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完這場你哥哥變成窮光蛋,再也養不起你了,”牌桌上有人跟著玩笑道,“要不跟我走吧!”李景恪隻是捏著顆麻將子轉了轉,沒說話,池燦再也忍不了了,回敬問那人道:“你很有錢麽?有多少?”屋子裏大家都笑起來,那人一時間被哽住了:“恪哥,他平常也這麽盤問你啊。”李景恪拿牌扔出去,笑著說:“問你兩句探探家底就受不了,讓別人怎麽跟你走。”池燦吸入著屋子裏渾濁的空氣,喉嚨發緊,慶幸借此逃過了程言寧要先把他送走的提議,他要是走了,李景恪就會留在這裏和別人一起過夜、然後一起睡覺,他們會舊情複燃嗎?兩個男人要怎麽牽手擁抱接吻?隻是試圖想象一下,池燦就發現這困難重重,和別人做那些事情的李景恪根本不能存在哪怕一秒,他會覺得自己的哥哥突然成了一個陌生人,一個令他感到抗拒的陌生人。他頭昏腦脹地看李景恪打完了這局牌,沒看出這算什麽娛樂項目,李景恪的表情都沒有帶他騎車的時候舒展。不過最後其他三個人都掏錢遞給了李景恪,麻將機再一次循環轉動起來,緊接著又要進去無聊的下一局。然而這時李景恪卻突然站起了身,池燦還沒反應過來,李景恪按著他的肩膀往後拉了兩步,邊點了點收回來的鈔票邊說:“走了。”“操!太黑心了吧恪哥,贏完錢就真的走了,也不給個機會翻盤!”剛剛還吹噓牌技的人哀嚎起來。李景恪本就隻答應了打一會兒,剛剛那是最後一局。“都說了不跟你們打,每次說我勝之不武,那能怎麽辦?”李景恪捏了捏池燦的肩膀,說,“願賭服輸朋友們。”他們出了包間,終於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池燦站在院門口回頭看去,程言寧從裏麵跟出來把李景恪叫住了。他看著李景恪走過去,越走離他越遠,那頭地上投映著兩道逐漸重疊在一起影子。“真的就走麽?”程言寧說,“好不容易才開心聚一次,要是擔心你弟弟,我說了我可以先送他回去。”李景恪看著他停頓兩秒,慢條斯理地說:“沒什麽心情聚,下次吧。”比起兩年前,程言寧帶著後悔的心情自認自己改變了很多,對李景恪“下次吧”的推辭選擇視若無睹,而是問道:“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麽了,我今天去家具廠,他們說你不在那幹了?”他絮絮叨叨起來:“不過不在了也好,早就想讓你辭了這破工作,去我那裏”李景恪打斷了他,提醒道:“你知道這不可能,還有,我們早就分手了。”“可你在我之後再也沒跟別人在一起過。”程言寧壓低了聲音喊道。李景恪神情平淡,朝遠處等著的池燦望過去,又看回來說:“誰說跟別人就非得在一起?”“非要這麽無情嗎李景恪,”程言寧見他要走,抬手便握住李景恪的手臂急切說道,“我問過羅傑了,你別騙我,自從我回來你不也沒有。”地上的影子終究充滿著欺騙,夜色裏李景恪的身影隻和山脈輪廓融為一體,池燦的目光無法挪開,他看見他們分別的時候程言寧抬起頭想去親李景恪,李景恪偏頭躲開,側臉宛如一尊雕塑。可這令人絕望地補上了池燦困難重重的想象,沒有躲開的另外一種模樣輕而易舉地重現,曾經頻繁地發生,它們像黑色的潮水反複拍打著池燦。如果池燦是隻還算幹淨的玻璃杯,現在那雙在雨中抱過他的粗糙溫熱的手就扼在了杯沿,摩擦出酸澀的感覺,留下了從未有過的手印和痕跡。池燦一時間想不明白這種感覺,他想起池文鵬的那些話,池文鵬的聲音尖酸刻薄帶著幸災樂禍,即便池燦從來告訴自己不要理會,它們還是會往耳朵裏鑽,鑽到腦海深處不斷閃現。李景恪直接借了羅傑的摩托車載著池燦回去,一路上冷風蕭瑟,吹得池燦手腳冰涼。他們回了家,池燦放下拿了快大半天的棒球帽,在桌前坐了一會兒,幹脆埋頭趴進臂彎裏閉上了眼。李景恪停好車才走進來,反鎖門時寂靜的屋子裏響起輕微而清晰的哢噠聲。把鑰匙丟在了雜物櫃上,李景恪抬眼就被池燦身後窗戶上貼著的獎狀奪去了視線,他走過去喝水,拿著水杯放回桌上,離趴在桌上的池燦很近。他看著池燦露出的半隻耳朵,伸手過去揉了揉池燦蓬鬆翹起的黑發,手指碰到池燦有些冰涼的頸側皮膚,開口說道:“回床上去睡。”“我數三下。”李景恪又說。他沒打算數,池燦也沒再給李景恪數三下的機會。池燦很快就抬起頭,臉上並沒有睡意,可看起來很累,他不看李景恪,眼睛微微垂著,一副假裝睡覺被抓包之後的黏糊糊的沮喪模樣。但李景恪也知道不是,他問道:“怎麽了?吃飯吃了一肚子氣回來啊。”池燦眼睛盯著水杯上浮動的閃光,沒一會兒又移動到旁邊小筐裏,他那隻刻著“燦”字的u盤就躺在那裏,乍一看字寫得七零八落,有些幼稚和難看。見他不說話,李景恪順著臉側摸到池燦下巴,讓他抬起頭看向自己,一隻手撐著桌麵也稍稍俯身,說:“你在跟我生氣,是麽。”“哥,”池燦聲音很輕,有些啞地開了口,“你看過我給你的演講視頻了嗎?”他突然地問道,學著握住了李景恪的手,讓李景恪更緊地捏著他,他感覺他的皮膚上真的留下了李景恪的手印和痕跡。就像他寫字留標記一樣證明著什麽。李景恪愣了一瞬,說:“等會就看。”池燦仰頭看向李景恪,李景恪低著頭,他站起身時李景恪鬆開了手,自然也讓開,打算先去換衣服。他身上有很重的煙草味,比李景恪自己一個人抽煙時濃得多,大概不太好聞。“我看見你跟程言寧在一起了,”池燦見李景恪一下離他顯得突兀的遠,終於說,“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李景恪解皮帶的手停下來,頓時眯起眼凝視著池燦,低聲輕笑:“是不是又怎麽樣,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了麽。”池燦忽然怔著心悸了悸,臉頰莫名發燙,喃喃說:“可我沒有怪癖。”他矛盾地貼近了李景恪,因為沒有怪癖,所以靠近的時候希望李景恪不用躲開他。李景恪任由他抱著,像是這一天之後的某種補償。池燦這麽想著竟然偏過頭,把自己的嘴唇湊上去貼在了李景恪的喉結和頸側,心中偷偷顫抖。第24章 同性戀李景恪把池燦從身上拉開的時候,脖子上那點冰涼柔軟又帶著氤氳鼻息的感覺也跟著遠離,轉瞬即逝了。他垂眼看下去,池燦臉頰邊上那個凸起的蚊子包仍然沒消,微微發紅,莫名顯得突兀又好笑。也許因為是池燦,剛剛做出這樣的舉動並不應該讓人覺得奇怪,對於池燦而言,想要從李景恪這裏獲得從前一直都有的注視、誇獎和擁抱,都是合情合理的。雖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很好地表達情感,但池燦無疑大膽又熱情,和他身上的外套一樣明晃晃,燈泡照著也映上了金色的光,像包了層彩紙的糖果。池燦仍然靠得很近,李景恪按了按他的臉,沒怎麽當回事。哪怕池燦把今晚在他哥哥身上的所見所聞稱之為怪癖。李景恪隻是微微挑眉,捏著池燦的手臂放回他身體兩側,徹底抽身開來打算徑直往廁所去。然而見到池燦睫毛撲扇兩下一臉更加失落茫然的樣子,他鬆開池燦,停頓片刻,忽然改變了主意,將皮帶搭扣草草係回去然後拉開椅子坐下,開口說道:“什麽意思?”池燦一被問就回過了神來,麵對李景恪要跟他來真的說道說道了,又隻想逃避。他說不過李景恪,也可能是吃人嘴短。在丁老板之後又來一個程言寧,李景恪世界裏全是他弄不懂的人,他們似乎都比池燦更了解李景恪,認識李景恪,隻用揮揮手跺跺腳,就能戳破池燦費力維持的生活和信念。他站在原地摳了摳臉上的蚊子包,小聲說:“什麽什麽意思。”“誰說你有怪癖,”李景恪朝後靠在椅背上,問道,“他們說是誰說,都跟你說了什麽?”他從雜物筐裏先拿起u盤丟桌上,又找出那一小瓶風油精扔給了池燦。“羅傑哥跟我說你有了別人就會拋棄我。”池燦擰開風油精瓶蓋,被那股辣眼睛的氣味衝得皺起五官,硬著頭皮選擇性回答道。“你也這麽覺得?”“我才不信。”池燦必須這麽說。“你不會讓我一個人的,對麽。”李景恪哼笑一聲,凝視著池燦的目光懶洋洋也銳利,他隨口般說對啊,看池燦磨磨蹭蹭就是不往臉上擦,直接接回風油精往他臉頰邊上那個蚊子包上一抹。池燦安了安心,瞥見李景恪仍舊盯著他,眼神猶如實質帶著不經意的壓迫,他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坦白:“他還問我是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李景恪慢悠悠擰上瓶蓋,沒說話。“哥,那你會跟那個人重新在一起嗎?”池燦心一橫,一下子又勇氣十足了般,“這是我能問的事嗎。”“能啊,你不是已經長大了麽,”李景恪本就沒打算藏著掖著刻意隱瞞,他沒那麽講究,也不覺得這件事多麽重要,笑說,“池燦,你就是為了這個生這麽久悶氣啊,明天上學的作業寫完了?”“寫完了……”“你每星期去同學家說寫作業,都做了些什麽?今天的在哪?”李景恪突然開始盤問他的學習了。池燦心虛得一顫,覺得李景恪這是在故意報複他,順便錯開話題。雖然李景恪常常麵容冷峻,但行使手段根本稱不上正經,池燦想起李景恪說過的“勝之不武”幾個字。“就寫寫作業,看看電視,喂喂大鵝。”他囁喏著說。無奈李景恪在這個小小的家裏確實擁有無上權威。池燦翻出早在學校裏就寫完的卷子拿給李景恪看,李景恪手掌指腹上生著薄繭,觸碰到皮膚時總是溫熱又粗礪,指節卻筆直修長,他夾著卷子指向窗台,說那上麵放著的才是池燦下午帶去的作業。鼻間的風油精氣味混上了煙味和某些蓋住的淡香,池燦深吸一口氣,有些不敢看李景恪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景恪就一把將他拉過去,他撞到李景恪的膝蓋,李景恪緊接著就往他屁股上扇了兩巴掌。池燦頓時心驚肉跳,唔了一聲,震驚之餘被某種難以名狀的羞恥心一路漫過頭頂,腦袋發起熱。李景恪嘴角帶著勝利者的微笑,冷冰冰,很壞,他對池燦說:“你哥跟不跟別人在一起,都不妨礙在發現你騙人和沒寫作業之後教訓你,知道嗎。”池燦抓著李景恪的手臂悶聲說知道了。他其實也不想要答案了,無論李景恪會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他根本不關心也不在意。池燦隻想要跟李景恪是在一起。池燦挨了兩下打,卻順便被李景恪攬了腰握了手,短暫的痛感消失後,後半邊身體變得酥酥麻麻。他感覺自己也要染上那種別人嘴裏嗤之以鼻的怪癖,如果李景恪有的話,他也要有,他有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如果弟弟喜歡哥哥就叫同性戀,也是怪癖中的怪癖的話池燦希望自己快快有。第25章 仰泳的魚雖然池燦一被抓就現原形,那個周末的作業確實沒寫多少,是他連夜被李景恪嗬斥監督著寫到十二點然後第二天來學校繼續趕才趕完的,但池燦在一周後的家長會上依然是被表揚的對象。家長會趕上了好時候,李景恪不再和以前一樣早出晚歸,這周時間仿佛鬆散不少,今天真的按時來了學校。池燦難掩高興,為了安慰隻有爺爺來開家長會的楊均,心甘情願拿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請他喝了瓶酸角汁飲料。剛從小賣部溜達回來,他一隻手被楊均扒拉著,趴在教室外牆邊鬼鬼祟祟探頭往裏看。誇獎的部分已經過了,講台上老師正一臉嚴肅地分析考試成績。池燦在學校活動上為班爭了光,進高中後對學習卻鬆懈了很多,一夜回到解放前,考試成績自然隻有一般般,沒什麽存在感,不被批評都算好的。李景恪坐池燦座位上和其他家長一塊兒聽著,在裏麵一點兒也不像家長,沒什麽家長樣,也像聽課走神那號不良學生,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中途李景恪甚至掏了打火機出來,啪嗒點燃兩下,意識到此地不能抽煙才收回去,沒一會兒又轉起了筆。不過這很滿足叛逆期少年的想象,池燦哼哼兩聲,探頭看了好半天,楊均也趴旁邊看著,說道:“瞧你高興的,那就是你哥?”池燦“嗯”了一聲,嘀咕道:“不高興把你酸角汁還給我。”“瞧瞧你,多麽小肚雞腸的!”“不然怎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呢。”“說真的,你就跟你哥一起住,”楊均說,“要是我肯定不敢造次了,你可千萬把嘴守嚴實,咱們偷偷幹的任何事不能讓大人知道。”“看毛片麽?”池燦說。“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