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叢並不讓步,隻是盯著對方的眼睛認真說道:“如果你是真心的,我也會付予同等的真心。”“好。”沈潭坐起身,上身微微前傾,手臂支在一旁的扶手上,呈現出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姿態,一瞬讓陸叢不自主戒備起來,“我要借住異能者自衛軍的力量摧毀法斐,殺了創造這一切的源頭。”沈潭眼底的恨意無法作假的,那種真切的、幾乎化作實質的恨伴隨著男人強大的精神力一起爆發,哪怕那滔天恨意並非是朝向自己發的,陸叢仍感覺脊背發涼。眼前人是認真的。“自衛軍高層包括我在內一共三個人,組織所有的戰鬥序列都歸我指揮。隻要你不把異能者當做敵對目標,我可以保證成為你的助力。”作為平等交換,陸叢也誠實回答了剛剛的問題,緊接著他追問道,“你說的源頭,是誰?在哪?”獵食者是人為改造出來的怪物,在陸叢看過那份改造記錄之後,對創造這個畸形物種的幕後之人同樣憎惡。這一點上,他是認同沈潭的,如果有必要,他個人是願意配合對方除掉這個幕後黑手的。“伏伽。我們稱呼他為‘父親’,是聯盟‘獵食者改造計劃’創始人的兒子。”“我看資料上記錄你們需要後方輸送的血液藥劑,如果除掉伏伽,你們以後怎麽辦?”本該輪到沈潭提問題,不過也許因為這個問題的出發點是站在關心獵食者的立場上,沈潭不僅沒有阻攔,反而痛快回答道:“凱樂在這方麵的研究已經達到了伏伽的水平,同等的替代品以及轉化藥劑都在研究中。”“轉化藥劑?”沈潭有意引出轉換藥劑,果然立刻引起了陸叢的關注,而這也是他為區凱樂和岑滿鋪的路。既然陸叢主動送上來了,那麽他沒有不利用的道理。“項逞被俘虜之後,起初是作為藥劑血源供體被囚禁起來的,但後麵他的生命力衰弱,伏伽在他沒有利用價值後,就產生了物盡其用的念頭,用改造藥劑將項逞強行轉化成了獵食者。”沈潭說的,陸叢之前都猜的差不多了,對於這個他並不意外。隻是在聽到項哥被殘忍對待的時候不自覺攥緊了拳頭,而沈潭接下來說的,才真正讓他意外。“事實上,項逞並不是唯一一個異能者轉化的獵食者,岑滿也是。”“!!”“岑滿的白化是因為她年幼異能不明顯時接受了改造轉化,保留了部分異能者的特征,凱樂研究的轉化藥劑目前已經初具效用,正在岑滿身上試用轉化。那孩子雖然嘴有些毒,但在研究領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為了項逞的安危,你會全力保證區凱樂和岑滿的安全,對麽?”陸叢立刻明白了這是沈潭拋出來的交換條件。對方以項逞的生命安全為交換,讓他保證那兩個人的安全。畢竟如果法斐真的被摧毀了,岑滿倒是還好,可區凱樂卻絕不可能安全存活。“我答應你。就算是為了項哥,我也不會讓他們倆受到傷害。”沈潭聞言瞬間收回了剛剛的強勢,放鬆地笑了下,整個人的狀態也完全鬆弛了下來,而這樣的沈潭,陸叢卻感覺越來越看不懂了。獵食者是自私殘忍的物種,他們將快樂建立在踐踏異能者之上,陸叢無法忘記那個無辜女孩的死,可就是這樣一個族群的領導者,居然會為了下屬殫精竭慮留出後路。特別是知道眼前這個算無遺策的男人比自己小十幾歲的時候,他不由心情複雜。他還想開口說些什麽,沈潭卻已經先他一步換了話題。“那麽…作為合作的誠意,我還可以額外告訴你一件事。再過三天,後方聯盟輸送的血液藥劑會到,屆時法斐的大門將會敞開,每隔三個月一次。需要我幫忙安排人傳遞消息麽?”堅城內部主動打開門,確實是最合適的內外聯合的機會,陸叢當然明白沈潭的‘誠意’。“謝謝,不需要。”涉及具體執行計劃,陸叢還是更相信同胞,所以他拒絕了沈潭的提案,沈潭對此則聳聳肩表示無所謂。話談完了,陸叢起身準備離開,卻被沈潭叫住。“今晚留下吧。”第33章 刮胡子“什麽?”一瞬間,陸叢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皺著眉看向說這話的人。“別誤會,我沒打算把你怎麽樣。隻不過為了‘我們’的計劃不出紕漏,有些戲還是做足比較好,另外關於崔嵬的事,我還有些細節想跟你再敲定一下。”陸叢別開眼,對自己剛剛想歪了感到不好意思,不過考慮到沈潭說得在理,他還是依言坐了回來。不知是否因為正經話題已經聊完了,兩人之間不似一開始的劍拔弩張,沈潭整個人的姿態也顯得十分放鬆,突然就關注起陸叢的外表來。隻見他皺著眉掃視陸叢全身,然後雙臂交叉在胸前,歪了下頭,用十分疑惑的語氣問道:“你每次非要這麽邋遢嗎?”沈潭有潔癖。他本身就是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人,無論何時出現在人前,都是一副一絲不苟的清爽模樣。反觀此刻坐在他床上的陸叢,唇邊又長出一圈胡茬,囚服的上衣破破爛爛的,還殘留著幹涸的血跡,昨天沈潭按著人在資料室做那檔子事的時候還又勾住扯爛了一些,這會兒光是坐著胸口布料已經耷拉下來一大塊,露出下麵的皮膚來。本來就夠狼狽了,偏偏陸叢這兩天還沒休息好,整個人處於一種特別憔悴的狀態,此刻儼然一副頹廢中年大叔的模樣。沈潭按了桌上的鈴,不多時房門被叩響。“進來。”“典獄長,您有什麽吩咐?”來的是個臉生的獵食者,不過從頭到尾,門口的青年都沒有抬頭,不知是對房裏另一個人毫無察覺還是有意躲避。“去找一套他可以穿的新囚服。”這次門口的青年被迫抬頭,看到了坐在床尾衣衫襤褸的陸叢,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恢複鎮定,用眼睛大致打量了下陸叢的身量尺寸後就飛速離開了。陸叢歪頭看他,隨口問了一句:“故意的?”沈潭沒回答,隻是抬手指了浴室的方向說道:“髒衣服脫了,進去洗幹淨再出來。”陸叢對於沈潭的‘潔癖’有所領教,畢竟上一次針對他不刮胡子的問題,沈潭還曾經以放血來威脅。不過他還是依言走向浴室,畢竟這段時間他確實沒機會洗個澡,雖然陸叢本身並不怎麽注重打理外表,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邋遢的人,幹淨不幹淨的他還是有最起碼的標準的。因為都是男人沒什麽忌諱,陸叢人還沒進去,衣服倒都脫幹淨丟在外麵了,理所當然的模樣就好像這間房不是法斐典獄長的,而是他的一樣。浴室裏很快傳來水聲,沈潭拿過桌上那本沒看完的書,麵朝房門靠坐著看書。等取衣服的下屬返回的時候,一開門就看到典獄長正對著門口的方向低頭看書,最近的浴室裏有水聲,顯然有人在裏麵洗澡,再低頭看浴室門口丟的髒衣服,一時表情有些尷尬。沈潭正好抬頭看了眼,隨手指了下地上陸叢丟下的髒衣服吩咐道:“衣服放地上,順便把那套舊的扔了,髒兮兮的。”“啊…是。”青年下屬將折疊好的新衣擺放在浴室門口,然後熟練從舊衣服上取下號牌放在新衣服上,和沈潭打了聲招呼後便飛快出去了。不一會兒水聲停了,浴室的門被拉開,一隻手從裏麵伸出來,抓起衣裳後又關上了門。走出來的時候,陸叢渾身清爽,浴室裏的洗漱用品他也毫不客氣地用了,沈潭對此倒是沒什麽意見,不過看到陸叢那一圈胡茬還是沒忍住皺起了眉。“浴室有剃須膏和刀片,全弄幹淨了再滾出來。”陸叢赤著腳踩在地毯上,身上還有些水汽,聽沈潭這麽一說,他抬手摸了把下巴,又扭頭看了眼浴室的鏡子,確實隻有薄薄的一層胡茬,他本身也不是毛發茂盛的體質,留點胡茬其實觀感還是可以的。“還好吧?男人嘛,這個年紀留胡子也正常。”陸叢眼珠一轉,故意逗沈潭,來了句,“反正咱倆又不打啵,也紮不到你。”自來熟的語氣仿佛兩人是認識多年的好友,然而事實上,十幾分鍾前,他倆還是劍拔弩張的敵對關係。“嘖。”沈潭手裏的書啪得一下合上拍在桌上,這樣的動靜代表了他此刻正處於煩躁狀態。陸叢也是沒想到沈潭對胡子有這麽強的執念,眼瞧著人已經走到自己麵前,直接抬手擋了下,一邊說道:“我刮還不行嘛!”勢比人強,陸叢還是懂得收斂的。不過沈潭今天格外得沒耐心,直接揪著陸叢的衣領把人往浴室裏拖。浴室裏放了把椅子,沈潭攤手直接把人按坐在凳子上,自己轉身去拿潔麵的東西。刮胡子陸叢會,但讓別人幫自己刮胡子、尤其這人還是法斐的典獄長,這體驗著實有些與眾不同。和剛剛拽人時的粗暴不同,沈潭幫陸叢刮胡子的動作卻是十分細致的,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捏著小刀片緊貼著皮膚細細刮蹭,過程十分安靜,隻能聽到彼此勻稱的呼吸。沈潭的長發因他低著頭而垂下,略微卷曲的發尾正好掃到脖子,有些癢癢的。“沈潭。”陸叢抬著頭,突然開口問道,“你真的隻有24歲?”捏著刀片的手頓了一下,也就是沈潭反應快,不然那刀片非得在陸叢臉上劃出一道血口子來。“安靜。”“哦。”對於陸叢來說,刮胡子的過程讓他如坐針氈,畢竟這樣親密的舉動按說隻有親人或是愛人之間才會做,可他和沈潭至少現在仍然是敵對關係,充其量因為達成合作緩和了一些,可遠不到做這些事的關係。好不容易捱到沈潭給他拾掇完了,陸叢直接搶過沈潭手裏的毛巾,胡亂往臉上一擦然後丟回去。“沈大典獄長,現在行了吧?”沈潭沒說話,轉身先走出去了。陸叢跟著走出去,繼續追問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你的問題還真多。”沈潭今天這書注定是看不成了,不過他嘴上雖然這麽說,卻沒有拒絕的意思,反而端坐在椅子上等陸叢開口。“那些被集中關起來的高階異能者,他們還能恢複嗎?”“精神控製加強製洗腦,或許可以,等你自由了,自己去試試不就知道了。反正我接手法斐之前他們就已經那樣了,能不能成功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聽起來還是有一線希望的,雖然大概率很簡單,但到底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陸叢也算徹底放下心了。可一鬆懈下來就隻覺得困倦,本身就是接連消耗了好幾天,熱水澡一洗感覺全身肌肉都放鬆了,坐在床邊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又趕上與沈潭獨處一室,這安靜無言的氛圍更是加深了陸叢的困意。正犯迷瞪,沈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真困就睡。一下一下的總點頭,看著煩人。”陸叢短暫清醒了下,搖了搖頭,轉過身說道:“你剛剛說關於崔嵬,有細節要跟我敲定,就現在說吧。”“明早你從我房間出去,崔嵬就會來找你。”這也是沈潭把陸叢留在自己房間裏,甚至毫不避諱讓下屬誤會他倆關係親密的原因,“崔嵬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隻需要每句話都提我,崔嵬自己就會炸,不需要做其他多餘的事。”“看起來崔嵬很愛他的女人。”“你知道?”“他自己說的,我不聾。不過你為什麽要殺他的女人啊?崔嵬那樣子的人一看就是特別記仇,你……”沈潭翻頁的手頓了下,很快又恢複原樣,隻是低著頭邊看書邊隨口解釋道:“我們那批和現在篩選機製不一樣,一百個孩子裏最後隻允許活一個。那女孩無限製使用能力,自然溶解了,我要除掉崔嵬的時候伏伽改口留下了他,他就覺得是我害了那女孩。不過他要是不記恨我,恐怕自己也早精神崩潰了,反正恨我的人多了,也不差他一個。”“嗬。我還沒見過嫌自己仇人少的。”“那你現在看到了。”陸叢看著麵前人,由衷地問道:“沈潭,你這麽活著不累麽?”沈潭靠坐著,聞言才慢慢抬起頭,整個人此時處於一種慵懶的狀態,可他說出來的話聽了卻不免令人揪心。“累?作為獵食者活著不就是最累的事麽?”那一刻,陸叢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能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後,他默默掀起被子,背對著沈潭躺了下去。沈潭沒有阻止,隻是默默放下了手裏的書,獨自一人靠在陽台窗邊站了一下午。第34章 有誠意,但不多如果說誰是法斐最傳奇的人,恐怕非陸叢莫屬了。進入法斐短短幾個月,數次從典獄長手中死裏逃生不說,光是他留宿典獄長房間就足夠引人遐想了。而這次剛被趕去灰域待了幾天,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失寵’了,結果轉頭就又被典獄長帶回房間一整夜。有幸見識了陸叢割破手腕誘惑沈潭那一幕的人都不得不感慨陸叢的膽大。不過要說最神奇的,還得是他不僅沒被弄死,甚至第二天早上還是沈潭親自把人送回a區的囚室,這怎能不讓人想歪。春倒是著實替陸叢捏了一把汗,第二天見人平安回來了才完全放心下來。“沒事吧?你昨天……”陸叢輕搖了搖頭,打斷了春的話道:“去聊了聊,這會兒不方便說。”春下意識想追問原因,一抬頭卻看到了區凱樂臉色難看,站在他們囚室門外死死盯著陸叢的後背。雖然以陸叢的感知力,應當早就察覺到了區凱樂的到來,但春還是伸手碰了下,算是提醒。相比於區凱樂神情凝重,陸叢此刻倒顯得十分從容。他慢慢走到牢門前,淡定得朝對方伸出手,意思很明確,就是索要約定的東西。因為是沈潭的命令,區凱樂縱使心裏不痛快也還是照做了,隻是把資料給出去的時候他沒有立刻放手。他們兩人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各自捏住資料冊的一角暗自較勁,這場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不過最後還是區凱樂先鬆了手,隻是臨走前,他橫了陸叢一眼,壓低聲警告道:“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招!”陸叢微笑著衝區凱樂揮了揮手,登時把對方氣得七竅生煙。自從知道沈潭的年紀,陸叢再看岑滿和區凱樂時,隻覺得這兩人確實就是這個年齡段的大孩子,激進、衝動,容易受情緒和外界因素左右,也難怪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沈潭甚至要以項哥的安危為條件讓自己答應保下二人。而照區凱樂的反應來看,沈潭的計劃多半兩人也是不知情的。“是什麽?”春湊過來看了眼,不過那份資料封皮上什麽都沒有,並不能看出裏麵是什麽內容。陸叢當著他的麵翻開了第一頁,入目的第一張是曾經的項逞,隻是拍攝的時候男人已瘦得不成樣子,臉頰的肉完全凹陷了下去。春在旁看著陸叢幾乎要將資料紙捏爛,適時上前伸手覆在了他手背上,輕聲詢問道:“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