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樓就立在雨華街外,飯菜在滿黎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做的都是貴人的生意,從門口迎客的小二到樓內的一磚一木都往清雅上靠。


    葉樂樂別扭的低垂著眉眼,不去看莊蓮鶴。但這人原先在何家時,還收斂一二,現如今不必再忌諱,自有種無孔不入的強大氣勢。就算是低著頭,他的一舉一動也很難讓人忽視。


    莊蓮鶴自在碧波樓要了個雅間,又同掌櫃說讓來兩名服侍的婢女。


    掌櫃一時為了難,店裏跑堂的都是夥計,女子也有,都是做的吹拉彈唱兼勸酒,不算是幹淨人。


    這莊大人扶著位受傷的女眷進來,她這身份可真不好琢磨,隻怕這些低賤之人唐突了她,隻好讓人從後院將服侍自家女兒的兩名婢女叫到前頭來。


    這兩名婢女被叮囑了要小心行事,便由掌櫃的領著送進了雅間。


    隻見莊大人負著手立在窗前,那位女客捂著肩低埋著頭坐在桌旁,滿桌的飯菜一點也沒動。


    掌櫃的見了也不敢多看,隻恭敬的道:“莊大人,小的帶了兩名婢女前來聽命。”


    莊蓮鶴轉過身來,隨意掃了一眼道:“你們先替這位娘子整理妝容,再給她喂些吃食。”


    掌櫃的哈著腰退了出去,兩名婢女趕緊打了水來,幫葉樂樂重新理過,再拿起筷子夾菜,用帕子虛托著喂到她嘴邊。


    葉樂樂真有些餓了,也就來者不拒,忍著疼勉強吃了一些進去。


    過了一會兒,方太醫才急匆匆的背著藥箱來了,拱著手向莊蓮鶴做揖:“下官來遲,莊大人恕罪。”


    莊蓮鶴微微笑道:“無妨,是本官擾了方太醫才是,還請替這位娘子瞧瞧肩上傷得如何了。”


    方太醫聞言轉過身去看著葉樂樂,不免有些為難。


    這肩膀上的傷,不解開衣服看可不行。醫者父母心,勉強也能看。這莊大人立在這兒,算怎麽回事?但他又不知道莊大人與這女子的關係,躊躇著不好出聲。


    葉樂樂左右一看,嘶聲道:“咱們避到屏風後頭去就是。”


    莊蓮鶴聞言也反應過來,不免有些不自在的偏過頭去。


    兩名婢女扶著葉樂樂坐到屏風後頭,輕輕的解開她的衣衫,方太醫打量一番,道了聲“冒犯”便伸手去捏,直捏得葉樂樂痛苦的嗯出了聲。


    他捏了好一陣,才直起身來,道了聲:“好了。”


    兩名婢女幫著葉樂樂掩好了衣衫,扶她走了出來。


    方太醫便向莊蓮鶴稟報:“沒傷著骨頭,隻是皮肉傷,但也要痛上兩日,下官開些散於的藥膏好生敷著便是。”


    莊蓮鶴正負著手看外頭,就連方太醫與他說話,他也沒回過頭來。隻向自己的長隨吩咐:“你去隨方太醫取藥,務必要厚禮答謝。”


    方太醫連道不敢,背著藥箱就往外走,心中奇怪,這莊大人平素雖然冷清,但禮數還是周全,像這樣背對著人說話,還是頭次見到。


    等長隨取了膏藥回來,婢女替葉樂樂敷好,又要喂她吃飯,葉樂樂中間這麽一斷,就不想再吃,隻道:“我飽了,多謝。”


    又站起身來:“多謝莊大人費心,既沒有大礙,我便走了。”


    莊蓮鶴這才回過身來,有些不悅的看著她:“雖沒動到骨,也是行動不便,你要去那裏?”


    “不勞莊大人費心,自有去處。”她不禁後悔,先前並沒隨著寧熙景去過驍榮會的分會,反是老鍾知道地方,這會子與老鍾也走散了,要尋個助力也不易。


    莊蓮鶴沉沉的看她一眼,吩咐婢女與長隨都出去,慢慢的走近葉樂樂。


    葉樂樂看他一步步走近,不由害怕。


    莊蓮鶴淡淡的道:“你怕什麽?我若要取你的命,你躲得了麽?前次是情形所致,如今我卻沒這興趣。”


    葉樂樂想想也是,就站定了腳步,問道:“那莊大人是何意?若是替您子侄善後,我已無礙,不必再費心。”


    莊蓮鶴盯著她:“有時候我看你挺聰明,有時候又挺傻。這淌混水不是你能趟的,懂麽?”


    “我懂,隻是,明知不可為,也定要為之。”葉樂樂正視他,目光堅毅。


    “他是我的男人,現在行蹤不明,我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來。”


    “什麽‘你的男人’?三媒六聘了麽?


    他若變了心,聽從陛下安排,娶了夏氏為正妻,你要湊上去,再做一回小妾?”


    莊蓮鶴的語調冷冷的直刺人心。


    葉樂樂絲毫不被打擊:“管那些虛禮做甚麽,隻要我認準了便是。我相信阿寧不會如此待我。”


    莊蓮鶴忍不住好笑:“你憑什麽這般自信?”


    葉樂樂也笑:“憑什麽?我以誠待他,也知道他以誠待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國色天香,不是滿腹詩書才華,沒有傲人家世,那又怎樣?隻因我知道阿景不是在意這些的人,阿景也自然知道我的好處。兩人一起的每一日都很愉悅,我舍不得,他定也舍不得。”若是旁的什麽人,葉樂樂自沒有這麽相信,但是寧熙景,她真的可以相信,就從他並沒因一已之私煽動謀反,就可以知道他絕不是看中外在的人,他是一個看著有些稚氣,實際上心胸很寬廣,淡泊名利的男子。


    患得患失的女子莊蓮鶴見得多了,像她這般篤定的真少見,他不由得沉默下去,沒有再去諷刺她。


    葉樂樂見莊蓮鶴不再出聲,自又往外頭走。


    莊蓮鶴沒有看她,就像不是在和她說話一般,自言自語:“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陛下此舉,絕不止給寧熙景許婚這般簡單。”


    葉樂樂不禁停住了腳步,莊蓮鶴此人智商勿用置疑,聽他一席話,總勝過自己苦思。


    莊蓮鶴轉眼看著她:“陛下是個有雄心的人,此次給寧熙景賜婚,定是趁此廣發帖子,驍榮會中各路人馬俱會到齊,到時,必將一網打盡。”


    葉樂樂一驚,麵現焦急之色:“怎麽會這樣,”轉念一想:“你是皇帝寵臣,怎會將這種事道出?說不定還是你一手安排!”


    莊蓮鶴不屑:“為國獻策自是義不容辭,此種事宜卻教人厭煩。” 雖當年英國公府事發之時莊蓮鶴尚年幼,但總有蛛絲馬跡,有心人心中都會有數。陛下此次明示暗示數次,他都沒有接茬,但新近邀寵獻媚的臣子實在多不勝數,自有人出謀劃策。


    葉樂樂心中一沉,慌不擇路,向莊蓮鶴救教:“那我該怎麽辦?”


    莊蓮鶴笑:“你不是很自信麽?就該相信寧熙景已看破了局,能自行出局才是。隻有如此,他才算當得起你的信任才是。”


    葉樂樂愣住,扁了扁嘴:“這是另一回事,老馬都有失蹄的時候,他若是急起來沒想周全可怎麽辦?”這段時間他們倆就沒怎麽想事,成天浸在蜜水裏卿卿我我,智商直接退化成零了。


    此時葉樂樂見莊蓮鶴竟然有所指點,不由得就死皮賴臉的捉住這根稻草。


    “莊大人,您是知道阿景的,就他這樣子,愛吃愛玩,怎麽會威脅到皇權嘛,您天縱英材,謀略過人,幫我想個法子,看怎麽讓陛下打消主意?”


    莊蓮鶴坐下,自拿了茶壺要斟茶:“你方才不是要走麽?可別誤了事。”


    葉樂樂連忙湊過去要替他:“我那是不識好人心,您宰相肚裏能撐船,同我計較不是有失身份嗎?我來給您倒茶認錯。”


    說著就用自己沒受傷的手去給他倒茶水,不慎牽動了傷處,痛得嘶了一聲。


    莊蓮鶴按住茶壺:“行了,你坐著罷。”


    說著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替你拿主意,可有什麽好處?”


    葉樂樂想了想:“我,我還有幾萬兩銀子,便是您覺得少,說個數兒,往後我賺了再來給您補上。”


    莊蓮鶴搖搖頭:“我要銀子做甚麽?”


    葉樂樂一想也是,等著給他送銀子的人隻怕要排出雨華街去。


    “我也沒權封您做個官兒,您現在離位極人臣也差不多了。難不成您愛美人兒?那還不如照照鏡子。”


    莊蓮鶴聽她越說越不像話,輕咳一聲:“行了,你給我做三個月的婢女,我看著合意了,才給你拿主意。”


    葉樂樂著急:“隻有十日就要事發了,三個月怎麽成?”


    “我心中自然有數,但到時也不過是暫時脫險,陛下此次就算放過,日後也會再提。我說的這個主意,便是讓陛下十年內騰不出手來的主意。”


    葉樂樂聽得他一副盡在掌握中的語氣,半信半疑。


    “伺候你的人還少麽?還缺我一個婢女?”


    莊蓮鶴端著杯子,看不出喜怒:“你數次讓我不悅,也許看著你端茶奉水,又或者再給我講個鬼故事,我會覺得舒坦許多。”


    葉樂樂默了:時光啊,你可不可以倒流,葉樂樂啊,他這麽小心眼的人,你怎麽可以得罪!


    莊蓮鶴見她不語,輕撣袍角起身:“既葉娘子不信,那末,就此別過。”


    葉樂樂扶著額頭,認命:“莊大人,奴婢在此聽命。”


    莊蓮鶴將葉樂樂領回了莊家,進了他的疏墨園,在書房當差,做個伺候筆墨的婢女。


    一路雖引得不少人側目,但因為莊蓮鶴積威甚重,也沒人敢當麵發問。


    負責安置葉樂樂的大丫鬟叫鹿角。她給葉樂樂安排在疏墨園的後罩房裏,雖然屋子小,但也是個單間,不用和人擠在一塊兒。


    葉樂樂第一天到任,還沒把差事落到實處,先回了屋子敷藥。後頭又想起要去求莊蓮鶴派個人到福安胡同去守著德陽大長公主的消息,無論如何能去見寧熙景一麵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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