,那張照片上的樹,你知道是什麽嗎?”媽媽桑指著牆壁上的照片,上麵是一棵巨大的樹。 “那樹長在夏威夷茂宜島上的拉海娜小鎮,說是小鎮的象征樹。我妹妹嫁給了美國人,住在夏威夷,我每年都會去看他們一次,通常都邀店裏的小姐一起去,隻有彰子不行,不管我怎麽邀她,她就是害怕搭飛機不肯去。”


    所以才沒有辦護照嗎?假的關根彰子知道這情形嗎?


    如果真的關根彰子沒有辦護照,那假的彰子就能夠跟和也到國外 旅行了。她是否因為知道這點,所以覬覦關根彰子的身份呢?


    對了,這裏存在一個基本的問題。


    假的彰子在假冒真彰子的身份之前,照理說有必要調查她的個人資料。那個設想如此周到的女人不可能沒想到護照、駕照之類的證件,便開始行動。她一定是在取得必要的資料後,判斷沒有問題,才開始假冒關根彰子的身份。


    由此看來,能夠取得關根彰子個人資料的,應該是她身邊的人。


    可見,應該是金牌酒廊或葛西通商的同事,但是這還有問題。


    金牌酒廊或葛西通商的女同事,當然能夠輕易知道關根彰子有沒有駕照或護照,甚至連她戶籍所在的住址也能查到,可是,也應該知道她有個人破產的經曆才對。


    如果是金牌酒廊的同事,就肯定知道。至於葛西通商的同事,因為關根是在申告破產前就離職,或許會知道她背負債務,但可能不知道個人破產那一段。


    如果從覬覦彰子的身份、想假冒她的人的角度來判斷,自然事先會問她關於債務的事,比方說“欠債處理好了嗎”之類的。


    當時彰子會怎麽回答呢?如果回答“我破產了”,那個想變成彰子的女人就會知道。但如果彰子說謊,說跟媽媽借錢還清了,在酒廊上班時找到了主顧,肯幫忙還錢……


    又或者假彰子並沒有確認這些事實。那可就出了大問題。假冒的這個身份偏偏欠了一堆債,被討債公司騷擾,最後連自己不是真的彰子也被發現,豈不是敗得很慘。


    隻要肯多花點心思調查,查出關根彰子個人破產的事實並非難事。隻要問得有技巧,也可能讓彰子本人承認。


    這麽一來,知道一切事實還願意假冒的假彰子,到了今天事跡敗露,就不可能如此落荒而逃。還有信用卡也是一樣,不管和也怎麽勸說,她也不會想申請的。


    所以,假冒者應該是能夠取得其個人資料,但又沒有與彰子親近到可以知道她破產一事的程度。


    彰子真的有這樣的女性朋友嗎?


    本間再次將假彰子的照片拿給媽媽桑看。


    “你不知道這個女人嗎?或許她不是關根小姐的朋友,但可能是曾經來找過她的客人,或是短期在這裏工作過。”


    媽媽桑堅定地搖頭。


    “這樣的話,我怎麽可能忘記對方的長相?”


    調酒師菊地也給出同樣的回答。


    “這裏有沒有關根彰子的照片呢?”


    媽媽桑聳了一下白皙的肩膀,說:“我們沒什麽機會拍照呀。”


    “那我們接著看這張。”


    本間拿出那張巧克力色房子的拍立得照片。


    “你知道這間房子嗎?對於這照片上女人所穿的製服,有沒有印象?”


    還是一樣,得到的還是否定的答案。包廂的客人回去了,送完客人之後,瑪琪回到吧台一起看照片。


    “不知道哎。”她回答。


    “這房子蓋在奇妙的地方。”本間對因工作性質而見多


    識廣的調酒師頗為期待,他說,“就蓋在棒球場旁邊。你看,不是有照明燈嗎?可是這個照明燈照的不是球場,而是對外照。你們知道這是什麽球場嗎?”


    本間知道媽媽桑和瑪琪的答案會是什麽,所以他問話的語氣好像是在提出謎語一樣。但是調酒師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反問:“這種事可能嗎?”


    “是呀,就是不可能才傷腦筋。”


    看來這條線索隻能到此為止。


    “關根彰子在這裏上班時,她母親過世了吧?她是否受了很大的刺激?”


    這個問題引起了明顯的反應。媽媽桑的表情好像背後被人捏了一下似的。


    “真是要命,聽說是喝醉酒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哪裏的台階?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什麽神社吧?還是公園?”


    “我不記得。”瑪琪沒什麽興趣回答,然後拿開玻璃杯擦著桌麵,暫時離開這些話題,振作起精神。


    突然間她大叫一聲“哎呀”,睜開濃厚睫毛膏下的眼睛,回過頭說:“對了,彰子當時說過一個女孩的事,對不對,媽媽桑?你還記得嗎?”


    媽媽桑好像沒什麽印象,調酒師也是一樣。


    “怎麽回事呢?”奉間問。瑪琪抓著他的手臂靠了過來,她的指甲很尖。


    “聽說彰子的媽媽過世時,最早在跌倒現場發現她、叫救護車來的是一個年輕女人。彰子那時稍微提到過那個小姐的事,說是對方幫忙很多。”


    “有沒有提到名字?”


    瑪琪故作姿態地想了一下。


    “她沒說。不對,可能說了吧,但是我忘了。”


    結果,下一個骰子丟出了“宇都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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