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奇形怪狀的種子李景恪的傷好得算快,在家無所事事修養的這段時間倒成全了池燦,池燦回來還隔著老遠,就開始喊:“哥我回來了!”不僅能確保李景恪會聽見,估摸著聲音穿透了整棟樓,上上下下全聽見了,對麵二樓在走廊炒菜的阿姨探頭出來一笑。池燦每天在樓裏進進出出也會碰上那些不太相熟的鄰居,總是為了顯得有禮貌而笑笑了事,然後直奔家門;偶爾對方悠閑時也跟池燦打招呼,池燦仰著下巴努努嘴,跟以前對著那群熱情過頭的親戚長輩一樣應答幾句,簡簡單單就能應付。對長相出挑又開朗活潑的孩子,大人們總是更喜愛的。在筒子樓裏住得稍久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李景恪的事,在他們眼裏李景恪就屬於不務正業的那類混混,需要避開,省得惹上麻煩,是扯起嗓子教訓自家混小子時的反麵教材。但他們也都知道一樓對角上住著的那個不好惹的年輕人有個性情截然不同的弟弟,不免扯扯閑談,背地扼腕歎息。池燦才不會知道這些,對從前聽見的各種流言蜚語反而鄙視起來。他們仗著池燦初來乍到,把話說得頭頭是道,卻是毫不負責的,已經都比不過池燦對李景恪的了解。無論如何,李景恪不是他曾經想象的那麽無情。也許李景恪給別人留下的都是壞印象,但唯獨在池燦心裏播撒下了奇形怪狀的種子,像讓他們重新交織在一起的、流動突變的人生一樣複雜綺麗,稍不留神就會瘋長過界,朝生暮死,又生生不息。種子的主人仿佛隻想養大池燦,卻不願意給種子澆灌,可它還是躲在隱蔽的血肉裏紮了根。不過他想起許如桔那天略帶失望的眼神,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李景恪聽見他說的那些賭氣話的時候,會不會也對他失望過?也像他傷心的時候那麽傷心?池燦睡在半夜會發低燒出冷汗的李景恪懷裏一動不動的時候就明白了,哥哥和他一樣,冷漠堅硬的外殼下是血肉之軀,會覺得痛,也需要他的愛這種東西。池燦單方麵這麽篤定地覺得。所以他屏住呼吸,顫巍巍伸手去擦那些汗珠,像李景恪給他擦眼淚。李景恪那天答應過要給他買新存錢罐和手表,雖然一時不能兌現,但池燦拿著這張口頭支票還挺滿意,連看此時此刻手上帶著的米老鼠手表都覺得突然變順眼好看了。晚上吃了飯,做完大部分作業,池燦有些累了,收著課本小小歎了口氣,在休息間隙抬頭去看李景恪。自從李景恪晚上終於不再打寒顫發冷,外表看著利落清爽的樣子才不算騙人了,池燦偷看還沒有兩下,李景恪感應一般,眼都不抬地問道:“又困了,想睡覺了?”“沒,”那眼神還是很有威懾力,池燦戰術性喝了口水,還是猶豫著說了,“哥,你這幾天請假都沒去上班了啊。”李景恪看向了池燦,電腦上顯示著某批原石起貨後的雕刻稿。他這幾天都沒去那家廠子裏上班了。其實根本不存在請假這回事,之前李景恪為了池燦耽誤那點時間已經被表達過不滿,更不要說在廠裏上班請假不來這種事。廠裏的一天不來就等同解聘,連通知都是直接省了的。李景恪也省得再跑一趟。沒資格生病但有判斷力換份活幹,他無所謂做什麽別人怎麽看,一件事成與不成隻看他想與不想。可他沒那麽多想與不想。被扔進鬥獸場的野獸隻會在死與不死中發自本能地走向必然的那條路,必然地眯眸傲視一切,不可觸犯地活著。那一年從丁雷的會所出來後,李景恪在家具廠草草度日,無趣單調的生活反而令人眷戀,直到死好像都可以。這也是自由。但現在他無法再麻痹自己獨善其身,池燦幹淨光潔的臉很柔軟,使完小性子貼過來熱氣騰騰,眼裏流露著生澀又直白的期待,陽光好像永遠灼灼地盛在他的眼睛裏,引誘李景恪想要抓住,那是某種一閃而過的蓬勃的欲望和希望。沒有人不想過更好的生活,池燦也是,李景恪依然得走向必然的路,將凡他想要的絕對控製在手中。於是時隔將近大半年,李景恪白天已經撥過電話,聯係了曾經提供給他過一次千載難逢機會的沈老板。對方沒有多言,似乎等這通電話等了足夠久,十分爽快地發來了不變的邀請,各取所需自然沒有再拖延的必要。李景恪看著池燦,手裏隨意點了點鼠標,哼了一聲說:“不去上班不是正合你意?”“如果你能永遠不上班當然好了,”池燦邊掏出留在最後的輕鬆的默寫作業,邊猶豫了一會兒,“但好像不可以……我就是想問問,家裏還有錢麽?還有多少錢?”“來探我家底了。”李景恪說。池燦脫口而出嘀咕道:“你家就是我家。”他望著李景恪又一哂,聲音越來越低地解釋:“學校可以申請貧困生補助,我今天要了張單子填完交上去了,好多同學都要了。”池燦等其他同學先舉手才最後舉的手,現在回想,感覺也沒那麽丟臉。“既然已經交了,按老師說的要求去弄就是了,最後還要評選的吧,”李景恪合上電腦,神情變得溫和,“不管有沒有補助,都不用你操心錢的事。”池燦“嗯”了一聲,仿佛為這貧困的家境擔憂,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他一直在琢磨。因為那天找存錢罐胡亂打開過放廚具的櫃子,看見裏麵擺著一摞成筒的掛麵。池燦早上從沒在家吃過掛麵,晚上回來也從沒見過李景恪中午有做飯的痕跡,大概那些掛麵都成了李景恪的午餐。“與其擔心家裏有多少錢,不如擔心你的學習,”李景恪揚揚下巴,話鋒一轉,叫人猝不及防,“文言文默寫,默完給我檢查。”“……啊?”池燦一下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拒絕,“明天老師會檢查的。”“十分鍾之內寫完給我檢查,”李景恪眼中帶著幸災樂禍,慢悠悠地說,“錯太多的話,今晚別想睡了。”池燦頓時更心情不好了,這樣的李景恪就像往他悸動的心裏鍬了把土一埋,整個人都冷卻下來。但他決定多多原諒李景恪,低頭開始一筆一劃默寫,祈禱自己全能記得。默寫一共十條,他錯了五個。李景恪眉頭越擰越鬆不開,給他對到最後一個時手裏停頓下來,手背上的青筋仿佛都更鼓了,池燦心涼了半截,探過去的腦袋往回退著。萬幸有人在外敲門,李景恪睨他一眼,沉默不語地起身開門去了外麵許如桔有事找李景恪,正正好救他一條小命。直到李景恪關門上鎖去洗漱完出來,時間已經快十二點,池燦還捏著本語文書端坐在桌前裝模作樣。“過來。”李景恪照常站在那邊吃兩顆消炎藥,喝完水看著池燦說道。他又重複了一遍:“過來睡覺。”池燦確認兩下,還挺聽勸,顯然也不懂釣魚上鉤這回事,很快合上書放進書包裏,拉上書包拉鏈,慢吞吞朝李景恪那邊走過去,嘴角帶著微不可查的得意。這幾天池燦靠著僥幸心理都隻往大床被子裏鑽,李景恪沒發表意見,他就當默認。他走到李景恪旁邊端起自己的水杯也喝了口水,上下嘴唇打濕得紅潤,那個小口子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池燦抬眼看向李景恪的時候眼尾揚起,被燈光照得睫毛撲簌,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水漬。危機解除,他打算依舊美滋滋上床,以至於李景恪伸手按住他肩膀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叫你不睡覺你就坐著,叫你過來你就過來,”這話像誇獎一樣,如果李景恪沒有一邊把他往床上推一邊將巴掌落到他身後上的話,“太聽話了。”“哥!你”池燦臉上的笑容都沒來得及收,驚恐萬分。話音剛落,又是一巴掌。池燦反手抓著李景恪的胳膊,推開不成,滾到床上時拽了李景恪一把。李景恪單膝撐在他的腿間,順勢按住了他細韌的後腰,掌心隔著衣服,手指挨到了露出的一點皮膚,卻勒出豐腴飽滿的肉感。他的弟弟真的長大了。池燦腰上被大手按住,整個人試圖裹進被子裏縮著屁股躲開,頓時上氣不接下氣,求饒道:“別這樣......”“哪樣?”李景恪問他。“會痛的。”池燦蹙起眉說。李景恪笑了笑,說:“不是不怕痛嗎?錯五個還差兩下呢,以前你就說過要脫褲子給我看,現在脫正好。”池燦心跳飛快,忽然很抵觸,悶悶說:“我不要。”李景恪早就鬆了手,臉背著光,站在床尾看了他一陣,轉頭關掉了燈。這晚屋子裏格外安靜,淩晨月光稀薄,陰影不深也不淺。晝夜溫差使得夜晚的室內溫度始終維持在十幾攝氏度,不冷不熱。李景恪已經可以側躺,池燦也挺著身子變得離李景恪稍遠,不再假裝睡著了蹭上去。他還沒有從睡前的情境中緩過神來,胸口腦袋都彌漫著股不散的燥熱,被他們同蓋的這條薄被沉沉壓著。他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再繼續將手伸下去,捂在很難受的地方不得章法地捏著衣服。在狹窄緊密的空間裏,李景恪的心跳震顫和氣味都無孔不入鑽入他的神經末梢,粗魯,不溫柔,像一巴掌,他有種怪異、憋屈又痛快的感覺,心裏的種子可能長成了個怪胎,等待哪天衝破遮天的蔭蔽。第40章 新的情人雲卷雲舒,氣溫回暖,時間過得飛快,風城的天在放晴後永遠碧藍如洗,穿透大氣雲層的陽光仿若聖光從穹頂灑落。李景恪離開工廠找了新的工作,沒有如丁雷所告知的那樣前往緬北。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景恪跟丁雷的交易最終以何種方式達成或結束,那些血有沒有白流,池燦通通不清楚。他還記得丁雷說過,如果這一次過去,他們的生活將永遠不再被打擾。也隻能這麽相信。日子是在一天天好起來的。李景恪的新工作不知道錢有多少,但時間上一下子富足了起來,再也沒上過夜班,到家時間比起池燦放學還要早。池燦對此很高興,每天都能把那句“哥我回來了”喊出來,一打開家門,仿佛隨著嗓門閃亮登場。過去也許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過去千千萬萬個時刻才造就了現在這一具凡胎,但人不應該被過去困死,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池燦來到風城的第一個生日過得委屈又淒清,咬著牙誰也沒告訴,今年他卻自己也跟著忘了,到現在居然都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夏天溜走,又來到了秋天。他倏地發現時間完完整整轉了一年多,自己居然也無從得知李景恪的生日在哪天。李景恪難道從來不過生日嗎?還是從來沒人給他慶祝過生日?池燦當然不會去問,密謀良久之後,他終於在這天李景恪去洗澡的時間裏偷偷翻開了他哥的外衣口袋,從錢包裏找出身份證看了,十二月七日,寒風凜凜的冬天。卻不一定是李景恪真正的生日。他盯著那上麵的證件照呆了一瞬,李景恪那時候頭發比現在長,他感覺李景恪像錄像帶裏那樣,陰冷的眼神也正盯著他,猶如真的置身寒冬裏。淋浴頭的水關了,池燦急急忙忙塞回錢包複原。心理原因,他還拿手熨了熨李景恪本就不平的外套衣擺。這天是周末,池燦早上聽李景恪隨便帶了一句,說晚上要帶他出去跟人吃飯,下午他甚至沒去楊鈞家,一個人興奮地做了一下午作業,就等著李景恪回來。李景恪前兩天去了趟瑞麗,回來之後也沒來得及休息,他洗完澡出來,走到床邊,垂眼看著床頭的枕頭之間。蓋著被子露出個腦袋的小熊身體歪斜,池燦的被子也鋪得很草率,褶皺堆疊,自己一個人睡的這幾天大概睡姿狂野,自由自在。李景恪伸手扯了一下被角,抖平褶子,不過小熊玩偶這下連腦袋都被蓋住了,陷入徹底的黑暗。池燦等李景恪換衣服等不及,拿著李景恪掛在椅子後的外套殷勤又不露痕跡地找了過去,李景恪正站在衣櫃前拉開滑動的櫃門,像是想了一陣要拿什麽,卻從隔板一角抽出一件擺放在原處的襯衫。襯衫是白色的,並不常穿所以壓在靠裏的地方,看起來卻有些多餘新鮮的折痕。“換好衣服了麽,”李景恪從餘光裏看見了池燦,開口說,“晚上風大,會冷。”“換好了,”池燦眼睛直直盯著李景恪將手裏那件襯衫重新放回去,手指緊張地捏了捏李景恪的外套,“哥,你的衣服......”“這幾天一個人睡得好嗎?”李景恪問道。池燦“啊”了一聲,支支吾吾說:“不是很好,”他接著補充,“但我沒哭了,每天寫完作業都背了書。”李景恪關上櫃門,拿過外套穿上,笑了一聲對池燦說道:“不是很好,所以不僅要抱著小熊睡覺,還要偷偷翻你哥的衣服穿啊?還做了什麽壞事?”“我沒……”池燦蹙眉想李景恪難道是福爾摩斯,有些難為情地張了張嘴,低聲狡辯,“沒做什麽壞事了。”他隻是很想李景恪,晚上一個人有些害怕,所以檢查完門鎖後要偷拿一件李景恪衣櫃裏的衣服和鑽進被窩抱住小熊。他早上醒來時總是和那晚一樣難受,試著碰一碰,就更想哥哥了。但池燦不敢告訴李景恪,他體驗過被拒絕的感受,終究也害怕起再被拒絕。和舔舐傷口、發泄情緒般的親吻相比,也更令人難以啟齒。這肯定就是李景恪口中的壞事。池燦不知道李景恪會不會跟他一樣,也許不會,也許跟他不是一回事,可還是想問,沒過腦子就問了:“哥在外麵,有沒有跟別人做什麽壞事?”李景恪看著他,伸手從他後背碰到頸脖,讓他把背挺直,然後五指攬住池燦的肩膀,笑著說:“做得可多了,你要不要猜猜。”即使知道李景恪說的可能是玩笑話,對的是謎語,池燦也突然不是滋味起來,自找沒趣。他閉著嘴巴沒回答,感覺李景恪還在看他,緩緩抬起頭,李景恪身形高大,他仰著脖子覺得這之間距離好遠、忽近忽遠,於是抿著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笑得好看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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