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野聽著他的腳步聲在客廳來來回回,過了幾分鍾,外麵的房門發出一聲輕響,機械鎖芯隨之閉合,徹底反鎖了房門。齊燕白走了,陸野想。他原本飄忽的心隨著關門聲徹底沉澱下來,陸野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從快到慢,最後隨著他的呼吸頻率漸漸穩定下來,重新變回了和緩的節奏。房間內徹底安靜下來,一時間隻能聽見陸野自己的呼吸聲,他定定地在床上躺了幾分鍾,確定齊燕白是真的走了,這才翻身坐起來,扒開自己右手上的固定,在夾板和繃帶的間隙裏摸了摸,然後略一用力,從裏麵抽出了一根極細極韌的鐵絲。第88章 他騙我,齊燕白想。當初把鐵絲藏進夾板的時候,陸野也沒法確定齊燕白會不會真的對他做出什麽過激行為,隻是心血來潮,突然想給自己的“高危計劃”添上一重保障。現在看來,他的第六感果然十分有效,這重“保障”添得真是極其必要。那根鐵絲又細又韌,拉出來足有十多厘米長,陸野屈膝坐在床上,熟門熟路地把鐵絲彎成一個不規則的弧形,然後撥動了一下手裏的金屬鎖,把鐵絲伸進了鎖芯裏。基層民警們總是在跟各種各樣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其中罪大惡極的有,但小偷小摸卻更多,這些人量刑不重,但屢教不改,多進宮的情況時有發生,早年間世道不好,甚至有慣偷進多了局子,反而跟民警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的。陸野這一手絕活就是幾年前下派出所的時候跟個老民警學的,聽說是洗心革麵的“神偷”所傳,堪稱百試百靈,除了防盜門那種複合鎖之外,普通的扣鎖幾乎是一捅一個準。他手穩,心態更穩,隻過了短短十幾秒,手上的鎖芯就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碰撞聲,緊接著鎖扣自動彈開,半環形的鎖扣從鐵鏈上滑落下去,無聲地掉在了床鋪上。陸野如法炮製,把剩下幾個鎖扣挨個解開,前後不過兩三分鍾的功夫,就徹底恢複了自由。帶慣了腳鐐,現在猛然重獲“新生”,陸野還有點不大適應,他輕輕動了下腳腕,感受了一下驟然失去的重量,隻覺得有種輕飄飄的錯覺。但他沒有太長時間去體會這種變化,齊燕白隨時可能回來,他隻能抓緊時間。大門是智能防盜鎖,齊燕白隻要出門就會自動反鎖,除非用上破拆機,否則從正門走出去是不大可能了。陸野清楚這一點,所以也不去做無用的嚐試,他目標明確地迅速地在屋裏轉了一圈,發現找不到自己的手機,就直接了當地幹脆放棄,轉而走回了臥室,從衣櫃裏翻出了一套自己很久前落在齊燕白家的衣服。這身衣服是夏裝,但陸野暫時也沒別的可選了,他動作飛快地換好衣服,把t恤下擺緊緊地紮在腰帶裏,緊接著大步流星地走向陽台,抬手推開了陽台窗。露天陽台的欄杆被冷風吹得冰涼,陸野單手握上去,臨走前腳步一頓,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空蕩蕩的臥室。時隔多日重獲自由,陸野本該覺得開心,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卻異常平靜,甚至還夾雜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陸野知道,他這麽一走,齊燕白必然接受不了。但饒是如此,陸野也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麽戀愛應該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絕不應該隔著“掌控”過日子。齊燕白要的安全感他可以給他,但絕對不能以齊燕白想要的方式。所以這次離開,他除了要解開自己手上的鎖,還得打破齊燕白心裏那把鎖。他得徹底打破禁錮著齊燕白二十多年的那條鎖鏈,讓他的世界變得天翻地覆。空氣中的水汽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凝結成雨,絲絲縷縷地落下來,齊燕白巡視課堂的腳步微微一頓,忽然莫名地覺得心裏有些不安。那種不安異常模糊,不算尖銳,也暫時難以激起他的情緒起伏,隻是像外麵這場春雨一樣,淅淅瀝瀝,綿延不絕。齊燕白下意識轉頭看向窗外,之間臨街的玻璃窗上已經覆上了薄薄一層水漬,水滴順著玻璃絲絲縷縷地滑落下來,留下一道又一道蜿蜒的痕跡。怎麽了,齊燕白擔憂地想,是野哥在家裏怎麽了嗎。他習慣性地就想聯絡陸野問問情況,但摸出手機才想起陸野的通訊設備早被他收走了,於是又猶豫地放下手機,想著一會兒幹脆提前五分鍾下課,避開外麵那些會抓著他問東問西的學生家長,趁早回家。他打定了主意,下課前趁著沒人注意,跟助教打了聲招呼,就從後門走了。前台姑娘見他提前下樓,有些納悶,忍不住叫住他,小聲問道:“齊老師?您不留下看一下這周的作品點評嗎?”“不了。”齊燕白朝她笑了笑,態度溫和卻不容拒絕地婉拒道:“我確實家裏還有急事,麻煩幫我記下請假。”他這段時間一直是請假狀態,前台姑娘哦了一聲,也沒起疑,點了點頭,在他的考勤表上畫了個“課時出勤”的符號。外麵的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路麵上的淺窪裏寄了一層薄薄的積水,齊燕白撐起傘,低著頭腳步不停地往家附近的超市走去。陸野不挑食,但有很明顯的偏好,齊燕白在海鮮區稱了兩斤活蝦,然後想了想,又拐去旁邊的肉食區,買了兩斤牛肉。齊燕白心裏一邊盤算著晚餐的菜色,一邊期待著工作結束後的二人世界,絲毫不知道陸野已經給他留下了個巨大的“驚喜”。他腳步輕快地回了家,一推開家門,還沒來得及喊陸野的名字,卻忽然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空曠。那是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明明客廳裏的一切都跟他出門時別無二致,但齊燕白就是莫名地覺得家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憑空抽走,隻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一時間靜得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聲。他心裏咯噔一聲,整顆心都止不住地下墜,胸口像是被人憑空挖了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從中穿過,隻留下一片涼意。齊燕白手指無意識地一鬆,裝著活蝦的塑料袋啪地落在地上,袋子裏的水頃刻間撒了一地,活蝦滿地亂蹦,濺起一股濕淋淋的腥氣。可齊燕白對此視而不見,他的心跳飛速加快,但人卻像是陷入了某種應激僵直的狀態裏,木然地往屋裏走去,連鞋都沒顧得上換,隻是跌跌撞撞地走到臥室門口,伸手按住了門把手。冰涼的金屬如刀一樣在他掌心留下鋒利的涼意,齊燕白心裏忽然湧上一股莫大的悲涼,好像他不用開門,就已經先一步得知了真相。他說會等我回來的,齊燕白固執地想。這個念頭深深紮根在他腦海裏,他很想說服自己相信,但可惜這念頭就像一株浮萍,看似堅固,但輕輕一撥就碎了。門縫處傳來呼呼的冷氣,齊燕白整個人像是被憑空撕裂成了兩半,一半還固執地相信陸野不會騙他,另一半卻已經殘忍地看清了一切,先一步陷入了被背叛的痛苦之中。他騙我,齊燕白想,他從來就沒想過留下。這個念頭頃刻間打破了齊燕白所有的妄想和期待,瞬間把他扯進了血淋淋的現實裏。他閉了閉眼睛,像是疼到極致似的,斷斷續續地抽了口涼氣,然後手腕微微一動,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一刹那,伸手按下了冰涼的門把手。臥室門向內滑開,齊燕白在門口站定,他看見屋內的大床上空空如也,原本應該鎖著陸野的鎖鏈蜿蜒扭曲地垂落在床邊的地板上,就像兩條已經僵死的蛇。陽台的窗戶打開著,冷風呼呼地灌進來,雨絲已經打濕了陽台旁的一小塊地板,水漬順著木紋紋路蔓延開來,緩慢地、冰冷地攀上地毯的邊緣。第89章 陸野不見了。陸野不見了。齊燕白不知道陸野是怎麽做到的。似乎就像那些大型的古早逃脫魔術一樣,不管條件多麽苛刻,情況多麽離奇,隻要幕布一遮一拉,地上就隻會剩下一條空空如也的鎖鏈。陸野就像日出後的美人魚,春天來臨的雪娃娃總之隻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像從沒有出現過一樣,變成泡沫,變成水漬,無聲無息地從齊燕白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了。齊燕白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但他看著地上被人為打開的圓銬,忽然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瘋了。他真的得到過陸野嗎,齊燕白費解地想,還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他發瘋的幻想。他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恍惚,直到他下意識伸手摸進兜裏,指尖碰到了陸野的手機,這才險而又險地拉住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沒有徹底陷入那種旋渦一樣的自我懷疑裏。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地板上晶亮的水漬已經蔓延進來,地毯邊緣被水打濕,顯出陰影一樣的灰色。齊燕白定定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木著一張臉,抬腳向屋內走去。他心裏到底還是不肯死心,想看看陸野離開前會不會給他留下什麽無論是紀念也好、還是隻言片語也罷,不管裏麵寫的是謾罵還是威脅,亦或隻是平靜的告別哪怕是更加決絕的永別,對他來說好歹都是一點慰藉。但什麽都沒有,除了陸野換下來的睡衣歪歪扭扭地搭在床邊之外,房間裏沒有他留下的任何東西。他看起來走得非常平靜,房間內的一切都安穩地待在原地,除了大開的陽台窗象征了他的去向之外,屋裏的一切都跟齊燕白走之前別無二致。沒有重獲自由的興奮,也沒有被囚禁多日的怨恨,他就像已經徹底不在乎齊燕白,也覺得沒必要在無所謂的地方分出精力似的,走得瀟瀟灑灑,幹脆利落,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給齊燕白留下。愛不見了,恨也沒有,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地方,仿佛離開一個普普通通的出差地,沒有留下一點留戀。齊燕白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覺。他的整顆心都被一種複雜而飽脹的情緒填滿了,他一方麵不可控製地為了陸野的漠然和背叛生出憤怒、生出怨恨,但另一方麵又悲哀地知道,陸野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冷靜、銳利、傲氣,原本對待陌生人就是疏離而警惕的,齊燕白最初就是被陸野身上這種氣質所吸引,現在他隻不過是收回了留在齊燕白身上的所有優待,讓一切回歸原點而已。外麵的雨還在下個不停,窗簾被冰冷的風吹得一起一伏,齊燕白垂著眼看著空蕩蕩的床鋪,腦海裏忽然想起了他當時離開齊家時,他名義上的“妹妹”給他的“臨別贈言”。那是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剛滿十一歲。齊哲的情人眾多,不是所有人都像ashley那樣看得開,女孩的母親是個愛情至上的理想主義者,愛上齊哲之後痛苦萬分,雖然最終還是忍不住替他生下了孩子,但對於這個代表著背叛的結晶卻怎麽也愛不起來。女孩在她身邊養到十歲,被養得性格孤僻又扭曲,但又有著與生俱來的色彩天賦,最終憑借著一手出神入化的色彩搭配,成功地被齊哲接回了家門。不過她回家的時候離齊燕白離開已經不遠,齊燕白跟她沒什麽交集,隻是在離開前收拾行李的時候,對方不知怎麽知道了消息,居然特地來跟他道別。“你要離開這嗎。”她赤著腳,站在房門邊上,一雙淺金色的眼睛靜靜地盯著齊燕白,語氣古怪地說:“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對。”年輕的青年頭也不回,平淡地嗯了一聲,說道:“再也不回來了。”“這不可能。”金發碧眼的早慧女孩用一種近乎滲人的憐憫眼神看著他,靜靜地說:“你遲早還會回來的。”“因為我們都是怪物。”她幽幽地說:“怪物是不被其他人接納的。”齊燕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樣,或瘋癲或狂熱,所以曾經對此不屑一顧,隻當對方在說瘋話,但直到剛才,他恍惚間突然想起這句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或許說得對。他的兄弟姐妹們別扭又瘋狂,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陸野明明曾經那樣真心實意、毫無保留地愛過他,但卻被他自己搞丟了。那種隔著雨幕的痛苦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就像是用鈍刀子淩遲,雖然痛感並不尖銳,但那種連綿不斷的剮蹭還是把心尖上的軟肉磨得血肉模糊。陸野看到一半的磚頭書還躺在枕邊,書頁裏夾著被當做書簽的便利貼,齊燕白的餘光掃過便利貼上的手寫標記,心尖登時像是被人擰了一把,疼得他喘不過氣。昏黃的夜燈下,曾經無數次肌膚相貼的耳鬢廝磨還曆曆在目,不知道是陸野演技太好還是他太傻,曾經有那麽無數個瞬間,齊燕白是真的覺得,陸野雖然生他的氣,但也不是對他完全沒有感情。陸野還是會抱他,會親他,會在他情緒崩潰的時候拉他的手,一點一點地吻掉他鬢角的冷汗。齊燕白一直以為這是陸野即將被他打動的征兆,可現在看來,那些親昵、縱容,還有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都是假的。陸野的心誌從沒被軟化,也從來沒動搖過,他或許一直都在冷眼旁觀,然後謹慎而冷靜地評估著齊燕白的改變,借機尋找著最好的逃跑時機。這種被欺騙的憤怒和失望無處排解,齊燕白隻要一想到這段時間來陸野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為了逃跑的忍辱負重,他就覺得委屈,覺得憤怒,幾乎有一種要把所有作品都撕毀的衝動。但別說畫著陸野的肖像,就連客廳裏貼著的那副被“槍手”創作出來的“處女作”齊燕白都沒舍得撕,他憤怒到最後也隻是摘下了畫架上自己那幅剛打了底稿的半成品,一點一點地把那張紙撕成了碎屑。紛揚的紙片掉落在地,可齊燕白卻絲毫沒覺得輕鬆。他想要發泄,卻又由內而外極其疲憊,整個人都快被那種模糊卻沉重的痛苦壓垮了,連呼吸都覺得難過。他腦子裏好像一瞬間閃過了千萬種情緒,但又好像什麽都沒在想,過於複雜的情感浪潮頃刻間衝垮了他所能承受的範疇,他的自我保護機製噌地上線,頃刻間切斷了他的一切感知。齊燕白就像是一台被迫斷電的電視機,隻一瞬間的功夫,腦子裏隻留下一片空空如也的空白。就像他推開門時,麵對的一室空曠一樣。他神色木然,靜靜地坐在沙發裏,一時間什麽也不想去想明明他還可以掙紮一下,比如聯係警局,亦或是聯係陸文玉,哪怕會打草驚蛇被提前抓進監獄,他起碼也能得知陸野的消息。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他隻是雕塑般地坐在原地,任由那種瀝青一樣黏膩沉重的情緒緩緩從腳下升起,然後沼澤似地攀在他身上,一點一點地吞沒了他。齊燕白不知道自己在客廳裏枯坐了多久,窗外的雨由小變大,但又漸漸減弱,一下午過去,地上活蹦亂跳的鮮蝦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漬裏,時不時回光返照地蹦一下,然後啪地摔回瓷磚上,徹底不動了。屋裏的光線漸漸變得昏暗下去,直到沙發上那尊“雕塑”馬上就要沉入黑暗,外麵的走廊裏忽然響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到近,最後停在了門外。緊接著房門輕輕一響,似乎是有人從外撥動了密碼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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