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柳枝抽芽,桃花盛開,秋焰渴望戀愛的心從沒這麽難以平息過。他27歲,馬上28了,血氣方剛,大好年華,明明有喜歡的人,為什麽就這麽白白蹉跎呢?這個春天他把工作之外的時間大都奉獻給了運動,健身房,戶外跑步,打籃球,騎單車,仿佛無窮無盡的精力需要發泄,夜裏跑完十公裏,很想去夜市吃一疊炒粉,可他赫然發現,連這點無關痛癢的接觸,現在竟也令他心虛。他的小組裏又新增了三個矯正對象,三個人第一次在司法所辦手續、做宣介會的時候,秋焰難免想到溫遇河,所有監外執行的犯罪人員,剛剛進入這個程序都誠惶誠恐,唯有溫遇河,他那麽平靜,那麽遊離在外,他坦然於自己的罪犯身份,卻又從心底對這個身份根本不認同。秋焰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他也想,自己對溫遇河的迷戀是不是因為閱曆太淺?多接觸各種各樣的人,什麽人都見過,也許自然就能免疫了。可是萬一千帆過盡,還是隻記得那一個複雜卻又純粹的人,又該怎麽辦呢。翻案材料遞交後過了幾天,秋焰接到了受理並通過審核的通知,也就是,利寧案即將會宣布正式重查重審。他在工位上忍不住內心激動,過了會,決定去看守所找江小杭。連星回案子的凶手還未找到,江小杭除了教唆殺人的罪名外,還擔著連星回案嫌犯的身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取保候審,估計要在看守所待上許久。距離秋焰上回見到他,江小杭看起來糙多了。看到秋焰,江小杭沒什麽表情,兩人隔桌落座,秋焰說:“我給檢察院遞交了一些材料,已經通過了,利寧的案子會重審,到時候希望你配合,當證人,說出你知道的,你做過的。”江小杭的眼睛閃了閃,光芒一瞬而過,他說:“好。”秋焰今天過來就隻是為了這麽一件事,確保江小杭不要發瘋,不要反水,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並不欲久留。剛剛起身,江小杭突然來了句:“你跟利寧很不一樣。”秋焰一怔:“什麽意思?”江小杭很淡地扯了扯嘴角:“利寧清冷,安靜,從不跟人產生爭執,像水一樣溫柔。”秋焰聽著這些形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固執、嗦、管東管西,跟這些美如天仙的詞一個都對不上。江小杭說:“他不會喜歡你的,其實你跟我一樣,都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秋焰心跳加速,瞪著對麵瞬間想矢口否認,然而江小杭仿若洞悉一切,靠在木椅上,仰頭看著他:“你為他做了這麽多,什麽都不會得到,值得嗎?”秋焰眯了眯眼睛,說出他一直想說的話:“你為利寧也做了很多,可惜沒有一件做對了,如果你能出庭作證,大概是你為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而我跟你不一樣,我隻做溫遇河需要的,你大概不會懂這其中的分別,因為你所謂的喜歡,實在是太狹隘了。”出了警局,秋焰坐在車裏發了好一陣呆,江小杭那句反問回蕩在他腦海裏,什麽都得不到,會後悔嗎?他有許多纏成一團亂麻的問題,做這一切隻是因為喜歡上了溫遇河嗎?秋焰覺得不是的,即便沒有這個因素,他知道溫遇河背後的故事也會選擇幫他,那麽,因此而一無所獲……不,秋焰覺得不是的,他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得到,他得到了一份相互的信任,以及,他知道了好的愛情是什麽樣子。這比許多看得見的東西更珍貴。大概就是從這一刻起,纏纏綿綿了兩個多月的,因為自己的感情失控而產生的難堪感消失了,溫遇河這樣的人,即便知曉了他的這份感情,是永遠也不會嘲笑他的,他自己之所以難堪,是因為被拒絕而產生的羞恥,但是,他又何必囿於一個此時此刻注定的結果呢,隻要這人值得,即便被拒絕,也並不是多麽糟糕的經曆。於是,這個春夜秋焰跑完十公裏後,回家洗了個澡,然後帶著一顆平靜的心去了淥林夜市。一切仿佛還是老樣子,天氣回暖,夜市人丁興旺,溫遇河忙得不可開交。秋焰到的時候,看到好運來那個叫小君的女孩子在幫溫遇河擺攤招呼客人,見到秋焰,爽朗地大叫:“呀帥哥,好久不見!”溫遇河握著長勺的手頓了頓,隔空與秋焰短暫對視,神色仍然與以前無恙,不見更欣喜,也絕不會更討厭。倒是讓秋焰的心裏安穩多了,他也如平常一樣跟豹哥和小君打了招呼,然後站到推車後,開口點了個單:“剛跑完步,有點餓,雞湯麵還有嗎?”“有,你坐吧,馬上給你做。”溫遇河說。秋焰瞧了瞧都坐滿了,還有人在等位的五張小桌,說:“沒事,先讓別的客人先吃。”又問:“小君今兒怎麽過來了?”溫遇河說:“豹哥剛帶她過來,聊了點事兒先走了,她看我這兒太忙就留下來幫會忙。”又說:“正好那事兒我也想講給你聽。”“噢,”秋焰點頭,說:“我也有點事跟你說。”“什麽事?”秋焰說:“你先說豹哥找你什麽事兒吧?”溫遇河說:“你還記得旅館我跟人打架那次嗎,那個大塊頭,叫齊修的,山東柳城來的,那會我就讓豹哥幫我在道上問問,有沒有這麽一號人,什麽來路,他一開始在本市查這個人,沒有消息,今兒來跟我說,他查到點東西。”秋焰自然記得這個齊修,那是他第一次大半夜去派出所撈人,看到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溫遇河。他問:“查到什麽?”“豹哥說,他最近新招了個廚子,是山東柳城人,閑聊時說起,凡是柳城來澄江打工的男的,幾乎都要去拜碼頭,他還特意請了一天假去拜這個碼頭,豹哥問他拜誰,他說沈原,一個大老板,也是柳城人。”秋焰周身一震,扭頭瞪著溫遇河,溫遇河看他一眼:“你別瞪我,我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樣,我剛聽說時也是你這幅表情。”齊修是柳城人,那個認了利寧凶殺案的綁匪也是柳城人,而沈原,是所有混“道上”的柳城人的碼頭大哥。事情的指向越來越清晰了,而所有過往被掩蓋的一切,都漸漸浮出水麵,再也遮蓋不住。溫遇河講完他的事情,問秋焰:“你要跟我說什麽?”秋焰以一種盡量尋常的聲音跟他說:“利寧的案子,今天已經確定重查、重審了。”這樣的一句話,湮沒在人聲鼎沸的夜市中,湮沒在點菜與催促上菜的嘈雜中,而秋焰分明見到溫遇河的眼角紅了。第68章 命運的輪回隨著利寧案重查重審的消息公布,利江澎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他被警方帶走的畫麵上了各家媒體的頭條,熱搜上掛足了三天三夜。連星回案的網上討論原本就未消停,連帶著利寧案的重審,又掀起了輿論高潮,許多人認定利江澎就是顯而易見的凶手,並譴責警方遲遲找不到可以將他定罪的證據。秋焰跑了幾趟公安局,周斐和秦海雙最近的壓力都無比大,兩人眼圈烏黑,但都表示這是件好事,警方一定全力以赴,並且給秋焰傳遞了一個好消息,因為此次重審的案子因為輿論的緣故,因為社會影響的緣故,被諸多領導重點關注,利江澎作為首要嫌疑人不允許取保候審。這段時間秋焰一心兩用,一邊忙著所裏的日常工作,一邊跟進利寧案的進展。春夏之交,一年一度的澄江大潮來臨,司法所作為基層普法單位,肩負起了一年一度的防汛安全教育工作,與公安消防等兄弟單位聯手,在市內多個觀潮點執行安全防汛活動。不管怎麽宣傳,每年都有不信邪的人被浪潮吞噬,皆因澄江潮浪湧的時候異常迅速凶猛,往往上一秒還風平浪靜,下一秒就能“平地起高樓”。司法所人手有限,每年這個時節都會讓全體社矯人員一起參與防汛宣傳活動,槐金巷司法所提前給所有社矯對象發布了活動通知,按照以往公益活動的慣例,分成小組製,各個小組由社矯官帶隊,盛淮南統一調度。槐金巷司法所被安排在澄江一橋,老一橋建成年代最久遠,又在澄江最狹窄的地方,因此形成了最洶湧的澄江潮,每年這裏都是最佳的觀潮點,觀潮的看客人山人海,要警車來回巡視不斷疏通才能確保安全,甚至到了潮水最洶湧的時段,還要限流限行。除了普通看客,全國各地的攝影師都會紮堆往這裏跑,為搶一個最佳的拍攝點位,常常夜裏就來占位蹲點,還時常有爭執打鬥的情況發生,為此幾乎24小時都要有人值守。就在這種情況下,槐金巷的安全防溺小組拆分成了兩隊人馬,秋焰組裏的人相對較少,便被安排到夜裏的巡視工作。他帶著一共六個組員,在老一橋的橋頭見到了李書君,他正好被派出所派來執行夜間的巡防任務,秋焰他們主要做李書君的配合。也算是熟人,李書君見到秋焰和溫遇河,他也知道利寧案重審的事情,有些感慨,對待溫遇河的態度也跟前一次截然不同,他問兩人:“如果利寧案真的翻案成功,真凶落網,那小溫犯的那個事兒有沒有可能也連帶撤銷?”他指的是溫遇河偷屍毀屍案,這件事秋焰早有考慮過,但很可惜,結論是不行,他看了眼溫遇河,解釋說:“雖說這個案子是因為利寧案而起,但是審案是獨立的,而且做過的事情是個事實,恐怕不能籠統地算到一個案子裏去。”李書君點點頭,安慰溫遇河:“也沒事,假釋期也沒幾個月了,很快就能徹底恢複自由。”“對,”秋焰笑了笑,夜裏隻有昏黃的路燈照著,他看向溫遇河半明半暗的臉,說:“就快了。”夜裏的澄江潮也不間斷,差不多每隔一兩個小時就會洶湧浪起,大半夜的橋上已經擠了不少人,一眼望過去盡是長槍短跑各種昂貴紅圈鏡頭,本市人常常調侃每年這個時刻全國的老法師都會聚集到這座橋上一爭高下。秋焰把六個組員疏散開,每隔一段距離設置一個人員,防止民眾衝突,提醒安全事項,他自己靈活機動,哪裏需要去哪裏。溫遇河站在大橋中間段,眼前一排老法師的後背,他有些困倦,今天算是“執行公務”的第一天,白天他還在學校聽課,做實驗,晚上還去夜市開完工才趕過來,力氣幾乎都用光了,站在橋上,被昏暗的燈光一照,河水的奔流聲入耳,隻令人昏昏欲睡。他不知道跟前的幾個老法師是怎麽吵起來的,有個大塊頭的突然就動了手,溫遇河喊了幾聲“別動手”,根本沒人理他,他左右看了下,派出所的巡視車還在橋頭沒動,秋焰估計跟李書君一塊在那車裏,他隻好上前阻攔,都一把年紀的中老年人,為拍個照片至於渾身激動麽。結果,他的手剛搭上其中一人的肩就被人反鎖住了,溫遇河困頓的精神驟然驚醒,那人戴著帽子和口罩,就是帶頭鬧事的人,而溫遇河定睛半秒便認出,這人竟然是齊修。不止,四周那幾個看起來像“鬧事”的人,都操著和齊修一樣的口音,溫遇河即便聽不懂也明白,這是柳城話,他們根本有備而來。溫遇河喘著氣,卻冷笑連連:“齊修,為沈原和利江澎賣命的滋味好嗎?”齊修朝他麵門揍過來一拳,溫遇河的胳膊被四五個人拉著,結結實實挨了一拳,溫遇河啐出一口血沫:“你主子都被拘押了,你還在垂死掙紮個什麽勁?想一起陪葬嗎?”齊修不吭聲,像在旅館尋釁那晚一樣,機器人般揮拳向人,溫遇河爆吼一聲,奮力掙脫其他人的束縛,跟齊修廝打在一塊。四周終於有人開始尖叫:“打起來了打起來了!”溫遇河似乎聽見張一枝的尖叫聲,程朗的呼喝聲,程朗也衝進了亂鬥中,警車的聲音遠遠地拉出警報。隻有溫遇河知道,齊修是奔著殺他的目的來的,他的手中藏著短刃匕首,險險劃過他的臉,這是個莽夫,溫遇河被他用匕首壓著喉嚨靠在橋欄上,背後突然一陣轟鳴,正是新一輪的澄江潮湧起,他大喊一聲,拚勁全力死死揪著齊修的後頸和衣領,順勢徹底向後仰過去,帶著齊修一起跌入滾滾潮中。耳畔最後的聲音是秋焰驚慌失措地狂奔向他,“溫遇河!!!”他再也聽不到了,什麽都聽不到了,潮湧如猛獸,徹底吞噬了他。他也看不到,秋焰在他身後義無反顧地也跳下了橋。李書君怎麽也料不到,這一夜變故陡生。他緊急呼叫增援,並通報了市公安局,此刻他所帶的人手隻夠將橋上剩餘挑釁鬥毆的人都抓起來先行拘押,而落水的那三人,李書君望著黑沉沉又洶湧的江麵,心中焦灼萬分。市局的增援人手很快趕到,周斐和秦海雙一聽到落水的是秋焰和溫遇河,且很可能跟他們正在調查的案子有關,立馬第一時間衝了過來,還特意調派了水警,但因為正值潮汛期,且是夜間,搜救工作難度不小。直至落水,溫遇河死死抓著齊修的衣領,而齊修完全沒料到這麽魚死網破的局麵,一時慌神,手中一鬆,匕首不見了蹤影。水麵的衝擊力幾乎砸穿人的五髒六腑,兩人在水中垂直墜落,溫遇河那段被水淹沒的陳舊的記憶開始蘇醒。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像10歲那一年,他沒入水中,清楚地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然而他動彈不得,但他沒有恐懼,死亡將至,10歲的他沒有,此刻也沒有。他還死死拽著齊修,拉著他不讓他浮上去,利寧的案子已經被重新調查,還會被重審,利江澎已經被拘押,隻要齊修被抓,沈原一定逃不掉,更多的證據會浮出水麵,他知道,這些事情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迎來光明的結局。他不能讓這個人跑了,哪怕因此,他看不到那場審判的大結局。他水性不好,10歲那一年之後就已經不再去水邊,河、海、湖,都是他不喜歡的地方,甚至水龍頭的流水都一度令他心慌,即將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恍然有些事情像是輪回和注定,他在水中被救起來的命,終於又要在水裏還回去。意識渙散中,他似乎又看到了秋焰,一定是回光返照吧?無盡的黑暗與冰冷中,比記憶中那個少年的麵孔成熟許多,有力許多,再次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如命運之手再次垂青。第69章 “沒有不在乎你”一夜喧囂過後,清晨時分,在距離澄江一橋下遊3公裏的地方,水警救起來三個人,一個意識尚且清醒,兩個已經昏迷。秋焰周身接近虛脫,在船上來不及休整,就跟著被簡單急救過,搶回一條性命的另外兩個人一起被送去了醫院。他顧不上自己,上救護車前跟周斐說:“趕快,去抓沈原,別讓他跑了。”利江澎被拘押,沈原卻沒有,這次澄江橋上布下的殺著一定就是沈原的手筆,他是利江澎的黑手套,身上不知道沾過多少人的血,這個人是破案最關鍵的一環。再一次等在醫院的急救室外,秋焰心裏堵著許多事,卻又好似無法思考。溫遇河那麽果決地抓著齊修一起跳下橋,那一刻他在想什麽?秋焰好像真的明白,溫遇河是不在意許多事的,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他認為“重要”的事情行列,而秋焰更加明白,自己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他不可能讓溫遇河變成一個積極向上,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的人,更加不可能讓他把目光和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釋官的愛情追緝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蜜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蜜秋並收藏假釋官的愛情追緝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