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大致定下了一個目標,也就安心了許多,這一晚雖然還是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陣,最終還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雙成又在她床邊叫她:“姨娘,姨娘,該起了。”


    佟姨娘睡得迷迷糊糊的:“什麽時候了?”


    “卯時三刻了。”


    佟姨娘估了一下,大概是指早晨五點半的樣子,天還沒亮呢,她心中哀叫一聲,越發想著要分了家,自己就不必這般受約束了。


    沒精打彩的讓連芙連蓉伺候著洗漱更衣,走出屋去被早晨的冷風一吹,醒了大半,一眼就看到中庭站了個小小的人影,走過去一看,果然是源哥兒。


    佟姨娘忍不住心裏就有些憐惜,源哥兒太小,還在貪睡長身體的年紀,卻也得摸黑早起。


    “走吧,給太太請安去。”


    源哥兒一語不發的跟著走。


    到了太太的正院,就看到院子裏人來人往,各個管事婆子和管事媳婦,都來回話領差事,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要散了。


    佟姨娘心想:太太原來也不好當。


    一陣寒暄之後,王氏讓姨娘們散了,哥兒姐兒都被留下來用飯。


    佟姨娘出了正院的門,就加快了步子走,她還餓著呢。


    偏有人不放過她,在她身後喚了一聲:“佟姐姐。”


    佟姨娘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過頭。


    趙姨娘衝著她一笑,親親熱熱的走上前來,挽著她的手:“佟姐姐,走這麽快做什麽?”


    佟姨娘回了她一個笑容:“身子還沒好利索,想回去歇著。”


    趙姨娘頓了頓,又接道:“我啊,新淘來一種蘇合香,聞了最是寧神靜氣,身心舒暢。姐姐不如去我的住處,聞著此香小歇一陣,定是妥當的。”


    佟姨娘拿著帕子掩在鼻下:“妹妹,這幾天,我正鼻竅不通,一絲味兒也聞不著,別白瞎了這好香。”


    “這可巧了,我那正有盒鼻煙絲,姐姐嗅上一嗅,打幾個噴涕就舒暢了。”


    佟姨娘還沒回話。趙姨娘就半拉半拽,拖著她走向了岔口。


    趙姨娘原是王氏的丫頭,慣會逢迎,在王氏麵前得臉。就是在何老爺麵前,仗著一張巧嘴,也多得幾分寵愛。


    她這院子裏,從庭中花木,到屋中擺設,無不比佟姨娘的院子要來得上乘。


    趙姨娘親親熱熱的請了佟姨娘進屋,把她安置在美人榻上:“姐姐隻管躺著。”又令人點上了一爐香。才拿著鼻煙壺送到佟姨娘麵前來:“嗅一嗅就好了。”


    佟姨娘鼻子其實沒事,便有些不想去嗅。


    趙姨娘再三催請:“姐姐試一試,這法子啊,太太娘家常用著,很是見效的。”


    王氏的娘家門弟高貴,王老太爺如今正任戶部侍郎,何老爺如果不是求娶了王氏,未必能如此年青便升官至此。


    趙姨娘就是王氏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也是見過世麵的,說這話的時候就隱透著股得意。


    也是,何家雖然也稱得上是書香世家,但何老爺之前兩代都沒有入仕。


    雖還攢著份家業養得起些下人,可很多地方都不甚講究了,在王氏入門後,才重新興旺起來。佟姨娘是何家的家生子,眼界比起錦繡堆裏王家的丫鬟,自然差了一截。


    佟姨娘心中一笑,不甚在意,就是再光鮮,也不過是個丫鬟。如今更是墮入了姨娘道,哪怕是塑個金身吧,又有什麽意思?


    心裏想著,手上卻隻好把鼻煙壺送到跟前一嗅,果然鼻子發癢,打了好幾個噴涕,忙用帕子去擦,眼圈反衝得有些發紅了:“果然是好些了。”


    趙姨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親親熱熱的挨著佟姨娘坐了:“姐姐,源哥兒如今功課怎麽樣了?”


    佟姨娘含笑道:“先生卻說是不錯的。怕隻怕先生收了我們家的銀子,存心奉承。”


    “源哥兒的功課,前兒個太太都誇了的,我瞧最近太太,格外看重源哥兒呢。”


    佟姨娘心中起疑,不肯順著她的話說:“哪裏,太太看誰都是一樣的。”


    “源哥兒可是長子,自是不一樣的。”


    “他們哥兒幾個,都是庶出,能有什麽區別呢。”


    趙姨娘眼睛轉了轉,又變著法子把話往源哥兒知上靠,往日裏佟姨娘必定要得意一番的,今日卻奇了怪了,反倒一心含糊。趙姨娘扯了半日,知道問不出什麽來,便也不再多說。


    等送走了佟姨娘,同身邊的雙明道:“這佟姨娘,嘴倒緊,一絲神色也不露。”


    雙明道:“怕是她還沒收到風聲?”


    趙姨娘想了想,搖了搖頭:“不會,雙奇這丫頭,同太太身邊的雙和交好,定是早早就得了消息。”


    佟姨娘回了院子,心中正琢磨趙姨娘這一遭唱的什麽戲。


    無意間看見雙奇臉上一抹笑,心中一動,問道:“你說趙姨娘這是什麽意思?”


    方才到三姨娘那轉這一圈,雙奇是一直陪在身邊的。


    雙奇滿麵春風,那雙不大的眼睛也有了些神彩飛揚:“佟姨娘,前兒個我不跟您說了嘛,雙和跟我說,老爺太太準備抱個哥兒到正房養,開祠堂,記在太太名下,從此以後,就是嫡子啦。趙姨娘今天怕是想探您的口風呢。”


    佟姨娘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回事,由庶變嫡,可不是小事,庶子不過按例分一份薄產,嫡子卻可繼承全部家產。先不說何家幾代累積的祖業,就是這些年何老爺坐在這個位置上,別人送的,自己趁機撈的,算起來已經是一筆令人眼紅的財富了。把產業拋到一邊,嫡子占了身份,首先是家族培育的重點,就是娶妻的層次,也不是庶子可仰望的。


    蘇姨娘瞧著穩重,還沒動靜,趙姨娘可就按捺不住,想探一探自己有沒有心思爭這塊肥肉了。


    隻是,昨日自己吐了幾口,太太就緊張得主動請大夫來看診,若自己當時猜得沒錯,太太怕是誤以為自己懷孕了。會這麽緊張,隻怕打的是抱養嬰兒的主意,打小養起,完全忘了生母,才會跟太太親近。


    那麽源哥兒,隻怕就入不了太太的眼了。


    佟姨娘看著雙奇還在樂嗬,她隻怕還以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果源哥兒成了嫡子,佟姨娘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她的待遇也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就照太太這樣不願認下的嫡子跟生母親近的心思,就算是認養了源哥兒,隻怕對佟姨娘就不是優待,而是打壓了,搞不好還會悄無聲息的被消失。。。。。。


    佟姨娘想著心中一寒,她才來兩天,還沒來得及走出這方寸小院去看外邊的世界呢,可真不想死。


    想著她就正了神色對雙奇道:“你別肖想這些有的沒的,專心做好自己的本份才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雙奇一愣,不知道佟姨娘怎麽突然就翻了臉,一年一年的,太太始終未能有孕,這府裏關於立嫡的傳言多了去了,往常佟姨娘也是最喜歡說道這些的。


    囁懦著想說些什麽,佟姨娘又遞過來一個嚴厲的眼神,雙奇不由得垂下了頭,不再吭聲。


    佟姨娘雖然訓斥了雙奇,但她也知道自己鎮不住她。


    雙奇是府裏的一等大丫鬟,雖然憑她的本事,不夠格當一等丫鬟,但是到姨娘身邊服侍,也就沒有那麽多講究。她能占著這個位置,拿著一兩銀子一月的月例,也是因為她在這府裏有些門路,她爹是外院的二管家,她也就有些臉麵。


    像佟姨娘這樣的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就是半個奴才,真要隨意打殺了雙奇,也不能夠。


    佟姨娘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躺在美人榻上,腰後墊了個迎枕,慢悠悠的出起神來。


    能被立為嫡子,對源哥兒當然是好事。但對佟姨娘來說,卻未必是什麽好事。。。。。。如果是原來的佟姨娘,隻怕拚了性命不要,也要成全源哥兒。現在的佟姨娘從靈魂上來說,和源哥兒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她現如今占了佟姨娘這個位置,自然而然的也對源哥兒負有責任,會盡量的照顧源哥兒,但真要舍命為人,還真沒這份度量。


    她有些煩躁的皺起了眉頭。


    思來想去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屋裏突然亮了亮。她抬頭看去,原來是連芙打起了門簾,讓屋外的光線透進來了。源哥兒的清瘦身軀就出現在了門口,雖然還小,但已現了些挺拔的姿態。


    因是親母子,又是擺不起架子的姨娘,連芙並沒事前通稟,隻笑嘻嘻的直接為源哥兒打起了簾子。一邊又笑嘻嘻的盯著源哥兒手裏的油紙包:“哥兒這是淘了什麽新鮮玩意來?”


    源哥兒並不搭理她,徑自走到佟姨娘榻前,在一邊的錦凳上坐了:“這是京裏外祖家送來的蜜錢,說是宮裏賞出來的,母親分了些給我們姐弟,我嚐著是比常吃的好,也送來給姨娘嚐嚐。”


    他說的外祖,是王氏的娘家。


    他竭力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但十歲的孩子還是藏不太住。他像是有點厭惡自己對佟姨娘的關心。看來佟姨娘往常做得是不太好,並沒有給源哥兒臉上增光。也許尖刻,也許小氣,也許粗俗,讓源哥兒忍不住厭棄。


    -------但畢竟,血脈相連,還是忍不住關心的,就連這小小的蜜錢,也怕她沒嚐過。。。。。。


    佟姨娘看著他強做一本正經的臉,忍不住就對他多了幾分親近。


    笑吟吟的道:“姨娘謝謝源哥兒有這份心了。”當下起身接過,打開油紙包,拿了一顆蜜放到嘴裏。


    佟姨娘其實不喜歡吃這個,總感覺被醃得失卻了原味,隻剩下甜。


    這時卻非常捧場的道:“果然同往常吃過的不同,好上許多。”


    源哥微有些詫異,卻沒說什麽。


    佟姨娘想了想道:“源哥兒有什麽想要的?我正想托人出去買些事物。”


    源哥兒忍不住道:“聽夫子說,新出了套劉子步遊記。。。。。。”說到一半,又不說了。


    這年頭,書是貴重的物件,要造出潔白細膩的紙不容易,又還沒有印刷術。一本書,多是請了貧寒士子手抄的,自是價格不菲。平民百姓都不舍得買,最多辛苦輾轉的借了書來,再拿暗黃的草紙自己抄寫一份,紙質不好,墨便暈暈乎乎的,看清楚都很成問題。但真到書局買上一本紙張光潔,抄寫工整的書,對吃穿還成問題的百姓來說,也是負擔。


    何家自是少不了這點錢,奈何他的例銀都攥在二姨娘手裏,她信奉的又是爹親娘親不如銀子親,將銀子卡得極緊,弄得他倒束手束腳的。


    佟姨娘前幾日才給了錢買了些書來,這會子他又要買書,還是這樣的雜書,隻怕又招她一頓口舌,頓時就心裏有點懊惱自己多嘴。


    佟姨娘卻凝神道:“《劉子步遊記》?好,我記住了。”


    源哥兒不由看住了她。


    佟姨娘笑眯眯的:“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源哥兒還小,行不得萬裏路,讀讀這遊記,也是好的。”


    源哥兒眼睛瞪大,佟姨娘看得好笑,他這樣子,才真像個十歲的孩子呢。


    當下拍拍他的肩:“你去念書吧,隻看一陣,便要起身走動片刻,不然熬壞了身子。”


    源哥兒傻愣愣的應了,略有些僵硬的出了門去。


    佟姨娘揚聲叫了門外的連芙進來:“去拿個小瓷罐子,把這蜜錢裝起來。”


    連芙應了,接過蜜錢轉身下去了。


    佟姨娘又叫了連蓉過來:“你去請杜媽媽來。”


    她身邊有一個大丫頭,雙奇,不太聰明又頗有些愛自作聰明。二等丫環有連芙、連蓉兩個,連芙也透著股輕浮,連蓉看來倒還不錯,老實本份不多話,眼睛也並不亂瞟。


    這時連蓉應了,片刻就請了杜媽媽過來。


    杜媽媽笑著走進來,佟姨娘道:“杜媽媽坐。”


    杜媽媽本來也沒有認真見禮,聞言就勢坐在了榻前的凳子上。


    佟姨娘也不繞彎:“杜媽媽,我想托你家那口子幫我買些事物進來。”


    公中每月都會分發各樣事物,盡夠用了。隻個人難免有點例外,便需要自己掏銀子買了。內院女眷輕易又不得外出,多是托了這些在外院行走的奴才。


    杜媽媽家那口子,也有些體麵,常被派到其他府上去報信送禮,行走起來極為方便,托到杜媽媽這裏的,便有不少,或多或少會給些跑腿費,因此杜媽媽極樂意接這樣的差事。


    一聽佟姨娘這話,臉上笑都多了幾分,坐正了身子:“佟姨娘要買什麽,盡管吩咐。”


    佟姨娘走到一邊的桌案後邊,拿了張白紙,提筆寫了些書目。


    佟姨娘這原身,也是識字的。


    她從小就在何老爺身邊,原也在書房伺候過筆墨,因此識得些字,隻字寫出來十分蠢鈍,毫無靈氣,勉強算得上工整罷了。


    葉樂樂小時候在課外興趣班也學過幾天毛筆字,沒能堅持,也是寫得不好。


    這時候跟佟姨娘的身體慣性一合,寫出來的字倒跟佟姨娘以往沒什麽區別—— 一樣難看。


    她細細的例了些書目出來,多是源哥兒現在在念的四書五經,再例了一套‘劉子步遊記’。


    把紙交給杜媽媽:“把這上邊例的書,都買一本回來,另再問問書肆的老板,還有些什麽賣得多的雜文話本,遊記之類,也都買本回來。盡著一兩銀子買。”


    “再幫我買些南貨來,唔,買一百個大錢吧,量不必太多,多買幾種才好。”


    元國在大黎國的南邊,這裏的南貨,特指元國的一些小吃,多數是些堅果。價格低廉,上不得台麵。底下人愛吃,主子們是不大吃的,公中也從來不備這些。


    偏葉樂樂前世就是愛吃這些,瓜子榛子碧根果什麽的,閑來無事就拿著磕牙。根據佟姨娘的記憶,這些個南貨可有許多種,少不得要一一嚐嚐了。


    又七零八落的吩咐了許多東西,最後拿了十個大錢:“這些便是勞煩杜媽媽跑腿了。”


    杜媽媽笑得臉上開了花,假意推了幾下,還是收了。她沒想到這佟姨娘跟轉了性子一樣,最近手腳一下這樣大方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姨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某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某茶並收藏姨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