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溫馨,這處小小的空間就像是在繁忙的嘈雜世界裏抽出的一點淨土,陸野輕緩地吐了口氣,感覺整個人都無法自控地沉溺在這種安全的平和狀態裏。或許是這氣氛太好,在畫室裏被勾起的那一點好感似乎又開始在陸野心裏蠢蠢欲動,陸野無意識地動了動指尖,隻覺得他的意誌似乎也在被這種“溫柔鄉”所軟化,開始從心裏生出一點不清不楚的渴望來。如果能這麽過日子,其實也挺好的,陸野忽然想。這個念頭冒出來的一瞬間,陸野自己也有點訝異,他明明跟齊燕白才剛認識沒多久,滿打滿算也就一起吃了幾頓飯,居然就已經會冒出這種念頭了。他似乎被自己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逗樂了,於是搖了搖頭,低低地笑了一聲。齊燕白的餘光裏一直觀察著他,聞言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納悶道:“怎麽了?”“沒什麽。”陸野笑著說:“我就是突然覺得,這日子好像還不錯。”齊燕白微微一怔,緊接著忽然發現,其實陸野是個很好懂的人。他不算太好接近,可一旦放下戒心,他就會像一隻被喂熟的大型貓科動物似的,可以隨意地在對方麵前袒露自己真實的性格和柔軟的內裏,再也提不起一點警惕之心。這樣其實很有隱患,他骨子裏太正直了,如果有人蓄意接近他,這種性格很容易被人傷到。但沒關係,齊燕白暗自想,反正我不會欺負他。他隻想得到陸野而已,隻要陸野願意聽他的話,留在他身邊,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齊燕白不介意事無巨細地好好照顧他。齊燕白知道自己這種愛情觀念不太正常,他生怕陸野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什麽病態的占有欲,於是隻匆匆低下頭笑了笑,蚊子似地嗯了一聲,然後掩飾性地轉過身,在水槽裏拆開打氧袋,想借著處理活魚的動作把這個話題掩蓋過去。但那魚實在太有活力,一腦袋紮出來像是能把水槽撞碎,齊燕白猝不及防間沒製住對方,反而被魚尾甩了一臉水。圍觀的陸野撲哧一樂,終於忍不住直起腰,強硬地伸手過去,從齊燕白手裏抽出了菜刀。“我來吧。”陸野說:“你別被它傷到了。”“沒事。”齊燕白下意識道:“我”“你能行對吧。”陸野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麽似的,用刀支著手腕,轉頭看向他,納悶地問:“這世上的事兒也不一定全都要自己來有幫忙的幹嘛不用?”陸野性格裏掩藏著一種很微妙的強勢,這種強勢通常基於他對局麵的判斷,他伸手用手背幫齊燕白抹掉了下巴上沾染的一點水漬,淡淡道:“不然你要朋友幹什麽?”齊燕白微微一怔,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在他的教育認知裏,無論大事小情,隻有掌控在自己手裏的,他才能決定事情最終的走向。ashley不會幫他的忙,齊哲的注意則需要他自己爭取,齊燕白已經習慣了靠自己努力去達成目標的處事方法,所以除了有目的性的示弱外,他幾乎沒有主動尋求過別人的幫助。在陸野之前也不是沒有人試圖對他伸出援手,但那些大多停留在口頭安慰上,得到“不用,謝謝”的回複後也就煙消雲散了,隻有陸野真正接手了他的麻煩,還真的替他解決了。雖然他的方式有點強橫,但齊燕白卻忽然發現,他其實並不討厭這種態度。齊燕白和水槽之間的距離被陸野隔開,他聽見那條魚又撲騰了兩下,但一點水也沒濺到他,齊燕白眨了眨眼,透過陸野動作的空隙看向前方,隻見那條魚已經被他熟練地敲暈,並利索地開膛破肚,馴服地躺在了他的手心。剛剛還在困擾齊燕白的小麻煩就這麽被輕鬆解決,齊燕白有些無措地動了動手指,隻覺得心裏莫名湧起一點非常複雜的感覺。求偶狀態的雄性總是花枝招展的,像花孔雀似地恨不得開屏給心上人看,齊燕白原本也是想借著拉進距離的機會給陸野展示他的好,卻沒想到事情發生了一點偏差他非但沒能遊刃有餘地展現自己,還好像被陸野反過來吸引了。陸野好像總能輕描淡寫地幾句話說進他心底裏,在醫院那次是,現在又是一樣,他的態度就好像一粒極輕的火種,掉在齊燕白心裏,輕而易舉地就能撩起一場熱度。“給,弄好了。”陸野收拾完了那條倒黴的魚,把備菜盤往齊燕白旁邊推了推,問道:“還有什麽?”“還有”齊燕白頓了頓,正想說話,就聽陸野兜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陸野微微皺了皺眉,用毛巾擦了下手,讓開位置給齊燕白,從兜裏掏出了手機。他隻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整個人的氣質就微微一變,從剛才那種輕鬆的居家感裏脫身出來,又帶上一點鋒利的味道。“喂”陸野說:“什麽事。”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陸野很快嗯了兩聲,簡短地回應了一句“知道了”,然後掛斷了電話。“可惜,我倆今天沒口福了。”陸野對齊燕白解釋道:“局裏有點事,我得臨時回去加班。”第22章 反正他的擇偶原則也不怎麽苛刻。陸明明畢竟是個小姑娘,既然陸野要回單位加班,她也不好再跟齊燕白單獨待在一起,於是陸野臨時給陸文玉打了電話說明情況,又把陸明明送上回家的公交車,這才轉道回了市局。陸野到單位時,同事已經開好了警車在門口等他,他隨手套上執勤外套,三步兩步地躍上台階,彎腰拉開車門坐進去,順手把拉鎖拉到了最頂上。“什麽情況?”陸野問。“這次在濱河公園。”同事說:“受害人二十一歲,是市裏的大學生,本來是去那邊拍影視作業的。”“人沒事吧。”陸野問。“沒事。”同事說:“就是本人報的警,小姚已經先過去了對了,案發地還是在公廁。”陸野輕輕嘖了一聲,眉頭緊鎖地掏出手機,給姚星發了一條詢問情況的消息。新城區這邊最近出了個流竄猥褻犯,經常躲在公園或戶外健身區域的公廁內伺機猥褻年輕女性。他的行動範圍非常廣泛,幾乎涵蓋了整個轄區,而且作案頻率極快,短短一周內,分局已經接到了三起一模一樣的報警。陸野他們組相當重視這個案子,已經摸排了小一周,可惜由於作案時對方會有意選擇偏僻無監控的公共場所,施行犯罪之前也會拉掉公廁電閘,從背後下手,所以大多數受害人都沒能看清對方的模樣,很難提供有效線索。“要我說,這孫子屬土行孫的嗎。”同事一擰方向盤,駛上往濱河公園去的主路,罵罵咧咧地說:“這幾起案子又是南又是北,還都挑工作日他到底是幹什麽的,別是個無業遊民吧。”無業遊民和城市遊蕩人員最難查,因為這意味著他們通常沒有固定的落腳點,也沒有固定的社會關係以及行動規律,能不能逮到全憑運氣。“不一定。”陸野說:“別這麽喪氣。”濱河公園離分局不遠,開車也就十多分鍾的路程,陸野他們到時,公廁附近的一小片區域已經被清場了,姚星開來的那輛警車就停在路邊,車裏坐了個衣衫淩亂的小姑娘,正披著姚星的警服外套低著頭發抖。她剛受了驚,陸野觀察了她一會兒,貼心地沒往她身邊去,而是從花壇對麵繞了一下,走到公廁門口,衝姚星招了招手。“怎麽樣?”陸野問。“還是跟前幾次一樣。”姚星說:“這也沒有監控,犯罪嫌疑人是事先躲在廁所裏的,躲了多久不知道,還是單純猥褻,沒有留下任何體液痕跡。”“不過”姚星頓了頓,轉頭遠遠地看了看警車的方向,低聲說:“這次的受害人眼神好,事發的時候掙紮著隱約看見了嫌疑人的長相。”這顯然是個好消息,陸野眼前一亮,精神都振奮許多。“這是好事,回去找圖偵問問,能不能做個畫像。”陸野說著偏頭示意了一下,說道:“小姚,你先帶她去醫院看看,有傷的話驗驗傷,等情緒穩定點了,就帶她回局裏做口供。”姚星是隊裏唯一的女警員,這種工作隻能由她自己頂上,她聞言點了點頭,哎了一聲,說了句知道了。公廁環境複雜,人來人往間,很難提取到有效的信息線索。陸野和同事對現場做了初步調查和取證,然後走訪了周邊一些群眾,可惜都沒找到什麽重要的指向性線索,於是最後隻能拷貝了公園幾大出入口的監控視頻,準備帶回去慢慢研究。現場調查工作複雜繁瑣,等這點活兒忙完,天已經黑透了。陸野坐在副駕駛上,一邊翻看著筆記本裏的走訪調查記錄,一邊對身邊同事的絮絮叨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你說,現在這些人,遵紀守法就那麽難嗎。”同事幽怨地念叨道:“我媽今天還給我安排了相親呢,這下可好,別說姑娘了,就連大娘也見不著了。”“你才跟我差不多大,著什麽急。”陸野一邊把巡邏保安的巡邏時間用筆勾出來,一邊敷衍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明天還有更好的。”“站著說話不腰疼。”同事撇了撇嘴,說道:“你倒是有人熱湯熱飯的送,哪像我們,一回家就得被七大姑八大姨催三百遍找對象。”說話間,警車已經拐進了回市局的路口。不知道是不是旁邊那碎嘴子成精,陸野一抬頭,就猛然在市局門口看到個熟悉的人影。齊燕白裹了一身略厚的加絨外套,站在保安室門口正跟人說著什麽,陸野看見他把一個小包袱遞到窗口上放好,然後禮貌地衝對方點了點頭,就轉身準備離開。“等會兒,停車。”陸野說。同事下意識踩了一腳刹車,把警車停在了離門口不遠的路邊,陸野把裝著監控視頻的硬盤塞給同事示意他先進去,自己拉開車門,叫了齊燕白一聲。“齊老師。”齊燕白驚訝地循聲回頭,眼神飛快地上下掃了一眼陸野,疑惑道:“野哥,你這是出去了?”“剛出了個警。”陸野說。“危不危險?”齊燕白下意識問道:“你沒事吧。”“沒事。”陸野笑了笑,說道:“犯罪嫌疑人還等著我們去抓呢倒是你,怎麽突然過來了?”“給你送點晚飯。”齊燕白說:“反正本來就準備了三個人的飯菜,我自己一個人也吃不完。”他說著自然而然地伸手從窗台上取下保溫袋,往前幾步遞給陸野,抿著唇輕輕笑了笑。陸野也沒想到他大晚上會現巴巴跑過來給自己送飯,眸光一動,眼神落在了齊燕白的手上。深秋裏,氣溫一天一個樣,昨天還陽光明媚,今天氣溫就驟降六七度。齊燕白原本白皙的指節被冷風吹得有點微微發紅,陸野眉頭微皺,心裏像是有螞蟻爬過一般,疼裏麵還泛著細細密密的癢。世上沒有人能不對偏愛和用心妥協,何況齊燕白長相也好性格也罷,都算是陸野喜好的類型,不熟時沒什麽,一旦熟識起來,陸野很難不對他產生好感。可齊燕白畢竟對所有人都足夠和善,陸野一時間也很難辨別他對自己的好究竟是基於性格,還是基於某種朦朧的喜歡。但無論如何,除了喜好之外,齊燕白確實也很符合陸野的擇偶原則反正陸警官的擇偶原則也不怎麽苛刻,隻要是個正常人,不違法亂紀,不欺他騙他就行。齊老師溫柔和善,顯然沒有任何隱患,於是陸野想了想,最後決定接受他的好意,以後順其自然地好好相處,如果齊燕白也能喜歡他當然好,如果沒有,也不耽誤他們做朋友。“下次這麽冷就別來了。”陸野笑了笑,伸手接過保溫袋,說道:“反正現在住得近了,實在不行就留著,我回去當夜宵吃。”說話間,陸野想摸一下齊燕白的指尖看看溫度,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巧合,齊燕白收手的很快,避開了他握手的動作,隻有指尖在陸野虎口上一擦而過,留下一道細微的觸感。微涼的風從指縫中輕柔地滑過,陸野微微一怔,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他循聲回頭,才發現同事去而複返,正眉頭緊皺地向他走來。“怎麽了?”陸野問。“劉哥被臨時調去市局幫忙了,今晚回不來。”對方為難地說:“可能沒人做畫像了。”公安局會破案的人扒拉腦袋就一個,但會畫畫的顯然是鳳毛麟角,陸野聞言皺起了眉,臉上露出一點凝重的神色。犯罪畫像是個時效性工作,受害者在重大刺激下造成的記憶不會在腦內停留過長時間,這要是讓人晚上回去睡一覺再過來,恐怕別說畫像,可能連鼻子眉毛都不知道長什麽樣了。但整個分局也就刑偵二隊的老劉有這手功夫,其他人會講不會畫,就算比對著五官照片硬上,八成也很難做出有用的效果。陸野正想著要去哪個犄角旮旯裏求求人,就聽齊燕白忽然插話道:“是畫人像嗎?”陸野和同事同時轉頭看向他,齊燕白卻毫不怯場,隻是衝陸野笑了笑,說道:“如果是畫人像的話,說不定我能幫幫忙?”第23章 “我看見你在找我。”辦案過程中,按理是不能有無關人士參與的,但“技術工種”帶來的誘惑太大,以至於陸野思索片刻,還是沒有貿然拒絕齊燕白。“這個事兒我暫時做不了主。”陸野想了想,提議道:“這樣吧,齊老師,你先跟我進去坐會兒,我問問領導。”齊燕白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也沒問陸野的流程要走多久就點了點頭,說了聲好。“不過怎麽還叫我齊老師?”齊燕白語氣裏的親近拿捏得恰到好處,既像是親昵的抱怨,又像是普通朋友間的善意調侃:“你都吃過我不止兩頓飯了。”“這不是顯得尊敬嗎。”陸野撲哧一樂,將保溫袋換了隻手拿,然後伸長胳膊,哥倆好似地攬住了齊燕白的肩膀,把他往警局裏麵帶。“你要是不愛聽,那以後喊你大名。”陸野笑著說:“叫你燕白,行不行?”齊燕白聽陸野叫過他很多次,但無論是大名還是“齊老師”,聽起來的感覺都和這次完全不同。抹掉姓氏顯然代表著關係更近一層,於是陸野的語氣也隨之變得輕鬆又熟稔。那兩個字在陸野的舌尖滾過,落出來時尾音輕巧地上勾了一點,活像是一尾細細的鉤,輕而易舉地勾住了齊燕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