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啊。”陸野的同事押完犯人回來,先是一波三折地感慨了一聲,然後故意走到陸野工位旁邊,用胳膊肘拐了拐他,擠眉弄眼地衝他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哎,你別說,這次多虧齊老師幫忙了怎麽樣,咱用不用組織一下,去人家那表達一下感謝什麽的?”大約是陸野那天現巴巴進屋“陪工”的行為太反常,以至於這些同事都不約而同地嗅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氛,最近總是用這事兒來揶揄他,對齊燕白的稱呼也漸漸從“你那朋友”變成了“齊老師”,陸野都快聽習慣了。“是要感謝。”陸野對齊燕白起了別的心思,漸漸地也不再像之前一樣咬死了兩人沒關係,聞言麵不改色地說:“不過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己心裏有數。”案件比預期結束得更快,也沒有產生更多受害者,這其中齊燕白確實或多或少有點功勞。陸野雖然有心感謝他,但也沒有真的直男到去給他定製個紅底燙金的大號錦旗,而是思來想去,趁著年底局裏招收社會誌願者的機會,給齊燕白申請了個工作名額。“這真的是感謝?”接到通知的齊燕白把手裏的申請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眼,忍不住撲哧一樂,懷疑道:“你真的不是想抓我壯丁,讓我再去幹活兒?”“冤枉死了。”陸野穿著一身寬鬆的家居服,踩著拖鞋懶散地斜靠在齊燕白門口,聞言挑了挑眉,喊冤道:“不是你先前跟我說,覺得這工作挺有意思,問我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嗎。”或許是好學生都對驚險刺激的未知領域有好奇心,齊燕白從上次參與了案件偵破工作後就一直有些念念不忘,平時聊天時也會忍不住提起這件事,話裏話外地跟陸野說以後有什麽需要可以再找他“幫忙”。可社會人員不能總無故參與案件,所以陸野想了想,幹脆幫他申請個名額,既能滿足齊燕白的好奇心,以後也能讓他幫著畫畫什麽小偷小摸詐騙犯之類的,兩頭便利。但他雖然安排好了,卻免不了起了點壞心思,忍不住想逗逗齊燕白。“怎麽,現在又不好奇了?”陸野說著稍稍直起身子,伸手作勢要去搶齊燕白手裏的申請書,故意道:“那不要就算了,沒關係,我們不搞強製‘自願’的。”齊燕白不經逗,總是被陸野吃得死死的,聞言連忙後撤一步,把申請書背到了身後,笑著服軟道:“要要要,多謝你費心。”“不客氣,應該的。”陸野倒也沒真的想搶,一擊不中也就作罷,懶洋洋地又換了個姿勢靠在門上,盯著齊燕白踩著毛絨拖鞋滿地找簽字筆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貼心地補充道:“誌願者沒有工資,但也沒有強製工作要求,你有空的時候可以來幫忙,沒空的時候還是緊你自己的時間來。”“我什麽時候都有空。”齊燕白終於從茶幾下找到了簽字筆,然後又折返回玄關,一邊彎腰趴在玄關櫃上填寫個人信息,一邊隨口道:“我的課表你都知道,除了上課時間,其他時間都可以隨時找我。”齊老師平時看著八麵玲瓏,左右逢源,實際上熟悉之後陸野才知道,他私下其實幾乎沒有什麽朋友。從齊燕白搬過來之後,陸野就很少看他在閑暇時間出門逛街,大多數時間他都更喜歡留在家裏,或畫畫,或做點其他自己感興趣的事兒打發時間。“也別總窩在家裏。”陸野一邊看著齊燕白一行一行地填寫資料,一邊隨口道:“偶爾也出去溜達溜達,換換腦子。”“沒有感興趣的活動,出去了也沒什麽意思。”齊燕白說:“而且公司團建不是喝酒唱歌就是打真人cs,太累了這裏是這麽填嗎?”陸野探頭看了看他指的那行字,點了點頭,說道:“對,沒有就空著。”齊燕白像是怕陸野反悔似的,說話間就填完了申請表,陸野好笑地看著他龍飛鳳舞的字跡,忍不住道:“慢點,也沒人催你,急什麽。”“我沒急。”齊燕白當然不肯承認,他三筆兩筆簽完了自己的大名,然後把寫好的申請書遞給陸野,說道:“你看看,這樣行不行?”“就在這看?”陸野挑了挑眉,納悶道:“今天怎麽連門都不讓進了,是家裏多出了什麽小秘密,需要背著我?”這棟樓一梯兩戶,電梯也是刷卡停靠,私密性極好,自從齊燕白搬過來之後,為了方麵串門,除了休息時間之外,兩家的門都是虛掩的,陸野從來都是想進就進,還沒有過被堵在門口的時候。“我家能有什麽秘密。”齊燕白說:“你不是一天來好幾趟?”“那誰知道。”陸野一本正經地說:“反正明明說了,齊老師家裏藏著個哈利波特的傳送門,她要替齊老師保密。”齊燕白就知道肯定是她說漏了嘴,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罵道:“小叛徒。”“你們倆那點小秘密。”陸野笑著說:“還想瞞我?”“沒有秘密,我是逗明明玩兒的。”齊燕白大大方方地側身讓開路,做了個請的手勢,笑著說:“那就是我的畫室,你要是想看的話,進來看看?”陸野倒也不是真的想打聽齊燕白的隱私,隻是跟他隨口開個玩笑罷了,聞言搖了搖頭,見好就收:“不用了,昨晚熬了個大夜,我準備一會兒就回去補個覺。”“對了。”陸野話鋒一轉,緊接著問道:“你周末有空嗎?”“有啊。”齊燕白隨口道:“怎麽,你又有什麽想吃的了?”“不是。”陸野撲哧一樂,原本的緊張也被齊燕白一句話打得煙消雲散,他歪著頭笑了笑,幹脆直說道:“周末市裏有個美術展,我姐送了我兩張觀展票,正好我那天不值班,所以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陸野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說:“這個你總歸會感興趣吧。”齊燕白對美術展倒是夠感興趣,但這個活動跟陸野顯然太不搭調了,於是他聞言愣了愣,差點沒反應過來。“畫展?”齊燕白指了指陸野,又指了指自己,茫然地問:“你和我?”“不然呢?”陸野好笑道:“除了我你還想跟誰去。”他話裏話外無意識透露出的親密感就像一根細密的毛刷,輕輕鬆鬆地撥動了齊燕白心裏最癢的那個點,於是他眨了眨眼,幾乎是瞬間就從這個邀約裏嗅到了某些令人期待的味道。“沒別人,想跟你去。”齊燕白抿著唇笑了笑,說道:“不過這也太突然了,總得有個理由吧你這是想謝我,還是想約我?”齊老師最開始認識陸野的時候,還會有意無意地端著點“完美老師”的架子,說話做事滴水不漏,每回跟他聊天都謹慎謹慎再謹慎,哪怕是示好也顯得有點弱勢。但認識時間久了,齊燕白也漸漸在陸野麵前露出了一點活潑的本性,不但會背地裏吐槽工作繁忙,偶爾還會大晚上地穿著睡衣來敲陸野的門,唉聲歎氣地請他幫忙看自己的教學報告,連開起玩笑都比最初時候自然多了。陸野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齊老師反將一軍,聞言心念一動,故意反問道:“有什麽區別嗎?”“當然有。”齊燕白語氣輕緩地說:“要是想謝我,那就不用了,畢竟幫助人民警察是公民義務,不用這麽客氣。”“確實。”陸野笑著附和了一句,緊接著話鋒一轉,半真半假地試探道:“那我要是想約你呢?”“那我就答應了。”齊燕白笑著說:“然後收拾收拾,好好跟你去看展會。”第26章 “你可千萬不要騙我。”陸野定好的美術展開在市區,為期半個月,這周的周末正好是最後兩天。周日那天下午,陸野準時踩著齊燕白下班的點去培訓中心接他。因為培訓中心門口圍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所以陸野沒走得太近,隻站在街對麵給齊燕白發了條微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知道了,你往右邊走。”齊燕白的消息很快回複過來:“從路口繞過來,我在後門等你。”陸野來接了陸明明那麽多次,還是頭一回知道培訓中心有後門,他挑了挑眉,收起手機,依言順著齊燕白指點的方向繞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從兩棟小洋房中間橫穿而過,走到了培訓中心的後邊。齊燕白已經提前等在了那小塊空地上,大約是今天要出門看展的原因,他打扮得不算紮眼,但相當精致,厚實的淺米色大衣裏搭了一件深色的高領羊絨衫,脖子上也鬆垮垮地帶了一條長且細的金色長鏈,長度正好比外套的v字深領高一點,點綴在深色的內襯底色上,顯得極其亮眼。他在穿搭上很擅長這種小巧思,這些若有似無的小飾品也很能抬高齊燕白的氣質,在點綴的同時卻又不搶風頭,反而把他襯得相當矜貴。陸野不常見他盛裝打扮的模樣,但每次見到都忍不住眼前一亮。男人總歸都是視覺係動物,再正直的人也免不了被美好的東西抓住注意力,陸野的目光在齊燕白身上流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笑著跟他打了招呼。“今天穿成這樣上的課?”陸野挑了挑眉,問道:“同事和學生居然沒問你嗎?”“問了。”齊燕白抿著唇,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孩子們都問我是不是要去約會。”陸野撲哧一樂,故意逗他道:“然後呢,你怎麽回答的?”齊燕白抬起頭,直視著陸野的目光,輕輕眨了眨眼,說道:“我說是。”他的目光澄澈又坦蕩,偏偏說出的話頗為引人遐想,陸野心念一動,總覺得心底像是被小貓抓了一把,有點微微發癢。齊燕白好像總是這樣,陸野想,時不時就會冒出一點模棱兩可的曖昧態度,但偏偏卻又坦坦蕩蕩,像是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回答有多麽微妙。他好像在無意識地靠近陸野,在用一種遠超普通朋友的界限跟陸野相處,但也好像這一切隻是齊燕白社交界限模糊給人造成的錯覺,並不足以上升到“曖昧”的地步。如果是其他人,大概會對他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感到惱怒。但陸野跟齊燕白相處了這段時間,也算是漸漸了解了他不少他看得出來,齊老師絕不是個對誰都無底線示好的中央空調,他對自己的用心程度和關心程度都遠超於他對其他人的禮貌界限,要說他對自己完全沒有意思,陸野是不太相信的。可問題就在於,這種好感太朦朧了,或許連齊燕白自己都沒能發現,所以他雖然會無意識地模糊與陸野交往的界限,但自身卻對這一切毫無所覺。這種青澀或多或少阻礙了他們彼此的判斷,於是正在無聲發酵的一切都像是被蒙在了一層吹彈可破的窗戶紙裏,變得可望而不可即。“你說是就是吧。”陸野撲哧一笑,衝著齊燕白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那咱們現在過去,還能趕上在市區吃個晚飯。”這場美術展是聯合開展,展廳麵積涵蓋了一整座場館,並且按照不同的藝術形式分成了三個不同的展區。陸文玉財大氣粗,給陸野送的觀展票是場館外放給高級客戶的vip套票,既可以在限流的情況下免排隊參觀裝置藝術區,也可以在入口處就申請一位引導員,全程負責陪同講解觀展。不過陸野想了想,倒是婉拒了這個附加服務畢竟他身邊就站著個活專家,大約也不需要什麽場館客服來班門弄斧。“我反正是對這些一竅不通。”陸野笑著說:“接下來就看齊老師的了,你說去哪就去哪。”陸野對藝術的了解不多,對那些先鋒流派也興致平平,他約齊燕白來看畫展,心裏或多或少是存了點投其所好的意思。“我都可以。”齊燕白單手揣在兜裏,饒有興趣地四下環顧一圈,偏頭指了個方向,笑著說:“不然就順著導覽路線走?”陸野對參觀線路是沒什麽要求的,他可有可無地一點頭,隨意地邁開步子,跟齊燕白並肩順著箭頭的方向進入了場館。因為是麵對大眾開設的展覽,大廳附近的幾大展區都布置得相當保守,以複製出的名畫為延伸,來幫助大眾盡快地進入觀展氛圍。齊燕白陪著陸野一路走一路逛,哪怕是在複製出來用以充當“氣氛組”的贗品前,他也會耐心地駐足停靠,給陸野講講畫作背後的故事。“《莎樂美》,奧伯利比亞茲萊為同名戲劇做的插畫。”齊燕白在一副黑白的抽象畫前停住腳步,替陸野解釋道:“畫上的女主人公對聖人求而不得,於是因愛生恨,對國王索取了他的首級。”畫上的人物扭曲怪誕,被筆鋒扭曲的妙齡少女歪曲而偏執,她垂著眼,近乎癡迷地捧著長發蜿蜒的頭顱,正虔誠地低下頭去,向著麵前的死物獻上誠摯的吻。陸野這種根正苗紅的普通警察顯然有些欣賞不了這種尖銳而頹喪的藝術形式,他見狀皺了皺眉,不由得覺得後槽牙都隱隱發酸。“何必呢。”陸野神情古怪地說:“愛他就要宰了他?這一點都不講究可持續性發展。”“在藝術的領域內,愛本身就是扭曲的、誇張的、怪誕的。”齊燕白看出了陸野的不適,於是適時抬起腳步,陪著他往下一個展品走。但與此同時,由這幅畫引申出的話題卻仍在繼續。“對於部分藝術家來說,愛情本身就代表著極端。”齊燕白說:“畢竟它幾乎可以承載任何情緒無論是好的、壞的,是陽光明媚的,還是恐怖怪誕的,幾乎都可以用‘愛’這個主題來進行表達。”或許是齊燕白平時跟“愛情”這個概念離得太遠了,以至於陸野冷不丁聽他提起這個話題,還覺得有點新鮮。他有心想要多聽齊燕白說點相似的感悟,但誰知齊燕白卻很快話鋒一轉,將話題重新拋給了他。“野哥,你覺得呢?”齊燕白問:“在你心裏,愛應該是種什麽東西?”“我?我沒什麽感悟。”陸野說:“我就是覺得,感情這種東西,應該純粹點,幹淨點,最好別摻雜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反倒惹人討厭。”他說這句話時,眉頭無意間皺起了一點,齊燕白一直緊盯著他的表情,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這點變化。他想起了誰,齊燕白想,就在剛剛那一瞬間,陸野必定想起了什麽不太好的回憶,否則他不會露出這種表情。這個認知讓齊燕白心裏驟然不滿起來,他眉心微擰,遲疑地試探道:“對了,野哥……你談過戀愛嗎?”齊燕白的試探不算高明,但陸野卻從這種生硬的話題轉移裏察覺到了一點奇妙的態度,他先是訝異地看了一眼齊燕白,緊接著心念一動,忽然笑了起來。“是有。”陸野幹脆地承認道:“滿打滿算兩次吧。”齊燕白:“……”陸野年近而立,要說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顯然也不現實。但饒是齊燕白已經猜到了他的回答,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從心裏生出一股邪火,燒得他心口滾燙。“第一次就持續了一天半。”陸野下意識想從兜裏摸出煙盒,但又想起這是公共的封閉場合,於是臨時拐了個動作,把手揣進了兜裏。“其實也沒多少感情,那時候歲數小,就像是鬧著玩我們上午確定關係,我晚上就發現他其實還同時踩著好幾條船。”陸野說:“所以就又分手了。”齊燕白:“……”齊燕白心裏那點邪火莫名其妙地被消下去大半,隻剩下一點微妙的火星子,還在半空顫巍巍地搖擺著。“那第二段呢?”齊燕白神情古怪地問。“第二段時間長點,一周吧。”陸野說:“然後我就發現對方一邊談戀愛,還一邊想騙婚,於是就把他揍了一頓,拉黑分手了。”齊燕白:“……”“沒辦法。”陸野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道:“做警察的,有時候不想知道都不行。”齊燕白心裏最後那點小火苗也被一盆水潑了個幹淨,他無意識地悄然鬆了口氣,不自覺地輕輕勾起了唇角。“所以我吃一塹長一智,最討厭別人騙我。”陸野說著停頓一瞬,轉過頭來看向齊燕白,笑著說:“……你可千萬不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