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聽完了全部的錄音,認定了一個他預測過的事實,上位後的吳渭,已然成了一個實際的性資源控製者。隻是他手段高明,或者在那個山村裏憑借不錯的個人形象和給村裏帶來的實際利益,給他的這種違反法律與道德的行為套上了一層保護色,他也許不貪錢,但他貪色與權力,享受在這樣一個他可以完全掌控的地方當他的土皇帝,秋焰聽完這麽長的錄音,心裏既惡心又堵塞,卻同時意識到,這件事如果被作證揭露,他會獲得一個比吳方林更有力的案例樣本。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直到溫遇河在浴室外敲門,秋焰才從思索中回過神。他擰開門,溫遇河一臉惶然,半夜醒來發現旁邊人不在,睡過的地方都是涼的,他心中一驚,起來發現浴室裏燈是亮的,但又沒聲音,不知道出什麽事了。秋焰不想瞞他,跟他講了梁涓涓發來郵件的事,溫遇河聽完隻說了句:“不出所料。”本以為溫遇河接下來會說,但是這些事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不要再卷進去,結果溫遇河攬著他的肩膀說:“你會去把這個人渣揪出來的,對不對?”秋焰想了想,決定從頭招起,他說:“其實從一開始,我決定幫碧水村打那場官司,把吳有根拉下馬,讓吳渭頂替上位的時候,就決定做一場試驗。”他一說,溫遇河馬上懂了:“你想讓他自己露出馬腳。”“對。”“那現在正是時機,”溫遇河說:“我支持你。”秋焰有些意外,但又覺得並不意外,溫遇河不想讓他參與,是擔心他的安全,而支持他,是因為知道這是他未完的執念。秋焰從小到大都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如若不是如此,當初便不會救起落水的溫遇河,溫遇河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也比誰都想保護好這一點。之前他認為碧水村的人不值得被救,但是現在他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支持秋焰的理想,和保護好他經曆過黑暗,依然純良的正義感。第二天秋焰給林江涯打了個電話講了這件事,林江涯在那頭義憤填膺,怒罵了吳渭一通,情緒發泄過後,理智歸位,林江涯說:“說起來,我這邊的求助熱線也接到過幾次疑似碧水村的求助電話,但打電話的人幾次都沒說具體什麽事,但提到村長,似乎是被他威脅,我懷疑這人就是吳渭。”秋焰問:“打電話的人有說她是誰嗎?”林江涯道:“就是沒說啊,要是說了我這邊的社工肯定會去幫她的,哪怕是做做心理疏導也行,但就不知道是誰。”兩人聊完這通電話後不到一天,林江涯半夜連打追魂奪命call給秋焰,在電話裏大聲說:“我知道打電話的是誰了,是姚小桃!她又打了求助電話過來,說吳渭性|侵她,還威脅她,她要報案,想讓我這邊陪她去,我現在正在路上。”秋焰頓時睡意全消:“是她!”“對,”林江涯似乎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山路上的聲音顛顛簸簸地:“還有個大新聞,姚小桃說,殺吳方林的凶手不是她父親,是吳渭,她這次要一起給報了!”第105章 “想你”秋焰坐立難安,當即訂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去梨川的機票。訂票的時候他跟溫遇河說:“這次過去要取證,不知道夠不夠證據充分走檢方起訴,應該會待一段,不過你別擔心我。”溫遇河想了想說:“我手上有個項目,應該這兩天可以結束,然後我可以請一段時間假過來找你。”又叮囑秋焰:“你千萬別單獨行動,不管幹什麽都跟林江涯一起,知道嗎?”這天林江涯跟姚小桃待在春霧鎮的派出所,秋焰到梨川後直接叫了輛車趕去春霧鎮。離開這裏一年,車輛駛過“春霧診所”的時候,秋焰看到大門是敞開的,離開時暫停歇業的診所又重新營業,應該是找到了新的接替的醫生,秋焰不自覺看向閣樓的窗戶,不知道那裏現在睡著什麽人。派出所裏,林江涯和姚小桃應該在這兒待了好多個小時,似乎剛做完筆錄,林江涯還好,姚小桃的臉上全是憔悴和疲憊,明明才二十出頭,卻看著很有些滄桑。看到秋焰進來,兩個坐在邊上歇息的人同時抬起頭,姚小桃詫異地叫了聲:“秋老師!”林江涯起身朝他走過來:“你這速度夠快的啊。”秋焰簡短地說:“我也是趕過來報案的,正好兩件事撞一塊了,那就一起解決吧。”林江涯知道他指的是梁涓涓的事和姚小桃的事,同時指向吳渭,他也覺得這其實可以當做一個案子。姚小桃看到秋焰後心中有愧,點頭道:“秋老師,以前……是我糊塗,對不起。”秋焰申請去查看了姚小桃的報案筆錄,上麵記述:吳方林死亡過程如下:吳渭知道姚小桃長期被吳方林糾纏,且她本人有擺脫吳方林的意願,便跟她商議,他有辦法可以讓吳方林以後老實聽話,再也不敢打歪主意,但需要姚小桃“犧牲”一下自己,姚小桃為了徹底擺脫吳方林便聽從了吳渭的計劃。吳渭的計劃是,提前在姚家安裝隱蔽的攝像頭,將吳方林灌醉到帶到姚家,拍下他強迫姚小桃的畫麵,再以此脅迫吳方林,不聽話就把這份性侵實證交給警察,讓吳方林和吳有根一家一起完蛋。但在案發當天,吳方林醉酒後到了姚家,姚小桃激烈反抗,且吳方林因為醉酒,生理欠缺,當晚性侵未遂,而他發現了屋裏的攝像機,並迅速猜到這是吳渭的東西(全村隻有吳渭有這個),認定是姚小桃和吳渭聯合起來害他,要去砍死吳渭,結果被守在屋外的吳渭聞訊後直接進屋,用刀捅死。頂替吳渭入獄的事是姚小桃和姚父自願的,認為殺了吳方林的人都是他們的恩人。事件過後,姚小桃經吳渭安排進了商貿公司,開始學習水繡,事情開始起變化是在兩個月前。吳渭有意無意地會暗示她,他幫了她這麽大的忙,她應該懂點事,給點回報。姚小桃一開始以為是要錢,便自願降低了做水繡能拿到的薪資和分成,吳渭後來直接跟她說,村裏女人都會的事不止水繡,其他你也應該學一學,姚小桃這才知道是要跟他上床的意思。她拒絕了兩次,後來吳渭給她看了一段視頻,是吳方林被殺的那個晚上對她的強迫過程,雖然最終沒有得逞,可是姚小桃慌亂,被撕扯的受辱過程卻記錄了下來,吳渭說,這段視頻要是傳出去了,你這輩子就毀了。姚小桃被迫跟吳渭發生了關係,就跟村裏許許多多的女人一樣,隻是她不知道,這裏麵的所有人,有多少是自願的,又有多少是像她一樣被迫的。她受不了吳方林,也一樣受不了吳渭,他們兩人沒有區別,用不同的手段在做一樣的事情,就算她自己的後半輩子不過了,也要把這件事揭發出來。筆錄就到這裏,秋焰看完,辦案的警察歎了口氣:“這姑娘糊塗啊,要是吳方林那案子當時她就能說實話的話,哪來輪得到今天。”秋焰沒有發表評價,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往前追溯批判自然是容易的,可是處在姚小桃的位置,她也預料不到所謂“幫”她的人其實就是惡魔本身。秋焰送還筆錄,對警察說:“我這裏還有一份補充證據,證明吳渭以職務為由,控製碧水村的婦女跟他保持不正當關係。”秋焰還沒來得及去找梁涓涓,但既然郵件裏坦陳他可以對這些錄音證據做主,那麽秋焰選擇交給警方,加上姚小桃的報案筆錄,是一份很有力的吳渭犯罪證據。當然,裏麵提到的事情都還需要經過警方調查,但是案子到了這個嚴重程度,他認為這裏的警察再也找不到和稀泥的借口。警察在仔細查看過郵件和錄音內容後,當即聯係梁涓涓過來,分別跟她和秋焰做了筆錄,秋焰的部分很快結束,梁涓涓耗時良久,林江涯和姚小桃還沒走,在外頭等著他們,今天整個春霧鎮派出所都圍著他們幾個人轉,秋焰去跟所長聊了會,一致認為這起案件在立案後很有可能會被梨川市局接管。這是好事,更多的警力用來調查,更快可以查明真相。筆錄做完後已經到了夜裏,林江涯做東,四個人就在鎮上找了個地方吃飯,梁涓涓現在的氣色遠不如那回在市集上見到的樣子,秋焰跟她和姚小桃說:“其實要謝謝你們可以站出來指證他,這麽做很勇敢,真的。”姚小桃說:“村裏那些人,都把涓涓姐當敵人,她們真是蠢透了,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卻要把另一個受害者當眼中釘。”梁涓涓沒什麽胃口,喝了碗湯就放下了,怔怔地不說話。姚小桃說:“我已經想好了,等這個案子結束,親眼看著那個人進去,就帶我爸離開這裏,去外麵打工,找個工廠上班也好,做服務員做保姆也好,總能養活自己,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回來。”梁涓涓突然抬頭看著姚小桃:“好啊,打工,去外麵。”姚小桃說:“涓涓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啊?我們還可以有個照應。”梁涓涓下意識看向秋焰和林江涯,秋焰說:“我也讚成,離開這裏,有手有腳能吃苦,外麵怎麽樣都能生活。”梁涓涓說:“是啊,村裏那些男人出去後都再也不回來,我們也可以走出去。”秋焰很高興看到她們這樣的變化,人是活的,既然在山村裏沒有出路,那就換個地方重新來。吃完飯林江涯開車送她們回去,返程的時候林江涯問秋焰:“你這回咋安排?診所不能住了,是不是上我那兒?”秋焰說:“行,那就麻煩你了。”“不麻煩,”林江涯說:“教職工宿舍,條件簡陋了點兒。”秋焰記起一直沒跟林江涯說他和溫遇河的事,雖然溫遇河突然就停了診所跟他走了,但兩人之間到底怎麽回事,他並沒跟林江涯坦白過,每回電話也都顧著聊工作,很少聊私人生活。他決定跟好朋友坦白:“那個,老林,其實我和溫遇河不是朋友……”林江涯大吃一驚:“啊?但你們看起來關係很好啊?”秋焰說:“他是我男朋友。”林江涯:“……”他反應慢了幾十拍,然後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猛拍大腿:“我就說呢!你倆住診所的時候,我還想過這晚上怎麽睡的,樓上那麽窄的地方,這得關係好成啥樣才能擠一塊啊……我還是想象力太貧乏,光記著你倆關係好,完全沒想到竟然能這麽好。”秋焰忍不住笑:“對不起,不是有意要瞞你的,就……不知道怎麽說出口。”“我懂,我懂,”林江涯大力點頭,又撓了撓頭:“其實我也是,不知道怎麽開口……”秋焰扭頭:“啊?”林江涯嘿嘿一笑:“其實……我跟羅彥泥在一起了,也有段日子了。”秋焰滿臉震驚,又很快回過神,覺得特別好。他說:“那真是……恭喜你們啊!”然後又反應過來:“你們沒住一起?”林江涯說:“住一起,但她最近這陣不在梨川,我學校宿舍一直留著,她不在的時候我還是會住宿舍,主要方便,她家離學校實在太遠了。”一路隨意聊著,秋焰知道他們是在工作中漸漸產生了感情,主要是羅彥泥慢慢了解林江涯後才開始喜歡他,而林江涯是見羅彥泥第一麵就特別有好感,現在秋焰回憶起他們第一次的飯局,難怪林江涯那天那麽緊張。秋焰想到一件事:“如果吳渭這次真的進去了,對羅彥泥那邊的商業合作項目會有影響嗎?”林江涯直接搖頭,說:“其實就算沒這些事,她也準備結束跟吳渭那邊的合作。”“怎麽回事?”林江涯說:“一開始的合作都很順利,春霧市集的ip版權各占一半,因為要打出特色化,吳渭提出以水繡作為主打,羅彥泥也同意了,後來這個ip真的做出來了,吳渭想繼續做大,去找了些投資,提出他和羅彥泥各自退出一些股份給到投資人,羅彥泥覺得也可以,但是在簽注資轉股合同前,羅彥泥多了個心眼,去查了查那個投資人,發現他旗下的一家公司吳渭是大股東,其實這個所謂的注資轉股,是吳渭想成為市集ip的實際掌控人,羅彥泥是個做事很光明磊落的,合同自然美簽成,她也直接跟吳渭挑明了,想拆夥,但吳渭不同意,兩邊正在扯皮,還沒弄清楚我這兒就接到了你和姚小桃的電話。”秋焰心想,竟然還是個過河拆橋的垃圾,真是半分好處都不值得給他。這一天過得馬不停蹄,跟林江涯聊天的時候一直沒顧得上看手機,快到梨川了秋焰才發現手機上有一長串未讀微信,全都是一個人發的。“你那邊怎麽樣?進展順利嗎?”“我才剛下班,想快點把這單化驗分析做完。”“晚上沒吃飯,本來想回家隨便做點吃,發現一個人完全沒動力做飯,就叫了個外賣,結果好難吃。”“你吃了沒?你現在在幹嘛呢?”……十分嗦沒有營養的信息,秋焰卻看得滿麵笑容,溫遇河嘮嘮叨叨,微信裏也發揮他嘴硬心軟的特色,就是不肯說一個“想你”,卻又滿篇都是“想你”。秋焰回過去:“溫遇河,你怎麽不說你想我啊?”那頭的人秒回:“我這不是……”頓了頓,又輕咳了兩聲:“我想你,真的,今天早上你前腳剛走,我就開始想你了。”第106章 我,不可逆地墜向了你吳渭的案子剛剛正式立案的時候,溫遇河就到了梨川。一切如秋焰的預料,因為涉案人員眾多,案情複雜且程度嚴重,被移交到了梨川市局,其中吳渭涉嫌殺害吳華林案成立了專案小組,而他涉嫌利用職務之便侵犯碧水村全體婦女一案,成立了另一個專案小組,兩邊同時開展調查。秋焰去申請了一個特別通行證,讓他可以跟警察一起協助調查,像隨行記者一樣,他記錄好這個案子的所有前因後果,點點滴滴,將來都會匯聚成他調查報告裏最濃墨重彩的一個案例。他也想過,從利江澎到吳渭,其實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都是權力與人性之惡在相互影響,令他們目空一切,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太狂妄了。警察挨個給所有碧水村的婦女做了筆錄,除了極少數咬死不認,大多數看到警察坐在跟前,已經嚇得忘了怎麽掩飾,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她們跟吳渭確實有那種關係,但令警察頭疼的是,幾乎所有人都不認為吳渭的這種做法有問題,反而替他說話:他人其實不錯的,也沒怎麽強迫過我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有一部分婦女認識到,吳渭的這種做法是一種精神控製,他是在用經濟和身體控製她們,但是她們仍然很難把吳渭和吳方林劃上等號。秋焰做這些記錄的時候,重重地在筆記本上打上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