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依舊在下。


    還是適可而止吧。我翻了個身如此想著。雖然還是拂曉,我卻無法入睡。我夾在兩位學長的鼾聲之中,回想著昨夜大動亂的始末。


    * * *


    他也不擦拭從散亂的頭發梢吧嗒吧嗒流下的水滴,即使水滴滴到了眼中也是若無其事地操縱著方向盤。


    “客人們,你們叫什麽名字?也許有機會使用,你們就告訴我吧!”


    語氣雖簡慢,卻也好像不是特別不愉快,或許這個男子一直就是這種說話方式吧……我們依次自報了姓名。


    “你剛才說什麽?”


    一聽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的名字,他便把腦袋探了過來。


    “有棲川有棲——拜托請你看著前方駕駛。很危險的。”


    誌度轉向了前方,卻依舊用餘光看著我的臉。盡管如此,他卻正確地操縱了方向盤巧妙地轉過了彎。轉過下個彎之後就穿過樹叢到橋上了吧。


    “有棲川有棲嗎?真繞啊。還有這樣的名字啊。嗬嗬,有棲川有棲啊。確實比有棲川明好呢。”


    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什麽呢,別把別人的名字當玩具。


    我反問他說:“你的名字是什麽?”


    “誌度晶。”


    “誌度晶?!”後座上發出驚呼之聲的是望月,“誌度晶?是詩人誌度晶嗎?——不,是誌度晶老師嗎?”


    從後視鏡看他從座位上探起了身子。


    “你說的誌度晶應該是我吧,因為我還沒有聽說出現冒充者。——你讀過在下的詩?”


    “讀過讀過,最近讀的。是文學部的女生借給我的,是一部名叫《血鍾》的詩集。——雖然我幾乎沒讀過什麽詩,但我讀過您的詩之後很是震撼。”


    望月似乎正在興奮。誌度晶?《血鍾》?不知道。


    “哎呀呀,原來我還載著我的粉絲呢!真是個驚人的偶然。我很吃驚的——不過你女朋友的品位也真奇怪啊。”


    “是的。啊不,沒有那樣的事。總之我覺得您寫得很好。雖然我很抱歉自己想不出什麽好的讚美詞匯。”


    望月的手如鉤子一般抓住了前座的後背。他似乎還為這個披頭散發的詩人能在自己眼前感到感激涕零。旁邊的織田張著大嘴。


    “聽說除了《血鍾》您還出了別的書吧?借給我書的那個女生一直在找,但聽說怎麽也找不到。不知道是哪裏出版的,書店都不給訂購的,是哪家出版社出的呢?”


    詩人咯咯地低聲笑著把方向盤打向了右邊。


    “天使社。那是一家沒出版過正經東西的京都的出版社。說是出版社也不過是一家隻有乖僻老板獨自一人在幹的印刷公司罷了。”


    “是京都嗎?那樣我就可以直接去買了。”他喃喃自語說,“書名是《光之池》吧?”


    “是的,不過估計已經絕版了。當初隻印了五百本,而且大部分都被那愛詩的老板給到處分發了。連給我的那本都被他給分了,最終連作者都沒拿到書。”


    望月遺憾地垂頭喪氣。也許他本想送給那位女孩做禮物的,隻有去逛逛常去的舊書店了。


    “真是難得啊。竟然還有人尋找我的書。——那,作為禮物我在這兒好歹公開其中的一節吧!”


    誌度說完後我們到了橋上。車子在欄杆前停下了。


    “我去把它挪開。”


    我輕輕地看著他說道。因為我感覺如果我不說,他就要委婉地下命令了。詩人隻說了一句“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再次澆著傾盆大雨將欄杆移到了旁邊。汽車輕輕地駛過欄杆前麵,稍行一段後停了下來。我欲將欄杆移回時,誌度的聲音飛了過來:


    “就那樣放著吧,反正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聽從了他的話,衝回了車內。我看了一眼河麵,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水量又增加了。


    “那是一首很長的詩。”


    誌度邊調至低擋邊開始說道。


    “所以我隻說要點。雖然與實際詩作相差甚遠,你就慢慢找吧!


    “有一個樵夫。那是個不誠實的樵夫。有一天,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斧子掉到森林深處的一個池子裏去了。他在池邊懊悔時,不久出現了一個扮成老人模樣的池精。然後問他說:‘你剛才掉的是這把斧子嗎?’那是一把燦爛奪目的金斧。不誠實的樵夫滿臉堆笑地回答說:‘是的。確實是這把。’池精將金斧劈在了伸出雙手的樵夫額頭上。‘你這個不老實的家夥!’——很久之後的某一天。另外一個樵夫將斧子掉在了池中。這個樵夫是一個被人們認為誠實得愚蠢的男人。池精再次出現,又拿著同樣的金斧問道:‘你剛才掉的是這把斧子嗎?’誠實的樵夫搖頭說:‘不,不是的。’池精又取出一把銀斧,詢問說:‘那是這把嗎?’樵夫回答說:‘不,也不是這把。’最後池精取出一把陳舊的鐵斧,詢問說:‘那是這把吧?’樵夫點頭說:‘是的。’‘真是個值得稱讚的家夥。你是個老實人,這些斧子都給你吧!’池精將三把斧子都給了樵夫。樵夫一言不發地接受了。一會兒,樵夫將金斧握在右手後,使出所有的力氣打進了池精的頭。看著頭上被敲進斧子而沉下去的池精,樵夫低聲自言自語:‘少試探我!”


    我們故意透出鼻息聲向他展示我們的欽佩,詩人卻毫無意義地鳴了兩三次喇叭。


    “喂,你們沒睡著吧?笑一笑嘛!我好不容易給你們講了個精心設計的笑話!”


    “啊?”我剛這樣想道,車內便響起了發瘋般的哄笑聲,是詩人自己在笑。


    “你們笑啊!不要被什麽詩人蒙騙了。詩缺少的是笑。想寫詩的淨是些不能自我解嘲的家夥。不要被那些你想把他扔進糞池,還想用力踩住他讓他沉下去的詩人們騙了。不要被我這樣的人騙了。你們出息點!”


    “這家夥在嗑藥嗎?”織田附在望月耳邊低聲說道,但那聲音有些過大了。


    “你說我在嗑藥?”誌度按捺住笑,扭過頭看著織田,“no。那是渣滓才幹的事。是想乘直升機降落在珠穆朗瑪峰上,在那裏豎立旗幟的天性俗人才會幹的事。不過呢,如果我的熟人中有那樣的人我也會因為可憐而不太去責難。單純的因為可憐。”


    “你是說木更村中沒有種植毒品嗎?”


    織田的措辭與望月截然不同,似乎對詩人抱有輕微的敵意。


    “沒有。你也看到有個別致的香草園了吧?另外還有卷心菜田。也有薯田、洋蔥田和胡蘿卜田。不過,別說是罌粟和柯卡,就連大麻也沒栽培。”


    “我們誤會了。”我說道,“我們以為也許是因為你們栽培了毒品之類的,所以才絕對不容許外部人員窺看。”


    “你們判斷失誤啊!”


    “好像是這樣的。不過,如果與毒品栽培無關的話,為什麽——”


    誌度沒有讓我說到最後。


    “為什麽鬼鬼祟祟地隱居吧?這是興趣問題。”


    “僅僅是興趣問題嗎?”


    “你這個家夥真不好對付啊!是啊。人是各種各樣的,有人就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在那裏。那沒什麽吧?相反,我也不認為有人那麽迫切地想要知道那裏居住了什麽人。”


    “麻裏亞在那裏吧?我知道她在那裏,請你回答我。”


    我說完後,他吹了下口哨。


    “別問我,如果你知道就不用問了吧?”


    “為什麽不讓我們見麵?竟然歇斯底裏地說什麽麻裏亞不想見我們,我們可不相信,如果有原因請你告訴我們。”


    “你剛剛說誤會了是吧?”汽車開上了通路,“好像還有誤會。”


    “那就把它解除啊!”


    織田說道。他斜視著後視鏡中的誌度。


    “你先說你想說的。”詩人催促道,織田訴說了我們從今早開始受到的冷酷對待。聽完一切之後,誌度將車停了下來。是通路的出口附近。


    “說著說著就要到你們的宿處了所以暫且在這裏停車。——確實有誤會啊。首先,我相信你們和提相機的男人不是同夥吧!如果不從這一點出發的話就談不下去了。你們不知道攝影師是什麽人吧?”


    被問及相原是什麽人,我們一時無法回答。


    “他是什麽人呢?”我詢問說。


    “不知道。雖然我不知道,但是那家夥對你們撒謊了。你們說他是拍攝了公館的遠景才被八木澤君抓住的,事實不是那樣的。他從房屋的窗子上偷拍裏麵了。這可不正常。他沒告訴你們這個吧?”


    “嗯。跟他說的完全不一樣……”隻有我說了這樣一句話,其他兩人都沉默不語。他們大概開始想有什麽地方不對吧。


    “你們被八木澤君盤查時,還想說自己是來找朋友的。可攝影師連這個都沒想說。聽說他隻是叫喊著:‘沒什麽吧,就是拍個照片而已。把我拍的照片還有我的相機還給我!’——哎呀,實際上那個時候我正宅在房間裏,我也隻是聽其他人說的。雖然有可能是因為真話很難啟齒,但那個家夥對你們撒了謊。藏有秘密的是那個家夥。村裏不會也有那個攝影師的親戚吧?”


    “沒,這個我們沒聽說……我開始不明白真相到底是什麽了。”


    “總之,引起誤會的罪魁禍首是那個家夥。由於那個家夥觸怒了八木澤君,才沒把你們來見麻裏亞的信息傳達到。不僅如此,你們還被當做了五人團夥,所以村裏的全體人員都以你們為敵,甚至接電話的另外一個人也沒給你們轉達要事——最終就演變為雨中的騷亂了。”


    “真的失禮了。”望月乖乖地說道。


    “哪裏的話。”誌度大睜雙目,甚至睜得不自然,“無須道歉。我很開心。好久沒那麽痛快了。——我們下次再來吧!”


    後視鏡中的織田麵帶微笑。——我們好像得以與誌度晶和解。


    “你們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然後明天再過來。我給你們轉達。——我很喜歡你們。雖然一般沒有這種事,不過偶爾還是有的。”


    “我們很榮幸。”望月微笑著說。


    誌度發動了引擎。


    “那再見了。”


    在宿處前方分別時,詩人輕輕揚起了手。


    * * *


    江神學長與麻裏亞來電話時,不巧我正在洗澡。江神學長在電話裏說“明天我和麻裏亞去那邊”。我還聽說她準備回家。總而言之,事情正迎來終結。


    ——今天可以見到麻裏亞了。


    如此一想,我開始坐立不安。


    從來此之前,我就一直想憶起她的臉龐,卻做不到。以前也有過這種事。那是我十一歲的暑假。我因無論如何也憶不起自己所喜歡的女孩的臉龐而愕然。那時我不知道這是常有的事,對於自己為何會忘記最重要的事情而百思不得其解。


    ——她很好就好。


    現在我姑且就這麽想吧!


    聽著雨聲,之後我又睡了一會兒。


    2


    用過早飯後,我們去了相原直樹的房間,他與我們相隔兩個房間。我們隔著拉門說有話想跟他說,他回答說房間裏很淩亂所以想去我們的房間。我們明白之後回到房間等待,約五分鍾後他來了。衣冠不整,棉袍敞著懷。


    “大清早的有什麽事啊?”他邊憋回哈欠邊說道,“說到這兒,你們昨晚上怎麽樣啊?好像是全身濕透著回來了,而且還缺一個人。沒有江神吧?”


    “我們去木更村了,受到款待後回來了。江神學長在那裏留宿,還沒有回來。”


    望月窺探著對方的反應說道。相原果然很意外。


    “款待?這是刮的什麽風啊?與我昨天早上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啊!”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我們要做的事情不同。我們與相原你不一樣,我們的事是非常正經的。”


    織田嘲諷地說道,似乎在套他的話。雖然我們沒有事先商量該如何盤問相原,卻以心傳心地決定了方針。


    “對於你的事,大家都很生氣。從窗子上偷拍確實讓人看不起。而且還說什麽‘那是我拍的照片還給我。”


    望月敘說了誌度所說的事情。如此一來,我們手中所持的王牌就全部曝光了。相原苦笑著聽。


    “我知道那件事我做得是無理又荒唐。因為不那麽做我這一行就幹不下去啊!”


    不就是一個攝影師嗎?


    “即使鄙視我的人,本性也是一樣的。很少有人清高到可以罵別人渾蛋什麽的。要迎合大眾的需要就需要我這樣的人。”他從懷中取出kent煙盒,“那你們也見到由衣了?”


    “由衣?”我們異口同聲地反問道。由衣是誰?


    “哎喲,那是什麽表情?你們沒見到她?——嗯,這真是謹慎啊。”


    “你說的那個由衣……她是誰啊?”我詢問道。


    “哈,你不知道啊。那我說漏嘴了。唉,算了,我說了吧。——是千原由衣。那個被shellshock的久我甩了,目前還在失蹤中的千原由衣。她在那裏麵。”


    “啊?不會吧!”織田單膝跪地,“我以前是她的粉絲啊。”


    相原看著他這樣的反應大概覺得有趣,他悠然地吸著煙。


    “這樣啊,那你一定很吃驚嘍!這可是秘密。是隻有我才掌握的特訊,所以你要是往外泄露的話可就不好了。上次是時間不夠所以沒拍到,這次又是一番惡戰苦鬥啊!”


    “為什麽由衣會在這種地方呢?”這個粉絲詢問說,“她隻是藏起來了嗎?”


    “大概也是想逃避世人的眼目吧。曾經超受歡迎的清純派偶像淪落,懷孕、墮胎、神經衰弱,還因暴食症胖得像氣球一樣。她是打算藏到社會上的熱議平息為止吧。”


    “她與木更村有什麽關係嗎?不然是不可能讓她進去的不是嗎?”


    相原轉向詢問的望月的方向說:“那我不太清楚。我隻是聽說她在那裏。”


    “聽誰說的?你從哪兒掌握到這個信息的?”


    “這個不能說啊,望月。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不能泄露消息來源的職業道德吧?”


    我沒有想到從這個男子口中吐出道德這一詞匯。我本以為他是開玩笑,他卻一臉認真。


    “道德?”織田皺了皺眉,“你對道德感這麽敏感,那你現在做的事情算什麽?你自己剛剛也說了,千原由衣這個女子現在已經狼狽不堪了,所以才逃到這山裏來的。她明明沒犯什麽罪,卻受到了比一般罪犯更為痛苦的折磨,所以才逃亡到這裏來的吧?你現在還拿著相機對她窮追不合?你能說這是有道德的行為嗎?”


    “學生還真是很麻煩啊。”他一邊的臉頰顫抖了下,訕笑道,“這是我的工作。我靠這個生活,所以不能說漂亮話。或許你們認為我正在做違反正義的事,但你們的想法是錯的。大惡正在這個世界上悠然度世。你們光在這辯論我這樣人的行為也是沒有意義的。”


    難道沒有稍微厲害一些的台詞讓他突然轉變態度嗎?我心情不禁暗淡起來。他若用自己的話說至少還可能有一絲說服力的。——我原以為織田會極力反駁,他卻像反駁亦徒勞一般歎了口氣。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或許他已經疲於爭吵了吧。


    望月說:“那你看到千原由衣在那裏了嗎?你拍到哪怕一張照片了嗎?”


    “哦,這個不能說,這個可不能說。由你們自己想象去吧。”


    他的說話方式誇張得就像掌握著國家機密。雖然他沒有直接說,我腦中卻突然浮現出了報道自由、言論自由等詞匯。聽到隻能針對弱者的人口中說出這些詞匯時,我心底很是不快。這些媒體的人,當瘋狗一樣的右翼踢開臥室的門破門而入時,自己該怎麽應付的事都不曾想象一下,就知道廢話連篇談什麽自由。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就是這樣的他們中的一員。


    我想起了昨夜誌度所說的話。他雖然也沒有說出千原由衣的名字,但木更村有懇切希望隱藏自己的人。至少有一個人。毒品栽培確實是個誤會。


    我在思考剩下的謎團是什麽?關於木更村固守孤立——雖然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我大體上明白了。雖然我對麻裏亞不離開村子的理由仍然很模糊,但好像能理解她了。關於精神漂流的結局也已出現了答案,相原直樹這個男人的卑鄙原形也已經暴露。如果這樣,就已經沒有謎團了。


    “相原君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我平靜地詢問著我所鄙視的這個人。對於邊想著你還是趕緊滾吧,邊若無其事地搭話的自己,我感覺不太好。話說回來,即使與他胡攪蠻纏也隻是徒勞。他是在滿足多數人的欲望,況且就是我自己也沒有完全脫離一切低級趣味而超凡脫俗。


    “這場雨好像明天就停了,低氣壓退到了日本海。所以,我打算等天晴後出發,在大雨中出發可不是個好主意。”


    “你好像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吧?”望月看著攝影師的眼睛問道,“不然你是不會走的。我不知道你是受哪家雜誌社所托還是接下來再決定投稿的地方,但你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追趕獵物到這裏來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所以你拍到千原由衣的照片了吧?”


    相原迅速對比了我們的臉龐。望月——我也是——幾乎麵無表情,織田扭曲著嘴唇似乎在抗議著什麽。


    “不是的,或許拍到了,可是已經被八木澤那個男人給扔了。你們不也看到了?”


    我們看到了。然而,現在想來,八木澤由於過度憤怒而疏忽了。因為他並沒有檢查相原的口袋。他或許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們全是懷疑的眼神啊!你們就相信我吧!我真的沒拍到!”


    他這麽說我們便無能為力了。他吸完煙後,平靜地注視著我們。


    “沒什麽別的事的話我就告辭了。江神君回來的時候,如果你們能叫我一下的話我會很感激的,有話想問他……當然了,是如果可以的話。”


    他起身出去了。


    我想起了昨夜見過的誌度晶的眼睛。與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相比,這個男人的眼睛是何其混濁!


    3


    十點半時,我給診所的保阪明美打了一個電話,向她報告麻裏亞快要出來了。


    “真的嗎?”她興高采烈地說。


    “和我們一起去見麻裏亞吧。”


    “當然啊,麻裏亞什麽時候來?”


    “還沒有決定。”我回答說,“江神學長說過會跟我們聯係,不過我想打電話問問。”


    “那確定了以後請告訴我。如果可以的話就請大家一起來我家吧。雖然我家又小又髒。”


    “那太感謝了。”


    我說後放下了聽筒。然後立即撥向了木更公館。已經不需要像昨天那樣緊張了。


    然而——


    “喂,怎麽了?”


    我一直手持聽筒沉默不語,所以織田問道。本在窗邊椅子上喝茶的望月也手端茶杯靠了過來。


    “沒有人接電話。那個房子可能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在嗎……”


    “不知道。這麽大的雨中,也不可能有農事作業和寫生會啊。”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要發生不好的事了。而我的預感往往也隻有這些不好的預感會應驗。


    “喂,信長學長,望月學長,我們現在去木更村吧!”


    “現在去?江神學長說過會打電話的……還是等著為好吧?”


    “我讚成信長。要是我們離開時來電話就麻煩了,而且我感覺對方並不認為‘你們到村裏來也可以’。你剛才也聽見千原由衣的事了吧,我們擅自進去的話又會遭拒絕的。”


    “畢竟昨天才發生那種事啊!”


    學長們輪流說道,我隻能作罷。


    哎呀,可是——


    “我不會被他們趕的。如果他們讓我回來我馬上就回來,所以我可不可以一個人去看看?”


    兩人臉色凝重,似乎覺得我很任性。可我無法釋懷這種讓人厭惡的預感,以及自己的怯弱。


    “好吧,如果去了就能安心的話,你去吧!我在這兒等江神學長的電話。——望月,你怎麽辦?”


    “嗯,我陪有棲去吧!他也不會開車,如果我不載他去的話……”


    兩人都當自己是我爸嗎?


    “不用了,我自己走去。不用麻煩了。”


    “你準備冒著這麽大的雨徒步去?光想想就毛骨悚然了,開車去吧!我也不放心你。”


    我雖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擔心我,但既然話已至此,我便決定由望月開車載我去木更村。


    “那我就跟望月學長去了。你讀本書什麽的等我們吧。”


    “哦。好久沒一個人了,真清爽啊。你們盡量慢點走。——喂,望月,那是我借的車可別把它開進河裏了。”


    織田說完便坐在椅子上,打開了蘇·格拉夫頓(注:美國著名小說作家,獲得多項推理大獎,推理名作為從a開始的“字母係列”)的文庫本。然後,就在我們要離開房間時——我們走不了了。因為電話響了。織田欲放下書去接,但我離得較近。


    “是江神學長來的電話。”


    聽筒傳來老板娘的聲音,隨後她給我們轉接了外線。這次似乎不會擦肩而過了。


    “是有棲嗎?”


    聽到學長聲音的瞬間,我感覺很意外。明明應該是宣告“我現在跟麻裏亞一起回那裏”的喜訊的電話,但他的聲音卻異常沉重。


    “是的……你們現在要回這裏嗎?”


    “這邊出了事,我們不能馬上回去了。我還會再與你們聯係的,你們等著我。”


    “等一下,請等一下。怎麽回事啊?請給我們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麽事。”


    我驚慌失措,電話的內容出人意料。


    “詳細情況我以後再跟你們解釋。現在不行。你告訴他們說不是我和麻裏亞出了事,不要擔心。”


    我焦躁不已。就連江神學長說話也開始吞吞吐吐,什麽都不解釋卻讓人不要擔心,怎麽可能不擔心啊。


    “簡單說一下也不可以嗎?”


    “我以後再詳細告訴你。相信我,交給我。”


    話已至此我便無話可說了。因為沒有人能比江神學長更讓我相信的了。


    “我明白了——如果麻裏亞在的話我想聽聽她的聲音……”


    我似乎聽到了江神學長微微的咋舌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社長的咋舌聲。


    “她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大意了,沒把她叫來。”


    “你為什麽不讓我聽她的聲音?”


    我不由得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是我不對,我疏忽了。原諒我吧,要是原諒我就等著我。拜托了。”


    江神學長似乎也焦躁不已。“拜托”?這不正常。


    “你們老老實實等著我。我一定會跟你們聯係的。”


    “……知道了。”


    他最後說:“麻裏亞也想見你的——”


    我回過頭去,望月與織田正不安地看著我。


    “是江神學長打來的。說出了事不能回來了。讓我們等他的消息。”


    我努力冷靜地說完,兩人驚詫異常。


    “笨啊。”


    “真是適得其反的狀況。”


    之後過了將近一小時。我開始忍受不了時間過於沉重而緩慢地走來走去。


    織田低聲呻吟之後果斷地說:“我們去吧!”


    “去?去哪兒?”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木更村了。江神學長說自己回不來了,沒說不讓我們去吧?”


    望月打了一個響指說:“啊,原來如此,他是讓我們去啊!”


    不對,那是曲解。江神學長應該沒有打算下達這樣的默契指示。可是——


    “我們去吧!”我說道,“我無法再坐在這兒等下去了。”


    “等一下。如果不留下一個人就麻煩了,江神學長可能會跟我們聯係的。”望月說道。


    織田決定說:“就你留下吧!”


    “你說什麽?剛才不是說你留下的嗎?”


    “我改變主意了。我怎麽能把借來的車交給你這種新手呢!你讀讀我的蘇·格拉夫頓等著吧——有棲,我們走。”


    我們飛奔出了房間,背後飛來了望月的叫罵聲,但又猛烈地彈了回去。


    “你這個渾蛋,什麽女私家偵探故事哪裏適合我!你服務質量太差了!”


    4


    雨水不停地擊打在擋風玻璃上,汽車簡直就像被扔進了水槽中,左右掙紮的雨刷器根本無濟於事。在這樣的天氣裏,確實是織田來駕駛更讓人安心。


    “江神學長會不會生氣啊?”


    我擔心地說道,織田依舊麵向前方,若無其事地說:“考慮那個也已經遲了。”


    汽車飛濺起壯麗的水花拐向三岔路口的左側,進入了通路。道路已經完全化作一條小河。


    “信長學長,在這種地方行駛,車沒事吧?”


    “這又不是我的車。”


    這人說話完全沒有連貫性。


    我們到達慢轉彎的通路中途時,聽到了低低的沉悶的聲音。那聲音來自河流上遊,我看了一眼織田。


    “……我聽到了什麽聲音。”


    他表情無變化。——聲音很遠。可是卻正在靠近。而且是以驚人的速度。


    “信長學長,稍等一下。那個聲音很奇怪。”


    織田緊咬雙唇。他也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正在蜂擁迫近。不可能是雪崩。


    馬上就到通路出口了。


    “……危險!來洪水了!”


    “不會吧!”


    織田邊吐出這句話邊緊急刹車。若是柏油路便可調轉方向了吧。然而,在這裏是行不通的,汽車最後從通路探出半個車身後停住了。


    轟鳴聲立刻傳了過來。我們將頭一起轉向右邊,去看那自河流上遊而來的東西。


    我不知道蜂擁而至的是何物,隻見巨大的黑塊蠕動著向我們靠近。我們甚至忘記了必須要逃跑,隻是怡然自得地凝視著這情景。不是棲息於龍森河的雙頭龍,而是洪水。但是不知為何洪水長有無數隻胳膊。


    “這是……”


    看起來就像森林乘浪衝了過來,那些胳膊,是倒下的樹木。一定是持續下了兩日兩夜的大雨將植樹造林的杉木連根拔起,衝到了河裏。由於大量的雨水與杉木森林一擁而入,河水泛濫了——咆哮著衝向了河流下流。


    “不好……”


    織田掛倒擋時,杉樹激流到了橋上。大橋如方便筷做成的一般簡簡單單地便破裂開來了。許多樹木根部朝天飛向空中,落在了河岸上。車子還未重新啟動,激流便已逼近。挾著一根根樹木,相互撞擊的沉悶聲震動著大地。它們橫穿過我們眼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我感覺自己看到了地獄的貨物列車在疾駛。高高飛揚的水花擊打著車子的右側車身與車頂,幸虧沒有圓木飛過來。


    當車子後退到沒有水花飛濺的地方時,倒樹團已基本流走了。然而,織田卻看著後方繼續倒車。


    “有棲,你給我看著後麵!”


    “沒事了。洪水已經過去了!”


    我們大聲喊叫著爭論。


    “也許還會來的。快跑吧!”


    我順從了。從河中溢出的水聚成一股小波蜂擁而至,沒過了車架,我們卻安全離開了通路。將車停在三岔路口的正中央時,我們為遲來的恐怖麵麵相覷,戰栗不已。


    “……橋被衝毀了。”織田將下巴抵在方向盤上喃喃自語地說,“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啪’地一下。”


    我終於能理解那意味著什麽了……我們無法去木更村了。本想勢在必行的,不想已無法破釜沉舟了。


    “現在無法到那邊去了啊。”


    “不僅如此……江神學長與麻裏亞也無法出來了。”


    “啊!”


    被他一說我才意識到。是的,是啊。木更村孤絕無靠了。


    “信長學長,那電話呢?”我很激昂,一時口齒不太伶俐,“電話沒事吧?不會不僅是橋墜落了,電話也——”


    “不行了。肯定完了。電線跟電話線可都很破舊了。”


    “也就是說和江神學長也聯係不上了嗎?”


    “不行了,啪!”織田以手做剪刀剪過空中。我感覺空氣似乎真的“啪”地一聲斷了。


    “我們試試吧!”我焦躁不堪地說,“回到宿處後我們打次電話試試吧!或許能接通。”


    “試試吧。”


    他粗魯地轉過方向盤,改變了車的走向。車子沒事,運轉良好。——我們加快了速度。


    “喂,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看到我們狼狽不堪地回到房間,望月驚訝地說。雖然滿腹牢騷,他似乎還是在讀著織田的書抱怨無聊。


    “大橋墜毀了。”


    “橋?什麽啊?”


    我等不及向他說明,便撲向了電話,撥打了我記住的電話號碼,卻沒有反應。


    我沮喪地放下了聽筒。連“叮”聲都沒有。——為什麽?


    “奇怪……”


    我再次拿起電話,撥向了大阪的家。看到此狀,望月小聲自語:“打到哪兒去啊?”——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出聲都沒有。


    “電話不通。”我看了看兩個人,“到哪兒也打不通了。”


    望月從我手中搶過電話,嚐試之後搖了搖頭。這次是織田搶過電話。


    我邊想著誰打都是同樣邊摁下了電視開關。知道電視打不開時,我大吃一驚。


    “停電……了嗎?”


    雨似乎也將夏森村與外界完全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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