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深吸了口氣,胸腔隱隱顫栗,蹙眉盯著鏡子半晌後,牙齒咬住嘴角時仿佛因為那顫栗不小心嗑了一下。痛感頓時從神經末梢傳入大腦,令池燦硬生生流出了眼淚,整個人都俯身靠在洗漱台前抖了兩抖。不多時,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時間已經不早,李景恪十分體貼地來叫他起床,敲完門又走了。池燦房間的門先打開,跟著傳出了一通乒乒乓乓的聲響,仿佛在敲鑼打鼓。池燦彎著腰,麵無表情拖著手裏那袋東西走出來,不用幾步路就到了餐廳。他抬頭看了過去。李景恪今天換過了一套衣服,是少見的淺色係,穿得較為正式,大概率公司有會或者要見什麽客戶,他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昨晚的事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看起來豐神俊朗,帶著點不可捉摸的痞氣,很完美。而李景恪早聽見了聲響,此時抬起頭一錯不錯地看著池燦。“哥。”池燦不太自然地叫了一聲,還是有點尷尬的樣子。李景恪叫他過來吃早飯。他又繼續把那袋鼓滿的黑色旅行包拖過來,丟在腳邊,看著桌上一定不止一人份的早餐,識趣地拉開椅子坐下了,抿抿嘴角,然後低垂著眼睛攪動眼前那碗小餛飩。“那是什麽?”李景恪隻是眼神示意,開口問道。“沒什麽,”池燦不用看他眼神就知道回答,低聲說,“一點衣服、書和要用的東西,要拿去宿舍的。我還是住宿舍,比較方便。”李景恪默了默,注視著池燦問道:“隻帶這麽點夠了嗎?”池燦往嘴裏塞了隻餛飩,忽然嘶了一聲,連忙皺眉皺臉把東西咀嚼著往下咽,伸手抽紙擦了擦嘴巴,然後才抬頭迎上了李景恪的目光,說:“暫時夠了。”他抬起頭微微仰著了臉。采光很好的餐廳裏陽光是淺金色的,光線充足,把池燦臉上的皮膚照得一覽無餘,輪廓一側茸茸閃著金光,而嘴角那塊略不明顯的泛著紅的破皮傷口,也被人看見。池燦看著李景恪,很慢地眨眼,對李景恪說:“哥,這會不會被看見?”李景恪停頓良久,隻是笑了一聲,喉結微不可察地滾了滾,但沉默不語。“昨晚我們接吻的時候弄的,你咬破的吧,”今年已經二十四歲的池燦為此很受困擾,聲音很輕地說,“要是被我男朋友看見了,該怎麽辦啊,哥?”第79章 不要太過分了李景恪離開餐桌椅,走過去拎起了池燦扔在桌腿邊的那隻旅遊袋,說道:“既然要搬東西,就還先要去宿舍吧,早上不急,要不要送你過去?”池燦費盡心思折騰半天,受了不知道多少罪,卻沒得到李景恪的絲毫回應,心裏很不是滋味,很想冷漠無情硬氣地拒絕李景恪這點看似溫柔的施舍。他“嗯”了一聲,說“好啊”,一開口聲音還是不大,低頭開始吹著熱湯,含糊說:“東西都在你手上了,那就麻煩哥送我一趟。”池燦嘴角邊的傷口顏色新鮮,稍微動一動都隱隱刺痛。他再接著吃起餛飩來照樣沒多好受,隻好拿起勺子專從另一側送進嘴裏。李景恪轉身去拿車鑰匙,低頭邊換鞋邊嗤笑了一聲,率先開門下樓了。李景恪到地庫開車出來,停在從前的老地方。時間還很早,李景恪夾著煙的那隻手搭在車窗外,很久沒留意到過小區冷杉樹上有鳥開始在叫,嘰裏咕嚕沒完沒了。池燦下來得很快,不再是從前磨磨蹭蹭毛手毛腳的樣子,一出單元樓電梯,他就看見了李景恪的車,停在外麵的小區車道上。他走過去拉開副駕駛車門,上車後,李景恪收手回來掐滅了煙頭,關上車窗,緊接著開車駛出了小區大門。池燦沒在車內聞見什麽煙味,有意無意瞥眼看過去,李景恪正專注地平視前方開著車,側臉上正有光影掠過,一瞬間令池燦覺得回到了從前。但其實池燦更想念再久再遠一點的從前,還沒有轎車的時候,他們不是異地,每天都在一起,無論坐單車還是摩托車,他都可以從身後緊緊抱住李景恪,周圍冷風很大,但交疊在一起的心是捂得暖和的。到了興盛大橋,底下流過的還是西洱河,靠近入河口,池燦幾眼掃過都沒來得及多看什麽,車就已經過橋行駛進北路路口,很快到了電視局附近。李景恪送池燦去了他們的單位宿舍,在幾棟七層高的老式樓梯房裏,池燦住二樓最當頭的那間。宿舍是單人間,水電家具倒是齊全,還帶著個小淋浴間和陽台,李景恪在裏麵隨便看了兩圈,將池燦一早從家裏收拾帶來的那袋東西放在了桌上,順手看了看桌上各種玩意兒和旁邊堆著的書本。池燦回風城兩個星期了,就在這裏落的腳,東西多得快要放不下,有些亂糟糟的。他見李景恪盯著他屋子裏那塊地方不放,連忙湊上去收收這裏,又撿撿那裏,仿佛下逐客令似的說:“哥,快要上班了,你別遲到了。”“我今天不去了都行,”李景恪轉過身,好奇一般笑了笑又問道,“這麽多東西堆都堆不下了,還要從家裏帶,帶的什麽啊?”“就是必須要用的。”池燦正搪塞說著,手裏拿起的那本論文開題報告登時被按下了,他心裏一跳,微微皺眉試著扯了扯。李景恪神情懶洋洋,帶著讓池燦根本無可奈何的笑意,他手沒鬆力氣,紙張在兩人角力的手裏受壓繃緊,仿佛要從中裂開。“男朋友哪裏人?”李景恪問道。“哥,我寫了好幾個月的論文……”池燦感到難堪,有些急眼了,哪裏還想管這什麽破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但他早上已經格外醒過神,不至於穿幫說漏嘴,“你管他哪裏人,難道還有什麽特殊要求嗎?”“哪裏人。”李景恪好言好語地複述道。池燦梗著脖子說:“反正他跟我一起在風城,你是要見見嗎?”李景恪笑了,淡淡反問池燦:“我不能見?那你還叫我哥幹什麽。”不想讓論文開題報告被撕爛,除了叫李景恪放過他,還有池燦自己先鬆手的辦法。“你要反悔,不想當我哥了嗎?這九個月你這麽想了無數遍了吧,”池燦一下子鬆開了手,抬眼看向李景恪,不知道在李景恪看來這還算不算勾引了,“現在大概還見不了,哥,等我嘴上的傷好了再說吧。”誰也沒回答那些刺耳的問題。李景恪挑眉,拍了拍那本報告的封麵,又伸手摸到池燦的臉頰和腦袋,手指摩挲在池燦的下巴和嘴唇上,找到那個小傷口,李景恪仿佛真的認真看了兩眼,用手按下去。池燦緊張得沒想好怎麽躲避,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他隻有喉結微動,在覺得疼的時候,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然後就被弄得身體往後仰了仰。池燦腳下不穩,才後退一步,李景恪跟著靠近一步過來,臉上沒什麽表情地說:“在風城還讓你住宿舍啊,喜歡找沒錢的人,過苦日子?”他又碰了碰池燦的嘴唇,見池燦皺眉出聲,仿佛好心地提醒道:“記得做好措施,別讓哥哥擔心。”池燦“哦”了一聲,眼睛眨著,有些閃爍,忽然撇嘴得意地笑了一下,說:“他也這麽說,但太多次了,有時候做了,有時候沒做過,會怎麽樣?”指腹最後滑過池燦的脖子,頸動脈在薄薄的皮膚下突突跳動著。“不要太過分了。”這話令人熟悉,李景恪很快收手回來,拉開門不輕不重地關上然後揚長而去。第80章 你是不是性冷淡池燦站在陽台上,看著李景恪開車迅速離開了他們單位的宿舍區,出大門後方向左轉,往南,大概是直接去公司了。早上外麵風大還涼,空氣沁人心脾,樓下已經有不少單位同事出門去上班。他攏起身上的外套,低頭看了眼手機,目前震中區域的地震已經平息,他們這批實習生今天大概率是不會再去第一線了。池燦回到屋子裏才終於鬆下一口氣,拿起自己那本開題報告拍了拍,用手指試圖撫平那上麵的褶皺,盡管畢業論文還是令人頭大的存在,但他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一下。也沒有很過分吧。池燦眨著還不太靈便的稍有浮腫的眼睛,覺得當時聚餐喝多發出去的那條信息並非那麽差勁了,他有男朋友的這個消息,如果是顆石子,投擲到河裏,現在看來不是連聲響兒也聽不見的。他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咚咚咚!”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林輝的聲音跟著響在門外,池燦被嚇了一跳,隨便做點表情嘴都有點疼起來,池燦不笑了,連忙起身去開了門。林輝跟他是同組的實習生,宿舍分配得也近,就在樓上樓下。他昨晚沒跟他們一起打車回來,林輝居然一大早也來這裏敲門叫他了。“就知道你在宿舍,”林輝見了他先一笑,解釋說,“剛剛我在樓下找物業修管子,找了半天沒找見人,正好看著你上來的,你哥居然也來了?”池燦敞開門招呼了他,邊回來桌前找到工作證掛脖子上,邊說:“昨晚吃飯的時候碰見了,他後麵就叫我回了趟家,早上順路送我過來。”“今天是不是要去機房看剪片子,昨天的小作業你弄完了嗎?”“隨便弄了弄,感覺應該沒問題。”兩人挪步到了走廊裏,池燦一手拎著電腦包,一手給房門上鎖,順口問道:“你呢。”“我熬夜才趕完的,這我第一次到台裏實習,感覺和學校裏學的差好多,”下樓的時候林輝接著說,“池燦,你在北京的學校上學,怎麽會回來這兒實習啊?”“北京有沙塵暴,太幹了,”池燦說,“寫論文寫不下去,就回來換個熟悉的環境試試。”林輝點了點頭,他很佩服池燦,池燦看起來沒什麽煩惱,有困難就可以心無旁騖去解決,無論學曆還是能力和情商都很出眾。林輝偶爾有些嫉妒,覺得池燦不像所謂淒慘家庭教出來的小孩,但他仍然把池燦當成不可多得的同行朋友,結交認識了隻會大有裨益。到了室外天光亮堂的地方,他一眼掃去,輕易就能看見池燦嘴角的傷口,問道:“你臉上怎麽了?”池燦“啊”了一聲,略有尷尬地笑笑,說:“沒事,不小心……”“不會吧,你哥弄的?”林輝想到池燦跟他那個哥哥關係不好,就在風城也寧願住宿舍不回家,他驚訝道,“昨晚吃飯的時候以為你們隻是關係不好,居然這麽嚴重嗎,他還會動手打你?!”“你誤會了,”池燦哭笑不得地說,“不是,真的是不小心弄的。”“……好吧,”林輝不知信沒信,緊接著閑聊似的說,“好像記得你說過,他不是你親哥?”昨天下過雨,池燦跨過電視大樓前綠草坪裏的水坑,說:“嗯,他不是風城人。”池燦抿唇,想了想又說:“但他大概很小的時候就來了這裏,一直在風城長大,我還沒出生,他就是我哥了。”池燦降臨在這人間的第一天,是上帝,可東方不講上帝,那就應該是上天,上天指派了李景恪來做池燦的哥哥。又在他們分別後使之重逢。池燦一直覺得,他後來,也是被指派了重新來做李景恪的弟弟的。他們生來相依的靈魂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了碎片四處散落,最終還是要被拾起,像鱗片一樣成為明亮的盔甲。他們本該相愛,池燦固執地這麽想。“昨晚回來孟新泉還跟我說,”林輝說,“她想起來在台裏還見過你哥一次。”“可能來辦事吧。”“你哥看起來挺年輕的,這麽多年能供你去北京上學,條件真好。”李景恪如今年近三十,而立之年,曾經如影隨形的陰鷙冷漠似乎已不見蹤跡,池燦自私懷念的那樣的曾經幸好一去不複返,動蕩、扭曲、荒蕪或血腥的字眼都被掩埋在了時間長河裏。再看時,世俗標準下他該有的好像都已有了,也為池燦搭建了一個令人羨慕的未來。李景恪本該過這樣的快意人生,沉穩而銳利。池燦眼睛低垂看著地,扯扯嘴角,開口說:“他以前可沒錢,一天算上坐車給我的零花錢才五塊,我那時候當過班裏最後一個交學雜費的人,過的都是苦日子。”林輝笑笑,看了看池燦,本想再說點什麽寬慰下他,但池燦似乎毫無窘迫和困擾,還能大咧咧笑出來。緊接著他們隨人流一起按時趕進了大樓,兩人不再閑聊,很快坐電梯去了辦公室跟張老師開早會。地震報道發出之後,又連著忙了好幾天,池燦終於熬到即將放假的周五。他嘴邊的小傷口早已結痂,都快好全了,做什麽表情都不會再痛,可自從那天李景恪態度不明麵色稍冷地離開後,就再沒有別的動靜了。池燦越來越笑不出來。過完中午,他把最新剪完定稿的片子送到新聞部年紀最長的楊老師那兒審片,回來的時候辦公室裏熱熱鬧鬧的,說等下午開完跨部門的大會議,晚上就去聚餐。別說聚餐,池燦感覺自己連下午開的這個會都熬不過去了,他摟著本子和筆到了樓下會議室門口,心一橫,低頭拿著手機給李景恪發了條信息過去。因為擔心明知大概率無回複,開會的時候還會揣著手機瞟個不停,池燦摁下了靜音鍵,將手機一直反扣在桌麵。到中場休息他才終於放鬆下來,看手機之前往會議室的透明玻璃外看去,對著綠植發了會兒呆。外麵的辦公室都是招商部的地盤,走廊裏時不時人來人往,顯得比往常熱鬧。忽然有人進會議室來叫了一個欄目負責人同事出去,似乎是來了客戶需要會麵。池燦沒多注意,轉而拿過手機點開屏幕,再睜開眯縫著的眼果然什麽也沒有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他一瞬間仍然咬緊了齒列,不明白李景恪怎麽能無動於衷到這個地步,登時泄憤般哐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旁在休息的孟新泉聞聲連忙轉頭,問他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