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雷稱得上壓價的老手,而李景恪對銀橋玉業的情況實在太熟,哪怕過了好幾年,丁雷拉扯談價的手段優勢瞬間被消滅得粉碎。隻要讓貨主認為自己吃了虧,一切就好說了。當他辦完事直接離開瑞麗時,公盤第二場還沒開始公布信息,李景恪也已經促成了結果,這批貨注定流標,到不了丁雷手中。沈禮釗知道了這件事,沒說什麽,大概清楚李景恪的意圖。自從李景恪重操舊業、來了沈禮釗這裏,丁雷大概聽到了風聲,時不時有針對的意思。盡管根本影響不到任何,沈禮釗本也不想理會,和氣生財,不過工作室還有唐殊在看,他煩得很,早就想出手解決,卻總被攔住了。他隻覺得李景恪還留著那些破情麵,下手根本不夠狠。“那批貨流到廣東揭陽去了,貨主跟我們有點交情,”沈禮釗說,“本來過兩天打算辛苦你跑一趟的,丁雷長期供貨的緬商也在,需要去談才能截斷,對你來說應該很輕鬆,但你剛剛說不必了?”李景恪放棄了繼續圍追堵截的機會。他不再待工廠裏消磨度日,如今想要報複丁雷的方式有很多。知根知底的人大多容易掌控,但李景恪偏偏不屬於,他和丁雷相互知根知底,清楚痛點在何處,警告要怎麽敲響。盡管丁雷的目的從始至終都在李景恪身上,但那晚他放池燦同樣平安回來,許是格外開恩。李景恪就還他一次。無論丁雷當初的諾言是不是真心,李景恪隻要他再也沒辦法違背諾言,至於從前種種,包括那天晚上,全都作為代價一筆勾銷。他不是很想永遠活在過去的陰影裏了。“斷人財路可能隻會逼得狗急跳牆,”李景恪說,“丁雷想讓我回去幫他打理生意,但更不想我毀了他的生意,他會知道這件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己決定就好。”沈禮釗最終認可地點了點頭,揭陽的行程直接取消。下午李景恪在工作室跟了幾個鍾頭的壓珠子和倒邊,事情不怎麽多。不用去出差這件事,一定還是池燦會最高興,李景恪接到羅傑電話的時候,在想是不是該給池燦也買部手機,但轉念記起家長會上學校的規定,又似乎暫時不買為好。現在在工資裏劃去房租和其他必要開銷,省一省,錢還是有的。隻不過要不了多久,等池燦去念大學,以後要花錢的地方會更多。池燦連寫個貧困生補助申請都不習慣,到了周圍同學更優渥的環境裏,如果還跟之前那樣,可能會更難接受。李景恪邊皺眉想著養池燦的麻煩事,邊推門走出了工作室。羅傑那邊問他有沒有時間,他回道:“怎麽了?”“那天在飯館走得太快,有東西忘了給你。”羅傑說。“真的,跟程言寧沒關係,”聽見李景恪這邊沒什麽反應,羅傑補充道,接著哀歎調笑說,“恪哥,你自從換了工作,都很少來聚了,到底是忙還是為了躲人啊?哎呀,真沒必要,不成就不成,都還是朋友啊。”“確實沒時間,”李景恪嗤笑一聲,說,“什麽東西?”跟李景恪賣關子隻會“求仁得仁”,羅傑停頓片刻,說:“許如桔之前放了點東西在言寧那裏,他昨天就走了,托我轉交,但許如桔最近不是住回去了麽,給你方便點。”李景恪問道:“是不得不放過去的吧?”程言寧為了打通關係費力不少,也就許如桔明知希望渺茫,也願意配合,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那邊幹笑兩聲,李景恪不知道羅傑還有什麽目的,跨上摩托車還是去了。羅傑坐在燒烤店旁的台球廳裏坐了一下午,聽見外麵的摩托聲,仰著脖子看了看,很快起身走了出去。李景恪沒有下車,一條腿踩地等在路邊,說:“東西呢?”“來了,”羅傑轉頭進燒烤店,從椅子上拿了那提課本出來,“果然是當老師的,連放點東西都是這麽沉甸甸一摞書。”他幫忙把書捆摩托車後座,感歎道:“原來池燦說的你在談生意是真談啊,這哈雷,兄弟我都要高攀不起了。”這麽多年,除了許如桔,李景恪向來跟誰接觸都是那麽不鹹不淡。相比起來,羅傑跟程言寧他們自然關係更緊密。程言寧求和的態度在他們看來已經足夠可以,而如今李景恪看著像是發跡起來了,顯得更難討好,關係無形中更退一步。“公家車,”李景恪說著,眯起眼,“池燦到底跟你說了多少?”羅傑聞言一笑,“就那麽幾句,看來池燦這是闖禍了,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怎麽有了新人也不告訴我一聲,省得大家都尷尬了,”他站在樹幹邊上,踢了踢旁邊的石墩,“你又不是不知道程言寧什麽性格,想要的東西就非得要。”李景恪臉上表情不顯,一隻手搭下來,像在冬天裏的曬太陽,懶洋洋的。他開口道:“說太多次就沒意思了,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他笑了笑,“我什麽性格,你們不清楚嗎?”羅傑聳肩,問:“新的小情人是誰啊,帶著個拖油瓶能顧過來?玩玩還是認真的,哪天讓我們也見見?”“還早。”李景恪扯扯嘴角,拒絕了。他拉了拉外套拉鏈,握著把手掉了個頭,打算要走。“恪哥。”羅傑突然叫住了他。李景恪停下來,偏頭用眼神示意什麽事,羅傑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張紙片遞過來,笑著說:“忘了,還有個東西。”是一張照片。李景恪垂眼看了兩秒,接過來拿到手上,所有白茫茫的反光終於消失照片上李景恪額頭上的傷還沒好,旁邊站著兩年前十五還是十六歲了的池燦。池燦正因為一頂棒球帽被教訓得瑟縮,但臉上咧著燦爛的笑容。拍照和留下照片對李景恪而言是稀奇的事,丁雷那些錄像帶更像來自地獄。而眼前這張定格的瞬間似乎被陽光穿透而過了,在時間的某一切片裏停留下來。“之前手機屏壞了,被我擱在抽屜裏,後來翻才翻出來,正好看見,就洗了張照片給你,不然留不住了。”羅傑盯著李景恪的臉色說道,仿佛是試探。他們猜了也有兩年,都想試探李景恪對池燦到底什麽意思,有沒有企圖。“不過你對池燦的耐心,還真讓我驚訝,”羅傑笑說,“因為聽話?我看他挺怕你的。”李景恪收了照片,說道:“畢竟是能換錢回來的弟弟,池正茂就這一個兒子,哪能隨便霍霍了。”“想來也是,”羅傑隻好順著說了,“池燦看著也不是咱們這的人,萬一哪天他親爹從北京回來把他接走,估計還能發一筆。”李景恪微笑著盯他一眼,沒接話。從燒烤店離開時接近傍晚,李景恪徑直去了初級中學給許如桔送書,然後把摩托車鎖在古城能通車的巷子裏。下課鈴聲響徹校園,混著外麵街上遊人摩肩接踵的聲音格外熱鬧,學生們從校門一撥撥湧出來。池燦這天背著書包有些疲倦,因為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聽了一整天課,感覺用腦過度,中午又吃了顆消炎藥,暈乎乎的。但楊鈞出師不利,這天被老師扣下到辦公室挨批評去了,池燦跟段雨儀一起走出了校門。他跨腿過了台階,耷拉著眼睛,左手纏著的紗布露出來,整個人像被抽掉了所有元氣。段雨儀看他沒精神,問他一個人回去有沒有事。池燦搖搖頭,說沒事,才轉身眼睛一掃,就瞬間睜了睜眼。周圍人來人往,李景恪站在校門口外的路燈柱子下,哪怕一身黑色也顯得格外打眼。段雨儀作為池燦的好朋友,對池燦的這個哥哥印象一直不好,總覺得見了有些可怕,捉摸不透冷冰冰的,隻會說祈使命令的話。池燦卻驟然精神抖擻起來,咧嘴一笑,被驚喜衝傻了似的,停在原地忘了動。李景恪漆黑的眼睛直直朝他們看過來,對池燦發話道:“過來。”段雨儀皺起了眉頭。“拜拜,我哥來接我了。”池燦反應過來,連忙跟段雨儀說了再見。他朝李景恪小步飛奔了過去,頭發旋中間的發絲都晃動起來。池燦站到李景恪麵前還矮了半個頭,他跟李景恪說了些什麽,把纏著紗布的左手伸出來讓人看。李景恪低頭看了看池燦的手,搭著他的肩膀換到右邊。段雨儀眼裏李景恪全程都麵無表情,然後牽著池燦的手往街那頭走去,像每一個接小孩放學的家長那樣。然而池燦仰頭衝李景恪看去,眼睛彎成弧,竟然顯得那麽親密。第48章 一種候鳥從摩托車上下來的時候,池燦捏了捏自己的掌心,之前握著李景恪的手出了點汗,這會兒才被他擦幹。回來吃過飯,池燦寫作業前去拿了外擦的碘伏來,一點點把蓋擰開,又去解左手上的紗布。紗布裏層貼著傷口,被浸濕過的地方染出褐色,池燦感覺粘住了,越揭越痛,皺著臉抽了聲氣,手一彈,差點把桌上的杯子打翻。李景恪轉頭透過窗戶玻璃看了他一眼,沒多久便關了水池的龍頭,從外麵進來抽紙擦幹手,一下拎走了池燦手邊的那小瓶碘伏,然後坐在池燦對麵。“太痛了,”池燦看著李景恪,動了動嘴巴說,“哥,你當初怎麽一個人上藥的……”“把手伸過來。”李景恪還是這麽句話。他嫌池燦動作太慢,傾身過去抓住池燦的手腕就拉到了眼前,停都沒停,手法利落地扯著紗布往外揭。池燦瞪圓了眼睛,痛呼的聲音擠在嗓子眼邊,剛喊出來就已經沒事了沾著傷口的那點地方隻短促劇痛了一下,皮肉勉強貼合起來的傷口完好暴露出來,沒有化膿感染。“喊什麽喊,”李景恪朝他臉上一撫,“都已經幹了,痛個屁。”池燦抬右手摸摸臉,盯著不太好看的傷口說:“剛剛是真的。”李景恪捏著他的手掌,垂下眼看了看,用沾了碘伏的棉簽輕輕按上去,慢條斯理給池燦上藥,“開的藥吃了嗎?”“吃了。”池燦有點心驚肉跳,總感覺李景恪下手粗魯沒個輕重,不過他整條胳膊挨在桌子上都有點麻,對這樣的場景也並不陌生,心猿意馬地想起了李景恪以前給他畫手表的時候。但李景恪動作一直很輕,棉簽觸碰到指尖時有點發癢。“哥,你今天早上在電話裏好像說又要去外地出差?”池燦像是不經意間想到的,湊在桌邊問出了口。“不去了,”李景恪說,“高不高興?”池燦一笑,說:“真的?”“所以我在家和不在家有什麽區別嗎,”李景恪神情無異地問池燦,“洗內褲一直洗得那麽勤?”池燦垂著頭伏桌上一動不動,安靜好半天,說:“以前媽媽說過要愛幹淨,勤換洗。”“這樣啊。”李景恪把用完的棉簽扔進垃圾桶,忍不住笑道。池燦“嗯”了一聲,仍然抬不起頭。他不清楚怎麽突然就東窗事發了,但顯然,這個家裏的任何一點變動都逃不過李景恪的眼睛,李景恪仿佛什麽都知道,隻看他想不想拆穿。傷口已經消了毒,李景恪拆了袋子裏的無菌紗布,又扣著池燦的下巴把人往外帶了帶。池燦臉上發燙,不得不站起身,蹭著桌邊走到了李景恪身前ban。“還是有媽媽好,愛幹淨是好事,”李景恪邊給他包紮邊說,“在學校裏少想點別的,也要愛學習,知不知道?”“知道了,”池燦看著李景恪,哪怕是俯視也很想再靠近一點,又說,“是有區別的,”他怕李景恪不明白,繼續解釋,“想要你在家,晚上就一點都不冷了。”李景恪專注地給他係緊紗布的結,不忘叮囑:“手不能沾水就先別洗澡了,過兩天就好了。”他見池燦不吭聲,笑了笑,手臂攬著池燦往裏一收,讓池燦靠著半坐過來。“以前你一個人睡也沒看見冷。”他說道。池燦反駁:“你怎麽知道就不冷呢。”李景恪點點頭,揉搓著池燦愈來愈紅彤彤的耳朵,說:“看來是我虐待你了,池燦。”池燦握著李景恪的手背像是打算起來,說沒有,要去寫作業了;李景恪沒說話,卻按著他不讓走,沒怎麽使力那手臂的肌肉也摸得到微微鼓起,池燦根本掙脫不出。“哥,”靠在李景恪身上其實很舒服,池燦並不想掙脫,他不動了,突然頗為認真地問,“我們會一直待在風城麽,你會不會去別的地方?”李景恪輕微斂眉,“去哪?”池燦停頓片刻,回答道:“我是在想,老師同學都在說,如果考大學,我大學應該考去哪裏呢。”“考上了哪裏就去哪裏,”李景恪慢悠悠說,“送你去上學不是讓你去玩,你要是隻想著怎麽輕鬆舒服,考得差浪費錢就趁早別讀了。”池燦呆了兩秒,很慢地點了點頭,讓李景恪滿意似乎已經並非一件找不到方向的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