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州是個漁米之鄉,山青水秀,田地肥沃。


    如今正是隆冬,若是開了春,景致定然不錯。


    不過,縱然此時無景可看,城內的一派繁華仍是亂人耳目,除了會有人激憤的議論戰事,其餘各麵,並未受到戰事波及。


    葉樂樂幾人尋了地方安置下來,因過了渠州,就是鄰頌境內。但鄰頌遠沒渠州繁華。是以李三夫婦都預備在渠州將所需的物件一次置辦好,包括一些種子也是渠州才有得售賣的。


    葉樂樂仔細詢問了溪穀適種的幾種作物種子,便挑了幾種,托李三一同買了。便與他們分頭行事。


    她兜兜轉轉的尋了半日,這才尋到了知府宅邸。


    城中的官員,大多就近住著,這一條三月胡同大都住著官家。多是三年一任,前頭走了,把房子賣給後頭繼任者,並不會大動土木去興建。像原先何家那樣占著一大座園子,畢竟還是要靠機緣。


    葉樂樂記著王泰春是到渠州來任職的,隻不知道是不是知府一職。但見何老爺對他也多有逢迎,該是比同知更高一級,任的是知府一職才對。


    她便在大門口徘徊許久,終見側門開了,走出來一個挽著籃子的婆子。葉樂樂連忙迎了上去:“這位大嬸,向您打聽些事。”


    這婆子皺起眉看她一眼:“那裏來的婦人,無事莫在我家門前亂逛。”


    葉樂樂忙賠著笑臉:“大嬸,我是來尋人的,隻不確定這家主人是否姓王?”


    婆子不吭聲,上下打量她一眼。


    葉樂樂看她反應,知道八成沒錯,又道:“嬸子,我又不是壞人,這家太太是否姓梅?”


    婆子看她一身打扮上不了台麵,但卻生得一副好相貌,一雙手也纖細,不像是做粗事的。心中便驚疑不定,尋思著莫不是老爺在外頭的外室尋了過來?


    葉樂樂深知自己長得也屬豔麗一型,看她眼神不對,忙亮了身份:“我是景州何府派來的,想要求見舅太太呢。”


    這婆子並不是王泰春和梅氏從黎都帶來的舊人,但也依稀聽過自家老爺是有個妹子在景州的,梅氏聽說近來也為景州戰事憂心,不知小姑子一家可還安泰。


    因此她馬上堆起了笑臉,也不出門了,立刻熱情道:“原來是姑太太府上來的,姑娘這邊請,老婆子我這就領姑娘去見我家太太。”


    葉樂樂笑著應了,抬頭看了看這高門大宅,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進去了,還出不出得來!


    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必然要做,不做一輩子將輾轉不安,落下一塊心病。源哥兒待她一片赤誠,縱然是不知她真實的身份,她也都受著了,此刻卻往那裏躲?


    於是跟著這婆子往裏走,一路看到精致的亭台樓閣,抄手遊廊。雖然比何府小了許多,但也甚為精美。


    婆子一邊領著她,一邊賠著笑:“老婆子姓榮,都叫我榮婆子。姑娘這一路走來可甚是辛苦,不曉得景州現今如何了?”


    葉樂樂勉強笑了笑,在這古代,叫她姑娘可真有些勉強了,那得是個多老的姑娘啊?估計這婆子一則存了奉承之心,一則又怕叫錯了她的身份尷尬,所以幹脆往小了叫。


    但葉樂樂實在不想點出自己“佟姨娘”的身份,也就故意含糊著:“境況不大好。”


    婆子看她一身衣衫,想著這府裏稍體麵些的下人都不能穿,也就估摸著真個不好了。


    走得一段路,到了主屋,婆子尋了個丫鬟去通稟,少頃就見那丫鬟奔了出來:“太太讓快進去呢!”


    葉樂樂就有些瑟縮,半垂著頭,隨著這丫鬟進了主屋,踏在了褚色的織花毯子上,滿身都是暖意襲來。


    梅氏打量了她半晌,有些沒認出來,不由道:“抬起頭來罷,這麽埋著頭做甚麽?”


    葉樂樂緩緩抬起頭,看見梅氏斜坐在坑上,倚著引枕,頭上戴著抹額,穿著件七成新的香色裙衫,袖口滑出她家常戴的白玉鐲子。


    梅氏看清了她的麵容,幾乎要驚得站起來:“佟姨娘!”


    這三個字讓葉樂樂肉一緊,吸了口氣,她對著梅氏福了福:“舅太太,正是婢妾。”


    不過三息之間,梅氏就沉靜下來,抬了抬手:“可憐見的,清減成這樣!你如何來了?你家老爺和太太如何了?”


    葉樂樂掏出預備好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瞬間就流下淚來,一下就跪倒在地:“舅太太,您和舅老爺可得替我家老爺太太做主啊!”


    梅氏一聽這話,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王氏和何老爺都有了不測?頭就暈暈的,又想著,被元軍給害了,這也不是自己和老爺能做得了主的,這佟氏看著也是個機靈人,怎的也糊塗起來。


    但她嘴上卻不說,陪著流起淚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老爺最近日夜難安,得此消息也不知能不能經受得住!”


    葉樂樂膝行幾步,上前去拉住梅氏的裙擺,眼見自己的手在她裙擺上落了個黑印,忙洇了幾滴淚上去掩住。聲聲哭訴道:“這些北國蠻子,自有朝廷做主,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隻是這些該死的奸細,一個一個還高官厚祿的安享民脂民膏!不知還要害了多少人去!舅太太,我家老爺太太死得冤啊!”


    梅氏聽得不對,頭更暈了。半晌才扶了扶額頭:“你說什麽?”


    葉樂樂體貼的站起來,貼到她身側,幫她按頭。


    “咱們老爺怎麽說也是個官身,要想撤離也不是不成,偏教那該死的莊蓮鶴與白燕麟兩個給製住了。臨了老爺讓各自逃命,隻說逃得一個算一個,又說他親眼見過莊蓮鶴與元軍的書信,莊蓮鶴與白燕麟兩個與元國裏應外合,因此元軍才能臨城十裏方被發現。不然也不至求援不及!更可恨的是如今他們還誆得陛下信任,白燕麟更是得了虎符!太太!婢妾一個丫頭出身的,不懂什麽軍國大事,隻老爺說白燕麟得了虎符大事不妙啊!”


    梅氏聽得頭暈目眩,連忙一迭聲的對著外頭道:“來人!快請老爺家來!”


    待丫鬟應聲去了,她用手按著砰砰直跳的胸口:“這些,真是你家老爺說的?”


    葉樂樂瞪了瞪眼睛:“太太,婢妾家三代為何家奴才,忠心耿耿,見識淺薄。隻知道效忠主子,哪知道外頭這些事。老爺也是沒辦法了,才將此事說與園中各人聽。但隻怕,隻有婢妾。。。。。。”


    說著捂著嘴嗚咽起來。


    梅氏順了順氣,暗想佟姨娘也編不出這些話來。因為太過震驚,細問葉樂樂的同時,不免又再三催人去請王泰春。


    等到掌燈時分,王泰春才來了。一邊進屋一邊語帶責備:“到底何事,催得我公務都未辦妥。”


    待看見屋裏的葉樂樂也驚了一驚:“佟氏。。。。。。?”


    梅氏連忙讓他坐下,簡要的把葉樂樂的話複述了一遍。


    王泰春一震,怒道:“你這賤婢,竟敢口出妄言!白將軍正在浴血奮戰,你膽敢汙蔑於他!此話若擱到衙門裏去說,先要將你去衣受杖二十!”


    葉樂樂情知王泰春不好騙,又撲通一聲跪下,哭得要斷了氣。


    “婢妾不敢,婢妾不懂這些,不敢,不敢的。”說得語無倫次。


    王泰春仍是一臉怒容:“是誰給你的膽子來亂我軍心!?說!”


    葉樂樂嚇得往後一頓:“婢妾真不敢,真是老爺同我們說的。。。。。。他說莊蓮鶴不滿被貶斥,本來也可尋了舊時親友安閑度日,偏要到咱們家來受氣,老爺便留心了一回。”


    王泰春本就意在威懾葉樂樂,此時聞言心中一動。說來也是怪,莊家的姻親舊友,隨意一個都可保他安閑,他偏要窩到這邊境來,向來最是清貴的人,偏在妹夫手底下討生活,這其中也是有些文章。


    葉樂樂趕緊添柴:“婢妾一個內宅婦人,如何知道白燕麟是什麽人,怎麽敢去汙蔑了他?是我家老爺說見他在莊蓮鶴房中出入,起了查探之心,就瞧見他們與元國的通信。信上都有元國的印鑒。”


    王泰春反複查問,心中暗道:此次元軍突襲,臨城十裏才被發現,是有古怪。白燕麟突然就在景州現身,朝中突然又起了股風浪,多人上奏,要讓他就近上任。


    又想起多處疑點,不免與這佟氏所說暗合。


    心中一時猶疑不決。此事上奏上去,若是真的,自己自是立下大功,揭穿奸賊麵目,使朝庭免於被蒙蔽,救百姓於水火!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但若所奏不實,擾亂聖心,貽誤戰事,則可預見自己仕途危矣!


    他便不耐的擺了擺手,對梅氏道:“她在這哭得好生煩人,快把她安置下去歇了,此事容我再思。”


    葉樂樂忙哭道:“舅老爺,您一定要為我家老爺太太做主啊!現在可就全指著您了啊。”


    王泰春喝一聲:“休得吵鬧!還不退下!”


    梅氏就勸了葉樂樂下去,又讓婆子好生伺候著,這才回來與王泰春商議。


    “老爺,此事當如何才好?”


    王泰春思慮半晌,心中想出個主意。


    不若八百裏加急上奏,就說從景州來的流民中有此傳言,隻恐是元國意在離間,但若是不報,又唯恐誤事。此奏章必要寫得焦灼滿紙,一心憂國為民才好。局時若朝廷來人,隻管將這佟氏交出去便罷。


    若是真的,佟氏一介女流,還是個不能封誥的妾室,這功勞自是落在他王泰春身上。


    若是假的,也該當佟氏腰斬,他王泰春最多被訓斥一番,卻不傷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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