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找到了找到了。快看,在那棵樹的後麵。”


    順著麻裏亞指的方向看過去,我們確實看見了,這是第五座莫埃人像。越野識圖比賽的勁頭被激發出來了。我們停下自行車跑進樹林。樹林裏可能有響尾蛇,為了保護腿上的皮膚,麻裏亞也穿了鬥牛士式的緊身褲。


    “正對著西北方向。”


    我等著指南針的指針停下來,說道。


    “麻裏亞,記下來了嗎?是西北。希區柯克的西北哦。”


    “嗯,記下了。”


    麻裏亞在標有莫埃人像的地圖上用箭頭標出了它們的朝向。我們的調查才剛剛開始。按昨晚計劃的我們先繞島一周,再從近處的莫埃人像著手調查朝向,現在這個人像已經是第五個了。


    “再往前麵走一段路就是島的中心了,那兒有非常利於眺望的地方喲,就相當於嘉敷島的瞭望台,如果哪天這座島被開發成了旅遊勝地,那裏肯定會有土特產商店和公共汽車站。”


    麻裏亞邊說邊用活頁筆記本夾起地圖捆到了自行車後座上。雖然這麽做有些誇張,但是車子沒有籃筐,所以也隻能這樣。


    “是嗎?”我騎到自行車上,“好期待啊!”


    “而且,那兒也有一座莫埃人像呢,那是唯一一座經過仔細雕刻的人像,而且比其他人像大了一號。這座人像肯定有特別的意義,它到底隱藏了怎樣的秘密呢?”


    隻有去看看了。我們右腳用力,蹬起了腳踏板。


    我們穿梭在深綠色中。吹拂在臉上的微風中時不時地還夾雜著濃烈的青草芳香和陣陣海潮的味道。在遠處海浪聲的伴奏中,我們愜意地蹬著自行車。過了一會兒,好像是為了繞過擋在我們前麵的小山丘,道路開始慢慢地轉向左邊。這個山丘頂上應該就是瞭望台了吧。又騎了一會兒,麻裏亞放慢了速度。


    “停下來吧。”


    停下一看,右邊分出了一條小路,這條小路似乎是通往山丘頂上的。我們停下自行車,沿著這條小路往山頂上走。


    “看呀!”


    走到中途,麻裏亞停下了腳步,指著旁邊的樹枝。


    “看來這有麻裏亞喜歡的東西呀。”


    在距我們大約五米開外的地方,有個東西,細長的身形達五厘米左右、兩腳張開,全身大約長十二三厘米,不,這個東西應該是巨大的蜘蛛。它緊緊地沾在充分發揮了其技能織成的蜘蛛網的中央,動也不動。我瞅見了討厭的東西。


    “討厭蛇的有棲也害怕蜘蛛嗎?”


    “不是的,”我有些勉強地說,“這倒不是,如果在寢室牆壁上見到這東西我會不太舒服,不過在室外看見的話就沒什麽。這個該死的東西。”


    “咦,你沒我想的那麽膽小嘛。那你就仔細看看。它叫做絡新婦,是日本最大的蜘蛛哦。它隻生活在室外,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了。”


    絡新婦啊,聽名字就不可愛。的確,不光蜘蛛隻要是昆蟲我都害怕。我十分讚同比利時已逝詩人描寫昆蟲的一段話:“與我們的星球相比,我真的很難想象有這麽多既奇異又活躍,既無知覺又無情的怪東西仿佛從地獄一般的其他星球侵襲而來。”


    我們爬上山丘。雖然在這座比古墳還要渾圓的山丘上看不到任何采伐的痕跡,但卻沒有一棵樹,因此我們幾乎擁有三百六十度的開闊視野。


    回頭看我們爬上來的地方,幾乎可以將島的全貌盡收眼底。右邊(東)是漲潮海角,左邊(西)是退潮海角,兩邊海角伸出來的部分像胳膊一樣環繞著海灣。兩個海角的尖端分別矗立著魚樂莊和望樓莊。兩座樓就像是棋子,被人用手無意中安了上去。充滿了山間小屋風情的魚樂莊快要淹沒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了,而白色的望樓莊則在周圍綠色的掩映下格外顯眼。綿延到山腳的小路,在樹叢中若隱若現地通向望樓莊。


    我們仿佛一下子變成了生活在模型中的人,我完全沉浸在了風景中。但是,隻在這個瞭望台上調查莫埃人像似乎不太可能吧,雖然能模糊看到兩三個在小島邊緣的人像,但還是不能判斷它們的朝向。


    “我們就在那兒休息一會兒吧。”


    麻裏亞指著靠近海邊的涼亭對我們說。亭子的屋頂由椰子的樹葉鋪成,充滿了南國風情,亭子裏麵放著一張柳木製的桌子和四把設計成樹樁模樣的椅子。


    俯瞰南麵的大海,可以看見昨天夜裏麻裏亞說的奇石佇立在那兒正接受著海水的衝刷。有一塊石頭的形狀好像是撲克牌中方塊的下端被拚命地拉扯著,岩石高度大概有十米。稍遠的地方有兩塊並排的粗矮的石頭伸向了大海。仿佛岩石擦著冷汗想要逃離這片狹窄的旅遊地一樣,別具造型之美。


    “左邊那塊頭比較高的岩石叫做蠟燭岩,右邊的兩個叫做雙子岩。”


    “啊,在這麽荒涼的地方連岩石都有名字嗎?”江神學長笑著說,“不過,麻裏亞你取的名字可真沒有什麽美感。”


    “這名字是爺爺取的。雖然沒有什麽藝術性,不過爺爺可能就想取個哪兒都有的普通名字吧。”


    山丘急轉直下就是大海了。下麵是岩石場。看上去我們可以輕鬆地下到山底下,但這樣一來回去就太麻煩了,所以我們就待在山頂上俯瞰全景了。


    真是座鬼斧神工的海島。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島卻有著盆景般豐富的內容,我不得不拍手稱讚。這座島的魅力不僅僅在於它的自然美,更在於整座小島就是一個隱藏著巨大秘密的拚圖,不得不說這座島真的就是一個小宇宙。能在這座小島上遊玩,對於推理迷們是件幸事。


    “你怎麽了?”


    江神學長為避免打火機的火被吹滅,邊用左手擋著海風邊問麻裏亞。香煙終於點著了,煙氣隨風吹散。


    “我又憂鬱了嗎?這兒是英人哥哥經常來的地方。”


    我再次朝下看了看浪花頗高的大海。雖然並沒有聽誰說過這是他溺水的事故現場,但不斷撞向岩壁上的海浪的轟鳴聲還是讓我感到一絲料想不到的凶險。


    “在我升初中的時候吧,就是在這裏,我讓英人哥哥教我吉他。那個夏天我突然特別想學吉他,就纏著英人哥哥在這座島上特訓。英人哥哥為了我特地抱了個吉他箱過來了。我不太好意思在家裏練習,而且和人時不時還會幹擾一下,所以我們就到這裏,彈了好幾個小時。我彈到手指出血了也不想停,英人哥哥也沒有讓我停下來。這兒沒有其他人,麵朝大海。我彈著簡單的c調、am調的和音,大聲放歌。哎,我也沒那麽憂鬱。”


    麻裏亞說話的時候,江神學長沒有吸煙隻是一直拿在手裏,變長的煙灰隨風飄散。


    雖然嘴上說不憂鬱,但來到這座島上的麻裏亞還是和平時有很大的不同。也許死去的有馬英人有點類似於她的初戀吧。現在,山丘上的風聲裏既沒有吉他聲也沒有歌聲。


    “麻裏亞能彈吉他?”


    江神學長重新點著了煙問。


    “會彈呀。那個夏天一個禮拜的時間裏我終於學會了《生命月光》和《禁忌遊戲》,倒也不是因為是秘密練習的,不過我沒有在別人麵前彈過,隻是一個人在房間裏自娛自樂。”


    麻裏亞輕聲地哼起了《月光》的調子。江神學長吹著口哨伴奏,我安靜地側耳傾聽。兩個人的和聲持續了一小節。


    “江神學長的口哨吹得不錯嘛!”


    “英人也吹得很好嗎?”


    江神學長微笑著問到,麻裏亞輕輕搖了搖頭。


    “不。英人哥哥雖然吉他彈得很好,但唱歌就不行了。”


    或許是受麻裏亞的影響,我對照片都沒有見過的有馬英人開始抱有略微的好感。


    這可真奇怪啊,我心裏琢磨著,視線又投向了北邊。北邊海灣非常平靜,與南邊的波濤洶湧形成了鮮明對比。一艘小船正漂浮在北麵安靜的海灣裏。


    “小船駛出去了。快看、好像是從望樓莊開到魚樂莊的。”


    江神學長和麻裏亞也朝我這邊看過來。


    “啊,真的。”麻裏亞說,“會是誰呢,好像是個男人。”


    “應該不是醫生吧。看頭發是黑黑的,應該也不是牧原完吾。要麽是昨天狂怒的純二,要麽就是和人。”


    “待會兒我們也要去魚樂莊,所以馬上就會知道是誰啦。啊。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得帶你們看看這座山丘上的莫埃人像。”


    這座莫埃人像建在山丘的最高處,也就是嘉敷島的最高處。靠近一看,這座人像確實與我們之前看到的五個人像有區別。人像上身有三十厘米左右高,稍稍有些胖。這座人像身上鑿子的痕跡很精細,而且全身好像塗了清漆,十分有光澤。啊,這座人像的身上肯定有什麽關鍵性的要素。在我們解密的過程中,這個關鍵性要素一定會戲劇性地跳出來。不對,沒準這是我們的出發點。


    “有棲,工具。”


    聽江神學長這麽一說我從口袋裏拿出指南針,站在莫埃人像的身後,測試這座人像的朝向。


    “大約是西北方向。往北偏了十度左右。麻裏亞,你的工具呢?”


    “糟了,放在自行車的後架上了。回去我再記下來。”


    莫埃人像在這座山丘上注視著什麽呢?我順著它的視線找過去,盡頭就是望樓莊。


    “望樓莊?它在看著望樓莊?”


    “不是啦。就算是看望樓莊也太偏北了吧。就算隻偏了一點點,用這個來代表望樓莊也太牽強了點。”


    要這麽說的話確實是這樣。而且就算它是朝著望樓莊的,我還是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那就在地圖上寫西北稍偏北嘍。下去吧。”


    我們下了山丘,那隻絡新婦蜘蛛還和剛才一樣一動不動地趴在蜘蛛網上。


    2


    已經可以看見平川至畫家的房子——魚樂莊了。這棟房子是由圓木建成的木屋。鋪著櫟屬木的露台上,一張搖椅正沐浴在夏日的陽光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樹木的清香。


    門口停了輛像是郵差騎的紅色自行車。這應該是平川畫家的愛車吧。雖然顏色不同但形狀和望樓莊的自行車是一樣的。我們三個人把自行車並排停在了紅色自行車的旁邊。


    玄關處的門是開著的。麻裏亞邊敲門邊朝屋裏喊著:“老師。”


    “啊,是麻裏亞呀。”


    從裏麵出來的是和人,那剛才坐船來魚樂莊的也應該是他了。


    “趕緊進來吧。我們正在衝咖啡。先生正盼著你來呢。”接著和人又對我和江神學長說:“請進。”


    木製的地板吱吱作響。低矮的天花板上吊著一盞很舊的電燈。電燈下放著一張桌子,穿著白色亞麻t恤坐在桌子對麵的男人就是平川至了。櫟木的椅子和這間山間木屋的氣氛很相符,桌子是冷冰冰的玻璃桌,這間屋裏唯一一件和望樓莊的客廳裏一樣的家具。桌子周圍的地板上鋪著的可能是波斯地毯吧,阿拉伯式樣的花紋配這個屋子似乎過於豪華了些。這張玻璃桌上也散放著一些拚圖。真是的。


    “啊,好久不見了。都是大學生了啊?”


    畫家從拚圖中抬起頭朝麻裏亞微笑著說。看樣子他應該過了四十歲了。臉上的皺紋雖多,但是氣色很好,神態也很年輕。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畫家,但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那種腦子很快的高中老師——還是教英語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根據,隻覺得自己高中時代有過這樣一位老師。


    “傳說的兩位男朋友也一起來了呀。歡迎歡迎,在下是平川。”


    平川說話一字一頓,發音也很清晰,就像被人命令“請跟著我複述”一樣。


    我們做了自我介紹後坐下來。這時,和人端著擺放著咖啡的盤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平川推開堆在桌上的拚圖碎片騰出了一塊放咖啡的空地。


    “請吧。雖然是速溶咖啡。”


    “喂,和人,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平川苦笑了下。桌子周圍的椅子已經坐滿了,所以他從窗邊拿過一把椅子坐下來。


    “小麻裏亞啊,才三年沒見你就長成大姑娘了,真令人開心啊。你在大學學什麽呀?”


    “法學院的法律係,和有棲一樣,和須磨子姐姐也一樣。”


    “啊,是啊,須磨子也是法律係的。我呢,是美大畢業的,所以覺得學法律的人都很死板,總覺得給人一種陰暗的感覺。這幾年大學法律係裏的女生應該增加了不少,不過跟男生比的話還是少數派吧?”


    “隻有一成左右的女生吧。學法律的女生多是律師的孩子。就我知道的就有兩個女孩叫‘noriko’的,‘法子’和‘典子’。”她在掌心寫出這兩個名字的漢字,“家長希望孩子能夠繼承父業做律師這我倒能理解,但如果不是這樣,隻是希望通過上法律係尋覓個腦袋聰明可以繼承祖業的男生的話,我就覺得挺可憐的了。


    “咦,那麻裏亞不是這樣嗎?”


    麻裏亞瞥了眼嘲笑她的和人說:


    “我是因為對這個社會的結構一無所知才選擇法律係的。也就是想通過老師和法律認識這個社會結構。而且在日本,《六法全書》(注:日本收載主要的現行成文法(憲法、刑法、民法、商法、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及其他特別法律的書籍)就包含了所有法律。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法律解釋會有變化,但是我很喜歡這種通過一本書就能了解所有知識的方法。”


    “麻裏亞你說的後半句話我是一點兒也不懂。”平川笑著說,“那樣的話就好好學吧,趁著時間很充裕的時候。”


    通過這些對話就可以看出麻裏亞的成績出類拔萃。她將自己的興趣和法律專業很好地結合起來了。和她恰恰相反,我不僅興趣廣泛而且很容易癡迷於一件事,所以關於《科學史科學論》中的進化論對社會思想的影響、《國語學》中日語的構詞能力等這些內容我偶爾還能寫出一些不錯的論文,可惜我對本專業完全不行。看來我把自己的能力使錯了地方。


    “老師您現在在畫什麽畫呢?”


    聽麻裏亞這麽一問,畫家指了指房間裏的畫架。麵向我們斜放著的畫架的畫布上似乎畫著大海和海角。


    “在畫望樓莊,沐浴著朝霞的漲潮海角。幾年前我畫過夕陽的畫,所以這次我想畫幅與那幅相對的。和人,等我畫好了幫我給它照個相做成拚圖吧。”


    “老師您也喜歡拚圖嗎?”


    聽我這麽一問,他擺了擺沒有拿杯子的手說:“不是不是。”


    “喜歡是喜歡但是還不到癡迷的地步。我主要是受有馬老先生的影響,所以就在這島上過著玩拚圖遊戲和滑動拚圖的悠閑生活。總之在這座島上的時間過得非常慢。”


    桌子上的拚圖也有兩千多塊,雖然拚的是有名的畫作,但是作為西洋畫家的平川拚的卻是北齋(注:即葛飾北齋,日本德川時期的畫家、版畫家,也是著名的浮世繪畫家之一)的《神奈川衝浪裏》。他是從左邊開始拚的,拚圖已經完成了一半,翻騰的大波浪全部拚了出來。


    “今天晚上您來嗎,老師?”和人問,“園部醫生昨天也和麻裏亞他們一起來了,今年夏天大家都聚齊了,您來我們家吃晚飯吧。園部先生還給我們帶來了蘇格蘭威士忌,今天我們一醉方休,晚上就住我們那兒。”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最近五天都沒有去那邊。騎個自行車三十分鍾也不麻煩,主要是大家都輪流來我這兒玩所以我也就沒過去了。”


    “糧食還夠嗎?”


    “嗯,昨天上午禮子用船給我運來了很多,所以足夠了。禮子現在比我想象的要健康得多,這我也就放心了。”


    “已經過了三年啦。”


    平川稍頓片刻後問我們:


    “聽說你們要挑戰莫埃人像謎局是嗎?”


    “是的,”江神學長回答,“麻裏亞拜托我們尋找答案的。”


    “你們應該才剛剛開始解吧,感覺如何?以什麽為線索展開調查呢?”


    “莫埃人像的朝向,我們以在接近真相時死去的英人哥哥所說的話為線索,剛準備調查島上所有莫埃人像的朝向。”


    “英人啊……或許他腦子裏已經有正確答案了呢。真是個聰明人啊。大概是遺傳了爺爺的基因吧,從小他就很擅長拚圖和幾何。我還記得他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就曾經問老師:‘老師,什麽是黃金分割?’老師大致地解釋後,他還是一臉的不滿意地追著問:‘是誰發現的呢?’‘為什麽是這樣的?’讓老師一籌莫展。”


    說到這,他停了下來,喝光了杯子裏剩下的咖啡。


    “你們要加油。那些價值不菲的寶藏肯定沉睡在這座島上的什麽地方。我以前也曾經一本正經地挑戰過,但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所以就放棄了。像我這樣的死腦筋是弄不了這個的,也就隻能玩玩像拚圖遊戲這種花點時間就能完成的東西。所以我很期待你們這幫思維靈活的年輕人,你們可要向我這個觀眾好好展示一下。”


    麻裏亞看了下牆壁上的掛鍾,嘟囔了聲:“十一點了。


    “十一點怎麽了?”和人問。


    “我得趕緊回去給禮子姐姐幫忙了,我跟她說了今天午飯要去幫忙的。”她又對平川說,“不好意思我要告辭了。今天晚上就恭候您的光臨了。”


    “嗯,晚上我會去的。對了,謎局,你們還要加油呀。我還有事要問你們呢。”


    我們向主人告辭後就出了木屋。魚樂莊是建在海角的最突出的地方,所以屋後全是大海。這邊走段石階也有個狹窄的海灘。石階旁邊豎著一個用來拴船的木樁。剛才和人坐的小船就拴在了木樁旁,小船在翻滾的波浪中起起浮浮。


    三十分鍾後我們再次繞小島一圈回到了望樓莊。


    3


    下午的安排是原本就計劃好的海水浴。我們和犬飼敏之、裏美夫婦一起去了海灘。敏之不愧是運動員出身,他半裸上身,向我們展示著他厚實的胸膛和結實的肌肉。江神學長因為喜歡幹一些體力工作,所以體形也不錯,反觀起來我是最瘦弱的。裏美似乎沒有遊泳的打算,她披了條運動毛巾,坐在太陽傘的陰涼處,沒有到海裏的打算。看來她隻是為了陪丈夫才來海灘的。而穿著藍色連體泳衣的麻裏亞則躍躍欲試,認真地做著準備活動。


    “這泳衣也太素了吧,我還以為你會穿更大膽的呢。”


    麻裏亞停止了準備活動。


    “果然你要說這個。我可是打賭你要說什麽的。本來我想著你要不說這話的話我就把羅森的《無頭女》送給你的。”


    這本書是創元推理文庫已經絕版的名書。如果麻裏亞真那樣想的話那我今天可幹了件蠢事了。躺在椅子上的裏美聽見我們的談話中突然蹦出個“無頭女”,臉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所雲的驚訝表情。


    今天我還真是遊了個痛快。我一口氣潛到了清澈透明的大海中,照射到海水中的陽光像舞蹈一樣搖曳著,絢麗奪目。我盡情地遨遊在大海中。江神學長與我相反,他像海獺一樣麵朝太陽,享受漂浮在波濤間的樂趣,而敏之和麻裏亞已經遊出很遠了。裏美沾了下海水就躲到海灘上的太陽傘下再也沒有出來,隻是心不在焉地眺望著海麵。


    告別了搖曳在海底白沙上呈現出條紋狀的陽光,我重新浮出海麵,剛好可以看見樹叢掩映下的望樓莊。現在這家的主人——有馬龍一是在睡午覺嗎?牧原完吾邀請園部醫生說是去海角後的岩場釣晚飯吃的魚,不知道現在戰果如何呢?當客人們可以任意玩耍的時候,對於要照顧我們衣食起居的禮子來說應該是休息的時間。也許她正在露台上看書呢,可惜從我這兒也看不見——走廊上一排窗子的後麵有個人影,是誰呢?我睜大了眼睛。


    “有棲你在看什麽呢?”


    蛙泳著從後麵靠近我的麻裏亞問,她和我一樣也抬起了頭看著家裏。


    “沒什麽。隻是看到好像有誰站在窗邊。”


    “是和人吧。啊,走了。沒有人和他一起玩估計會很無聊。不過剛好用來學習,嗯,學習。”


    我想起來了,他還是學生。


    “他說有個時間很緊的論文要交。他學的是政治學,聽說帶了個手提文字處理機和一本馬克斯·韋伯(注:德國政治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被公認為現代社會學和公共行政學最重要的創始人之一)的文庫本來島上了。特意大老遠的帶過來了,所以肯定要好好寫嘍。”


    麻裏亞嘟噥了幾句後又遊走了。我朝海灘望去,犬飼敏之手裏拿著個像是貝殼的東西朝裏美待著的太陽傘方向走去。


    江神學長還是悠閑地漂在海麵上。


    從海邊回來後我衝了個涼,正準備回房的時候碰到了從屋頂閣樓出來的和人。見他手裏拿著來複槍我嚇了一跳。


    “我準備去射擊了,這把可是連發式的雷明頓。你要感興趣的話也來打幾槍吧。平時可沒有拿槍的機會,以後也好向別人吹噓。”


    “要去射擊什麽嗎?”


    頂著一頭還沒有幹透的長發的江神學長問道,和人點了點說:“是的。我在這附近建了個射擊場,其實說是射擊場也沒什麽。就是在地上放幾個易拉罐,計算站著能在多少距離內命中靶子後再射擊。雖然場地很簡陋但挺有意思的,試一試怎麽樣?”


    “聽上去是挺有趣的。”


    我剛說完,走廊對麵的門被麻裏亞推開了。


    “你是在邀請江神學長他們去射擊嗎?”


    和人往上提了提拿在手裏的槍給麻裏亞看。


    “麻裏亞也一起去吧。”


    “我就算了,太累了。江神學長你們要是感興趣的話就去試試吧。或許會增加你們讀探險小說的興趣呢。隻不過當你們覺得快上癮的時候最好趕緊收手。”


    今後沒準也用得上射擊,所以我們決定去試試。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麻裏亞悄悄地對我說了句:“千萬別把槍口對人!”看來她是真累了,又關上門回屋了。


    樓下客廳空無一人,我們穿過客廳走出門。自行車少了兩輛,看來牧原純二和須磨子倆可能去瞭望台了。和人在被烈日烤得發白的道路上大概隻走了五十米就突然拐進了左邊的樹林中。


    “是這裏。”


    我們跟在他身後穿過小樹林就到了可以俯視北部灣的懸崖上。這一側沿著懸崖的方向已經沒有路了,但是有個百米左右可以射擊的空間。


    “我去準備靶子,這個幫我拿一下。”


    說著他就把槍交給了江神學長,小跑著去了五十米左右的對麵。地上盡是一些運動飲料和可樂的空易拉罐,看來這就是我們的靶子了。和人在不同的距離擺了三個空易拉罐後又跑了回來。


    “我分別擺了個三十米、五十米和八十米的,我們先從三十米的靶子開始吧。”


    江神學長把槍還給他說:“那就先請你給我們做個示範。”這句話說得似乎很合和人的意,他的臉色也稍稍緩和下來了。


    先裝子彈。用平時習慣用的手。


    “我們射擊的是完全靜止的靶子,所以一定要先穩住槍。”


    說完和人兩腳叉開比肩寬,架了好槍。


    “挺直身體,瞄準目標。重心不要落到後腳,平均到兩隻腳上……”


    他停下來,舔了舔嘴唇,瞄準靶子。


    “砰!”火藥迸散,三十米外的易拉罐飛到了空中,一發命中。


    “哇!”他叫了聲,還用鼻子聞了聞硝煙的味道。


    “嗯,就是這樣的。三十米挺簡單的。”


    他興高采烈地說。他自己可能也覺得把空易拉罐做靶子挺孩子氣的。


    “剛開始就拿五十米遠的易拉罐做靶子的話挺難的。還是擺三十米的吧。把剩下的都一次性擺了?”


    他又重新架好槍,瞄準數秒後扣動了扳機。又打了一發。五十米和八十米外的易拉罐相繼都被打飛了。


    太謙虛了,這完全超出了小孩子玩的程度。一看他臉上浮現出的得意笑容就知道了,他哪是不會打槍,完全是對自己的技術很自信。說到底他大概就是為了展現自己的技術才邀請我們來的。


    “我再過去擺下易拉罐,麻煩你再幫我拿下吧。”


    和人哼著歌小跑著過去了。他到底準備來回多少次?還是他一開始就沒準備讓我們射擊?


    江神學長拿著槍似乎在想著什麽。


    “怎麽了?”我問。


    “沒事,如果是我最多就打易拉罐,但他怎麽那樣……”


    “嗯?”


    “剛才他扣動扳機的時候我一直盯著他看。那人每打一發子彈嘴中就小聲地嘟囔句‘媽的’。”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這個奇怪的男人擺好易拉罐後又很開心地跑回來了。


    江神學長把視線移向了大海。我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海平麵染成了黑色。江神學長的頭發隨著海風飄動。


    我們回到望樓莊後,和人就立馬跑回閣樓放下來複槍。江神學長和我就跑到法式窗戶旁的椅子坐下來。


    有人在露台。一個是麻裏亞,她是睡起來了還是沒睡呢。另一個人是須磨子。兩個人坐在曬台上安靜地在說著什麽。談話聲順著海風傳進了我的耳朵。


    “小麻裏亞你喜歡哪個呀?”


    “啊?”


    “江神和有棲川,哪個是你的真命天子呀?你還猶豫呢?”


    她們肯定沒有注意到我們就坐在身後。我和社長對視了一下——看麻裏亞怎麽回答。


    “討厭。我可不像須磨子姐你這樣有魅力可以去挑兩個男生。”


    “喂,我可沒有這樣比較兩個男人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哦。別說是男朋友了,就是對自己喜歡的人我也從來沒有猶豫過。哦——那兩個人都是你的男朋友嘍?”


    “是的呀。”麻裏亞稍稍向須磨子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哎,須磨子姐你有沒有同時喜歡上過兩個人呀?”


    “沒有啊。怎麽,我看上去很花心嗎?”


    須磨子的聲音還是很沉穩,雖然從我這邊看不見她,但說這話時她的臉上肯定浮現了笑容吧。


    “倒不是花心,就是覺得你應該比我的戀情要多了。看你那時對平川老師多有激情呀。”


    “真是的!”須磨子揚起了一隻手佯裝生氣,“別說這種話了。怪不好意思的,而且被你姐夫聽見了就不好了。”


    “對不起啦。現在純二哥才是你的最愛。平川老師嘛,已經……”


    麻裏亞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


    “嗯,現在什麽也不是了。”


    須磨子小聲地說。


    兩個人沉默了,任憑海風吹動頭發。


    “已經什麽都不是了。即使再見麵也會平靜地聊聊天啊什麽的。”


    “因為都是成年人嘛。”


    須磨子搖了搖頭。


    “那倒也不是。”


    江神學長用胳膊捅了我一下。我點了點頭,悄悄地離開了這裏。露台上的兩個人似乎到最後都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還在說著什麽。


    我們上了二樓看見純二正靠在走廊的窗邊,眺望著漲潮海角的方向。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樓下露台上的妻子。即使注意到了,他在二樓應該也聽不到須磨子她們小聲交談的內容吧。


    樓梯旁邊的門打開了,完吾走了出來。聽到聲響的純二回頭與他的視線相對,但是兩人什麽話都沒說。純二的又將視線收回到大海的方向,完吾沉默著和我們點頭致意後就快步走下樓了。


    4


    “江神你的身體看上去很健壯嘛,有棲也不賴。倒不是誇張,要是讓你們對射擊上癮的話我也過意不去,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和人邊高聲說著邊訕訕地笑著。剛才的射擊成了我們晚餐的話題。我和江神學長命中了三十米的靶子後就打住了。我們倆對射擊都不是特別感興趣,所以隻要能體驗一把荷槍實彈射擊的感覺就足夠了。


    “對了,和人你槍放好了嗎?要是走火可就麻煩了。”


    禮子不無擔心地說。


    “要是那樣可丟人了,簡直就是有馬家的醜聞。”


    完吾用並不好聽的聲音笑著說。他看上去心情不錯,可能是因為他和園部醫生倆釣到了黑鯛(注:鯛科海水魚,長約四十五厘米,多棲於內灣與淺海)這樣的大獵物吧,看樣子他的女兒須磨子還沒有向他提出借錢的事。再看看須磨子和純二,可能是對能否順利籌到款心理上還七上八下,所以看上去兩人的這頓飯吃的並不安心。特別是純二,時不時地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大概須磨子對於借錢的事難以啟齒,所以一直拖著沒辦。要這樣索性你自己開口啊——正這麽想著,純二看了看我,我慌忙移開了視線。糟了糟了,剛才的眼神太不自然了。


    “喂,年輕人,今晚和我們一起喝吧!”


    坐在餐桌對麵的醫生朝我們說。


    “不管老少,喝了我的蘇格蘭威士忌可都會醉的。但是可別給我摻水。”


    “醫生,你可別瞎說。”平川畫師接過話說,“要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話可就糟了。”


    “中毒了有我呢!真是的!”


    醫生喝了啤酒有些微醉了,他大聲笑著。雖然他話說得好聽,但我怎麽看都覺得醫生會是最先倒下的那個。不過在這兒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必像和學長們喝酒時那樣還要送他們回去,所以應該會很輕鬆。


    “小麻裏亞你能喝嗎?要不一起?”


    聽平川這麽一問,麻裏亞搖了搖頭說:“我一點兒也不能喝。”


    “我們也帶了日本酒喲。”園部爽朗地笑著說。


    麻裏亞咧了咧嘴。


    “麻裏亞,和我們一起喝吧,我還想聽你說說京都的見聞呢。”


    “我真的不能喝酒。”


    她也拒絕了和人的邀請。也許她今天遊泳遊得太久了所以身體還很倦怠。和人咬著炸雞,嘴裏還發出“嘖嘖”的聲音。這回他可不當紳士了。


    “對了,聽說台風正在靠近小島。怎麽應對呢?”


    龍一用紙巾擦了擦嘴角說道。敏之一邊點頭應和著“是啊”一邊打開了屋子角落裏的一個小型電視機。電視正在放地方新聞,正好在報道一起發生在鹿兒島國道上兩人死亡的交通事故。


    “我今天早上問了在衝繩的高中生了。”和人一邊用牙簽剔出夾在牙齒上的肉一邊說,“好像風非常大,現在正勻速向東北方向移動。”


    “用無線問的嗎?”麻裏亞問道。


    “嗯,那都已經是九點左右的事情了。估計現在已經通過衝繩南部,正移向我們這兒呢。聽!”他頓了頓,豎起了耳朵聽著外麵的聲音,“外麵不是起風了嗎?”


    談話中斷了,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到耳朵上了。窗外的樹木被風刮得發出了“沙沙”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波浪聲也比昨天大了很多。


    “真的起風了。果然台風要來了。”完吾說,“趕緊把窗戶釘起來。”不過他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擔心的神色。


    “我們坐著就行了。有這麽多年輕人在呢,交給他們吧。”園部說。


    我想起了試射來複槍時海平麵上的黑影,現在想想應該就是台風的陰影。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台風的身姿,一想到這個不祥的東西正不斷靠近,並且馬上會到達頭頂吞噬到我們,我的後背就微微發麻。


    “今天晚上沒事。明天再釘窗戶也無妨。和人,去把自行車推進來,還有平川先生的。”


    “明白了。”和人說。


    “現在是天氣預報。”敏之說著調高了音量,大家都把頭扭向了電視機的方向。電視上正播放著氣象衛星雲圖,由於畫麵太小了所以看不清具體的情況。但是主持人的聲音卻清楚地傳人了大家的耳朵裏。


    “大型強台風十二號已於今天下午六點在石垣島東南方向八十公裏處登陸。中心氣壓為九百五十毫巴,最大風速達到了四十米……”


    照這個速度下去,今天夜間風雨將會加大,明早八點多這裏就會進入暴風區域了。


    “怎麽辦?要先釘上窗戶嗎?”


    我詢問意見。龍一立刻說沒這個必要。


    “明早再關來得及,而且沒準台風會偏離方向轉向別的地方。哪有在下雨前幹木工活的。有棲和江神二位都是客人,你們就別操心了。


    如果不義務幹點活兒,我總是不能安心地做客。不過我也隻能撓撓頭回答了聲“哦”。


    雨滴開始打在窗戶上了。龍一剛一說完“下雨前”,台風就將它的魔爪伸向了嘉敷島。不過現在還隻是小雨。


    “開始下了。半夜下雨的感覺可真是糟透了。”


    須磨子一臉愁雲,坐在她旁邊的純二還和昨天一樣咕嘟咕嘟地喝著啤酒,黝黑的皮膚已經微微泛紅了,他似乎在說又不是沒見過台風。


    “放心吧,望樓莊肯定沒事的。”


    平川為了寬慰須磨子用沉穩的調子說。


    “今晚我到這兒做客可真是幸運啊。隻要我在這兒就算我家屋子被風吹跑了也沒關係。今晚不是賞雪飲酒,而是賞暴風雨飲酒。是不是呀,先生?”


    這個“先生”指的是園部。醫生回應道:“別有一番風味呢。”


    持續了很久的晚飯終於結束了。


    每個人都切身體會到了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壓力。


    烏雲正悄悄壓進。


    島上的第二個夜晚就這樣開始了。


    5


    突然響起了“砰”的一聲。


    麵朝玻璃桌坐的禮子和麻裏亞都嚇了一跳,縮緊了脖子。


    “大概是偏房的門被吹開了吧。”


    喝得微醉,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紅暈的龍一用一種嫌麻煩的口吻說。


    “喂,和人,太吵了,你去把門關了。”


    和人一臉不爽地皺著眉頭。他麵前的藤桌上已經擺了十幾個喜力啤酒的空易拉罐。


    “真煩。就這樣讓它響著不挺好的嗎?”


    和人嘴裏嘟囔著站了起來,透過窗戶朝屋子的方向望去。但他似乎隻是做個樣子,很快又重新坐下來。


    “可能是屋子後麵庫房的門在響吧。反正那兒什麽都沒有,就算雨打進去,或者門被吹掉了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可真是懶鬼!”


    除此之外龍一沒有再說什麽了。門不是一直在響,隻是時不時的像突然想起來似的發出巨大的聲音。這種聲音雖然聽著刺耳,但是酒精讓大家開始發倦懶得動了,所以換誰都不願意跑到雨裏去的。


    “那我去看看吧。”


    聽我這麽一說,龍一果斷地拒絕了。


    “不麻煩你去了。這家夥不去就隻能讓門響一晚上了。外麵漆黑一片,出去太不安全了。海麵上經常會飛過來一些鳥啊什麽的。”


    “那我出去就安全啦?”


    和人小聲發了句牢騷,他的舌頭開始打結了。


    雖然才剛過十一點,但已經有三個人醉得不省人事了。園部醫生、牧原純二和江神學長。三個人橫七豎八地倒在椅子上,時不時站起來吮口冰鎮的威士忌,要不就跑下廁所。龍一和和人也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因為我沒有追上其他人的高速度,所以我還沒什麽事兒。犬飼敏之雖然一直在我旁邊摻著喝威士忌和啤酒,但他似乎酒量很大,還很清醒。


    “您夫人已經回房了,您是不是也要早點兒回去呢?”


    被我這麽一問,他打了個很響的嗝。再看他的眼神已經迷離了,他也醉了嗎?


    “她在外旅行的時候總是睡不著,嗝……吃了安眠藥肯定已經睡了。所以不,不會寂寞的。嗝。”


    沒想到剛開始喝的最帶勁的平川是最先倒下的,十點就早早地回到園部的房間了。園部醫生和我們的房間一樣都是雙人間。


    牧原完吾似乎本來就不喜歡這種過度的喝法,所以一直按照自己的節奏兌著水喝,但過了十點他說想休息就上了二樓,須磨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跟在完吾後麵上去了。她隨父親上樓之後就一直沒再下來。完吾同意她要借錢的要求了嗎?還是拒絕了呢?又或者現在還在談?不對,也許她還是難以啟齒,結果隻好回房了。我在一旁操心地推測著。


    “有——棲,你還活著嗎?”


    麻裏亞在客廳的另一邊叫我。我沒說話揮了揮手。麻裏亞和禮子邊鼓搗著拚圖,邊喝著兌了水的酒,兩人似乎正聊在興頭上。


    “哇,有棲還清醒得很呢,他酒量可真大。”


    麻裏亞半撒嬌地說著。


    “我不會喝酒。”我苦笑著,重複了剛才說的話。


    “麻裏亞,去睡覺吧。”禮子忍著哈欠說,“我也醉了。明早還不知道能不能起來準備早飯呢。”


    “不用擔心的,禮子姐。大夥都已經是這個狀態了。不到中午這群宿醉的人是不會來餐廳的。


    禮子笑了笑說:“也是哦。”


    我和她們倆分頭叫醒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同胞們。園部睜開眼笑著說了聲“不好意思”就搖搖晃晃地爬上了二樓,搞定一個人。但是剩下的幾個人還是東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紋絲不動。


    “哎,這些酒鬼們真是討厭死了。”


    自己也是一嘴酒氣的麻裏亞一臉不高興。禮子也一臉茫然。


    “禮子你就別管我了。”


    龍一動了動嘴角,嘟囔了一句。


    “現在又不是容易感冒的季節,沒關係。醒了的人就自己回屋去吧。你也累了,趕緊休息吧。麻裏亞也是。”


    禮子有些猶豫。


    “禮子,我還要在這待會兒。男同胞得待在客廳為台風的到來作準備。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


    “禮子姐姐,就這麽辦吧。”麻裏亞挽住禮子的胳膊說,“走,去睡覺吧。哎,就沒個能喝酒的人。我最愛的菲利普·馬洛啊。”


    這家夥看樣子也醉了吧。最近的冷酷派推理小說特別流行酒鬼偵探。再看看我們的社長——江神學長,他睡得正酣,半個身子都快滑到椅子下麵去了。


    後麵屋子的門又響起了“砰”、“砰”的聲音。睡得正酣的和人被這陣響聲驚醒了。


    “早啊,禮子,還有麻裏亞。”渾厚的男中音在客廳裏回響,“喝得太多了,讓你們看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真是太丟人了。”


    這家夥,在說什麽呢。


    “趕緊去睡覺吧,和人。”禮子說。


    “啊,那我就睡禮子的屋。帶我去吧。”


    真是個王八蛋!


    “哦,和人的房間離這兒還挺遠的。”麻裏亞似乎也被和人酒後的醜態嚇到了。“那你就在這睡吧。晚安。禮子姐姐,今晚我睡你那兒可以嗎?我在椅子上鋪墊子睡就行。台風要來了,我害怕。”


    真是一團糟。


    “嗯,好啊,一起睡吧。今天我就把床讓給你啦。”


    “我是不請自來的,所以我睡長椅就行了。我可不能把禮子姐姐你從床上趕下來。”


    我受夠了。禮子你趕緊把這個醉鬼帶走吧。


    禮子牽著麻裏亞的手消失在了走廊盡頭。在關門聲響起之前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麻裏亞在哼唱《彩虹一方》。


    客廳終於恢複了安靜。我放心地吐了口氣。屋外的風聲和雨打在窗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更加烘托了這種寂靜。除我之外,這裏的五個男人醉得要不像木偶,要不像壞了的人體模特,每個人各自一副姿勢動也不動——我到底是為什麽在這兒?


    “屋外電閃雷鳴”。


    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舌尖打轉。


    夜深了。


    6


    “喂,有棲。”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小心著涼了,趕緊起來。”


    誰在晃我的肩膀。我揉了揉發沉的眼皮抬頭一看原來是江神學長。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什麽著涼了?剛才醉得成一攤泥的人說我著涼?


    “剛才我也是這樣叫社長起的。現在幾點了。”


    江神學長看了看手表說:“不到兩點。”醜時三刻。


    我抬頭看看其他人是什麽狀態,和人和純二還在呼呼大睡。有馬龍一和犬飼敏之早就不見了蹤影。


    “學長你剛起來的嗎?”


    “嗯,十一點之後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醒來的時候客廳裏有四個人。其他人大概都回房了吧。”


    “管他們呢。怎麽叫也叫不醒。”


    腦袋微微發沉。我揉揉額頭坐了起來,麵前遞過來一杯水。“喝點吧。”我像江神學長道了謝接過杯子。社長也在大口喝著加了冰塊的水。現在要能立馬蒸桑拿酒大概就能醒了。


    “現在雨下的不大,倒是風越來越大了。”


    江神學長拿著玻璃杯走到窗邊說。樹木搖晃的聲音越來越大,從大海對麵傳來的風聲聽上去像怒吼像歎息又像痛苦的呻吟,一會兒又聽上去像從陰間傳來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砰”,後麵屋子的大門又發出了響聲。


    “啊——啊——”


    江神學長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拉開了窗簾。


    “大家都喝多了啊。聚餐變成了飲酒會。”


    “都被醫生忽悠了。


    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晚飯的時候他就醉了。等大家開始喝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喝高了,一個勁兒地給別人倒酒、說話,又說自己晚飯沒吃飽把下酒菜吃個精光。一會兒又在那兒朗誦《陸之王者慶應》,一會兒又朗誦《魯拜集》。我們就是被他忽悠了,興致是起來了但結果全醉倒了。”


    人們匆匆經過這條永恒的旅途,


    但卻無人歸來揭開謎底。


    不要忘卻這間客棧,


    一旦離去就不再歸來。


    江神學長靠著牆壁像念咒文似的低聲朗誦《魯拜集》。


    走過這條小路的過客們,啊,“釃客”喲!


    已經醉倒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


    喝酒,聽聽我的傾訴吧,


    他們所說的不過一陣輕風。


    江神學長手裏玻璃杯中的水發出了“咚”的一聲。


    “這是誰的詩?”


    “莪默·伽亞謨,十一世紀的波斯詩人。眾所周知,英國作家薩基的筆名就是來源於莪默的四行詩。”江神學長微笑著說,“隻要有這首詩和馬勒的《大地之歌》,任誰都會醉心於美酒的。哈哈,開玩笑啦。”


    看來江神學長不是聽了園部醫生口齒不清的朗誦記住這首詩的,而是這本來就是江神學長愛看的書之一。社長喝完了杯裏的水長出一口氣。


    “還是回床上好好睡吧。把這兩個人叫起來。”


    我和江神學長分別搖了搖純二和和人的肩膀叫他們起來。兩個人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大口喝完我們遞過去的水後長籲了口氣。


    “呀,今晚我們都喝得夠勁啊。”


    和人被客廳裏的燈光晃得直眨巴眼睛。純二支支吾吾地說著什麽。


    “那個庸醫害得我們都喝醉了。”


    真是胡說八道。


    “台風還沒到嗎?”和人問。


    “現在風很大。不過不是台風,台風應該正在往我們這兒來。”


    我一說完他就說:“什麽?不過就算是直接襲擊我們也沒事兒。這兒既沒有鬆動的山脈也沒有隨時發洪災的河水。有棲、江神,這可是衝浪的大好機會哦。會有很高的海浪。”


    “和人你會衝浪嗎?”


    聽我這麽一問他立刻就蔫了,隻簡短地回了句:“不會。”啊,對了,麻裏亞說過他是旱鴨子。看來我這話得罪他了。


    “結束了嗎?”


    純二費力地站起來。雖然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不過看樣子能一個人走。他說了聲“晚安”後走向樓梯,一隻手緊緊扶住樓梯把手一步一步地爬上樓。


    “你們覺得那人怎麽樣?”


    等聽不見純二的拖鞋聲後,和人看著我們問。


    “我是說純二那個家夥。你們覺得怎麽樣?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見著他就覺得可笑得很。”


    這話說得太不禮貌了。但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呢?這個酒勁兒上來的男人說了聲“因為呀”,就開始陳述他的理由:


    “因為就他一人顯得很特殊呀。除了自己老婆外,和誰都不說句話,一副不知道在島上應該幹嗎的樣子。這樣還不如不來。肯定是被他老婆須磨子給硬拽過來的,他可是個妻管嚴哦。但是……”


    他頓了頓,接著又慢吞吞地開口說:


    “但是,這也算是喜劇吧。你別看現在須磨子被純二迷得神魂顛倒的,她對之前的那個男人也愛得死心塌地呢。你們猜猜這個之前的男人是誰——是平川老師。”


    這個昨天麻裏亞已經告訴我們了。不過她沒具體告訴我們這兩個人曾經發展到什麽程度,隻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從四年前的夏天我就覺得奇怪了。須磨子說要和平川老師一起去解開莫埃人謎局,從早到晚黏著他。第二年她就成了平川的繪畫模特。畫家真好啊,可以借口畫畫和女模特兩人獨處一室。哎,你們知道那個段子嗎?有個畫家在畫室裏也不畫畫,隻是在苦口婆心地勸年輕的女模特。這時響起了敲門聲。你們猜慌了神的畫家對模特說了什麽?‘糟了,是我老婆,你趕緊脫衣服。’哈哈,有意思吧?”


    可能這個挺有意思的,但你這麽拙劣的表述我們可笑不出來。


    “三年前的夏天他們的樣子很奇怪。但那時老人們都沒有察覺。伯父、我爸還有園部醫生應該都沒有察覺。真遲鈍啊。如果是女性家長的話大概很快就能察覺出來吧。不過平川老師也太不注意了,我和麻裏亞立刻就覺得不對勁兒。


    “回東京後兩人好像還經常見麵,但沒過多久關係似乎就冷淡了,作為旁觀者的我也就放心了,心想這下她該會對伯父介紹的那些精英們有反應了吧,哪知道這下又出來個純二。


    “這兩個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真心相愛,就算伯父再阻攔也沒有用。當時純二牽著須磨子的手來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很好。但最終那人是自己瞧不起自己,明知道伯父不喜歡他還滿不在乎地做了有馬家的上門女婿。雖說他開的隻是個小吃店,但再怎麽說也是憑自己的本事開的呀,幹嗎要入贅呢?不管伯父是企業家還是什麽的,帶著須磨子離開這不就行了嗎?”


    這個醉鬼一股腦兒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估計沒有哪個旁觀者會不負責任地說私奔不就行了這樣的話。對於須磨子來說,父親很重要,而對於純二來說即使不惜將完吾的財產中飽私囊也要保住自己的小吃店。但是這些話能和你說嗎?


    “想想看,他和嶽父吵架後又被老婆勸著來這,結果在這無聊的島上和他對飲的竟是老婆的舊情人。”


    總是一個人默默喝酒的純二,在島上最先開口說話並且一起喝酒的人就是平川。和人估計看到純二的這副模樣所以才笑話他的吧。


    樓梯處響起了“啪,啪”的拖鞋聲,有人下樓了。


    “啊,是牧原啊,怎麽了?”


    麵對樓梯坐著的江神學長對牧原打了聲招呼。我和和人回頭一看,隻見剛剛回房、現在我們八卦的主角純二站在那裏。


    “那個,不是,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他吞吞吐吐地說,“我剛剛想進屋,但房門好像反鎖了。”


    “鎖?啊,你說的是搭扣吧。”


    和人換了個說法。我們的房門上確實有搭扣。就像推理小說中經常出現的那種,上麵的搭扣啪地搭到下麵的金屬上的那種構造。


    “對,就是搭扣。我還在樓下喝酒呢,須磨子這家夥怎麽把搭扣放下來呼呼地睡起覺來了,真是的。”


    “好奇怪啊。”江神學長說,“稀裏糊塗地把丈夫關在門外。您夫人以前睡覺的時候也會搭上搭扣嗎?”


    “從來沒有,就今晚把搭扣搭上了所以我才生氣。”


    “你敲門叫叫看?”


    “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能大聲嚷嚷,所以就壓低聲音叫她了。但是如果是平時的話她應該早就醒了。”


    “會不會是像犬飼夫人那樣吃了安眠藥後躺下的呢?”


    “我們從來沒有吃過那東西。”


    “真的很奇怪。”


    江神學長一臉疑惑。把丈夫關在門外自己卻在屋裏呼呼大睡,而且怎麽叫都不醒,這確實太蹊蹺了。但是須磨子也不可能喝醉啊,她滴酒未沾。


    “讓人不放心呀。我們趕緊上去吧。”


    社長站起身。我和和人也跟著站起來。我們四個人耷拉著發沉的腦袋,排成一溜走上了掛有名畫拚圖的昏暗的樓梯。


    二樓走廊的光線也很暗。透過朝東的六扇窗戶,朦朧的星光照射進來,但今晚的窗戶仿佛是照射黑暗的鏡子。對麵的六道門靜靜地站在黑暗中。牧原夫婦的房間是從我們前麵數的第二個。


    純二站在房門前,用攥成拳頭的手敲了三下門。


    “須磨子,喂,須磨子。”


    他回頭看了看我們,似乎在說看吧,沒反應。我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我們推了推門把手,門紋絲不動。


    純二提高了聲音,又叫了五六遍妻子的名字。屋內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隻聽得見外麵狂風大作。


    “感覺不妙啊。”


    和人用纖細的手指往上攏了攏前額的頭發。


    “試著開門吧。搭扣很容易就會掉的。從門縫中塞進薄的木板什麽的,再用墊板把搭扣挑起來。”


    “這樣行嗎?”純二嘟囔著,“到昨天為止,這搭扣都沒有用過,一方麵是沒必要這樣小心翼翼,另一方麵是因為這搭扣特別堅固,好像生鏽了,所以搭上或者拿掉的時候必須要特別用力,否則搭扣不會動。所以才沒有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鎖上。”


    “這樣啊,那就比較麻煩了。但是好歹我們試一次吧。話說有那種又薄又夠結實的木板嗎?”


    我想起了一個東西,對大家說了句“等我一下”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從讀了一半的帕特的文庫本中抽出這個東西後,趕緊跑回純二他們那兒。


    “啊,是金屬書簽啊。這個能塞進去嗎?”


    和人從我的手上拿過書簽,使勁塞到牆壁和房門的縫隙中。這個書簽已經非常薄了,但就這樣還隻是勉強塞了進去。他慢慢地向上移動塞進去的書簽,直到緊緊貼到搭扣的下麵。接著他用力向上挑了下搭扣,果然和我們想的一樣,搭扣紋絲不動。“挑不上去。”和人小聲說,接著他又繼續用力向上挑,結果書簽“啪”的一聲折斷了。


    “啊,對不起。”


    “沒事,那東西不值幾個錢。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左邊的門開了。園部醫生探出了頭。


    “你們在幹嗎呢?”


    江神學長把事情簡單一說,園部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須磨子她也沒有什麽病,不需要擔心吧……”


    果然是醫生,連擔心的方式都是醫生式的。不過她確實有可能突發疾病倒下,既起不來也發不出聲音。


    “喂,須磨子,你答應一聲!須磨子!”


    心中充滿了不安的純二已經顧不上禮節了開始“砰砰”地捶門大聲叫著妻子的名字。屋內依然沒有反應,倒是右邊房間的犬飼敏之受驚出來了,在園部房間休息的平川也出來了。純二還在繼續叫著須磨子的名字。


    “這也太奇怪了。我們到外麵架個梯子從窗戶看看怎麽回事吧。”


    雖然敏之這麽說,但是外麵風雨交加太危險了。園部似乎也是這麽想的,說:“不,應該把門砸碎更好。和人,有沒有什麽工具?”


    “有劈柴刀,大概放在倉庫裏了吧。哦,不對,應該在後門那兒。我去拿。”


    他跑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吧嗒吧嗒地下去了。留下的人隻能等著。


    “砰”,後麵又傳來了門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手裏拿了個小劈柴刀跑上樓梯。身後還跟著穿著睡衣的龍一、禮子、麻裏亞三個人。大家的酒都醒了。


    “先在搭扣的附近砸個洞,再把手伸到洞裏摘下搭扣——”


    和人對準房門揮動著劈柴刀。砍在門上的刀刃發出沉悶的聲音。四下、五下。木片飛濺,終於和人砍出了一個可以伸進胳膊大小的洞。和人右胳膊伸進洞裏,抓住搭扣。


    “啊,這個太牢了。”


    聽到和人的叫喚,站在後麵的禮子說:


    “肯定很牢呀。這間屋子的搭扣是壞的。”


    確實這個搭扣沒有什麽實用價值。應該說搭扣是被人硬扣上去的。


    “請問,出什麽事了嗎?”


    剛剛醒過來的犬飼裏美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她吃了安眠藥所以估計一直睡得很沉。聽丈夫講完事情的原委,她皺起了眉頭。


    又過了一會兒,“啪”的一聲,搭扣開了。和人整個上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門上,所以房門就這樣打開了。我們都把臉湊到屋內看看怎麽回事。


    “怎麽會這樣!”


    園部的這句話似乎是從齒間發出來的。


    我們一時不知道這個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雖然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屋內的情景,但大腦卻怎麽也反應不過來。


    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倒在了窗邊地板上的血泊裏。紅色的血跡一直濺到門口。倒在地板上的是牧原完吾,壓在他身上的是須磨子。


    [圖二]


    7


    園部快步跑到兩人身邊。純二和江神學長緊隨其後。其他人都呆在門口一動不動。


    園部給躺在地上的兩人把了脈,隨即就一言不發了。


    “……兩個人都斷氣了。”


    “你是說他們死了?”


    純二叫喊著,麻裏亞拖著哭腔說:“你騙人!”


    “你說他們死了是什麽意思?發,發生了什麽?”


    “你冷靜點兒!”


    園部邊安慰純二邊擦掉額頭的汗珠。


    “須磨子你怎麽了?怎麽了!”


    純二跪在地上,雙手劇烈搖晃著妻子的遺體。沒有星光照耀的窗戶下似乎正在上演著一幕悲劇的終場。——但,這絕不是戲劇。


    “父女一起自殺?”


    嘀咕這句話的是敏之——父女一起自殺。是這樣嗎?有這可能嗎?


    “醫生,那死因是什麽?”


    江神學長這麽一問,園部拍了拍像武士一樣蹲著的純二的肩膀說:“讓我看一下。”純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禮子慌忙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她安置好純二在旁邊的床上坐下後小聲地說了句:“堅強點兒!”


    醫生離開遺體,開始尋找出血的源頭。他脫下完吾的褲子,敞開須磨子的上衣。兩個死者的麵容都非常安詳,特別是須磨子,就像是安靜地睡著了。


    “怎麽會這樣……這也太過分了。”


    園部痛苦地抬起頭。


    “是槍。兩個人都是被槍殺的。”


    “被槍殺?”


    江神學長重複了一遍。在場的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地呆站著。


    “完吾是……”醫生指著完吾遺體的右邊大腿,“這裏被打了一發子彈。”


    接著指著須磨子說:“須磨子的胸部靠左挨了一槍,這兒有槍傷,是個很大的傷口。應該不是手槍,也不是霰彈槍。是來複槍打的。”


    “該不會是用我的來複槍打的吧?這也……”


    “就是你的。”


    龍一厲聲對慌張的和人說。


    “這個家裏哪還有幾把來複槍嗎?看你的槍引出了多大的麻煩!”


    “中午我們打完槍後,你就把槍放回原處了吧?”


    被江神學長一問和人點點頭。


    “有棲,你去看看。”


    我沒說話就飛快地跑出屋子。我來到屋頂閣樓後朝房門旁邊的牆壁一看,本該掛在那的來複槍不見了。一股莫名的苦澀在我的口中蔓延。


    回到須磨子的房間後我告訴大家來複槍不見了,和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腦袋耷拉到了一邊。


    “是我的來複槍……那把來複槍殺了人……”


    “來複槍不在這房間裏嗎?”


    園部一說完我們環視了屋內一周但沒有發現。我和江神學長翻翻床單,看看衣櫥,甚至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來複槍的蹤影。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那這也不是自殺呀。來複槍不見了,這也太不對勁兒了。”


    麻裏亞疑惑地說。確實如此。如果這間屋子裏找不到來複槍的話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對,有可能是自殺。兩個人中的一個打死對方後再打死自己。槍沒準扔窗外了,外麵可是大海。”


    龍一說完劇烈咳嗽起來。有這個可能嗎?——我條件反射般將視線投向窗外。


    “窗子鎖起來了。”江神學長站在窗邊指著半月形回轉式的鋁窗鎖說,“看!”


    “那你想說什麽呢?”龍一有些急躁地說,“有可能最後自殺的那個人在把槍扔出窗外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鎖好窗戶才倒下去的。——園部,有這個可能嗎?”


    “請等一下。”禮子插了句話,“我們不要在牧原伯父和須磨子姐的遺體麵前說這種話了。我們把他們移到地板上,再用什麽蓋住他們的臉吧。”


    園部、龍一和江神學長三個人麵麵相覷。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疏忽,江神學長沉穩地說:


    “禮子說的是。我們還是下樓慢慢討論到底發生了什麽吧。但是在安置兩位死者之前,為了更清楚地了解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是先讓園部醫生好好地檢查一下比較好。也就是說,讓園部醫生驗屍。”


    禮子接受了江神學長的建議。


    “那好。”園部醫生說完就單膝跪地開始驗屍,他將自己的所見、所感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死者已經死亡兩個小時到四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可以推定為昨晚十點半到今晨十二點半之間。完吾的死因是失血過多而死亡,須磨子的死因現在還不能判斷。因為她雖然胸部中彈但出血不多,所以有可能是心包栓塞。具體的死因必須要解剖之後才清楚。兩人身上的槍傷都隻有一處。子彈直接打在了完吾的大腿動脈上所以隻有一處出血。兩個人的傷都是非貫通槍傷,也就是說子彈沒有貫穿身體,還留在體內。嗯,完吾的後腦勺有被猛烈撞擊過的痕跡,應該是他在大腿被子彈打中倒下的時候頭部碰到了桌子角留下的。喏,江神你來看看。”


    園部朝江神學長招招手,社長仔細地觀察了桌子角。


    “上麵確實沾有毛發。”


    “是嗎?那就沒錯了。他在撞到桌子後就昏倒了,在他昏倒期間大腿上還在不斷地流血,所以就這樣死亡了。”


    “那須磨子的死因是什麽呢?”江神學長問。


    “也許是心包栓塞。但是還不能確定。也就是說須磨子在受到槍擊後不是體外流血而是體內流血,這樣鮮血就堆積在心包,阻止了心髒的運轉。因此她的出血量很少。”


    “那就是說她不是當場死亡?”


    “嗯,不是馬上死亡的。”


    “完吾頭上的傷是碰到側桌的桌角留下的,會不會是被棍棒之類的物體毆打所致的呢?”


    “老實說這點我沒辦法確定。以上就是我所觀察到的內容。”


    “醫生,還有一點。”江神學長豎起食指說,“您能判斷出完吾和須磨子兩個人誰先受到槍擊,又是誰最先斷氣的嗎?”


    園部醫生咧了咧嘴說:“這個就沒有辦法判斷了。”


    “謝謝您!”


    短暫的沉默後,敏之謹慎地發言了。


    “在警察來之前我們是不是應該不要動兩個人的遺體以保護現場啊——也許我是刑偵劇看多了。”


    “這也太……”


    禮子有節製地反駁。


    “首先,現在台風馬上要過來了,就算用和人的無線通知到了奄美地區,船和直升飛機也不能出航。那還不如我們先好好處理兩人的遺體……”


    大家采納了禮子的意見,把兩人的遺體橫放在房間裏的床上並用白布蓋好臉,我們合掌為他們祈禱後就一起下到樓下的客廳。


    8


    大家聚集在擺放著藤桌和玻璃桌的客廳中央。禮子和麻裏亞給我們衝了熱氣騰騰的濃咖啡——這是淩晨三點的早茶。


    “那間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首先發話的江神學長打破了客廳的沉默。客廳裏隻聽得見無精打采的攪拌咖啡的聲音,沒有人回答江神學長的問題。


    “江神,你的腦子是我們這群人中最聰明的了,你來主持我們這個會議吧。”園部揉揉脖子說。


    冷不防被人要求做會議的主持,江神學長“啊”了一聲後含糊地點點頭。


    “我們想知道的是樓上房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像剛開始犬飼說的,看上去似乎是自殺。醫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嗎?”


    “這個可不能斷言。”園部又揉揉肩膀說,“首先我們根本找不出完吾父女倆自殺的理由。就算不看這點,純粹從醫學角度來看也很蹊蹺呀。一方槍擊另一方再自殺,而且這個人再把來複槍扔出窗外,鎖好窗戶後才斷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兩個人肯定進行了任務劃分。須磨子是倒在完吾身體上麵的,所以應該先是須磨子擊倒完吾,接著朝自己的胸口開了一槍……”


    園部醫生停住了。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發言有矛盾。


    “可是醫生,這樣不奇怪嗎?”


    “明白了。江神,我也明白了,這是不可能的。須磨子是不可能朝自己開槍的。她的傷口周圍既沒有火藥粉粒狀的東西也沒有燒傷。而且她也是非貫通創傷。因此射擊距離應該是十五厘米以上。她不是自殺。”


    “那能不能試著想想把兩個人的任務調換過來呢?完吾殺了須磨子後朝自己的大腿開槍,然後再扔了來複槍。”


    “江神,這也太困難了。”


    “是因為完吾的射擊距離也要有十五厘米以上嗎?”


    “要考慮到這一點。完吾的傷口不在胸口而在大腿,如果是自殺的話就必須擺出一個非常不自然的姿勢。當然擺出距自己大腿十五厘米的距離開槍不是不可能。射入口——也就是子彈進入的方向是由上自下的,所以這一點並不矛盾。而且完吾是由於腿上傷口大量出血而死亡的,所以相對於胸口中彈的女性死者須磨子來說,更容易打開窗戶,將來複槍扔向遠處。但是——”


    “對,但是。如果是剛才說的那樣的話,為什麽須磨子會倒在完吾的身體上呢?這不是顛倒了順序嗎?”


    “是啊……”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這時,敏之舉起手說:“我想說一點。


    “這是我一時興起想起來的,也不知道對不對。雖然剛才說的那種方法不太可能,但會不會先是須磨子射中完吾的大腿,然後不知何種理由完吾拿過槍,他從一定的距離外朝須磨子的胸口開了一槍,接著打開窗戶——”


    “扔向了遠處是嗎?這也太講不過去了。”


    和人一隻手上夾著香煙擺擺手說。


    “大家為什麽要像電視劇裏的一樣也不思考一下就隨便推測呢?不管兩個人是商量好後自殺的還是單方麵的自殺,都沒有把來複槍扔到海裏的理由呀!”


    “嗯,這個我知道。”


    江神學長冷靜地說。


    “我也覺得自殺說似乎不成立。我也想過有可能是互相射中對方後的兩個人爭奪來複槍,接著奪下槍的那個人將這個危險的東西從窗戶裏扔了出去。但是這也不符合情理。因為這個人沒有必要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去鎖窗戶。我們陷在自殺說的泥潭中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


    敏之聽完社長說的話後點點頭。


    “是的,這是他殺。也就是說在那間屋子裏發生的是一起謀殺案。警察進行搜查後就會弄清楚。用科學搜查法可以檢查硝煙反應。”


    在場有人不明白硝煙反應,所以社長進行了補充說明。一旦開槍後,槍中的火藥成分就會迸濺出槍口,開槍者的手上也會殘留這些成分。通過調查手上是否有火藥殘留也就是硝煙反應就可以判斷出開槍的人是誰。現在這個情況下,完吾父女右手上的硝煙反應就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口,但是今天肯定沒有辦法做這個檢查。


    “和人,你去哪兒?”


    聽禮子這麽一問,和人頭也不回地說:“報警。”看來他是準備去旁邊自己的房間用無線電報警。


    死一般的寂靜。過了不久就聽到了和人打開後門出去的聲音。“砰”,倉庫的門又發出了吼聲。


    “事情變得麻煩了。”平川慢悠悠地摸著下頜說,“江神,你在我們這群人中間是最聰明的,現在的情況你也很清楚。你肯定不會忘了那個房門是從裏麵反鎖的。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這話說得真挑釁,江神學長當然不會忽略這點。


    “我明白。那間屋子實際是密閉的狀態。這點我很清楚。但如果說不是謀殺案件的話又有點講不通。”


    “那會不會是我們進屋的時候,凶手還在屋內隻是藏到了某個地方……”


    麻裏亞這話說得就像是剛開了一艘巨大的輪船出海輪船就迅速遇難了。因為,那間屋子的鎖被打開之前,裏美剛剛從深度睡眠中醒過來,而在這座島上除了遇害者之外的所有人都緊張地湊在房門前。怎麽可能會有人藏在房間裏?退一步來看,即使這座島上還有一個未知的人x,就算這個x是凶手,x也不可能藏在屋內的。因為那間屋子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床底和衣櫥就別無他處了,但我們在尋找來複槍的時候已經仔細看了這兩個地方,別說人了連隻老鼠的影子都沒見著。


    “江神,我知道你們都喜歡看偵探小說。我也看過這類的書。是在紅屋子還是綠屋子裏,一個女人發出悲鳴聲——”


    “您說的是《黃色房間之謎》(注:二十世紀初法國傑出推理小說家卡斯頓·勒胡的代表作),園部醫生,您看的這本書很有名呢。”


    後門那兒又響起了開關門的聲音。倉庫大門“砰砰”的聲響終於停下來了,估計是和人順便關的。


    “真快呀。”


    龍一將涼了的咖啡送到嘴邊說。


    和人朝我們伸出右手。手上握著一股像繩子一樣的東西。


    “電線被扯斷了,無線電全壞了。”


    遠處傳來了近乎悲鳴的風聲。


    9


    令人窒息的沉默。


    屋外狂風大作。


    “我們遭遇到了最壞的狀況。”


    畫家嘟囔著。


    “果然是謀殺啊。凶手切斷了我們向外界求救的唯一途徑……”


    敏之說完後就找和人分支香煙給他。我還不知道他也吸煙呢。難道他準備破了禁煙的約束?


    “下一班船什麽時候來?”


    “現在時間已經改變了……要三天後。”禮子回答了平川的問題。


    “在島上的人都在這兒了。”


    江神學長似乎決心繼續履行會議主持人的職責。


    “也就是說這起謀殺案的凶手就在我們十一個人中間。我們必須要搞清楚到底是誰幹的,要從凶手的口中問出為什麽非殺牧原完吾和須磨子不可。首先我們要查證的一點是,誰有殺人的機會?”


    誇張點說我真是被江神學長的冷靜所折服。他的腦子極其聰明。為什麽這樣一個條理清晰、反應靈敏又有著堅強性格的人會拖拖拉拉的在大學留了這麽多級呢?平時我就一直有這個疑問,現在就更深了。


    當然我們要首先從誰有作案機會開始查證。但是這能順利嗎?回想起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在其樂融融的晚宴上,我不禁悲從中來。


    “推測的死亡時間為昨晚十點半到十二點半的兩個小時之內。在這期間,如果有人沒法上樓,那麽他不在場的證明就能成立。”


    “江神,能把這個犯罪時間的範圍再縮小些嗎?”龍一問,“也就是說十點半這個時間太早了。十點半的時候大家都還在這喝酒暢談呢。那個時候如果有人上了二樓用來複槍連發兩槍,在客廳的我們不都能聽見槍聲嗎?”


    “父親,正相反。”和人提出了異議,“就是因為我們喝得正酣所以才不會注意到樓上的動靜。而與此相反的幾個不合群的人——當然我也是——包括睡著了的人、回房的人應該立馬注意到了家中的動靜。”


    “在座的有沒有人聽到類似於槍聲——而且有可能是連續兩聲的聲音呢?”


    “說到這點,似乎有。”


    敏之迅速給出回應。


    “那會兒我也是酩酊大醉了,但在迷迷糊糊的當口聽到了很大的聲音。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是十二點十五分。不過我沒有留意又繼續睡了。”


    “我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這次說話的是禮子。


    “我正和麻裏亞準備回房睡覺的時候聽到了‘砰’,‘砰’的兩聲。大概是十二點左右吧。”


    “咦,你們倆說的不一致呀。”和人說。


    “其實我也隱約聽到了。”會議主持人江神學長一臉困惑的表情,“是十二點。”


    平川笑出聲來。


    “無憑無據!”


    “真是太荒唐了。又不是為了助興晚宴演奏了重金屬音樂,大晚上家裏有人連開兩槍竟然都沒有人注意到……”


    和人似乎很焦躁。但這也是可以預料到的。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我們已經聽習慣了後麵倉庫大門的聲音。所以聽到這麽多次‘砰’,‘砰’的聲音後自然就分不清哪個是槍聲了。”


    敏之的臉上寫滿失望。有幾個人點著頭似乎在說“確實如此”。案件變得更麻煩了。


    “所以我之前就讓你去把那吵人的門關起來。”龍一生氣地訓著和人,“就是你太懶了。”


    “切,父親,我知道不去關那扇門會死人嗎?這麽說來還是您不對呢。那時候您就是打也應該把我打去關門,要不您也可以自己去關呀!”


    “吵死了!”


    “算了算了。”平川勸住他們。現在不是瞎推測或者怪別人的時候。


    “早早的就上二樓睡覺的各位呢?夫人和平川老師呢?”


    夫人指的是犬飼夫人裏美。她歪著腦袋一副為難的樣子。


    “這個,真不好意思,剛過十點我就吃了安眠藥睡著了.睡得很香所以我不記得聽到過什麽聲音。直到外麵響成那樣,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所以還問了句‘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就猜到是這個回答。再看看平川,他也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平川老師您也吃安眠藥嗎?”江神學長問。


    “哦,不,我不吃那東西,但是我也沒有聽見什麽動靜。實際上我睡覺的時候被倉庫大門的‘砰’,‘砰’聲弄得睡不著,所以戴了耳塞。就是遊泳時用的那種耳塞,我偶爾會帶在口袋裏,碰見昨晚那種情況還挺走運的。所以,我也沒有什麽幫得上忙的證詞。”


    也許不光是戴了耳塞的原因。昨晚不僅有倉庫大門的聲音,屋外還是狂風大作。


    “看來縮短犯罪時間這一點行不通啊。”


    江神學長放棄了這一點。


    “那我們回到剛才的問題上。在推測的兩小時內的犯罪時間內,有沒有不能上二樓的人呢?”


    大家一時都沒有開口。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當時怎麽樣,或者其他人怎麽樣。


    “我妻子十點剛過就吃了安眠藥睡下了。所以請確認她有不在場的證明。”


    敏之雖然強調這點,但其實這是說不通的。因為從頭到尾隻有她自己說自己吃了安眠藥睡了。甚至可以說最早離開大家視線的裏美不在我們視線範圍內的時間最長。


    “我也是早睡的人之一,但這並不能澄清我的嫌疑。”


    平川反駁道,他承認自己並沒有不在場的證明,但僅僅否定早睡的人的不在場證明是不夠的。深夜還留在客廳的人也很有可能假裝起來上廁所再從後麵的樓梯上到二樓,完成他想幹的事情後再若無其事地回來——這是推理小說的慣用手法。而且,凶手可以先留在全是醉鬼的客廳裏,殺人後再悄悄地返回客廳假睡,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


    “大家都有拿到來複槍的機會。”


    江神學長謹慎地再確認一遍。昨天下午五點前,和人把來複槍送還到屋頂閣樓。在這之後誰都可以進閣樓。


    “我們考慮作案可能性的時候不能忽視另外一點。那就是昨天誰沒喝醉?”


    這個問題就比較難判斷了。我們能十分肯定沒有喝醉的人隻有一個——早睡的犬飼裏美。醉得比較輕的是禮子和麻裏亞。除此之外的人呢?有沒有人裝喝酒然後把酒倒在桌子下的?雖然大家都把杯子裏的酒喝光了,但是不是喝到不省人事,估計就隻有本人知道了。甚至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起案件單純是酒後的偶然行為。總而言之真是太可疑了。


    “這一點似乎也進展的不太順利。那就進入到下一點吧。誰能夠破壞和人屋裏的無線設備?和人,你最後一次看見完好無損的無線設備時什麽時候?”


    “晚餐前。大約是七點半左右。從那之後到剛才我沒回過屋。”


    又出現了同樣的問題。誰都有機會。如果要我心理陰暗地猜測的話,沒準就是和人自己弄壞無線設備的。


    “束手無策啊。


    園部醫生略顯疲態,深深地歎了口氣。園部醫生手上沒拿歐石南的煙鬥,所以向和人要了一根煙。


    “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要是再遇上台風的話——”龍一像突然想起來了,“禮子,你去把收音機拿來。聽聽台風的最新信息。”


    “好的。”禮子說完立刻起身並對麻裏亞說,“麻裏亞,我們一起去吧?”


    “嗯。”


    和人拉住準備起身去的麻裏亞。


    “你們去太危險了,我陪你們去吧。”


    “島上的人都在這兒有什麽危險!”龍一對和人說,“瞎操心。那好,和人,你一個人去拿。在我房間的枕頭下。”


    和人滿臉怒氣,但不得不聽父親的。和人這個男的,似乎特別希望得到漂亮親戚的好感,比如說禮子和麻裏亞。禮子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而麻裏亞是有血緣關係的堂妹。和人對她們倆加倍殷勤,看著總讓人覺得不對勁。難道是他被外麵的女人傷害過?


    在他去取收音機的時候,禮子給已經涼的茶加了熱水。大概是說話時間太長,喉嚨幹,江神學長對禮子說了聲“謝謝”後最先拿起杯子。


    收音機來了。和人把它放在桌子中央按了開關。嘈雜聲中夾雜著人聲。我和和人湊過去專心聽著來自外界的聲音——似乎不是壞消息。


    “怎麽樣?有棲,裏麵說什麽了?”


    “放心吧,麻裏亞。”還沒等我回答,和人就搶著回答道,“台風正從衝繩島向正東方向移動。可能會從這座島南部一百多公裏處經過。”


    “太好了……”


    麻裏亞的肩膀放下來了。剛才一直提著的緊張情緒似乎得到了緩解。


    “外麵的風雨也慢慢停了。這樣我們暫且可以放心了。”


    雖然台風的路線偏離了這座孤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這還不到讓人完全放心的地步。


    “四點了。”


    龍一看看牆上的掛鍾嘶啞著聲音說。


    “南島天亮得晚。要不先睡一會兒?”


    每個人都是一臉疲態地點點頭。


    牧原純二在龍一的勸說下去了完吾的房間裏休息。


    就這樣,第二個漫長的夜晚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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