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瀕死的處境中，陸厭也並沒有排斥那些感情，他主動接納了它們，在這個過程中，陸厭明白了許多事情。雖然還有很多非常在意的細節沒能捕捉到，但他也大體知道了汪星燃的來曆，知道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有負麵情緒的影子，知道了汪星燃為了守護他做了多少事情……也知道了眼下的絕境。神明想要剔除負麵情緒，盡可能地回收神核。如果做不到剔除負麵情緒，那也必須回收神核，得先活下去，再考慮其他的事情。心髒湧出的實體情緒沉沉壓下，神明暫時拿不回這塊神核碎片。汪星燃收回的力量在神明眼裏也尚未達標，並不滿意。記憶汪星燃也不著急，惡劣地看戲。氣氛就這麽僵持住了。直到白莎莎的通訊打破僵局。記憶汪星燃對人類沒有任何的同理心，是白莎莎的聯係提醒了他，他才想起來汪星燃和陸厭還有身為人類的軟肋。他惡劣地用永恒之城的人命綁架汪星燃，愉快地仔細欣賞汪星燃痛苦的表情。汪星燃想了很多種可能性，所有辦法通向的結局都是悲劇。他隻能從這些悲劇中挑選一個不那麽悲慘的結局。“我們融合吧。”汪星燃妥協了。“嗯嗯！”記憶汪星燃那始終掛在臉上的惡劣笑容，有那麽一瞬間竟顯得有些真誠，他朝汪星燃伸出手，“順便還要把你撒得到處都是的道具收一收。等我們共同占據神核的大部分力量，立刻離開地球，神明就沒心思關注你的陸厭，沒心思繼續將視線留在地球。那樣所有人都得救了。”記憶汪星燃伸出手之後就不動，他和汪星燃之間還有一米的距離，這一米的距離，他就是要讓汪星燃主動走過來，主動開始融合。他要讓汪星燃記住，是他自己做下決定要融合的。以前是他太弱小，才讓汪星燃鑽了空子把他剝離出去的。現在他已經變得很強大，重新融合之後，汪星燃永遠也別想再把他扔掉！汪星燃對此也心知肚明，一旦融合，他又能保留多少自我？融合之後的神核，占上風的肯定是負麵情緒。他能保留的，也隻有保護陸厭，不讓更多人類在神明的傾軋下死去。神明洞悉了汪星燃融合的意圖，憤怒地收攏大部分分散的視線，全都壓在汪星燃的身上，不許他走向記憶汪星燃。在無窮無盡的壓力下，汪星燃的身體變得更加破碎，可他的步伐很穩，一步隻能走出去十厘米，那就一步，兩步……十步，穩穩地走到記憶汪星燃麵前。他艱難地伸出手，慢慢地和記憶汪星燃豎起的手掌貼在一起。在神明的壓製下，汪星燃的速度很慢很慢，最後五厘米的距離，汪星燃的速度已經降到了每秒一毫米的速度。記憶汪星燃欣賞夠了汪星燃的醜態，最後這點距離，就勉為其難地讓他來代勞好了。記憶汪星燃大約是做夢都沒想到，問題竟然會出現在最要緊的關頭。他伸向汪星燃的手冷不防地被另一隻橫插進來的手握住，帶著他往後推開幾步。散架得幾乎快要死去汪星燃則停留在原地，被那些五彩斑斕的果凍接住。這些美好的感情悄無聲息地融入汪星燃的體內，快速修補他崩潰的身體。記憶汪星燃的五官扭成一團，猙獰而恐怖，他咬牙切齒地喊道：“陸！厭！”陸厭對記憶汪星燃也厭惡到了極致，可是記憶汪星燃的臉是汪星燃的臉，他還是收斂了自己的惡意，冷冷說道：“要融合的話，和我這個擁有神核中的核心的人融合不是更好嗎？”“哈！你以為神核的融合隻需要兩塊神核碎片接觸就行了嗎？”記憶汪星燃毫不客氣地嘲諷陸厭，“還要融合雙方有能力控製神核的力量，你區區一個人類，怎麽可能做得到！”“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陸厭握住記憶汪星燃手腕的手越發用力，手指竟緩慢地嵌入手腕的皮肉中，兩者之間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就仿佛它們本來就是一個整體。記憶汪星燃瞳孔劇震，“這怎麽可能！”第66章 永恒之城16源源不斷的能量從手腕相融的地方湧來,記憶汪星燃再怎麽不可置信，事實就擺在他眼前。即便記憶汪星燃對陸厭深惡痛絕，此時也不由發出感歎,“我被汪星燃重創後，就不敢再小看人類的情緒。永恒之城裏每一個人的情緒，我都仔細研究過。他們當中確實有不少人給我帶來過驚喜，不過也就那樣吧，不管他們的情緒如何爆發,那都有上限的。“汪星燃能重創我,根本原因在於他是神核,而不是因為他對你的感情。“這些天我試探過你很多次,陸厭，你的本體羸弱得就像剛破殼的小雞仔，隻能被動地接受神核核心的保護。“你能打破汪星燃賦予神核的規則,掌控它的力量，的確顛覆了我的認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嘴上說著好奇，記憶汪星燃手中的動作卻一點不慢。反正對他而言,隻要能回歸神明的懷抱，哪怕要和陸厭這隻讓他反胃作嘔的臭蟲融為一體,他也心甘情願。隨著融合的加深,陸厭胸腔中的紅色桃心漸漸融化成一團炫彩流光的物質,汪星燃層層鐫刻在其中的對陸厭的保護指令逐漸失效，記憶汪星燃發起攻勢,和陸厭爭奪起神核核心的控製權。那些從神核核心析出正向情感結晶,原本受到陸厭的控製，緩慢朝汪星燃聚攏,修複他瀕臨崩潰的身體。如果沒有記憶汪星燃的幹擾，陸厭勉勉強強也能完成對神核的操作，可記憶汪星燃本就是從神核切割出來的，他和神核之間有著本源的聯係，他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就改變了神核能量的流向。那些朝著汪星燃奔湧的正向情感結晶，受到拉扯，絕大部分都回流向陸厭的神核核心，再通過兩者融合的手腕，源源不斷湧入記憶汪星燃所掌控的神核中。雙方的力量此消彼長，記憶汪星燃對神核的掌控力越來越強，陸厭儼然淪為傳導能量的媒介，妥妥的工具人。記憶汪星燃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隨著力量的增幅，他已然占據絕對的上風，就連汪星燃在永恒之城覺醒後的力量，也被能量流動的力場牽引，全部流入記憶汪星燃的神核中。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把事做絕，而是輕輕放過陸厭拚盡全力截胡的一塊兩塊正向情感結晶，讓它們奔向幾乎失去意識的汪星燃，修複那具四分五裂的殘軀。得到那麽多正向情感結晶，就算直接泯滅掉汪星燃和陸厭的意誌，後續無法繼續產出正向情感結晶，那也不需擔心走投無路的神明會放棄回收神核。既然他們都沒用了，為啥記憶汪星燃還要放過他們？那絕對不是因為記憶汪星燃太慫，他隻是比較謹慎而已！畢竟隻有活著的汪星燃，才能牽製陸厭。記憶汪星燃的直覺是對的，陸厭並沒有失去對神核核心的掌控力，他隻是默許了記憶汪星燃拿走神核的力量。隻有讓汪星燃的力量少到神明回收他都是在浪費力量，神明才會放棄汪星燃。一旦記憶汪星燃敢對汪星燃動手，陸厭確實救不了汪星燃的命，他的絕望卻能將那些美得夢幻的正向情感結晶全都變成惡臭漆黑的負麵情感結晶，讓記憶汪星燃徹底被神明厭棄。記憶汪星燃的後背涼颼颼的，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記憶汪星燃是人類情感專家，對人類的生理反應卻知之甚少，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差點就要和自己的執念揮淚告別，以至於身體都起了應激反應。記憶汪星燃的心神完全放在別的事情上，他可是人類情感專家！他想通陸厭為啥不阻撓他奪走汪星燃的力量了，因為陸厭不想汪星燃回歸神明。記憶汪星燃一下就囂張起來了，他立刻停止掠奪汪星燃的力量，朝那堆亂七八糟的道具山努努下巴，笑著對陸厭下命令，語氣惡劣極了，“你扔出來的垃圾山，就該你來收拾。時間不等人，你可要快點喲。”被記憶汪星燃拿捏住把柄，陸厭的表情和動作都沒有變化，呼吸節奏也穩定得很。要不是陸厭捧在掌心裏半融化的桃心狠狠跳動兩下，記憶汪星燃都要以為自己的威脅沒有奏效了。記憶汪星燃抬頭看向遮蓋住整片天空的陰影，神明幹枯腐爛的軀體中央，是一隻巨大的眼睛。金黃的巨眼已然失去所有光華，被厚重的死氣所覆蓋。鼓脹的巨眼幾乎要脫離凹陷的眼窩，它貪婪地注視著滿麵笑容的記憶汪星燃，指揮著無數道從神軀探出的肉須探向地麵。所有肉須的目標都直指神核，它們糾纏交融在一起，形如色彩斑駁的倒懸山嶽，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傾瀉而來。記憶汪星燃對腐潰的神明回以同樣貪婪的注視，笑得眯起雙眼，聲音滿是愉悅，“陸厭，你隻剩下五分鍾的時間。啊，不對，扣掉我拿走汪星燃的力量又不至於讓他猝死的最低時限，一分鍾，你最多隻有四分鍾了。”四分鍾？不，對陸厭來說，三分鍾，一分鍾，三十秒……對他來說都太長了，他要將更多的時間留給汪星燃，隻願力量流失給他造成的影響能再小一些，再小一點。陸厭始終停落在汪星燃身上的目光，被死亡倒計時拉扯著從汪星燃身上撕下來，強迫他看向那些經過幾番打鬥後變得有些散亂的道具山。陸厭小心地捧著那顆完全脫離胸腔的神核核心，神核核心已然不是桃心的形狀，正向情緒結晶全部析出後，它化作柔軟的流體，眷戀地攤在陸厭的掌心，將僅剩的力量全都灌入陸厭的身體。滾燙又磅礴的力量遊走在陸厭周身，每當陸厭感覺身體快要被力量撐爆時，那些力量立刻變得僵直，直到陸厭緩過勁來，才小心翼翼地繼續探索，生怕再傷了陸厭。那些力量順著血管的流向，盡數匯聚在空蕩的胸腔中，羸弱卻堅定地繼續代行心髒的職責。汪星燃心髒殘餘的力量，溫柔過頭了。陸厭調動體內力量，就和呼吸一樣簡答，他目光所過之處，道具乖順地排好隊，挨個褪去道具的外皮，化作點點熒光。時間剛到三十秒，所有道具都恢複了神核碎屑的形態。這些細碎的神核碎屑恢複原狀，便不再能束縛記憶汪星燃，他迫不及待地招招手，將神核碎屑全都攏入手中，“哈哈，陸厭你還挺能幹嘛！”陸厭重新把目光落回汪星燃身上，語氣涼颼颼的，“我給你留出足夠多的時間了。”記憶汪星燃嘖了一聲，到底還是信守承諾，拿走汪星燃體內神核的力量。忙著奪走汪星燃的力量，記憶汪星燃也沒忘記把到手的神核碎屑一口悶進肚子裏。把所有能歸攏的神核力量都握在手上，記憶汪星燃臉上笑嘻嘻，那模樣別提多美滋滋了，然而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已經對陸厭拉起了一級警報。他故意把回收道具的活推給陸厭，就是明目張膽地試探陸厭對神核還有多少掌控力。試探的結果簡直驚掉下巴。就算要記憶汪星燃去做，他最快同樣也要三十秒才能完成道具回收。哪怕他的三十秒還有道具天克他的因素在，那也是完全不能接受的。陸厭隻是區區一個人類而已啊！他怎麽能三十秒就回收了所有道具！記憶汪星燃掩下眼底的忌憚，在汪星燃流失太多力量而發出的悶哼聲中，無需陸厭提醒，就很從心地將吸取力量的速度放得更慢，力道也愈發輕柔。五分鍾的時間轉眼即逝。記憶汪星燃趕在最後一刻吸走汪星燃身上最後的神核力量。失去所有力量，身體依舊殘留多處重傷的汪星燃徹底陷入昏迷，成為神明多看一眼都嫌浪費力氣的廢棄品。神明降臨。黑壓壓的肉山倒懸頭頂，陸厭心裏卻沒有多少恐懼，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手心那捧柔軟的流體支配，他收攏拳頭，努力挽留所剩無幾的神核核心。隨著肉須的無限貼近，巨大的吸力也隨之而至。柔軟的流體可憐兮兮地扒著陸厭的掌心，卻敵不過神明的力量，流體一點點擠出陸厭緊握的指縫，並在這個過程中變得堅硬、鋒利，朝著高空逆向流淌，被肉須盡數吸納。陸厭的手指疊加的碎片割出道道傷口，整隻手鮮血淋漓，血肉模糊，但他仍執拗地緊握拳頭，不願意放開剩下的神核核心。即便是瀕死的神明，的神力也不是區區凡體能抵抗的。陸厭失去了所有神核核心。收回部分神核核心的腐爛肉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鮮活起來。然而陸厭手中的神核核心力量早就消耗得所剩無幾，鮮活的肉須隻擴散到肉山的四分之一處就停了下來。神明還需要更多的力量。可不想要負麵情緒。記憶汪星燃感受到神明的遲疑和厭惡，他全然忘記了對陸厭的警惕，果斷貼近陸厭，把兩者相融的部位迅速從手腕擴散到整條手臂，甚至肩膀相融。神明無法拒絕能影響神核產出正向情感結晶的陸厭。記憶汪星燃朝鮮活的肉須伸出手，虔誠又狂熱地說道：“神啊，帶我們走吧。”倒懸的肉山發出轟隆隆的震動，片刻之後，一條明顯比其他肉須要細，流血負傷的肉須顫巍巍地探出來，帶著徒手撿新鮮熱乎臭狗屎的悲壯感，以最遠離記憶汪星燃的角度，貼在陸厭身上，把他們卷入張開巨口的肉山之中。在視野完全被黑暗吞沒之前，陸厭看了汪星燃最後一眼。汪星燃慘兮兮地躺在地上，又狼狽又可愛。陸厭很想抱抱他，親親他，把他帶回家。可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肉山緊密的包裹中，艱難地張開那隻鮮血淋漓的手，攤開曾經握著汪星燃心髒的五指，在殘餘心髒餘溫的掌心中落吻。漆黑的夾縫中，陸厭什麽也看不到，在他的想象中，這應該是一個充滿疼痛的親吻。他不在意疼痛，他隻想在最後的時刻感受汪星燃的存在。這個親吻確實是疼痛的，但是疼痛的範圍僅僅局限在傷勢深可見骨的手指。他的掌心沾滿鮮血，卻完好無損，沒有割傷、刺傷，連握緊拳頭時留下的印痕也沒有。被保護了啊……即使被神明的力量掌控，變得堅硬又鋒利，汪星燃的心髒還是努力地保護著他。第67章 永恒之城17無形的盔甲密不透風地裹住陸厭,將神明侵蝕隔絕在外，這才沒讓陸厭徹底消融，成為腐爛不堪的神軀中微不足道的養料。盔甲能護住陸厭的身體,卻隔絕不了精神的汙染。無窮無盡的重疊的囈語從他的耳朵傳出，痛苦的歡愉的悲傷的嚎叫在他腦中掀開天靈蓋，濃稠的鮮紅的墨黑的淚水從他的鼻子淌下，咯吱咯吱的磨牙聲震顫著從他的十個手指頭往裏鑽……上一刻還身處無盡的痛苦中，下一刻痛苦又全部消失,在陸厭恍然時痛苦再次卷土重來。這種不知何時會來的痛苦,反複地折磨著陸厭。陸厭由於童年的經曆,對痛苦一向有著極強的耐受度,而他又是個精神扭曲的變態，再加上那些多得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的副本經曆，陸厭對自己的汙染抗性向來是很有自信的。此時此刻,陸厭隨波逐流地在腐爛的神軀中流淌，他才發現自己的精神是多麽脆弱。若不是神明有意地保護,恐怕他撐不了幾分鍾，就要變成一個隻會高聲讚美神明的白癡了。是的,神明保護了他。這並不是陸厭的精神被汙染而做出的錯誤判斷，而是真切的事實。當然,陸厭也並沒有天真到因為這點小小的恩惠,而對神明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神明保護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去影響殘留在神核中的汪星燃的意誌，以此更好地控製神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