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晏丞按時起床吃早餐,早上八點鍾,穿著一身休閑裝現身s市航天試驗技術研究所。他來的比平時早一個小時,單位的同事也都提早來了,各部門骨幹換好統一藍色製服,準備好手頭的資料和近期的成果,一個個精神抖擻地準備迎接今日來視察的領導。“今天有大領導來視察工作,大家都表現好點,上個月申請的資金說不定能早點批下來。”一道響亮的男中音在空曠的大廳響起,而且廢話不多,直奔主題。站在大廳正中央講話的中年男是白晏丞的直屬上司,某重要部門的總工程師,也是業內非常有名望的佼佼者。總工程師才五十歲出頭,看上去卻鬢角發白略顯蒼老,臉上有好幾塊顯眼的老年斑,不過氣勢磅礴,為了研究所的實驗資金能早點到賬,他舉起一隻手攥成拳頭,幹勁滿滿地發言,鏗鏘有力的聲音差點穿透了博士們的耳膜。“同誌們!要想端好手中的鐵飯碗,咱們就要勒緊褲腰帶加油幹!你們都是行業的精英,不能像蹴鞠一樣隻拿錢不辦事,咱們得做出成績來對得起你們胸前的大紅花,總之三句話!為了更好的明天!為了祖國更加強大!資金一定要拿到手!”總工程師慷慨激昂地囑咐大家,激動到頭發紛飛,嘴角幹裂,一如既往地發揮他那七十年代演講的風格,並以此逗樂大家。“好了,你們不要笑了,總之記住,表現的好就有肉吃,資金不到位,全部啃窩窩頭。”也不能怪工程師愛錢如命,科研項目的資金一向難落實,但是憑良心講話,在眾多實驗項目中,航天研究所的實驗申請資金還算比較順利,備受國家重視,科研人員的待遇也相對優厚,除了豐厚的安家費,還有機會組織一批人才前往海外學習交流科技知識。隻是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人心不足蛇吞象,白晏丞上司的欲望更加強烈,演講時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狠勁,眸光迸發出的狠戾,好像今日來視察的不是領導,而是渾身掛滿金銀細軟的暴發戶,說什麽也要好好地宰他們一頓。“晏丞,你等等。”散會後,總工程師叫住了白晏丞。白晏丞和上司走進一間不算寬闊但陽光通透的接待室。門一關上,總工程師就開始用梳子擺弄頭頂所剩無幾的幾綹頭發,他眸光中閃爍著常有的精光,一邊用掉齒的木梳子梳頭,一邊樂嗬嗬地說:“晏丞啊,康佳集團的資金已經落實了,咱們是不是得派個代表去登門道謝?”白晏丞為上司倒了一杯溫水,順便在杯裏放幾粒胖大海,笑著說:“這件事得您出麵,我不夠資格。”“哎呀!”總工程師誇張地叫一聲,也跟著笑起來,把梳子揣進衣兜,接過水杯喝了一口,黝黑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盯著人瞧,“人家指名道姓想見你,我們的白博士可是門麵擔當,什麽叫做不夠資格?放屁!誰敢說不夠資格,我先宰了他!你告訴他!天上有顆星星就是以咱們白博士的名字命名的。”白晏丞笑著搖搖頭,拿這個愛講笑話時不時口吐芬芳的上司沒什麽辦法。總工程師論資曆和級別在研究所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不過他沒什麽官架子,大家都不怕他,碰上跟錢有關的事,活像一個“奸商”。就是這麽一個不像研究所領導的領導,白晏丞尤其喜歡他,覺得他是研究所裏很特別的存在。沒辦法,白博士就喜歡和與眾不同的人交朋友,在這種狹小的圈子裏,真的很難找到誌同道合的人。“咚咚咚!”幾聲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部門小研究員宋菲菲,也是研究所為數不多的女同事之一,她推開門把頭探進來,環顧一圈,衝著白晏丞甜甜一笑,然後對總工程師說:“老夏,人來了!”總工程師老夏雙眸放亮,迅速放下手中的水杯,兩手招呼著:“走走走,迎接領導。”老夏帶領十幾名精英人士接待前來視察工作的領導,除了幾位較為麵生的大領導,還有一位同事們非常熟悉的大眾偶像,也是白晏丞在校恩師,航天研究院的老教授。這次視察低調,杜絕外來記者,隻有一位小同事舉著攝像機做記錄。眾人換好衣服,進入一間模擬空間站。又到了老夏展現成果的最佳時刻,他挺直脊背滔滔不絕的演講,為新來的領導介紹即將建成的三室兩廳太空豪宅。“如果說神舟飛船是一輛轎車,那咱們的星月二號就是銀河係別墅....”老夏說到興奮點上,又開始誇大其詞,“咱們的宇航員,可以在裏麵跑馬拉鬆,踢足球....”“哈哈哈!好好.....辛苦了。”幾位領導給麵子的拍拍手,笑著點頭稱讚。老夏的講話方式風趣幽默,很會帶動氣氛,視察工作的氛圍變得越發輕鬆自如,並沒有那麽沉重的儀式感。幾位老領導排隊握住老夏的手,緊緊地握著,目光中滿是感激和祝福,每個人都說了幾句激勵和安慰的話。老夏是性情中人,感動得一塌糊塗,一時間忘記了資金的事。視察工作進行了三個小時之久,一行人從a1逛到a3,在老夏的帶領下見證了無數科學成果。時間很快來到中午,研究所自然準備了午餐招待各位領導。在進入餐廳之前,一同前來視察的老教授終於逮住機會和白晏丞單獨相處。老教授已經年近八十,雙鬢如霜,脊背佝僂,身形矮小瘦弱,但精神氣十足,走起路來腿腳利索,一點也不遜色年輕人。他的教齡五十年有餘,曾經就是他發現白晏丞才智過人,並且在白晏丞本科畢業後立馬把人招到自己所在的研究院。他將學生帶到餐廳門口的另一側,躲開人群,親切地握住了白晏丞的一隻手:“晏丞,很久沒見啦。”上星期還陪您下棋喝茶,不算太久。白晏丞的內心獨白一閃而過,不動聲色地觀察恩師的眉眼,麵上笑得溫柔:“嚴教授,您都退休了,怎麽還這麽拚,最近身體還好嗎?”“不錯,每天二兩酒。”嚴教授像個老頑童,伸出兩根手指頭晃了晃。白晏丞反握住恩師滿是褶皺的手,眼底溢出擔憂:“師母允許您喝酒嗎?”“哼!”嚴教授佝僂的脊背稍微挺直,一副當家做主的派頭,“她能管的了我,她也得聽我的。”白晏丞微微笑起來,並不拆穿老頭是在吹牛。嚴教授也勾起唇角,眼底流露出精明的笑意:“晏丞,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嚴教授太客氣了,有什麽事您直說,”白晏丞畢恭畢敬道,“隻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脫。”嚴教授要的就是他這句話,感激地攥緊他的手,也不再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我有一個甥孫男,在s市上學還沒畢業,算是你的小師弟,他父母在a市,這孩子要強,暑假想自己找份工作賺點零用錢,你也知道s市的房源比較難找,他暫時沒地方住,我記得你是一個人,方不方便收留他幾天。”白晏丞的住所離單位特別近,步行十分鍾。六年前他的研究成果獲得認可,堪稱是創造奇跡,年紀輕輕便端穩了鐵飯碗,榮獲一百萬獎金,順利落戶s市,並且得到單位分的房子。獎金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自留二十萬存款準備給父母養老,剩餘全部捐給研究所,畢竟他的上司是“見錢眼開”的老夏,剛好他又是一個對錢沒興趣的怪人。房子位於北四環中路,老式居民樓,兩室一廳,絕對算不上豪華,但也不差,小區環境幹淨整潔,左鄰右舍都是同事。能在s市校區擁有一套房,也算是人生贏家了。麵對老教授的請求,白晏丞作為一個擁有良知的人,怎麽可能忍心拒絕。他不經思索地回道:“沒問題,我確實一個人,嚴教授,您讓小師弟聯係我就好,我來安排。”嚴教授像是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般鬆口氣,一直沒有鬆開白晏丞的手猛然加重力道,表示滿意地用力搖晃兩下:“晏丞,謝謝你,那就這樣說定了,我讓那小混.....小朋友盡快聯係你。”“您千萬別跟我客氣。”白晏丞輕輕地抱住恩師的肩膀。這是真心話,白晏丞對老教授從始至終抱有感恩之心,當年沒有老教授的提拔和鼎力推薦,他就不會順利拿到獎學金進入航天研究院,以他的家庭條件可能會晚兩年。這天晚上回到家,白晏丞把老教授的囑托當正事辦,擼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原本的書房被他改為次臥,書桌挪到主臥,次臥添加了一張單人床,鋪上新被褥,還準備了洗漱用品。忙碌完一切,外麵的天早就黑透了。白晏丞躺在熟悉的大床上,狹長的眼眸半闔,望著天花板映出的模糊的光影,莫名有點興奮,獨居多年,他的心理沒有產生抗拒,反而開始期待有新人物闖入他的生活。就不知道是驚喜,還是無趣。他期待了兩天,竟然落空了。嚴教授的甥孫男並沒有像預想中一樣第一時間聯係他,而是兩天沒有消息,害得他緊趕慢趕的第一天晚上就把所有活都做完了。這事兒不知不覺過去一周,白晏丞每天照常上班,到點下班,偶爾去朋友的酒吧坐坐,就在他快要把嚴教授的囑托忘腦後的時候,那個甥孫男終於舍得聯係他了。甥孫男加了他的微信,認證消息是一句:嚴教授是我姨夫爺。白晏丞剛下班沒多久,煮了一碗麵條,獨自坐在餐廳裏,一邊吃麵一邊擺弄手機。通過好友以後,他順手點開對方的朋友圈,想借此了解對方是學什麽專業的小師弟,沒想到小師弟的朋友圈比臉還幹淨,設置僅三天可見,他啥也沒看到,對方的頭像也很簡單,就一個卡通人物。白晏丞率先發送一條消息:[你好。]然後低頭喝麵湯,耳朵豎起來,時刻接收對方的回信。等了好幾分鍾,甥孫男的備注一直與正在輸入中反複切換,看樣子挺糾結該怎麽打招呼。好半晌,終於成功發送一條:[請問您是白博士嗎?]白晏丞打字回複:[我是,你好小師弟。][您好白博士,我是嚴教授的姨夫爺。]這條消息剛落入白晏丞的眼裏,立馬被對方撤回了。很快,對方又重新編輯一條發過來:[嚴教授是我的姨夫爺。]白晏丞心理暗笑,回了一個“好”字,然後惡趣味地把對方的備注改為‘嚴教授的姨夫爺’。他站起身收拾碗筷,手機放在餐台上,麵容帶笑地跟即將成為室友的小師弟聊天。小師弟小小年紀就特別官方,吭哧癟肚了半天,又發來一條非常老派的信息:[冒昧打擾,真不好意思。]如此拘謹無趣,一點也不像嚴教授那個老頑童。白晏丞心口的位置陡然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覺,他擦幹沾水的雙手,撈起手機也非常官方地回了一條消息:[小師弟你好,我住在北四環中路的恒源小區,房子不大,如果你不嫌棄,在沒找到合適的房源之前可以搬過來住。]小師弟秒回:[wc!肯定不嫌棄!!!]可能是覺得三個感歎號太生猛,小師弟竟然又撤回消息,重新編輯一條:[不嫌棄噠,謝謝白博士。]白晏丞瞅著對話框,不由輕聲笑起來。這孩子什麽毛病...他打字回複道:[什麽時候方便,提前一天聯係。]小師弟:[好噠(乖巧)]白晏丞眉梢微動,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抬腳走出廚房,隨手把手機扔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機落下又彈起來,他看都沒看一眼。作者有話說:可能會有讀者問,先在這裏排下輩分。姨夫爺就是奶奶的親姐妹的丈夫,也就是姨奶和姨夫爺。第3章 當天深夜,白晏丞就收到了小師弟的回信。不過他睡的早,十二點之前就躺下休息,信息是後半夜發送到他的手機,第二天早上起床他才看見。白晏丞坐在床上,兩條長腿暴露在空氣中,下半身隻穿了一條短褲,上麵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他打個哈欠,抓抓頭發,伸手去摸眼鏡,戴上後開始讀微信消息。“白博士您好,這麽晚打擾不知道你有沒有休息.....呃啊...”白晏丞又打個哈欠,舒口氣,懶洋洋地扶眼鏡,繼續念出聲,“我這個周六就有時間搬家,感謝您的收留。”工工整整的幾行文字,標點符號不缺不錯,一看就是精心編輯過的信息。白晏丞翻看日曆,今天周四,後天周六,時間剛剛好。他抬腿下床,進洗手間之前順理成章地回了一條:[沒問題,周六我休息,你東西多嗎?恒源是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我住三樓,需不需要幫忙。]信息顯示發送成功,白晏丞本想扔下手機去上廁所,沒想到小師弟幾乎是秒回,手機在他掌心振動了兩下。他點開察看對方發來的兩行字:[白博士早上好!我的東西不多,就一個行李箱,我自己就可以,不麻煩您。]白晏丞客套地回了一條:[不用跟我客氣。]小師弟回道:[真的隻有一個行李箱。]白晏丞笑起來,把手機放在掌心隨意地顛兩下,然後回了一個“好”字。*早晨的空氣特別好,清新淡雅,一路上鳥語花香。白博士騎著腳踏車悠哉悠哉地來上班,進入研究所後清爽的空氣立馬變了味兒,一股子那個味道,不算難聞,但絕對稱不上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