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迷暈了陸野,偷配了一副他的備用鑰匙,然後在他的房間裏轉了兩圈,一點點地看過了他所有的隱私。可這些東西在跟陸野確定關係後他都能隨時隨地、輕而易舉地得到,但是發生在那時那刻的表白卻隻會有那一次。他成功地滿足了自己的窺伺欲,卻隨之而來失去了更多更重要的東西。齊燕白難受得無以複加,他說不出這種感覺,他不痛苦,也不憤怒,隻是覺得憑空吞了一口堅硬的空氣,碰不到摸不著,但就是沉甸甸地卡在胸口,噎得他整個人坐立不安,焦躁不已。陸野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見著他整個人的狀態都低落下來,才於心不忍地歎了口氣,伸手摟住了他的腰。“燕白。”陸野淡淡地說:“所以你看,明明你再忍耐一會兒,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齊燕白微微一怔。這段時間以來,陸野其實一直在潛移默化地教他學會“忍耐”。忍耐占有欲就能得到順從,忍耐自私就能得到誇獎,忍耐風險就能得到精神安撫陸野一直在把自己當成那“第二顆棉花糖”,試圖讓齊燕白學會什麽叫延遲滿足。齊燕白的人格缺陷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他畸形家庭塑造的自我觀念,陸野知道這其中的症結在哪,所以也一直在用這種方法幫他緩解焦慮的情緒,教他塑造全新的行為習慣。從齊燕白的狀態來看,他的教育效果還不錯,但仔細算算,這還是陸野第一次挑明“忍耐”兩個字。齊燕白隱約間好像捕捉到了什麽,可又影影綽綽地想不明白。他唯一看懂的是,陸野大概是鐵了心要讓他嚐嚐“後悔”的滋味兒,所以饒是他再軟磨硬泡連哄帶勸,他也不會告訴自己當初要表白的話究竟是什麽。齊燕白一邊覺得並不意外,可一邊又覺得不甘心,微微擰起眉頭,正想說點什麽,就覺得橫在腰間的手臂驟然縮緊,陸野摟著他的腰,把他從身上扯到了沙發上。“坐好。”陸野打斷了他要說的話,淡淡地說:“電影要開始了。”齊燕白從他驟然冷淡幾分的態度裏看出了什麽,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終還是把那團沉甸甸的空氣咽回了肚子裏。老舊的影碟機終於開始工作,電視屏幕先是黑了兩秒,緊接著又重新亮起,刻錄的影碟沒有龍標和各類讚助商的片頭logo,幾乎是立刻就進入了正題。冷門電影的拍攝手法和大熱片完全不同,影片一開場就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陸野最開始還以為是音響沒開,正低頭找遙控器的功夫,齊燕白的手就從旁邊斜伸過來,按住了他的胳膊。“就是這樣的,野哥。”齊燕白說:“這是一部油畫電影。”正如齊燕白所說,這部電影的拍攝手法相當小眾,它的布局和構圖比起“影視”,更像是一副副會動的“油畫”,濃重的色彩在發灰的濾鏡中漸漸褪色,漫長的長鏡頭看起來枯燥無味,顯出一種近乎古樸的無聊來。對藝術生來講,這部冷門片或許有欣賞魅力,但對門外漢來說,這就是一部會動的油畫ppt,齊燕白本來還以為陸野不到五分鍾就會失去興趣,但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得還挺認真雖然不算津津有味,但也不像覺得無聊的樣子。熒幕裏的畫家不修邊幅,但眼神熾熱而濃烈,他頹廢又狂熱,在狹窄而簡陋的小屋裏留下一筆又一筆濃墨重彩的顏色,陸野看著畫麵裏漸漸成型的畫中畫,伸手攬住了齊燕白的肩膀。“燕白。”陸野閑聊似地問:“你當時約我看這部片子,是想跟我說什麽?”齊燕白靠在陸野肩膀上,他的姿勢那麽自然,就像他們兩個隻是一對心血來潮,會在午後的閑暇時光裏依偎在一起看一部老片子的普通情侶。“說實話,我也記不太清了。”齊燕白輕聲說:“可能會跟你提一提我的畫,說一點我以前的事,然後告訴你,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的畫裏就隻剩下你。”熒幕裏的畫家正在用一種專注而熱烈的眼神看著站台上的模特,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模特裸露的脊背上滑落下來,亮瑩瑩的,像是在麥色的皮膚上鍍上了一層柔軟的光。當時具體要跟陸野說什麽,齊燕白確實記不清了,但他那時候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暗示”陸野,想說什麽猜也猜得到。要麽是“無意”中顯露出自己對他的愛慕,要麽是用自己單薄的童年博取他的同情,亦或是用專業技能展現自己的魅力說到底也就是這些東西。在那段時間裏,齊燕白無數次地在私下推敲斟酌過自己應該用什麽表情麵對陸野,要怎麽才能輕描淡寫地勾住他的心,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步步為營,極其用心,但現在再回想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些算計就像是流水線上的機械產物,當時看上去精妙無比,可一旦過了時間再回頭,就會發現那些東西就如水上波紋一樣,過了就過了,壓根沒法在人心裏留下痕跡。現在回憶起那段曖昧而朦朧的時光,齊燕白記得最清的反而是跟陸野交握的手,畫室外斜照進來的日光,還有小區裏那條扭曲昏暗的小路。就是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它們輕而易舉地蓋過了齊燕白曾經無數次研究琢磨的“美妙巧合”,成為了那段時光中的閃爍熒光。如果早知道是這樣……齊燕白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吸了口氣,莫名地又想起了那個讓自己抓心撓肝的“錯過”。如果早知道的話他就不該浪費時間想那些無聊的事,齊燕白想。他那時候就不該走神,而是該把陸野的手攥得更緊一點。第85章 “你要不教我畫畫吧?”熒幕下的進度條還在一刻不停地前進著,幕布上的畫也換了一幅又一幅。青年、女人、老者鮮明的形象一個個從畫麵中出現又消失,最後都化成了畫家筆下的影子。畫家眼裏的執念越發深重,簡陋的木質小屋好像承載了他所有的欲望和瘋狂,鏡頭扭轉間,展台上的模特和畫麵中的主角交相輝映,昏暗中有種讓人分不清現實和畫作的錯覺。陸野跟齊燕白在一起後,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點藝術領域的事,看過一些畫展,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種角度去了解一個“畫家”,和一幅“作品”。攝像機就像個遊離於現實世界的上帝視角,在展現藝術的同時,也將畫家本人的瘋狂展現得淋漓盡致。“你們畫家都是這樣嗎?”陸野突然問:“要想畫出好的作品,就得先讓自己狂熱起來?”“一部分吧。”齊燕白靠在他懷裏,享受著久違的安靜,他腦子裏空空一片,閑聊似地回答道:“作品本身就是創作和想象的映射,瘋狂的人能創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是因為他們的思維比正常人更加開闊,也能打破框架,畫出更多創造性的東西。”齊燕白說著想了想,說道:“比如你記不記得我們曾經看過的畫展?”“當然記得。”陸野說。那是他和齊燕白關係正式發酵的轉折,也是開始觸碰齊燕白真實內心的開始,陸野沒法不記得。“齊哲的展廳裏,有一幅大型油畫,叫《冥界之行》。”齊燕白說:“足有兩米高,是黑紅色調打底的。”“就是那副花裏胡哨,像恐怖片海報一樣的?”陸野隨口道。他這個描述莫名其妙地戳中了齊燕白的笑點,齊燕白撲哧一樂,點了下頭。“那幅畫的作者你見過。”齊燕白說著頓了頓,說道:“就是elvis。”陸野:“……”陸警官對elvis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磕了藥的神經病身上,直到齊燕白這麽說,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個亢奮的一根筋本質上其實是個跟齊燕白水平不相上下的畫家。齊燕白一直跟elvis不對付,但他也不得不承認,elvis的瘋狂和放縱都是他創作的底氣,他永遠能以最飽滿的情緒應對作品無論是亢奮還是消極,他的風格總是大開大合,有種近乎扭曲的絢爛。“還有你曾經看過的那幅白玫瑰。”齊燕白說:“那是我名義上的姐姐畫的。”反正在陸野麵前已經沒什麽秘密了,所以再談起齊家人的時候,齊燕白顯得相當淡定,他就著音響裏沙沙的背景音,語氣聽起來自然又平和。“她跟我們也不一樣,她從來不理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大多數時候都關在房門裏,畫自己的畫。”齊燕白說。“不覺得無聊?”陸野問。“不覺得。”齊燕白說:“她的精神世界比我們都豐富,她不理我們,是因為她有更加絢爛多彩的虛擬世界她的想象力足夠支撐她活著,她不需要從現實裏尋找慰藉。”別說,這也算是一種天賦,陸野想,果然能在齊家那個屋簷下生活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狠人。電影已經近乎走到尾聲,走投無路的賭徒已經得到釋放,鏡頭語言逐漸變得緊張而壓抑,好像在無聲地昭示著最後的高潮。齊燕白的眼神落在屏幕上,但注意力卻不在電影上,他摸了摸陸野微涼的指尖,忽然笑了笑。“我小時候一直很努力地學畫畫,然後跟那些人爭奪齊哲的寵愛、資源,還有錢。”齊燕白說:“我最開始沒覺得這有什麽難,但這種爭奪隨著我越長越大,就變得越加吃力。”“齊哲那時候總是說我的作品匠氣,沒有靈性,過於克製以至於顯得死板。”齊燕白說:“我最開始總是不明白,於是輾轉反側,甚至生出心魔但後來才一點點清楚,他說的是對的。”天生的畫家要麽極致專注,要麽徹底瘋狂,而他兩邊都是半桶水,既做不到全心全意地畫畫,也沒法放縱自己徹底發瘋。“我沒有藝術家的天賦,所以我的靈感注定會枯竭。”齊燕白說:“我的創作生涯本該在那一天之後就徹底結束,隻是後來遇見了你,我才重新擁有繪畫的能力。”這聽起來太像一句含蓄的表白了,陸野心尖一軟,隻覺得這句話比齊燕白曾經說過的無數次剖白都更具有殺傷力。“也不是。”陸野側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不覺得你比他們差,隻是你跟他們需要的東西不一樣。”或許藝術家總是跟普通人不一樣,他們總是需要什麽來作為創作養料,比如elvis需要瘋狂、齊燕白名義上的姐姐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幻想世界,而齊燕白需要愛。他需要溫暖,需要愛,需要世上一切美好而寬容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齊哲給不了他,ashley也給不了他,所以他隻能眼睜睜地等待著靈感的幹涸,直到遇見一個願意滋養他的人。熒幕上的電影終於走到盡頭,所有的靈感和創作最後都化為一把鋒利的尖刀,賭徒的狂妄葬送了自己,卻在畫布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沒過審的錄刻電影沒有片尾的致謝部分,進度條走到最後一幕時,畫麵突兀地定格在原地,屏幕上下的兩條進度條同時彈出來,就像是框住了一幅定格的油畫。電影結束得太過倉促,齊燕白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陸野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幾秒,突然收回了摟著齊燕白的那條手臂,順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轉頭向客廳的另一邊走去。“野哥?”齊燕白嚇了一跳,連忙叫住他:“你去哪?”“我記得有人跟我說過,藝術家的心是不能見人的。”陸野停下腳步,轉過頭朝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說:“但如果我現在說想看,你說‘藝術家’會同意嗎?”齊燕白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半真半假,大多是為了撩撥陸野,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他吸引到這個地步。現在別說看看“藝術家的心”,就算真的讓齊燕白把自己整個剖白給陸野看,他估計也沒什麽怨言。齊燕白的畫室裏掛了不少作品,為了更好地保存這些畫,畫室沒裝高倍率的照明燈,隻留了一盞畫展專用的頂燈用來照明。齊燕白跟在陸野身後進了畫室,然後拍開牆上的開關,把幾盞不起眼的射燈一起打開,將整個畫室徹底照亮。這間畫室陸野已經來過一次,但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還是被滿屋掛著的“自己”震撼到了。幾十張油畫掛在屋裏,乍一看視覺效果極其有衝擊性,陸野隨意地在一副作品前站定,伸手摩挲了一下凹凸不平的幹涸顏料,看著畫中人鋒利而英俊的側臉,突然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上次誤闖畫室的時候,陸野正在氣頭上,除了正中間那副作品之外,其他的也沒仔細看,這次他秉承著一副平常心走進來好好欣賞,才發現那些畫雖然角度各異,裝扮背景各不相同,但大多都是背影或者側臉,很少有完全正麵的角度出現。那些畫栩栩如生,輪廓眼神無一不精,就像是畫家曾經無數次地在這樣刁鑽的角度偷看過畫中人,然後在心裏不知道描摹了多少次,才能畫出這樣精妙的人像。原來他就是這麽看我的嗎?陸野想。用這種刁鑽的,小心的,近乎仰望的態度看著他。不過好在畫室裏的畫都是按照時間排布的,陸野看了一會兒,發現齊燕白的作品大多都集中在他們戀愛之前,戀愛之後的作品數量不多,但也不再是單一的側影視角,而是會漸漸出現正麵的形象,就像是齊燕白已經會放下戒心,慢慢地走到他麵前來。“這些畫你畫了多久?”陸野隨口問。“沒多久。”齊燕白靠在門邊笑了笑,說道:“野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我每次畫你,都覺得有源源不斷的靈感。”說話間,外麵忽然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敲門聲,齊燕白最開始還以為敲的是自己的門,但緊接著辨認了一下才發現,那人敲的是對麵那間的房門。齊燕白畫室的這間房是開發商贈送的麵積,原本是個雜物間,靠近電梯和走廊,牆麵隔音不是很好,安靜時,總能隱約地聽見走廊裏的聲音。外麵的敲門聲急促而密集,一下一下地,似乎都敲在了齊燕白的心上。齊燕白心頭一跳,突然浮現出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牆麵的方向,整個心都像是被吊在了半空,搖搖欲墜地往下沉。對麵那間房自從陸野搬走後就再沒有人住過,至今在物業還掛著出租的條子,對方這麽鍥而不舍地敲門,隻能是來找陸野的。陸野“失蹤”的時間也夠久了,在這之間,齊燕白一直有意地去回避“以後”的話題,但這聲呼喊就像一把尖刀,霎時間刺破了現在勉強維持的虛假和平,將他扯進了現實的境地裏。陸野是會有人找的,齊燕白想,他隨時隨地有可能被人發現失蹤,從而逃出這個小小的屋簷下。就像是在回應齊燕白的猜測,外麵的敲門聲停頓了一秒,但很快又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喊了兩聲陸野的名字。陸野也聽見了這聲呼喊,但他睫毛顫了顫,卻隻是專注地盯著手裏的畫,看起來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齊燕白的心猛然緊張起來,整個人都像是進入了應激狀態,他心跳飛速加快,下意識往牆邊挪了幾步,像是想要試圖擋住陸野的視線。“燕白。”但陸野很快就神色自然地叫住了他,他就像是壓根沒聽見走廊裏有人在喊他一樣,隨手把一幅畫放回了原位,用一種“今晚吃什麽”的平淡語氣說道:“閑著也是閑著,你要不教我畫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