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沒人應他,秋焰眼皮亂跳,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朝門用力踹出一腳,老式門鎖經不起暴力拆除,大門敞開,秋焰大步跨進臥室,沒人。窗簾緊閉,他一把掀開,床和被子都是冷的,而他看到了端端正正放在書桌上的那隻電子手環。秋焰牙關咬緊,果然!電子手環不同於電子腳環,後者是給重刑犯的監視裝備,而前者,跟運動手環在外觀和使用上差別並不大,自己能摘下來,隻不過一般戴上這東西的犯人沒這個膽子,秋焰剛剛罵過這人走火入魔,沒想到竟然能瘋到這一步。他把手環揣進兜裏,下樓找了一圈,金杯車不在,秋焰想了想,然後給二舅打了個電話。關鍵時刻,他記起那輛車或許可能裝有定位裝置,畢竟曾經是茶場的公用車。得到了肯定的答複,然後查看了定位係統,告訴了他一個意料之中的地址,在洛城。溫遇河違反假釋規定,私自出城追擊嫌犯,這件事瞞不過去,何況,秋焰擔心他的安危,他需要警方的協助,於是跟司法所請了假,又打電話給周斐簡要說明了情況,警方已經在去洛城的路上,秋焰開著自己的車也踏上了路程。他知道,溫遇河不信任警方,甚至也不信任法院,他是靠著自己才揪住了利寧案的疑點,毀了自己的前途才證實了真凶另有其人,秋焰覺得他也沒有資格來勸溫遇河真善美,但是曾經有一段時間,他覺得他已經站到了溫遇河的身邊,可以跟他並肩對打怪獸。那種感覺也很好,雖然不是愛情,也一樣美好。秋焰強迫自己將一切雜念拋到腦後,壓著極限開往洛城。金杯車的定位係統十分老舊,並不精確,依稀是在郊區,地圖上看過去是一片利江地產旗下的房產,秋焰想到溫遇河這麽單槍匹馬闖進對方的老巢,焦躁得牙齒幾乎都要咬碎了。第71章 他開始信神信佛清晨六點,溫遇河將金杯車停在靠近海岸的一個入口,然後翻牆進了房區,兩年前周斐抓捕綁匪的小漁村如今已經成了別墅豪宅區,隻是入住率明顯不高,道路和房屋都空空蕩蕩的。他看到了碼頭,視線不算十分清晰,眯著眼,依稀看到棧橋上有兩個人來回走動的人,不是沈原。縮在一堵牆後麵,溫遇河悄摸順著牆根到了棧橋底下,沒人留意到他,那兩人噴著白煙走來走去,不斷打著電話,溫遇河貼牆偷聽,電話裏催促“船為什麽還不來”。眼前所見是一片空茫的大海,夜露深重,起的霧到早上都沒散。溫遇河觀察四周,沈原一定離得不遠,船一到他就會隨時跑路,一定就在這方圓500米內。這是個給富豪遊艇會建起來的碼頭,順著棧道過去有個小二層工人房,裏頭沒有燈,但溫遇河發現朝他這邊的二樓窗戶突然被人推開,似乎有人站在窗口,盯著打電話的人瞧了瞧,然後又關了起來。這個距離溫遇河看不清,但他直覺那就是沈原。棧橋上其中一個打電話的人叫了聲“沈哥”,又說:“船老大那邊說還有半個小時就到,您準備下,哎,哎,好的好的,我知道的,我跟強子就在這兒等著他。”那兩人走向了棧橋的最前端,溫遇河順著原路返回,繞了一圈,從另一頭靠近了工人房。擰了擰門鎖,是鎖住的,他沿著一樓的窗戶挨個扒了扒,終於有扇廚房的窗戶被撥開,他悄無聲息地翻身入內。一樓沒人,溫遇河順手在廚房拿了隻鑄鐵鍋,斂著氣息緩緩上樓。這樓是簡易板房,樓梯並不是水泥澆築,而是鋼結構,溫遇河上到一半,樓梯發出刺耳的一聲吱呀,樓上的人不耐煩地低吼:“不是叫你們在碼頭等著?!”溫遇河知道沒錯了,這就是沈原,不會再有比此刻更好的時機,他迅速衝上二樓,手裏的鑄鐵鍋直接劈頭蓋臉朝那中年男人橫了過去。沈原沒有防備,被兜頭打懵了,在地上滾了幾滾,溫遇河跟上去又踹了一腳,口中嘶吼:“是不是你派人來殺我?是不是你綁走了利寧?!”沈原雙手抱頭,吼道:“溫遇河,你他媽瘋了!”溫遇河揪住他衣領,雙目通紅:“你是利江澎的走狗,你說,他到底對利寧幹了什麽?!”沈原口鼻出血,拚力擋住溫遇河的胳膊,大喘著氣說:“我不知道,利寧的死,跟我無關……”溫遇河扔掉鑄鐵鍋,肉拳鐵錘一樣砸到沈原的臉上,沈原滿麵猙獰:“你殺了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問,問利總……隻有他,他知道,我把利寧還回去的時候,他還,好,好的……”“你撒謊!”溫遇河雙目似火:“利江澎的主使,你執行,綁走利寧的人就是你安排的,你現在說不知道?!”沈原在溫遇河麵前毫無招架之力:“你殺了我也沒有用,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兩人的撕扯中沈原一拳錘破了窗戶玻璃,遠處棧橋上的兩個人聽到動靜後立馬趕過來,沈原冷笑道:“溫遇河,你膽子夠大,但你隻有一個人,今天就隻能死在這裏。”樓下的兩人操著兩把菜刀上來,溫遇河抓著那把鑄鐵鍋,四個人站在四個角落,各自大喘著氣。隨後三人一擁而上,溫遇河爆出一聲驚天怒吼。……一地的血汩汩流淌,從二樓,滲透地板滴滴答答地落向一樓的地麵,沿著樓梯蜿蜒而下,樓梯上一前一後躺著兩個男人,是沈原的手下,他們還在喘氣,也許已經死了,溫遇河顧不上,他的身上也挨了好幾刀,看起來並不比那兩人好多少。沈原捂著腹部縮在角落,溫遇河手中的刀對著他:“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對阿寧?為什麽?!”沈原整張臉抽搐:“沒,沒有人,想這麽對利寧……溫遇河,要怪,就隻能,怪你是溫慶的兒子……你父親,是個畜生,你,也是……”溫遇河有些混亂,失血令他開始頭暈:“你在說什麽?跟溫慶又有什麽關係?”沈原抽搐著冷笑,溫遇河的刀尖抵在他咽喉處,問:“阿寧是怎麽死的,是不是利江澎傷害了他?是不是?”沈原嘴角湧出大團血沫:“不,殺死,利寧的,不,不是利江澎,是,是,你……”他昏了過去,或者是死了過去,溫遇河分辨不清,隨著這句沒說完的話,他也倒在了血泊中。警方掌握的消息比秋焰查到的二手車定位更精準,他追隨周斐他們的車隊而去,洛城當地的警方也出動了,將那一片利江地產的房區包圍得嚴嚴實實,最後鎖定在碼頭邊的簡易板房。秋焰在過來的路上見到了溫遇河的金杯車,他心跳加速,跟周斐說:“他沒走,一定就在這裏。”此時已經是上午9點,洛城水警此前已經報告,今天攔截檢查的所有出海的船隻都沒有查到沈原的下落,他應該沒有走成。板房內悄無聲息,警察探聽了一圈後破門而入。秋焰楞在門口,裏頭,從二樓房間到樓梯淌了一地的血,好幾個人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樓梯上那個人不是溫遇河,再上麵那個也不是,秋焰要上樓,周斐攔住他:“讓我們來,犯罪現場要做保護。”秋焰啞著嗓子:“溫遇河呢?”周斐在樓上回答他:“他在。”又說:“沈原也在。”秋焰扶著樓梯,艱難站定,他不敢再問,周斐在樓上打電話叫救護車,秋焰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上了二樓。仍然一地的血,一部分已經凝固了,溫遇河倒在牆角,他的身上被紮了好幾個窟窿,秋焰去探他的鼻息,幾乎感受不到呼吸,去按他的脈搏,同樣微弱得找都找不到,他不是醫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死是活,但他身上還是有溫度的,涼,但並不冰冷。秋焰跪在地上,第一次信神信佛,語無倫次地祈禱,他可以什麽都不要,拿他的前程他的健康他的命,去換眼前的人不要死。他喚他:“溫遇河,你不能死,你是個騙子,我還沒跟你算賬,你不能就這麽死了……”兩輛救護車飛馳而來,四個血泊裏的人最後有兩個人上了救護車送去搶救,兩個人留在了案發現場,經檢查已經咽氣多時,讓警察叫法醫來處理。被救護車帶走的是溫遇河和沈原。洛城中心醫院手術室,搶救期間,手術室的門開開合合了許多次,一袋袋的血包往裏送,秋焰坐在門外,卻覺得自己已經接近於麻木。他無法思考,一會腦子裏冒出溫遇河如果就這麽死了他該怎麽辦,一會又冒出前幾次他像如今一樣等在急救室外的情景,他不知道,原來連心慌、焦灼這樣的情緒,經曆得多了都會層層疊加,令自己對這些負麵情緒的感知力變得鈍化。他怔怔地愣神,在長椅上一坐好多個小時,直到太陽落山,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昏迷不醒的溫遇河被推了出來。秋焰一瞬間驚醒,幾乎彈跳了起來,卻又不敢上前,那主治醫生隔著一段距離對他和等著的警察們說:“手術成功,但病人需要進icu觀察,48小時內如能脫離危險就會有好轉。”溫遇河被推進了icu,秋焰站在玻璃門外,看著醫護人員給他接好各種儀器和監視器,安置妥當,他看了好一會那個毫無知覺的人,覺得自己的心跟躺在那裏的那個人一樣,毫無知覺。然後轉身離開。第72章 “帶我去黑洞吧”沈原沒有進icu,手術室出來後進了普通病房,警方輪值看守,隻是他現在的情況也無法接受審問,許多具體的破案工作要待他清醒,甚至要押解回澄江以後才能進一步開展。這晚澄江來的警察在醫院旁邊的快捷酒店開了間最便宜的房間,不用值守的警察可以去睡一覺,秋焰便也跟他們住在一起,在隔壁開了間房。算上從昨天夜裏執勤開始,到此刻差不多30個小時沒睡覺了,他雙目通紅,跟周斐在醫院外的路邊小店隨便吃了點東西,回到酒店房間悶頭倒在了床上。然而一閉上眼睛,全是白天見到的慘烈景象,猩紅的血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像澄江潮一樣,劈頭蓋臉地把他淹沒。溫遇河在實驗室被炸的時候,秋焰驚慌失措,溫遇河在他眼前落水,他覺得自己魂魄抽離,而如今,這人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裏,種種皆為秋焰親眼所見,他開始想,如果有一天這個人真的不在了,死於非命,或是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自己會如何?這想法令他喘不過氣來,一個人出現過,給他重塑了一個他未曾體驗過的世界,點燃了他的渴望和期許,卻又將這一切奪走,秋焰開始有些明白溫遇河的偏執,溫遇河之於他,猶如利寧之於溫遇河,他想,為尋一個真相和複仇而走火入魔,太正常了。可他還是難過,他知道這難過不僅僅因為溫遇河受傷,這難過更多關乎他自己,來得狹隘,自私,完全不合時宜,卻偏偏無法控製。昏昏沉沉地睡去,做了一個冗長又雜亂的噩夢,突然被驚醒的時候,秋焰分辨不出今夕何夕,好一會才記起是在洛城,他仍舊維持著趴在床上入睡時的姿勢沒變,頸椎酸痛,翻了個身,感覺睡意全消,幹脆起來洗了個澡。看時間才淩晨四點半,撥開窗簾看了看對麵的醫院,他決定去看看溫遇河。躺在icu裏的人無知無覺,電子儀器上的曲線圖緩緩移動著,監控著他的各項生命指征,秋焰怔怔地想,利寧出事後的兩年,溫遇河能吃能喝能睡,可那樣算是活著嗎?如今真相即將揭開,大仇得報,就算代價是要他永遠醒不過來,他肯定也是願意的。秋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閉上眼睛想,如果換做是他自己,他也會願意。護士長過來,站在秋焰身後,秋焰覺察到,稍微整理了下情緒,問溫遇河這晚的情況如何。護士長說一切正常,比預想的要好,本來主治醫生預備了各種突發情況的預案,怕病人萬一突然出現不好的狀況,但都沒有發生,熬過前24個小時就會好很多。秋焰略略放下心來。他轉頭去看沈原,沒想到周斐這會竟然在沈原的病房內,見到秋焰,周斐倒沒意外,朝他點點頭打招呼:“睡不著啊?”“嗯,”秋焰走過去,站在床沿問道:“他怎麽樣?”周斐說:“醫生說他受的傷最輕,情況也最穩定,今天我想直接讓救護車把人拉回澄江,在那邊看守治療更方便,也能第一時間給他做審訊。”秋焰想這樣也好,他說:“那我留下來等溫遇河康複。”周斐點頭:“行,這邊警方會協助你的,不過,等他情況穩定,也一樣需要回澄江做筆錄,到時候我這邊會安排。”秋焰想了想,問道:“他這次的行動,警方會怎麽給他定性?”周斐沉吟片刻,說:“我現在暫時還不太好說,他追緝嫌犯,本身性質上不違法,隻是因為假釋犯的身份有些棘手,至於現場死掉的兩個人,這個待取證和具體分析,但從推測來看,自我防衛的成分居多。”周斐說得比較保守含蓄,但秋焰明白,從溫遇河摘下電子手環的一刻,決意孤注一擲地出城開始,他的假釋期就已經結束了。猶如利寧案和他的偷屍案是兩回事,沈原犯案,與他違規出城追凶也是兩回事,秋焰再有通天的本領,也不可能在這麽鐵板釘釘的事實上為他扭曲說辭。而且他後知後覺地想,溫遇河其實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命都可以不要了,假釋期又遑論放在眼中。這天中午過後,周斐帶著沈原先行回去澄江,秋焰大部分時間坐在icu室外,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冰冷的數字和曲線,腦子裏空空如也。溫遇河感覺自己處在一種很奇妙的情境中,仿佛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了實體,輕飄飄的,他“看”不見,卻能聽到許多人的聲音,有人喊著血壓下降,有人喊著快快快給他輸血,有人感歎差一點命就沒了……溫遇河依稀覺得這些人是在說自己,然而他毫無知覺,猶如置身事外,冷眼旁觀。那些雜亂又陌生的聲音裏終於出現一抹熟悉的音調,那人的聲音焦灼、沉鬱,包裹著許許多多的難過,聽得溫遇河都跟著難過起來,那聲音問另一個人:“他會死嗎?”溫遇河想笑,怎麽會死呢,他想告訴那個人,我很好,我能聽到你在說話。他想他知道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誰。那麽一丁點模糊的記憶恢複後,他自己突然也難過起來,卻不明白為什麽。一段很黑很黑的夢,他朝著盡頭那一點點光亮走,一直朝前,在接近光亮的時刻終於醒了過來。全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可以動,溫遇河盯著天花板,好一會,極其艱難地朝玻璃門外看過去,看到了那一雙熟悉的眼睛。秋焰沒料到他突然醒來,怔怔地看了好一會,然後才記起來去叫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