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師傅全然不覺,哼著小曲朝李景恪招招手,往工作間裏去了。李景恪看著被池燦關上的那道門,忽然有種被忤逆的感覺,卻沒有發火的理由。他頂了頂腮,低笑了一聲,從煙盒抽了根煙夾在手裏,推門而出前經過那條懶洋洋的小狗,俯下身勾著項圈用力摸了它一把。第50章 十二月七號池燦回到辦公室裏迅速地關上門,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聽見沒有腳步聲過來,鬆了口氣但同時心裏空落落的,一個人緩慢走到辦公桌前坐下。他看著桌麵上攤開的參考書和課本,密密麻麻一堆字,仿佛又暈字了,感覺學習還是那麽的痛苦。學習一直都很痛苦,能掩蓋痛苦的好像大多和李景恪有關,現在它暫時失效了。從前他想要誇獎,感覺李景恪能因為他產生一些情緒波動、開口誇誇他是件難事;如今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他不是從前沒長大的小孩了,不是考試考好了就非得要個獎勵傍身的,而李景恪確實隻有池燦一個弟弟,會跟他擁抱,偶爾接吻,不介意池燦那些逾矩的舉動,睡覺時不再隻有一道仿佛難以撼動的背影。池燦很深地運著呼吸,吐出胸腔裏那點鬱積的空氣,掏出李景恪的手機看了看,密碼四個1然後滑動解鎖。李景恪的手機桌麵一向簡潔幹淨,短信和微信那些池燦都沒去點開過。每次李景恪都直接讓他拿來用,似乎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相信池燦不會亂翻。池燦一隻手握起了筆,剛開始真的隻是查資料,他輸入了這次自己期中模考的成績,比對省內往年不同批次的錄取分數線,再具體到那幾所有名的高校,最後查了一遍風城市州內的學院學校。離頂好的還差著一點,比中間的又還有餘。池燦緊鎖眉頭,心情被更具象的東西牽絆住了,這分數似乎高了不好低了也不好,他既想留在風城又自發地對更好的學校充滿向往。思緒萬千地搗鼓了好一會兒,池燦衝著桌麵又發了陣呆,手癢地把手機重新拿回來,點進了搜索框裏。寶寶佛。還能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池燦垂眼瞧了幾張圖片,覺得平平無奇,也不知道李景恪把這東西送給誰了。既然是已經發生了“那麽久”的事,小桔姐從沒帶過這樣的飾品,而程寧言聽說去年就結束休學出國去了……池燦打止了某種猜測,討厭這些庸人自擾的感覺。他的手指重新懸在空中,當初被大鵝咬傷的地方連疤痕都不明顯了。他用另一隻手把屏幕捂了捂,回想楊鈞曾經的問題,經過這麽久其實心裏已經有了模糊的影子。男的和男的怎麽做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景恪。李景恪每天都和池燦在一起,無論對池燦怎麽做,池燦好像都能接受,也很想要。手機上突然蹦出來的視頻卻依然讓池燦驟然眯縫起眼,慌忙按死音量鍵確認沒開聲音,然後在膽戰心驚裏偏頭挪開了視線,和第一次在楊鈞家看赤裸裸的毛片時一樣,心靈還是那麽弱小,容易被震撼和摧殘。他很快退了出去,心髒突突跳動著刪除完搜索框裏的搜索記錄,卻在追去網頁記錄時忽然停住了,然後直接關了手機。不知過去多久之後,池燦將草草寫得差不多了的卷子和其他書本一起收進書包,打算按原計劃提前獨自回去。再看時間,才下午三點左右。他背上書包,出門前盯著擺放在桌上的李景恪的手機,哪怕此刻隻有自己一個人,心裏也莫名緊張起來,臉有些燙。而這期間李景恪不知道去了哪裏,都沒回來找過他。池燦打開了門,經過工作間時往裏不動聲色地瞟了瞟,沒看見李景恪,才大方出現在門口,跟裏麵的叔叔伯伯們打招呼,說自己先回去了。“怎麽不苡等你哥一起回去了,池燦。”有人順口問道。“我還有作業忘了帶,放家裏了,”池燦說,“自己先坐公交車回去,不麻煩他。”他又在大廳碰見正溜達著往外看風景的小酥肉,愁眉苦臉地低頭摸了兩把,納悶它脖子上的項圈怎麽又是歪的,依舊扶正了才走。他沿著這條街巷窄窄的人行道往岔路口去,在垃圾桶邊看見些被扔出來的廢石頭,不免想到自己還在跟李景恪發脾氣。今年十二月的風城和池燦從前慣性認為的不太一樣,雨季已過,白天陽光充沛,一點兒也不冷,抬起頭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層層流雲和雪山上的白頂。池燦記得日子,十二月七號,本會是如往常、如曾經每一年般普通的日子。他走進了岔路口左邊的那家再來麵包店,李景恪帶他在這裏買過小麵包給他當早餐,他們常常再來。池燦今天直奔的蛋糕區,隔著玻璃櫥窗看好半天,第一眼喜歡撒著彩虹糖的那個,五顏六色十分美麗。他比了比價格,雖然比古城那種裝潢金燦燦的蛋糕店裏便宜,但價格對他稍扁的腰包來說就依然算不上美麗了。池燦最終挑了個第二小的,掏出一遝零錢數給了收銀阿姨。阿姨沒嫌棄,點清收款後幫他打包,在透明小蛋糕盒上拿彩帶係了個蝴蝶結,也很好看。池燦提著蛋糕興衝衝出了店門。因為害怕在這附近不小心撞上李景恪,他還是靠著牆邊走的,不過沒想到才幾步路,竟然迎麵碰上了下午來工作室牽狗回去的唐殊。唐殊剛從別人那兒組的飯局上逃出來,手裏拎著個看不出內容的黑色禮盒和一袋剛買的汽水零食,他見池燦見了他打算跑,連忙喊道:“池燦,我看到你了!”抬起的打算衝刺溜走的腿頓時放下了,池燦看向唐殊,笑了一下,停在原地。“要回去了,你哥呢?”唐殊也笑,還是那麽不正經,“看見我就想跑?怎麽不叫哥哥了,現在李景恪又不在。”“小殊哥,”池燦把蛋糕往身後藏了藏,“不能亂叫的。”唐殊哼了一聲,說:“來買蛋糕啊,那麽小一個,買給誰的?”池燦眼神四處張望著,聽見說蛋糕小覺得有點尷尬,又隻希望快點離開,就垂著眼睛賣可憐地說:“過兩天我哥生日,我想給他準備一個驚喜,你別告訴他好不好?”“好吧。”唐殊好說話的時候特別好,他想了想,把他拉到燈箱廣告後站著,一下子是理解李景恪的,池燦提著蛋糕局促等在屋簷陰影下的模樣讓人很能體會心軟的感覺。他從第一次在包廂看見遲到的池燦進來和李景恪在飯桌上截然不同的反應,就知道很多東西沒有那麽簡單。在乎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就像太陽一出來,雪山上覆蓋的雪就會化。唐殊每天都不忙,如今喜歡管些閑事,他看著池燦,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喜歡李景恪,李景恪喜歡你嗎?”池燦愣住了,先點頭,神情維持著平靜,過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說:“我是他弟弟,當然了。”“既然如此,”唐殊說,“既然過兩天李景恪生日,隻送這個蛋糕怎麽行,李景恪看著就不是愛吃蛋糕的人,”他轉轉眼珠,把手裏的禮盒和那袋零食都塞到了池燦手上,“這些你拿回去該湊數的湊數,該吃的吃,算小殊哥哥一份心意,隨個禮。”池燦下意識拒絕,說著謝謝和不要不要,唐殊一句話就治住了他:“你還不拿著東西快走,李景恪就要發現了。”池燦張了張嘴,說:“謝謝小殊哥,那我先回家了,你別告訴我哥。”“知道了。”唐殊送走了提著大包小包背上還背著書包的池燦,轉身往巷子裏的工作室那頭走。說巧不巧,唐殊才推開門讓小酥肉朝身上撲過來,沈禮釗的電話這時候就進來了,唐殊一手摟著狗脖子上的項圈,等手機響了好半天才慢悠悠接起。“今晚你別想了,我不帶那玩意兒,送人了。”“誰?你管我送誰。”他又迎麵看見李景恪急匆匆從辦公室出來,勾唇笑了笑,希望從不過生日的李景恪有機會能欣賞到自己隨禮的禮物。第51章 失敗的味道池燦兩手提著那些東西趕上了公交車,在收款箱旁搖搖晃晃騰出一隻手掏錢給了車費,才找到座位坐下,整個人氣喘籲籲。他把其餘東西擱到腳邊,然後合攏膝蓋,將蛋糕小心地放在了腿上,兩手貼邊扶著,臉終於被車窗外的風吹得降了些溫。路上他也不忘時時檢查蛋糕的完好程度,然後低頭默默看一會兒,心想真的有那麽小嗎,可他湊齊省下來的零花錢,隻買得起這個了。至於搗騰來搗騰去最後放回了衣櫃抽屜裏的豬鼻子存錢罐,池燦不是沒考慮過。小時候塞進那裏頭的壓歲錢足夠抵如今池燦將近一年的零花錢,也足夠池燦想也不用想地買下櫥窗裏的美麗彩虹糖大蛋糕。但他根本不舍得砸。那是媽媽留給他的一件禮物,而它的耳朵是被李景恪拿去修補好了的失而複得的瞬間,池燦重新擁有了一個被賦予著新意義的存錢罐,仿佛和過去也有了某種微妙的聯結。是相同的被珍視和保護的感覺。池燦一無所有地回到風城,因為遇見了李景恪,跟哥哥回的家,所以有的隻是少年成長路上必經的無限煩惱和失意,而不用體會厄運來襲後挨餓受凍、崩裂絕望的那種悲慘人生。他拖著書包和手裏沉甸甸的東西到了家。筋疲力盡踢上門,池燦第一下是把蛋糕托舉著放穩在桌上,再癱坐到椅子上時,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在跟李景恪生氣了。他越看雪白的蛋糕越有種被柔軟雲朵裹住的感覺,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每年過生日的快樂時光,也不擔心蛋糕小了,他既沒有浪費錢,也達成了自己的心願。如果被珍惜的感覺很好的話,那麽珍惜一個人的感覺也應該很好。池燦希望李景恪同樣能感覺到。因為得到很難,所以除了得到可以令人幸福,給予也是可以令人幸福的。李景恪從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拿回手機,沒想到池燦已經不在裏麵。他看了眼時間,回來得並不算晚。當時李景恪原本隻打算去外麵抽根煙隨便轉轉,但轉念間煙沒有抽,電話緊接著進來了。他接到許如桔的電話,轉動香煙的手指停下來,變得一言不發,然後去了上和村的許家老宅子一趟。沒人在家了的紅磚土房像從內掏空掉了般,留下一隻看家老狗睡在外麵。見有人來了狗便狂吠起來,看見是李景恪,忽地又遲疑停下,記性倒是不差,李景恪幾年沒再回來看過,它也猶猶豫豫認了出來。許如桔外婆年近七十了,心髒不好還有其他基礎病,病發入院次次危急,李景恪來取病曆本和換洗衣服的路上眼皮隱隱在跳,從許如桔電話的措辭裏也能感覺到一些悲觀情緒。他將東西送到了病房門外,許如桔出來,說現在人醒著,隻是怕睡過去有休克的風險,晚上很難熬。李景恪問她錢要不要緊,許如桔搖頭。晚上隻有許如桔一個人,後事也是要提前準備的,匆匆忙忙一團亂麻,她叫李景恪過來卻不是為了別的。“她現在有些糊塗了,可能認不出來,要不進去看看……”許如桔輕聲提議道。李景恪沉默良久,說:“不要冒險了,我晚上過來。”“那池燦呢?”“他晚上能一個人睡,沒關係。”李景恪最後隻低頭從門口的玻璃開窗往裏看一眼,然後離開了人民醫院。從辦公室出來,李景恪在門口跟唐殊打了個照麵。唐殊笑吟吟的,問是不是要去找弟弟,說剛剛才在路口碰見池燦,估計已經一個人坐車回家了,讓他別著急。李景恪臉上倒是看不出急或不急,點頭說道:“我等會先回去了,之後幾天可能要請假,家裏有點事。”“沒問題,”唐殊愣了愣,心想過個生日而已有必要弄這麽大排場嗎,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想錯了,池燦要給李景恪過生日的秘密並未泄露,他拽著牽引繩說,“明天我叫沈禮釗來,反正他閑得很。”“我抽空能過來,這幾天大概都會在人民醫院,不遠。”“人民醫院?”“家裏老太太病了,不太好。”李景恪說。唐殊這才想起當初那份關於李景恪的調查資料裏,有寫明李景恪願意收下池燦當弟弟的原因。他忽然感覺自己的禮送錯了,可能要好心辦壞事。雖然唐殊喜歡幹火上澆油的壞事,但到如今也不至於故意為非作歹到熟人朋友頭上。他說道:“這邊事情基本都安排好了,不用來回跑,麻煩。”李景恪道了謝,走前到工作間詢問和交待了幾句,有私事也有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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