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陸野微微垂下眼,忽然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小叔很快就不做這個工作了。”陸明明和陸文玉同時納悶地“啊”了一聲,陸明明歪著頭看著陸野,先陸文玉一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什麽意思,小叔你不做警察了嗎?”“嗯。”陸野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唇角掛上了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這個工作太危險了,所以我申請了調崗,過段時間就去別的城市做後勤了。”“調崗”這個詞陸明明沒聽懂,但後半截卻聽明白了,她猛然瞪大了眼睛,隻覺得晴天霹靂:“你要走了?”“嗯。”陸野抿著唇,盡可能掩住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說:“正好我想換個城市生活。”陸明明沒想到喜歡的小叔剛回來一年就又要走,整個人頓時大受打擊,急得語無倫次:“你怎麽你不用工作也行啊,為什麽要走呢,留下不行嗎?”“不行啊。”陸野一本正經地說:“我得賺錢養活自己呀,如果不去工作,我就得露宿街頭了。”這話說出來就有點假了,騙騙陸明明行,但顯然瞞不過陸文玉的眼睛。她聞言挑了挑眉,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陸野的胡說八道,伸手把陸明明從陸野腿上扒了下來。“阿姨,麻煩您帶明明去門口的售賣機裏幫我買瓶水。”陸文玉回頭招呼了一下門口的住家保姆:“我跟我弟弟說兩句話。”那阿姨在陸文玉家做了很多年,很有眼色,聞言連忙走上來,連哄帶勸地把瘋狂抗議的陸明明拉出了處置室的門。“見好就收吧,幹嘛騙孩子。”陸文玉見陸明明被勸走了,這才回過頭,無奈地說:“你逗她不要緊,萬一她當真了呢?”她說著提醒道:“明天可就是美術課了,你不怕她去跟齊老師亂說啊?”“那太好了。”陸野撲哧一樂,說道:“我還怕她不說呢。”“什麽意思?你故意嚇他?”陸文玉越聽越糊塗,納悶道:“你怎麽回事,都決定和好了,幹嘛還來這麽一出?”陸野心說那這可不能怪他,要怪隻能怪齊老師自己。最近他的態度將將回暖,齊燕白就開始打蛇隨棍上,越來越有得寸進尺的趨勢,所以為了以後他和齊燕白能安安生生地“坦誠相見”,陸野覺得也是時候激他一下了。但他的考量顯然不能跟陸文玉說,於是陸野笑了笑,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沒什麽。”陸野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反正他也騙過我,我騙回去一次,就當扯平了。”第75章 定位軟件上新增了一條定位信息。小孩子總是很喜歡那些既有社會閱曆,但又不像父母一樣嚴苛的年輕長輩,陸明明也不能例外。陸野又要“背井離鄉”這件事給陸明明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打擊,一想到以後逢年過節都沒人陪她搭房子擺積木,陸明明就覺得生無可戀,連最愛吃的奶黃包都不覺得香了。她的低落情緒從晚上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上課還沒能消散,別人家的小朋友已經聽完了重點開始提筆打草稿時,她還是坐在空白的畫板背後一動不動,唉聲歎氣地扣著鉛筆芯。大約是愛屋及烏,因為陸野的關係,齊燕白上課時總會多注意一下陸明明,沒過多久就發現了她的異常,於是收起教案走下了講台,在陸明明身邊屈膝蹲下,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明明?”齊燕白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怎麽了,今天不開心?還是上課太無聊了?”屋裏的其他孩子已經進入了自由創作期,為了不打擾課堂紀律,齊燕白把聲音放得很輕,有種近乎耳語般的小心。他在麵對孩子的時候總是格外耐心,再加上聲音輕緩,在滿屋子鉛筆的沙沙聲中就顯得相當溫柔,陸明明沒人理的時候還好,一被他關心,眼圈瞬間就委屈地紅了。“齊老師。”陸明明扭了扭手裏的鉛筆,委屈地撇了撇嘴,問道:“我小叔說他過幾天就要走了,以後可能都不回來了。”小孩子的記憶總是容易混淆,其實前些年陸野在外麵異地調崗交換的時候,每年過年也回來,隻是他通常都待不了幾天就得走,以至於陸明明想起那段日子的時候,印象裏隻記得和陸野一次次隔著視頻見麵的場景。齊燕白本來還以為陸明明是受了委屈,或者跟同學鬧了不愉快,卻沒想到她一張嘴,居然給了他這麽大一個晴天霹靂,頓時覺得轟得一聲,整個人都像是被電打了,搖搖欲墜地原地搖晃了一瞬,下意識單膝跪在地上,這才勉強穩住身形。那種巨大的衝擊衝得齊燕白腦子一片空白,連帶著情緒和思維好像都在一瞬間集體離開了他的身體,他茫然地看著陸明明,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隻有胸口裏的那顆髒器無規律地瘋狂跳動起來,震得他手腳發軟,指尖一片冰涼。“走……?”齊燕白努力了很久才穩住自己的音量,但聲音聽起來還是控製不住地發抖:“他去哪?”“不知道。”陸明明誠實地說:“不在本地上班了,說要去別的城市。”陸明明說著想起了什麽,猛然一個激靈,伸手攥住了齊燕白的袖口,急切地問:“對了齊老師,你是不是也要跟他一起走?那我以後還能看見你們嗎?”她著急,人也有點用力過猛,齊燕白猝不及防間差點被她拽得摔在地上,整個人猛地一晃,才終於打破之前那種應激一樣的木僵狀態,猛地吸了口涼氣。他空白一片的大腦終於開始緩慢地重啟,在經過了幾秒鍾的處理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聽懂了陸明明的話。陸野要走,齊燕白想,以後都不回來了。他大腦裏停滯的齒輪卡上了最後一環,重新開始運作起來,齊燕白看著陸明明水蒙蒙的眼睛,終於反應過來了另一件事。而他沒告訴我,齊燕白想。成年人當然明白不告而別是什麽意思,齊燕白深吸一口氣,不明白事情為什麽突然之間會變成這樣明明陸野這段時間沒再對他冷言冷語,也沒再對他視而不見,偶爾會接受他送到警局的愛心晚餐不說,不忙的時候也會過來接陸明明放學,然後留在這跟他說幾句話。他的態度看起來那麽自然,那麽隨意,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甚至於這段時間以來,齊燕白還能時不時地收到他手機端傳來的定位信息雖然不是時時刻刻都有,但也確實一直斷斷續續地堅持到了現在。所以為什麽,齊燕白想,他為什麽突然反悔,要離開他身邊。陸明明手上的鉛筆印不小心蹭在了齊燕白雪白的襯衫袖口上,灰撲撲的一道,看起來就像一道多餘又醜陋的疤。陸明明不知道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隻以為齊燕白和陸野是情侶關係,自然要共進退。但大人卻不像孩子這麽天真,齊燕白的目光僵硬地往下挪動了一點,看著自己袖口那點灰印,腦子裏冒出來的卻是另一種猜測。原來他這段時間態度軟化不是想跟我和好,齊燕白想,而是他已經打定了注意要離開,所以自然也就不在乎自己這點糾纏了。但也不對,齊燕白整個人好像都陷入了一種混亂,他微微皺著眉,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茫然,他明明記得之前跟陸野關係破冰的那天,陸野來培訓中心接明明,還為之前的冷戰跟他道了歉,承諾說齊燕白的思緒忽然有一瞬間的停滯,緊接著他猛然想起,其實那天陸野壓根沒跟他做什麽“複合”的承諾,隻說以後不會再冷戰,有話會直接跟他說而已,隻不過他當時沉溺在陸野難得的溫情裏,壓根沒發現這句話的陷阱。有話直說,齊燕白輕輕眨了下眼睛,心說告別也好,分手也好,其實都在“直說”的範疇裏。所以呢,齊燕白重新看向陸明明,心想這就是陸野的“直說”?陸野是個謹慎的人,如果他想悄無聲息地消失,就絕不會提前把消息泄露給一個年幼的孩子而現在陸明明不但知道,還沒替他保密,那就說明陸野是故意想通過陸明明的口,把這件事委婉又直白地“通知”給他。這段時間以來,陸野若即若離的態度好像終於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齊燕白下意識攥住了自己膝蓋上的布料,忽然打心眼裏湧起一股沒來由的憤怒。他說不清自己在憤怒什麽,隻覺得這段時間以來被刻意壓抑的占有欲和焦慮在一瞬間翻湧而上,幾乎立刻攏住了他的心。但好在齊燕白還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也或許他根本不想接受這件事,於是潛意識的期望很快給他找了另一個理由用來回避,心說或許是陸明明聽錯了,陸野隻是要出差也說不定。“齊老師?”陸明明見他久久不說話,小心地戳了他一下,問道:“你怎麽了?”“沒什麽。”齊燕白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笑了笑,說道:“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等晚上我去問問他,好嗎?”“好。”陸明明是個很乖的孩子,聞言撇了撇嘴,乖乖地點了下頭,但還是寄希望於齊老師能留住小叔,於是扯住他的袖子,小聲地囑咐道:“你要好好跟他說啊,齊老師。”“嗯。”齊燕白語氣輕柔地答應一聲,然後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我會的。”齊燕白答應得很好,但實際上壓根不知道自己應付了什麽,他渾渾噩噩地上完課,送走一幫孩子,然後直到走回辦公室,腳步還是飄的。陸野今天沒來接孩子,來接明明放學的是陸文玉家的阿姨,齊燕白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她陸野的事,阿姨隻說不清楚,但陸文玉確實定了幾天後的酒樓包間,似乎要請人吃飯不過具體請誰就不知道了,可能得問本人才行。陸家那邊沒能給出準確的結果,齊燕白隻覺得更加焦慮不安,在辦公室拉磨似地轉了兩圈後,忍不住摸出手機,給陸野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正是上班時間,辦公室隨時有人,電話很快被人接通,一個年輕的女聲“喂”了一聲,問了句“哪位”。“姚星嗎?”齊燕白說:“我找下陸野,麻煩你幫我叫他一下。”“陸哥?”治安大隊的座機之前被水潑過,聽筒裏的收音裝置有點進水,通話質量總是忽上忽下,姚星的聲音被機械故障模糊了一點,聽起來有點霧蒙蒙的,聽不出情緒。“他今天不在啊。”姚星納悶地說:“從昨天開始就回家了。”“今天?”齊燕白似乎捕捉到了什麽希望的曙光,忍不住問道:“那他什麽時候過來?”“那不一定了。”姚星的語氣有點為難:“暫時還不清楚,得看情況不過齊老師,你找他有事嗎?”陸野和齊燕白的關係整個治安隊人盡皆知,姚星說到這也反應過來什麽,小心翼翼地幹咳了一聲,試探道:“如果有急事的話,要麽還是打個電話給他問問看?他應該沒關機,剛才還跟我們隊長打過電話。”“……好,我知道了。”齊燕白沉默了一秒,含糊地說:“不好意思,打擾了。”齊燕白說著掛斷電話,伸手扶著桌沿,緩慢地坐了下來。其實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隻要給陸野打個電話就行,但齊燕白舍近求遠,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大圈,卻就是選擇性地忽視了這個最簡單高效的辦法。他心裏或許已經有了答案,隻是還存著一點希望隻要陸野沒有親口承認這件事,那這件事就總有回旋的餘地,不算被判了死刑。這種自欺欺人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下班,回家的時候,齊燕白發現自家樓下停了一輛搬家用的小貨車,後車廂的門開著,裏麵放著幾個蒙著防塵布的大型家具,整輛車裏隻有一個司機,正靠在車窗上刷著短視頻軟件。軟件裏特有的嘈雜背景音旁若無人地響徹雲霄,震得人耳朵疼。齊燕白微微皺了皺眉,加快腳步繞過車頭,走進了一樓大廳。感應麵板上顯示電梯正在九樓,齊燕白按下電梯鍵,心說或許是陸野提前回來了。這個認知讓他焦躁了一個下午的心終於平複了一點,齊燕白長長地舒了口氣,心說隻要陸野沒躲著他,那這件事總能有所轉機。他心裏預演著一會兒跟陸野見麵時的場景,但沒想到電梯門一打開,他沒見到陸野,卻在陸野家門口見到了幾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陸野家房門大開,一個男人一腳踩在他門口的地墊上,正探著身子往裏瞧,時不時說兩句齊燕白聽不懂的方言,似乎在指揮什麽。門口的垃圾桶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封好的紙箱,齊燕白看了一眼紙箱上的打包膠帶,隻覺得心裏一緊,下意識上前幾步,喝住了那群人。“你們”齊燕白問:“你們是幹什麽的?”“我們是搬家公司的。”門口的男人轉過頭,露出工裝胸口處的公司logo,說道:“這家主人讓我們過來替他搬家。”“搬家?”齊燕白腦子一熱,下意識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屋主呢?”他的語氣聽起來實在很微妙,明顯已經超過了普通鄰居的關心,那搬運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納悶地說:“屋主不知道,是個女客戶下的單,給了我們房門密碼,就說讓我們把東西搬走。”女客戶,陸文玉?齊燕白想,那陸野呢,為什麽不親自來?是已經走了,還是不想見他?上午那種被他刻意壓抑過的焦慮一瞬間重新卷土重來,齊燕白深深地吸了口氣,平生第一次有了想破壞什麽的衝動。大開的房門裏,客廳已經被清空了,各類家具和小擺件都已經消失了大半,整個房間看上去空蕩蕩的,毫無人氣。光亮的地磚被蹭上灰撲撲的鞋印,原本私密的空間多出了陌生人的影子,齊燕白心裏那種憤怒一瞬間燃到了頂峰,隱約有種要把他燒化的錯覺。就這麽想離開我嗎?齊燕白想,我還不夠喜歡你嗎?他看著屋裏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十二歲時自己最喜歡的那副參賽作品那幅畫花了他整整一個月的心血,但就是因為他下樓喝了杯水,它就被偷偷潛進屋的elvis用打火機點燃了。麵前空蕩蕩的出租屋好像一瞬間跟自己年幼時的那間畫室重疊了,齊燕白退後一步,伸手扶上牆麵,隻覺得陸野這個人的形象好像瞬間在他心裏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變成了他最喜歡的那幅畫,一半則變成了燒毀他作品的那把火。那把火騰空而起,齊燕白整個人也隨著這混亂的認知被割裂成兩個部分一半正在刻骨銘心地愛著陸野,但另一半又開始隱隱怨恨他。恨他心狠,恨他拋棄,恨他正在試圖搶走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但他又那麽喜歡陸野,以至於連恨也恨得曖昧而扭曲,他生不起一絲一毫報複的心思,卻又忍不住想要懲罰他。留下他吧,齊燕白聽見自己心裏突兀地冒出一個聲音:要留住想要的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鎖住它,把它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不要讓任何人發現。ashley曾經教導過他的話鬼魅般出現在他腦海裏,那聲音就像是正在引誘夏娃偷吃聖果的惡魔,齊燕白一手捂住耳朵,隻覺得自己的理智和情感正在瘋狂撕扯,一邊告訴他喜歡的東西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一邊則在瘋狂提醒他,陸野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來硬的,他或許會真的傷心。可那又怎麽樣,那個鬼魅一般的聲音在齊燕白耳邊輕聲道:他要走了,他也沒有管你的傷心。可是可是如果這樣,他會生氣的,齊燕白想。搬家的工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搬完東西走了,空蕩蕩的走廊裏隻剩下了齊燕白一個人,冰涼而輕柔的穿堂風從走廊半掩的窗縫裏吹進來,輕緩地拂過了他緊繃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